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的戰事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間提前結束了。

單看戰果, 盛寧王朝是當之無愧的獲勝者，可回到遙京時，陸珊的心情卻一點不比出征前更輕松。

“真臯人漢化的程度到底還是不夠，博塔宏圖死了，他的四個兒子竟然爭也不爭，直接就把偌大的汗國分成了四份，倒給我們減輕了不少壓力。”元琪說出這話時，心情略顯覆雜。

起初得到博塔宏圖的死訊，元琪肯定是感到慶幸的, 因為博塔宏圖之於真臯人，就如同當年的軒轅大帝之於中原人，沒有博塔宏圖就沒有完整強悍橫掃千軍不可一世的北元帝國。

真臯人奉行強者為尊, 沒有中原人嫡長子擁有優先繼承權的說法，誰拳頭最硬誰就是老大。

博塔宏圖其實不止四個兒子, 只是其他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就是不出彩沒有姓名權, 只有四個跟著他南征北戰多年的，個個手下都有一班人馬，隨時隨地可以獨自稱王。

元琪當時還想，博塔宏圖死得突然，死前沒有指定繼承人——哪怕就是指定了其他人搞不好也不服——他死後為了爭奪汗王的位置, 他的幾個兒子肯定要打起來，不可能再鐵板一塊。

哪知真臯人的思維方式比較特別，四兄弟互相看了看, 覺得彼此實力都差不多，真打起來誰也占不了便宜，就是贏了也得脫層皮，幹脆就不打了，拿出地圖劃拉了下，把家給分了。

陸珊的心緒也簡單不到哪裏去：“北元帝國變成四大汗國，再說沒有內耗，可以後不是一個老大了，早晚要起紛爭，給南邊的壓力不可能趕得上以前了，倒是拓跋家那邊……”

元琪知道陸珊要說什麽，接著她的話就說了下去：“拓跋秋原就對合作之事不置可否，都是拓跋羽在操辦。如今拓跋羽沒了，北元也分裂了，我們的合作……差不多也到頭了。”

除開拓跋羽的死這個意外不提，盛寧王朝與光明王朝的合作算得上是雙贏的局面。

過去十幾年真臯人的勢頭太猛了，兩家真是各自為政，真臯人滅了烏雅人不難。而沒了光明王朝作為屏障，空有半壁江山的盛寧王朝也是再無回天之力，肯定會被真臯人一路碾壓的。

如今博塔宏圖死了，北元帝國分裂了，就是拓跋羽還在，兩家的合作只怕也維持不了多久，現在拓跋羽死了，盛寧王朝與光明王朝翻臉重新開戰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可憐了四娘和孩子，他們以後該如何自處呢？”陸珊當年就是不讚成兩國聯姻的，平原公主還有圓圓，人身安全總是有保障的，可孤兒寡母的顧四娘和拓跋凜，在上京的處境就很微妙了。

元琪輕嘆口氣，沈聲道：“雖說以後沒有合作的基礎了，這可幾年大家都打累了，總要休養生息恢覆幾年，趁著兩國關系還沒決裂，我會想辦法先把他們接回來。”

“拓跋秋會放人麽？”陸珊比較擔心這一點，雖然她覺得，他留下他們也沒什麽用。

“誰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打了這麽些年的交道，元琪對拓跋秋的行事風格，始終不是摸得很透。

軍政大事說完了，陸珊開始關心寶貝女兒：“盼盼乖不乖？有沒有鬧著要找我？”以陸珊和元琪的身份而言，帶女兒算是很親力親為了，絕不是交給乳母送進宮學就不管不問了。

元琪淡然一笑，勾唇道：“她又不是三歲小娃娃了，哪裏還會見不著你就哭著滿皇宮找人。”

陸珊撇了撇嘴，莫名感到一絲失落，元琪忙又補充道：“盼盼很乖啦，宮學的師傅都誇她用功，每天下課就來禦書房，問有沒有你的消息。”

“這麽懂事？都有點不像她了。”孩子長得太快，陸珊的成就感反而不高，她還沒玩夠呢。

“盼盼前些天跟我說，她不想要弟弟，只想要妹妹。”這樣的話，元琪只能對陸珊說，其他人哪怕是虞妙歌都沒法開口。

陸珊聞言並不是很意外，還挑眉笑道：“就你那種教法，小妮子想要弟弟才有鬼了。”從來沒有希望得到的東西，人們通常不會妄想，可只要看到了希望，就很難再放下了。

元琪許給顧盼的餅太大了，可能除了陸珊，包括顧盼在內，現在根本沒人敢這麽想。以顧盼目前的年紀，還不能完全體會到，她將來可能得到的，究竟會是怎樣一份殷切的期望。

可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她的本能和直覺告訴她，如果有了弟弟，她可能就什麽也沒有了。

“從前，我覺得自己的做法完全沒問題，事關皇位繼承，再多幾重保障也是應該的，可現在……”元琪的語氣很明顯透出幾分猶豫。

陸珊接著元琪的話說下去，一針見血毫不留情：“你覺得把女兒當備胎了，有點對不起她。”元琪的態度陸珊很清楚，有兒子皇位肯定傳兒子，可要是沒兒子，他寧願給女兒，而不是侄子。

元琪點點頭，沈默片刻方道：“珊兒，你說我這樣做，對盼盼是不是太殘忍了？”

“作為皇帝，你的做法無可非議，可作為父親……”陸珊說到這裏頓了頓，緩緩道：“盼盼是皇帝的女兒，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了，欲帶皇冠必承其重。”

元琪不料想陸珊會這樣說，一時楞住了，半晌方道：“珊兒，你究竟如何想的？”一直以來，在對待顧盼的態度上，元琪覺得陸珊都是保持著一種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態度。

陸珊苦笑了下，無奈道：“我能怎麽想？還不是順其自然。”顧盼要是生在她的時代，陸珊二話不說，肯定支持女兒，這麽聰明上進的女兒，不是想生就能生出來的。

但是現在這個環境，就算有來自她和元琪的全力支持，顧盼將來要走的路也不會順遂，無論她做得有多好，人們都會假設，如果她有哥哥弟弟，他們肯定比她做得更好，這是無可避免的。

陸珊舍不得女兒陷入那樣的困境，可如果這就是顧盼想要的人生，她也不可能拆她的臺。

“七哥該不會以為，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就不會有競爭了，我們原來兄妹五個，小時候也是很好的，長大了我姐我妹無心政事還好，我和我哥我弟，還不是爭了個你死我活。”

“我和元琳、圓圓可爭不起來。”元琪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通常來說，嫡長子被老爹幹掉的可能比兄弟高多了。

“你們當然爭不起來，他們哪有你的名分。”元琳是女生，圓圓太年幼，姐弟三個的利益高度一體化，除非有人腦子不好，否則關系肯定差不了，“可是盼盼，她也沒有這樣的名分。”

“所以我問你，我是不是做錯了？”從小不教顧盼那麽多，她說不定會更幸福。

陸珊正要開口，門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和顧盼清亮的童音：“母後，母後……”

陸珊轉過身，就見女兒像顆小炮彈似的砸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以此化解小丫頭帶來的強勁沖力，同時一把抱起了顧盼，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盼盼，我怎麽覺得你變重了？”陸珊皺著眉頭上下打量。

“那是因為我長高了，父皇可以作證。”顧盼向元琪投去求助的眼神。

元琪點點頭，輕笑道：“對對對，我們盼盼長高了，並沒有長胖。”

陸珊無語望天：“要不要這麽敏感？我有說你長胖了嗎？”話雖如此，她也沒有放下顧盼的意思。

顧盼把頭埋在陸珊肩頭，捂著嘴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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