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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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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海在付錢這件事情上還算得上幹脆利落, 月兒都做足了要與他拉鋸戰的準備了, 想著無論如何都得從這鐵公雞身上拔出毛來。結果倒是輕松了許多, 第二天一早,韓江海便差人送來了月兒說的美金。

看來為了保命, 韓江海還是願意破財免災的。

韓江雪被提任督軍, 手中實權驟然增加,愈發忙碌起來。又過起了天剛蒙蒙亮便要起床出門的日子, 不過經歷了天津種種, 月兒賴床的毛病徹底治好了。

一來習慣使然, 二來韓江雪每天回來得晚了, 二人獨處的時間愈發少了。月兒不想把難得的廝磨時光花在睡覺上,於是每日早起,為韓江雪選衣服, 刮胡子,一如在天津蜜月時一樣。

與此同時, 月兒也便開始琢磨起自己的事業來。錢到位了, 接下來就是要選址了。

月兒雖然從小在錦東城長大,可是如籠中之鳥,哪裏都沒有去過。倒不如槃生這孩子,這些年來走街串巷,哪裏繁華,哪裏離富人住得近,哪裏的價格虛高,哪裏的人喜歡只逛不買……這一切都了如指掌。

月兒便跟著槃生到了需要重點搜尋的街巷, 挨家挨戶地觀察詢問,想要找一間願意出盤,又價格合適的鋪子。

二人輕裝簡服,為了方便,讓汽車也停在了不遠的巷子處等候,無論是著裝打扮還是言語行動上,都是十分低調的。

可每進一家店鋪,店主都能第一眼便認出這是少帥夫人來。

仿佛少帥結婚當天,邀請了全城百姓去觀禮一般,能讓少帥夫人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

月兒十分不解,幾番討教,才知道天津發生的種種已經隨著各色小報傳到了東北。而月兒騎著自行車的英姿早已超越緩慢笨重的火車,先一步到了東北百姓的視野當中。

人們見到了少帥夫人,紛紛簇擁著,誇讚著,稱她是女中丈夫,是她救了東北的普通百姓。

甚至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女孩子,也不顧父母的冷眼,開口詢問起月兒所穿的那件連體褲要如何購買。

月兒喜出望外,這就說明如果開了店,一定會有市場。然而她面上卻仍舊保持著優雅從容,輕哂道:“很快,我就能讓大家買到那條褲子了。”

可誇讚歸誇讚,生意歸生意。月兒想要開的是莊蝶服裝公司在東北的代理公司,是一個能和上海、北京、天津分公司並駕齊驅的服裝公司,不是一個小小的裁縫鋪。

能有如此規模,並且還願意對外盤出的場地實在是少之又少。遠的地方倒是有,可月兒卻又有些瞧不上。

終於,在走得幾乎要斷了腿腳之後,月兒在錦東城最為繁華的兩條街道的交匯口找到了一座不小的洋樓。

剛剛裝修好外墻,內裏仍舊是灰白一片。嶄新的店鋪,又頗具規格,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經租賃出去,租金又是幾何。

月兒帶著槃生入內,只找到了還在施工的工人,並沒有見到房主或者店鋪老板。

月兒俯身詢問:“師傅,這場子盤出去了麽?是做什麽的?”

正在鋪地面的工人擡頭睨了一眼月兒,根本無心搭理,匆匆又忙活起了自己手上的活計,“不知道。”

這是月兒今日裏上街第一個遭受的白眼,看來這是個從不讀報看新聞的人。

不過月兒並不意外,這等出苦力的工人,能有多少文化學識,去讀懂報紙呢?即便識得幾個字,被生活的壓力累得喘不上起來,又哪裏有心思去關心外面的世界?

這才是蕓蕓眾生,月兒知曉的人間疾苦。

槃生見狀,從兜裏掏出煙盒,取出一支煙來,拍了拍那工人的肩膀,將煙遞過去:“兄弟,累了半天了,抽根煙,歇歇。”

那工人怔楞了一秒,旋即用臟兮兮的手接過了煙卷。

他沒有火,他在等槃生。

槃生一笑:“咱出去抽,這屋子裏都是木頭,不小心再燎著了,把祖墳賣了都不夠賠人家東家的,是吧?”

於是二人快步出了那鋪子,月兒也趕忙緊隨其後。

一支煙,很快就拉近了兩個陌生男人之間的距離。那工人深吸了一口,對槃生說:“具體幹什麽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就知道是袁家的產業,盤沒盤出去,我也不知道了。”

袁家。乍一聽到這兩個字,月兒便登時失去了耐心,她幾乎想扭頭就走。

即便這場子再過誘人,她今生都不想和袁家有任何糾葛了。

從六歲被賣掉那天起,月兒便如同死了一般。如今重獲新生,她不想再去與前塵往事糾纏了。

槃生卻不知其中秘密,仍舊與工人聊得火熱。試圖從方子的布局結構上猜測一下房子的用途,進而

正在月兒絲毫不耐煩,決定帶著槃生離開的時候,那工人卻將並沒有抽完的煙卷扔在了地上,狠狠用腳攆了一番,滅了火,然後諂媚一笑。

月兒順著工人的視線方向看去,是他見過的人,袁倚農。

她血緣上的親二哥,那個在明家一個勁想要收她做幹妹妹的路人。

冤家路窄,又一次狹路相逢了。月兒只得收斂起內心的所有秘密,笑意相迎。

相較於月兒的客套一笑,對方倒是真摯了許多。遠遠看見了月兒,便加快了腳步,來到月兒跟前。

“月兒妹妹,許久不見。如今你可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幹哥哥?”

月兒心底暗暗腹誹,袁家人即便燒成灰她都會記得。不過還是優雅一笑:“袁兄說哪裏話,小妹哪敢忘記呢?”

“月兒妹妹到這來是有事麽?”

“哦,沒什麽事。隨便逛逛。這是袁兄家中的產業?”

“其實算不上是家裏的,應該說是我自己的。早年來這個空場子確實是家裏的,不過那時錦東城這一片還不甚繁華,索性就扔在那了。家父過世之後,家兄掌權,兄弟們分了家,我便分到了這片空場子。誰知道這些年風水輪流轉,城西邊比東邊熱鬧起來了?我這片地皮也就值了錢,索性我就把它蓋了起來。”

原來,父親去世之後,這些同父同母的兄弟之間,也沒能避免分割家產的鬧劇。

不過月兒可沒心情,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心疼這個“分不到好地皮”的袁倚農。畢竟自己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一生都有著娼門長大的汙點,母親又下落不明。

一切的一切相比較起來,袁倚農都幸運太多了。

“那袁兄打算把這場子蓋起來,做什麽呢?”

“我想建成一個百貨公司,各類商業都能入駐其中,想買衣服的可以買衣服,想喝咖啡的可以喝咖啡,想做鞋子的可以做鞋子……左右這裏人員密集,人流量大,應該不愁生意的。”

月兒本不欲與袁倚農再有過多的接觸,想著寒暄幾句就趕緊離開,可聽了這段話,覺得心中有了不少的疑惑,就多問了一句:“這麽多行業都要你親自來做麽?會不會太過於分散經歷了?”

袁倚農笑笑:“我哪裏做得過來。就是有三頭六臂的哪咤,不過也只有一顆心嘛。我提供場地,招來商戶,他們來做。”

月兒從前只見過各色店鋪林立的街道,卻沒見過這樣講所有店鋪容納在一起的“百貨公司”,不過想來應該是差不多的道理,於是點頭:“就是說你還是做房東,收租子是吧?”

“這可和單純做房東不一樣。”袁倚農說到這,突然覺得今兒在這遇見月兒頗有些奇怪,於是問了句:“月兒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啊?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就當我是你親哥哥一樣,不必客氣的。”

沒什麽一樣不一樣的,就是親哥哥,還不能相認的親哥哥。

月兒此刻內心搖擺不定,既不想和袁倚農多說一句,又急於汲取知識,不像放過這個討教的機會。

一顆心受著冰與火的雙重煎熬,一時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一旁的槃生不知其中深意,只覺得夫人可能是怕麻煩別人不好意思開口,於是在一旁先說了話:“袁公子,我們少夫人就是來找合適的場地要開服裝公司的,剛才看到了您的這個場地,很是喜歡,於是便來打聽一下。”

袁倚農詫異:“沒聽明兄說起你想做生意來啊,我這百貨公司本就想招商,你若看中了這地點,我們合作就是了,妹妹有什麽直說就是,為何還不肯開口呢?”

月兒白了槃生一眼,怪他多嘴。但既然話說開了,再扭捏也沒意思,於是點了點頭:“是,我還沒來得及和別人說我的想法,袁兄莫怪。”

索性如此了,月兒和袁倚農便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了下來,仔仔細細探討起這種在錦東城還不曾有的“百貨公司”的模式。

“不同於尋常的租賃關系,我不僅僅提供場地,還會提供服務和管理。”

月兒不太理解,沒有多言,只是眨著大眼睛看向袁倚農。

那巴掌大的小臉上帶著一點嬰兒肥,嵌著這麽靈動的一雙杏花眼,怎麽看都覺得像是自己拿已然過世的小妹的放大版本。

心中愈發親近起來,耐著性子為月兒解釋道:“打個比方來說吧,你自己租了一個鋪子開店,店面的衛生需要你自己來打掃吧,關了店門你還要雇傭打更人來守門吧?如果開在了百貨總司裏面,就都由百貨公司來處理了,你省去了很多麻煩。”

月兒點頭,示意他繼續。

“有的人今天想去買一條連衣裙,逛得累了,或許就會去旁邊的咖啡廳坐一會,喝一杯咖啡。同樣的道理,一個只想喝咖啡的人路過了服裝店,或許就走進去看了看衣服。買了衣服需要買帽子鞋子……以此類推,互相之間不就帶動了生意麽?”

月兒聽到這,醍醐灌頂一般。這不正是剛剛創業,需要盡可能節省人力財力,又想要拉動客源的最好方法麽?

於是她繼續問道:“那費用如何呢?需要額外支付服務費麽?”

“可以選擇兩種方式,一種是集中收銀,由我們百貨公司來統一幫所有商戶收錢,然後從收益額中扣除一定比例來作為服務費。另外一種就是店鋪自己收銀,然後按月支付一定數額的服務費。”袁倚農頓了一下,“具體哪一種方法,我也還沒想好,等招商結束以後,我決定再和各商戶共同探討吧。”

月兒至此徹底明白了這種於她而言很新鮮的商業模式。

至於要不要和袁倚農合作,月兒在心底做了好一番考量。最終,她選擇更理性地去看待這件事情,就像莊一夢所言,拋除成見,才能走得更遠。

於是將自己的商業設想一一告知了袁倚農。二人一拍即合,袁倚農願意為月兒提供位置最好的店面,同樣也給了這位看著就討人喜歡的小妹妹一個十分合理的價格。

月兒心底暗暗盤算韓江海賠償來的資金,刨除租金,她仍能富餘出不少來作為啟動資金,想到這,月兒便喜難自抑。

袁倚農這時候又開口了:“月兒妹妹,你和少帥去天津待了這麽長時間,又逢上了這麽一番變故,可把劉美玲急壞了。每次遇見她都絮叨著也不知月兒什麽樣了。她可是毫升惦記你呢。”

一說到這,月兒才想起來自己臨從天津回來的時候,給劉美玲買了不少的特產小吃呢,只是一直忙著,沒來得及去探望她。

如此辭別了袁倚農,定下了她懸在心中的頭等大事之後,月兒去劉美玲的學校找她,到了學校被告知她已經有幾日沒來上學了。

月兒不解之時,正碰見下了課的邱瑾,遠遠看見月兒,很是熱情。

月兒趁著此刻沒有旁人的空當,向邱瑾仔仔細細地解釋了一番當日他被抓入獄又釋放的情景,並非自己與少帥說情,所以不必將這份感謝時時掛在嘴邊的。

邱瑾聽了卻不以為然:“我要謝的不僅僅是對我個人的救命之恩,也要感謝你即便丈夫受困,仍能沈著冷靜,救他的同時,不畏強權,沒有答應總統府的不合理要求。”

“要知道,總統府要的這個數目,足夠給所有的東北百姓扒下一層皮來了。”

月兒心中暗暗腹誹,即便她不能力挽狂瀾,韓靜渠也不可能出錢救兒子的。不過此刻不是她抱怨家事的時候,只能頷首一笑:“您過獎了。”

“劉美玲的母親又病重了,她只能回家去照顧母親,已經好幾天沒有上學了。”

月兒聽聞,趕忙急切問道:“病情如何?她家住在哪裏,我想去探望一番。”

邱瑾卻搖了搖頭:“我也這麽問過她,她卻說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地址。”

月兒心中實在是擔憂,想著劉美玲是明家的表親,恐怕也只有明家人知道劉美玲住在哪裏了。

索性學校離明家很近,月兒一來可以去詢問一番,二來她此刻畢竟扮演著明家獨女的角色,總也不回娘家,難免惹人口舌。

月兒的車緩緩停在明公館的門口,仍舊是平日來時的王大爺開的門。

只是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是,在王大爺看到月兒的一剎那,瞳孔驟縮,驚恐萬分的表情絲毫掩飾不住,楞了半晌才慌慌亂亂地對月兒說:“少夫人您等一會,我……我先進去通報一聲。”

明家上下的奴仆基本都是家生子,對於代嫁一事,明家已經嚴格培訓了全部傭人,他們也都默認了“月兒”這個人,就是明家大小姐。

每次來,王大爺都是直接喚“小姐”的,從沒交過“少夫人”,也從沒需要通報等待過。

月兒面對王大爺怪異地舉動,心生猜忌,於是沒等他通報回來,便擡腿進了明家大院。

旁邊的傭人想攔又不敢真攔,只一邊跟著小跑一遍從旁勸著:“少夫人,您慢點,等王大爺通報完了再進去也不遲。”

月兒今天為了走路方便,特地簡裝穿了鞋跟很低的鞋子,走起路來似能生風,旁人看來,則是氣勢洶洶。

月兒並不停下腳步,卻轉過臉冷眼看向那傭人:“我是明家大小姐,回自己家也需要通報麽?”

言罷,很快便追上了腿腳並不十分便利的王大爺,從後面正拽住了他的後脖領,用力一抓,差點給王大爺帶一個趔趄。

恰被緊隨其後的槃生托住,沒有跌在地上。

槃生扶穩這老爺子,呼吸絲毫不亂,拍了拍老頭的後背:“老爺子,這麽大歲數了,走路慢著點,當心摔跤。”

月兒進入明公館廳堂內的時候,一切太過於突然,導致沙發上坐著的人皆是嚇得一哆嗦,明家主母倒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趕忙起身,腳步輕輕挪動了一挪,恰好擋住了旁邊的女子。

明夫人明顯剛哭過,眼睛紅腫著,仍掛有淚痕。她對著月兒怒目而視,大喝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你還有沒有教養!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闖宅子,都不知道讓人打個招呼麽?”

月兒看著她過於急切想要掩飾什麽的樣子,心下的疑慮更深了。月兒沒有急於開口,而是小幅度挪動了腳步,恰好能躲開明夫人身體的遮擋,看見她身後的人。

明夫人異常敏感,趕忙調整了身體方向,又一次擋住了月兒的視線。

月兒悠悠開口:“教養這東西,不都是父母給的麽?您說我沒教養,不是在說您這個母親沒教好麽?”

“誰是你的母親?”

月兒天真爛漫一笑:“您呀,難道不是麽?”

月兒尤為見不得明家人這般自視甚高的樣子,明明有求於月兒,靠著月兒來維系自己與韓家的關系,偏偏又作出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這是何等的無知且自大啊。

月兒想到這,又補了一句:“難道您不是我的母親,我不是明家獨女,還另有他人麽?”

月兒幾乎能從明夫人的眸子當中看到了過分的驚恐,並且明夫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想要將身後的人擋得更嚴實了。

月兒從諸多異象之中一步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最終,月兒決定開口求證真相。

“難道……您還是她的母親?”

再坐的所有人解釋一陣心驚膽寒,明夫人因著過分激動,跌坐在了沙發之上。這一次,徹徹底底露出了她極力想要擋住的人。

那是一張已經哭得梨花帶雨但仍能看出優雅氣質的臉,保養得極好,但仍能看出略帶疲憊之色。

這張臉近乎是從明夫人臉上扒下來的畫皮,只是緊致年輕一些。

月兒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仍舊心底一陣惡寒。

沒錯,這一定是明家真實的大小姐,真正的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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