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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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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昏昏沈沈睡了幾個小時的月兒仍舊天蒙蒙亮便起了床, 韓江雪已經開始收拾, 今天軍營有重要的會要開。

他揉了揉月兒睡得略毛躁的頭發:“還早, 你再睡會。”

月兒卻執拗起身:“不能再睡了,趁著近來家裏人齊, 我要在早飯時露個面。”

韓江雪不知道月兒何意, 但左右想來與大帥逼著他納妾這件事有關系。

“月兒,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不需要你出面的。”韓江雪的顧慮並不是沒有道理, 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 人員冗雜, 規矩也就奇多,月兒此刻貿然出面去與韓靜渠作對,必然會引來整個韓家的反感。

這本就是他所招來了的爛桃花, 他應當自己揮劍斬斷的,不應該給月兒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月兒聽罷卻妖嬈一笑, 坐在梳妝鏡前, 指著自己脖子上的暗紅色血瘀,嗔怪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的麽?我不出現,誰能看見少帥這般賣力呢?”

韓江雪心中有愧疚,走上前抱住月兒。

月兒卻溫柔地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和你逗趣的。我還沒傻到和父親正面沖突呢。不過你放心,我的丈夫我自己護住了,誰敢動,我就用我這小虎牙咬死他。我自有辦法, 你安心做你的事業,女人的戰爭,你插不上手的。”

韓江雪看著鏡子裏月兒呲著小虎牙的樣子,像一個剛學會了捕獵的小奶貓,跌跌撞撞跑到人前,呲著小牙齒學著兇狠的樣子。

嬌嬌軟軟的,還帶著點兇。可愛極了。

“你這小獠牙,不知道咬人疼不疼?”

月兒回頭睨了他一眼:“你伸出脖子來,也讓我咬一口,咬成我脖子上這般,你看看疼不疼。”

韓江雪抿嘴笑著,從醫藥箱裏取出了藥水幫月兒上了藥,可淤痕尚在,且位置尷尬得緊,饒是穿著高領的衣服,仍舊若隱若現。

月兒索性便不遮攔了,又沒犯什麽王法,遂了韓江雪這幼稚的意願也好。

月兒下樓,果然韓靖渠帶著一眾姨太太們正圍在桌前準備吃早飯。韓江海因為天津之事被臨時革了職,便沒有再回松北省去,而是一直住在了韓家。

看著這對昨晚鬧出了好大聲響的年輕人,眾人皆是一副“我什麽都懂,不必解釋,你們年輕人高興就好”的神態。唯有韓靜渠因著與韓江雪的爭吵而面帶慍色,低頭吃飯,未發一詞。

月兒禮貌地向諸位長輩請了安,旋即坐了下來。看著韓江雪冷峻的側臉,下頜線緊繃著,絲毫沒有向韓靜渠打招呼的意思,心下暗忖,這般執拗的性子,可不是要吃了許多虧的?

月兒笑意盈盈開口:“父親,我聽江雪說,還有幾天,便是您老的生辰了。江雪和我商量著,想給您熱熱鬧鬧半個生辰宴,您看,您有什麽特殊的要求沒有,兒媳幫您去辦。”

韓江雪略帶詫異,他何曾提過韓靖渠就要過生日了,更沒有商量過要出面為他辦壽宴的事情。

韓靖渠舀了一口豆花放在嘴裏,不緊不慢地思量著今日想小兒媳婦的殷勤勁兒,心中不免生出一種錯覺來。

八成是知道他要給兒子納妾,怕失了地位,在家中愈發勤快起來了。

想到這,一直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的韓靜渠拿喬起來:“算了吧,也不是什麽整數,家裏人吃頓飯就行,何必大操大辦呢?”

月兒碰了軟釘子,韓江雪知父親的為難之意,心下愈發憤恨,桌下的雙手緊攥著。

月兒適時趁著眾人吃飯,伸手撫了撫韓江雪的拳頭。示意他不要有過激的言論。

笑意不減,繼續說道:“父親,月兒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孟浪了,也僭越了。家中有母親諸事操勞著,肯定早就為父親的壽宴準備妥當了。平輩中又有大哥大嫂,都是能幹之人,怎麽也輪不到我一個小丫頭出面。不過這確實是我和江雪的一份孝心,想著為父親熱熱鬧鬧辦一場,讓家裏人都齊聚起來,您老也高興高興。您看,要不您就允了?”

二姨太一聽這話,生怕自己的兒子落了後,趕忙說道:“你確實不該強出頭,孝心哪裏顯示不出來呢?你前面還有兩位哥哥兩位嫂子,她們哪個辦不好這壽宴呢?”

大夫人雖不是韓江雪的親生母親,與韓江雪的感情也隔著層肚皮。但權衡利弊之後,她也知道這位過繼過來的兒子是她此刻唯一的靠山,也知道親疏遠近的道理。

她此刻悠悠開口:“這個家,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來操辦的。如今歲數大了,身子骨和腦子都愈發不中用了。依我看,這差事就交給月兒來辦,挺好的。人家女兒家,能幹成那麽大的事業,操辦個生日宴有什麽做不好的?”

二姨太慣來是不與大夫人起正面沖突的,也知道自己出身至此,擠破腦袋也是扶不了正的。不過面對兒子此刻的困境,她還是要搏一搏的,趕忙又欲開口辯駁一番。

月兒見時機成熟,趕忙做起了和事佬:“母親,二娘,快別吵了。都怪月兒不好,平白惹各位長輩生氣了。這樣吧,左右父親的生辰還有小半個月的觀景,大嫂若是不忙,我想邀請大嫂從松北省過來,小住一陣子。我也好向大嫂討教一番。”

二姨太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既不傷和氣,又不讓自己的兒子兒媳落了後,於是趕忙點頭道:“這是個好主意。你大嫂啊,最是厲害的,持家管事有一套,你正好和她學一學。”

韓靖渠在一旁一言未發,從頭至尾看著兩輩人為了他一人而爭得面紅耳赤,男人私心裏的那點虛榮感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他刀尖上舔血一輩子,征服了東北的萬萬人,但那種成就感都不及眼前的女人們為得他歡心的爭鬥來得直接痛快。

有時候,男人的虛榮感就是這般幼稚且毫無道理的。

他吃罷早餐,決定道:“那就讓老大媳婦和老三媳婦一起辦吧。記著,不必太鋪張浪費,艱難時刻,要懂得打江山的不易。”

月兒笑著起身應和著,她的第一步,就這般達成了。

轉身,看向韓江海:“大哥,還勞煩您給松北那面打個電話,看看大嫂什麽時候能到錦東城,我好派車去接。”

韓江海對於這個弟媳多少是有點懼怕的,畢竟一個女人人生第一次開槍,面不改色心不跳,實屬難得。上一次他見到這般烈性的女人……還是他自己一直不太待見的那位媳婦。

韓江海的夫人,是松北地區有名的小軍閥楚順江的女兒,名叫楚松梅。

楚順江土匪頭子出身,坐擁小興安嶺,背靠俄國人,與韓靜渠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識。

還在董姓軍閥手下做旅長的韓靜渠奉岳父的旨意前來東北剿匪,在小興安嶺和楚順江打了小半年的仗,一方借著地形優勢,一方借著火力兇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最終,韓靖渠還是設了套,買通了幾位有點姿色的窯姐兒放出聲勢,引來了色性大發的楚順江,幾人合力將楚順江擒了送給韓靖渠。

韓靖渠也心知肚明,松北匪患猖獗,殺了一個楚順江毫無用處,起來的定然是千千萬萬個楚順江。時局動蕩,池淺王八多,占個山頭就敢稱王。楚順江要是一死,他手下必然四分五裂成諸多派系,如此一來,剿匪的難度就更大了。

於是,大字不識一個的韓靜渠想起了小時候聽說書先生講過的“關二爺華容道放曹操”和“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也頗有膽識地決定,放了楚順江。

臨行之前,韓靜渠備了一馬車的好酒為楚順江送行。二人起先還有著芥蒂,有著年輕男人互不服輸,拼酒的意味。可幾杯酒下毒,倒覺得愈發志趣相投起來。

韓靜渠借此機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喝到最後,竟然拉著楚順江拜起了把子,結為異性兄弟了。

楚順江雖也是個大老粗,但好歹讀過點書,識得些道理。又是個好面兒重義氣之人,幾碗黃湯下肚,倒生出了“黃漢生中拖刀計被放,報答關二爺”的慷慨義氣來。

就這樣,楚順江被稀裏糊塗地引上了道,帶著手底下上萬弟兄,直接投了韓靜渠,被整編為東北軍。如軍仍舊坐擁小興安嶺,不過一直對韓靜渠還算忠心。

年歲慢慢長了起來,二人又皆為了親家。

起初韓江海對於這包辦婚姻倒是對這包辦婚姻沒什麽抵觸情緒,畢竟自己的父親就是個靠著老丈人起家受益的。自己白得了有人有槍的老丈人,順理成章做了松北省督軍,在家中眾多兄弟當中也便有了絕對的競爭優勢。

可偏偏虎父無犬女啊,韓江海乍一看見楚松梅,差點背過氣去。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娶妻也不一定都要看才貌的。可還沒等掀開蓋頭,便發覺自己這夫人與他本人身高相當,壯碩程度絲毫不必他遜色。

要知道,韓家人都是身量頎長的,在男人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用東北話講,這不是娶了個媳婦,者是娶回來一只大馬猴子。

楚松梅的性子完全是女版的楚順江,一口氣能幹八大碗烈酒,槍法一等一的準,和男人打架也絲毫不遜色。

起初韓江海還能看著結婚所帶來的地位提升而老老實實和媳婦過著日子,時間久了,在家中尋不到絲毫溫暖的劣質男人便開始在外面拈花惹草。

剛開始還偷偷摸摸,後來索性便公開了,要把南邊來的小戲子納進房中。烈性的妻子定然不會同意,差點打死了那小戲子,又回了娘家去。

韓江海徹底沒轍了,夫妻倆貌合神離,便一直這麽拖拉著。

如今月兒讓韓江海給楚松梅打電話,心頭不免泛起一陣膈應來。但二姨太從旁催促著,只得硬著頭皮撥了過去。

或許楚松梅還是有那麽一絲想要和韓江海好好過下去的念想的,亦或是娘家人嘮叨著沒完惹她厭煩了。韓江海一個電話打過去,楚松梅幹錯利落地答應了馬上去錦東城為公公籌備壽宴。

當天便啟程,明日一早就可以到達了。

月兒到了商店,拉著早早到了的劉美玲問道:“清點一下庫存看看,賣得並不十分好的,都有哪些款式?”

劉美玲指著賬本:“除了幾款極熱銷的,需要趕緊去補貨,剩下的其實銷售量都差不太多。不過若說稍稍少些的,應該還算是您畫報上的那款,連體褲。”

劉美玲說這段話的時候,其實是小心翼翼的。她知道這條褲子是月兒一直寄予厚望的款式,可偏偏銷量並不十分理想。

她也不知道如何措辭能讓月兒受到的打擊小一點,可又偏偏沒有找到委婉的說法。

再擡頭看向月兒,她卻一副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用手指點了點劉美玲的額頭:“有什麽話就直說,何必吞吞吐吐的樣子。你不告訴我,它賣得不好就不是事實了?有賣得好的,必然就有銷量差得,我們得想辦法。”

劉美玲點頭:“可是辦法呢?”

月兒看了一眼賬簿上所寫,連體褲還剩下四十幾條,尺碼還算是很齊全。

“最大型號的,你拿出來給我看看。”

一提到這,劉美玲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槃生,去進貨時候也不看看。法國人人高馬大的,做出來這麽大號的衣服我也能理解。可這麽長的褲子,這麽寬的腰,如何賣得出去?”

月兒看著那條連體褲,心下不由一喜,對劉美玲說道:“這條我買下了,不必再賣了。讓小紅給我包好了,記著,用我教大家的那種蝴蝶結的系法,包得精致些,我送人用。”

劉美玲頗為不解:“你確定,是送……人?”

月兒白了她一眼:“照做就是了,那麽多廢話。另外,你去找袁倚農,讓他幫我再找幾個洋人畫師來,我需要再畫幾分海報。”

“什麽海報?”

“你也要趕緊準備一下,下個禮拜天,我要在咱們店門口的這條路上舉辦一場‘自行車大賽’,邀請所有在‘莊蝶’買過衣服的女性顧客前來參加。前提條件是,當天需要穿我們的這條連體褲。”

劉美玲無法理解月兒的做法:“舉辦這麽大的一場活動,需要花不少錢的。你知道麽,一輛自行車遠比我們賣出去一條褲子的利潤高得多。”

月兒對於劉美玲的質疑倒是頗為理解,畢竟劉美玲不似月兒,沒有親身感受過輿論的力量。她搖搖頭:“目光放長遠一點,如今新女性為了追求男女平等,彰顯自身的新潮,對於新鮮事物更願意去嘗試,更何況是這種原本男人才能做,女人不能做的事情。如此一來,我們店的宣傳基調就提升了,你要明白,我們店的顧客群體,一直都是這些追求時髦的女性啊。你趕緊安排一下就是了。”

劉美玲知道月兒敢闖敢拼的性子是自己一生都不能及的,但仍覺得該考慮到的都要考慮到:“即便可以讓自己顯得更摩登,更像是新女性,可這條褲子畢竟價格不菲,難保有人來參加啊。”

月兒卻不以為然:“我自然有辦法讓她們心甘情願來參加,哦對了,發請柬的時候,千萬別忘了給莉莉送去一份,一定要說服她來參加。”

“不是購買了的顧客才能參加麽?”劉美玲還打算問更多,但月兒已經頗有些不耐煩了。

劉美玲不知道月兒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但既然老板安排下來,自己就必須去照做,更要做好。

事事都需要劉美玲出面,這確實難為她了,月兒便決定將她的活計分一分,將采辦自行車的事情交給了韓夢嬌去做。

劉美玲對於這件事情倒是頗有些耿耿於懷的,於公而言,她們如今都是月兒的手下,各司其職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好。可於私心而言,劉美玲仍舊無法接受與這位大小姐共事。

劉美玲也知道自己這般想法略有些小心眼了,畢竟對方從沒的罪過自己。可身份的差距,境遇的不同,以及共同愛好的沖突,讓兩個女孩子必然無法成為朋友。

說到共同愛好,革命思想,新興浪潮,這本是凝聚人心的。可心底仍有些不能言說的小秘密,那便是此刻能夠與韓夢嬌並肩開辦詩社的邱瑾,卻成了劉美玲心中永遠無法言說的痛。

月兒交代完事情,便風風火火去了報社,將下禮拜天的活動事宜告知了那位小記者。

“明老板,這活動是個好活動。可是我們報道還是要有亮點的,這樣才能吸引人。”

“做時尚新女性,還不夠有亮點?”

“有是有,但不夠吸引人。我也是為了你們的宣傳效果著想。”

“那你就加上這一句,活動當天,會有幾十位東北軍營的年輕才俊前來教授摩登女性騎自行車。這個……夠不夠吸引人?”

小記者一拍大腿,覺得此招甚妙。

“這就不簡簡單單是個沙龍活動了,更把原本舞會承載的功能搬到了這場比賽上。靠年輕才俊吸引優秀女性,明老板,高!”

月兒走出報館的時候,陽光恰好沖破漫天烏雲的陰翳傾撒下來。一線天光如一把利劍,將混沌汙濁的人世間劈成了兩半。

一半是無盡掙紮的深淵,一半是浴火涅槃。

她擡頭望著那沖破束縛的太陽,明媚又耀眼,心頭都溫暖了起來。

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她袁明月,一定可以贏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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