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下眼簾遮住一雙肖似野獸的眸子，沙雅收了話頭。

獸化的右手指尖微微敲了敲金鑾寶座的沿邊，低垂的羽睫簌簌一瑟，禾悄悄身前那些鋪散的紙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化作行行白色數字，互相交織在一塊，湧向她的腳邊。

在那些數字擦過腳踝的那一瞬間本能地退了一步，她也看清了那些數字中夾雜的英文和符號，僅僅是一剎那的楞怔，後撤的腳步就撞上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慣性的雙膝一彎，禾悄悄就一屁股跌進了一張玫瑰椅裏。

詫異地摸著玫瑰椅的扶手，禾悄悄奇詭地看向面前半靠寶座之內容色淡淡的沙雅，也摸不清她具體的想法，異怪躍到唇邊，又咽進了肚子裏。

不自在地端正好自己的坐姿，禾悄悄看了一眼沙雅，俯下身去，在無數舊黃紙張中撿起一頁。夾在拇指與食指間輕輕揉了一揉，確認了觸感跟游戲裏其他的紙張沒有任何差異，禾悄悄看著其上整齊排列的每一行代碼，眉心略略一皺。

視線掃到她幾乎要跳出一個“川”字的眉頭，沙雅側眼去看她手上的紙張。

她的右手指尖一挑，那頁紙張上的代碼就直接跳出了禁錮它們的那頁黃紙，排成一行陳列至她的眼前。掃視代碼一眼，她眼色裏沒有露出什麽特別的情緒，覆低下雙眸時，代碼七七八八的零落掉到地面上，再度融進一張陳舊的紙。

“還以為你看到了什麽新鮮的東西……這裏也挺無聊的，你如果對這些紙感興趣，可以自己拿著看。”

沙雅打了個呵欠，趴在龍椅上，左手支起來撐著太陽穴，一副慵懶的模樣，“就是有點亂，要是仔細看的話，估計十分鐘也不能看個完全。我也不記得誰是誰的數據了，你將就著打發時間等他來接你吧。”

“言景遙？”

把空白的紙張扔回地上，禾悄悄低了身撿起一頁，思索著盤腿在地面上坐了下來，隨機抽一張紙頁閱覽，也不覺得枯燥。乍地聽到沙雅的話，擡頭去看她，脫口而出就是某個坑爹貨的ID。

“除了他沒有人會有進入1/3空間權限，君王也不會有。”沙雅說著，語氣稍稍停下，唇角一撇，“除了他和你。”

“我之前是只有他有？”禾悄悄蹙眉，頓時就招了沙雅一個冷漠的眼神：“我對他沒興趣，一點也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關系，我幹脆就讓他待在這兒永遠陪我聊天了。”

沙雅這種不明不白地語氣讓禾悄悄感覺十分怪異：“陪你聊天？”

“悄悄，想太多這一點對你來說沒有任何的必要性。”沙雅不大想搭理她，但還是耐著性子給她解釋，“崩潰第十一天，他受到波及卷進這個空間。我強吞融合數據，他就在角落待著扒洞著急出去，井水不犯河水，除了聊聊你，沒什麽交集。”

“……你們深井冰麽，原則上來說你們是情敵吧情敵，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我是什麽毛病啊，不該是心平氣和的坐下來砍死對方麽……”

禾悄悄眼角一抽，心聲就直接從嘴邊跳了出來。

沙雅沈吟一會兒，看向禾悄悄，“砍不起來，我沒有武器，他只有一把匕首。雖然可以用殺了我，但是空間沒了我會徹底崩潰。我也會無法醒來，他更會被君王刪除。”

“君王？”

禾悄悄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疑問地望向沙雅。

在她的記憶裏，君王是個帶著嘲諷技能打不動的坦克，很硬很難.上的同時也很柔很煩人，給她的印象算不上好。可怎麽看，也不會是個刪除玩家的AI啊？

沙雅擡了擡眼皮，低哼了一聲，哂笑道：“現在的君王就是個十足十的少女形象，你當然想不到她會刪除玩家，畢竟已經分離出了朝陽那個家夥……朝陽可是君王狠毒的那一面呢。”

似乎禾悄悄的疑問引起了她的興趣，她睇了一眼禾悄悄，誚諷地傾唇：“你聽說過圖靈測試麽？”

禾悄悄一怔，看著沙雅晦暗莫名的神色，緩緩頷首。

“圖靈測試由阿蘭麥席森-圖靈在1950年設計出。圖靈提出，如果電腦能在5分鐘內回答出由人類測試者提出的所有問題，且有30%的回答讓測試者誤認為是人類所答，則電腦通過測試。”沙雅唇齒翕動，專註地直視禾悄悄的雙眼，“人類經過上百年的努力，設計並造出AI，圖靈測試的上限不斷提高，設計的難度不斷升高，不斷被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改善，如今的AI所要做的圖靈測試遠遠比最初的圖靈測試難上千倍。而投入全息游戲中的AI也真正讓人類見識到了科技的無上限——以及人類永站生物圈頂端憑借的智慧，是完全可以賦予非人類、賦予一個非生物圈的非活體的。”

“我是天成領導人的女兒，父親未完成的AI研究夢想交到了我的身上。不管游戲還是現實，我都清楚的知道關於AI、關於君王的一切。”沙雅一字一句，尤為認真。說起關於AI的一切時，她眼裏燃起灼燙的火焰，虔誠的模樣像個極端的狂熱份子，“季寰已真的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前輩，我打五歲起接觸每個具有不一樣人格的AI。可君王……是我見過最美麗的AI！”

“父親把君王帶進研究室啟動的那一刻，我就被她徹底驚艷了——她溫柔可愛又強勢利落，學習力極強，對於研究員的命令會自主斟酌拒絕，吸收自己喜歡的事物。”

“她的優點雖然明艷如陽，但缺點同樣不是熒燭微光……太有自主判斷力的AI，研究起來比尋常AI更麻煩費力，研究消耗的大量時間大大影響了嵌入游戲的進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不能獲取利益遺憾的同時，卻毫不掩飾對於君王的喜愛。她看了一眼禾悄悄，把語調緩緩的沈了下來，“研究並不徹底，王朝的世界構架已經完成，我們把沒有調/教徹底的君王嵌入王朝這款游戲，作為主腦運行，記錄她統領NPC的所有數據……她真的很聰明，短短的時間學習到了無數的知識。

滿意的測試成果，讓我們決定，讓君王學習軍事知識，接受軍事訓練。但我們沒想到這樣的決定，點燃了她對於軍事的興趣，她學習並自主收集資料，並意外地產生了……侵入現實的想法。”

禾悄悄聞言楞了楞，慢慢地從地上扶著座椅站起來，重新坐回玫瑰椅上，表情是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時才會出現的驚駭。

“兩年零七個月前的下午，我在研究過程中受到她的蠱惑，被她利用了對於研究AI的瘋狂，強行接入神經系統，導致王朝崩潰。”沙雅看著自己魔化的右手，改口：“不。她沒有利用我。君王僅僅是想洗腦我去跟其他NPC聯結神經，只不過我的不清醒讓我即使知道她的意圖，仍然一意孤行，強行試圖聯結。最終攪得王朝數據混亂潰落，使君王棋差一著，計劃落空。”

“有你的鍋……也有君王的鍋。”禾悄悄咋舌，張著嘴好一會兒才評價，語罷反應過來，用力的搖頭，“臥槽我我我不是來聽王朝的八卦的啊，我是來問你為什麽有兩個悄聲無息的……這八卦聽得我心膽一顫，你別說了。”

“八卦？這不是八卦，悄悄。”沙雅揚唇，“我解答你的疑問，悄聲無息，攻略NPC，言景遙，沙雅，宣帝以及各種各樣的疑問。”

“兩年前我和悄聲無息被困在1/3空間，我吞噬病毒強行融合這個空間，從此由真正的王朝大小姐變成一個病毒型核心AI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遲早會來見我。”沙雅長身而立，“這世上從來只有一個悄聲無息，那就是你放棄我所去喜歡的那個悄聲無息。至於另外一個悄聲無息……我從來不認識，也不屑認識，朝陽的走狗，你又何必去搭理他？”

看著那位語調中滿滿盡是輕蔑的少女朝她一路步來，禾悄悄抿了抿唇，問道：“那麽，言景遙是悄聲無息麽？”

少女聞言，雙目凝笑，在她面前停了腳步，蹲下身去仰視她，唇梢淺吊一縷溫柔。

“從我兩年前不吞噬他開始，我就已經給了你答案了。”

禾悄悄眨眼，沙雅柔軟的左手就貼上了她的臉頰，“你喜歡的，我也會喜歡。即使你不願意對我施舍一點喜歡，可我依然是愛你的。”

話音落，禾悄悄被沙雅抱了個滿懷，“烈焰鳳凰完全聯結悄聲無息的數據，送出去的時候我就做了手腳，完全感應‘音無’……你應該已經感應過了吧？”

禾悄悄失神，耳邊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足下一沈，她從沙雅懷中墜入虛空的同時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1/3空間羽化而去，少女站在黑暗裏，眼中冷艷依舊，烏黑顏色的唇翕動呢喃。

“我等著再次見到你，我的悄悄。”

她未出聲，禾悄悄已經讀出了她的唇語。

抓住身後人胸口碧色的衣襟，禾悄悄感覺周身一重，下落停止。她穩穩地被錮在言景遙的懷抱中，衣袂自然下落，眼前暗幕列星辰，月如冰輪，燈燒陸海。

到頭來，她還是沒能向沙雅問出言景遙為什麽不承認他是悄聲無息的事情。

揉了揉額頭，禾悄悄回神，右手狠狠地在言景遙胸口揍了一拳，聽著言景遙的一聲悶哼，翻身從他懷中跳下地面，十分氣結地說道：“當初為什麽就選了你這麽個混蛋呢，嫌棄死了……”

利落地套上面具往忘川奔去，禾悄悄回頭望了一眼言景遙，猶豫了一會兒，煩躁地哼了一聲，跺了一腳，來回看了兩三眼……

最後，還是不忍心的拖帶上他，一路往忘川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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