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遙京城裏大多數大戶人家一樣, 安遠侯府陸家的女眷每天的生活也是從給長輩請安開始的。

陸家老太太是個喜好熱鬧的人，她老人家腿腳不便出不得門，就巴不得晚輩們隨時圍著自己轉。

在陸珊比較古老的關於陸家的記憶裏，每日天不亮起床，先跟著顧蘿去吳夫人的安福堂集合，再去老太太的寧壽堂請安是雷打不動的必修課，除了燕國公主一房全家人概莫能外。

但是近幾年來，老太太愈發上了年紀，雖說身子骨還算康健, 可精神頭到底不如從前了，每天烏壓壓來一群人給她請安，她有點應付不過來, 反而覺得鬧得慌。

因此老太太就做主把請安的規矩給改了，每天不必所有人都一起去, 而是排個班大家夥兒輪著來，既不至於讓老太太的寧壽堂門可羅雀, 也不會人太多讓她光是想名字就得想半天。

對於老太太這種勇於創新的精神，陸珊是非常讚賞的，她在西川那些年自由慣了，回到遙京也閑不下來，每天早出晚歸的, 真讓她每天在寧壽堂待上小半天，她的時間絕對不夠用。

正因為不用日日請安，陸珊跟著元琪去了江南治水的事, 安遠侯府除了三房，其他人根本就沒發現，反正在府裏見不著小三姑娘才是常態，哪天她在家裏晃悠了，反而不太正常。

後來皇帝病了，燕國公主進宮了，陸勵陸昊這樣有官職在身的恨不得天天待在衙門，就更沒人在意陸珊了，她是元琪的未婚妻，被舞陽翁主叫過去跑個腿之類的也在情理之中。

由於皇帝遲遲沒有立儲，安遠侯府對立皇太孫這件事多少還是抱有期待的，誰知皇帝病得那麽不是時候，元琪竟然不在遙京，若是剛巧這個時候出了什麽事，他根本就是鞭長莫及。

好在事態的發展比陸家人的擔憂更順利，元琪一路疾行，終是趕在皇帝駕崩之前趕了回來，而皇帝也在最後一刻留下了遺詔，使得傳位過程明明白白，沒有出現任何爭議。

元琪和陸珊是訂了婚的，還是大行皇帝親自指的婚，現在元琪從臨川郡王升級到了當今皇帝，陸珊的身份自然跟著水漲船高了，然後陸家人就發現壞事了，因為陸珊壓根兒就不在家。

“我說琮兒他娘，你們這是如何管束孩子的，好端端一個小娘子，出門幾個月了，你們竟然不知道去了哪裏，傳出去多不像話……”老太太不過問了一句，吳夫人卻是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顧蘿平靜地看了吳夫人一眼，淡然道：“回太太的話，珊兒當初是跟著陛下去了江南。”顧蘿當然知道，是陸珊死纏爛打跟著元琪去了江南而不是反過來，可這話她是不會對吳夫人說的。

吳夫人對兒媳婦貌似恭敬卻又似乎帶著點頂撞的態度很不滿，可顧蘿把元琪搬出來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總不能指責元琪行事不周，再借吳夫人十個膽子她也沒膽量說出這樣的話。

擱旁人家裏，孫女兒要當皇後了，當祖母的不知得有多高興，哪怕平時和這個孫女不是很親近，可只要是嫡親的祖母，跟著沾光和享福也是必然的，因為誰也當不起不孝的名聲。

偏偏吳夫人就不高興，當年陸昊中了探花，她不僅不母以子榮，還嫌他太過出風頭，壓得小兒子陸晟擡不起頭喘不過氣。

面對吳夫人的這種心理，陸珊感到十分費解，陸昊和陸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關系原本應該很不錯的，就是吳夫人從中作梗，搞得兄弟兩個關系十分惡劣，平日裏幾乎沒有交流。

當然，在陸珊看來這對她爹而言並不是什麽壞事，五叔太廢柴了，自身本事沒多少，偏偏自視甚高，要是他和陸昊關系好，陸昊不知要為他收拾多少爛攤子，如今倒也省了不少事。

兒子取得的成績吳夫人看不上，到了孫女兒這兒只會變本加厲，吳夫人從小就煩陸珊，覺得她不吉利不穩重不端莊，比不過家裏其他任何一個女孩子。

可就是吳夫人最看不上的陸珊，回京短短幾個月，不小心就是未來的皇後了，吳夫人心裏那叫一個慪，總覺得老天爺都在和自己作對，她捏緊了手裏的帕子，眼神晦暗不明。

“珊兒既是跟著陛下去的，陛下自然會對她有所安排，我們多說無益，安心等待就是。”老太太對顧蘿的回答倒是很滿意，“你們都早些歇著去，明日還要接著哭靈呢。”

國喪不比尋常喪事，陸家有官職的男丁和有品級的女眷頭七裏都是要進宮哭靈的。哭靈十分辛苦，除了老太太這種明顯年老體衰的老誥命可以告假，其他人根本不敢懈怠。

顧蘿還好，她人年輕，又是習武之人，每天幾個時辰跪下來哭下來問題不大，可黃夫人、吳夫人也都是有歲數的人了，哭靈就比較煎熬，老太太也不久留，說完正事就把人都打發了。

在寧壽堂和吳夫人說話時，顧蘿振振有詞底氣十足，可回到秋棠院見到陸昊，還是不禁滿臉憂色：“我們那個小珊兒，行事實在太大膽了……”大局未定之前，顧蘿愁得徹夜難眠。

陸昊輕輕嘆了口氣，用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後怕的語氣道：“還好結果是好的，要是……”

自從陸珊去了江南，陸昊的擔心絲毫不比顧蘿少，先是害怕江南水深，她和元琪太過年輕鎮不住，不僅沒有收獲反而惹得一身騷，好容易江南的局勢穩住了，偏偏皇帝又倒下了。

陸昊一直覺得，在所謂的奪嫡大戰中，元琪和他的叔叔們優劣各半，就看誰能占得先手。

誰知最關鍵的時刻，元琪竟然不在，雖說舞陽翁主和蘭陵郡王在，可一個是女孩兒家，另一個年紀尚幼，有些話說出來到底分量不足，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很不好說。

元琪上位的過程遠比陸昊想象的更順利，可他回來了陸珊卻沒回來，陸昊的擔心還是少不了。

“你以為這就完事兒了？”顧蘿的直覺告訴她，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她還想怎麽著？”陸昊聞言差點跳起來，“等珊兒回了京，我非得把她關屋裏養養性子不可。”他家閨女全身上下看起來，哪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氣質，必須認真培養了。

顧蘿不以為然地挑眉笑道：“你也就是說說而已，小珊兒會聽你的才有鬼了。”即使不在理也能軟磨硬泡達到目的，陸珊如今是準皇後了，顧蘿不信有人還能攔得住她。

陸昊定神想了想，發現還真有這樣的可能，於是問道：“陛下也不管管？”

“我看不出來有這樣的跡象。”顧蘿甚至覺得，陸珊的任性很大一部分就是元琪縱容出來的，“再者說了，陛下真要管，說不定會出事的。”

“會出什麽事？”陸昊沒有明白顧蘿這句話的意思。

顧蘿無語笑笑，湊到陸昊耳邊壓低聲音道：“你以為陛下不怕我們家小珊兒反悔嗎？”

陸昊目瞪口呆，因為他想過了，陸珊還真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陸珊去江南是悄悄去的，回來自然不能聲勢浩大，越低調越好，最好別被任何人看出端倪。

然而一踏進安遠侯府的大門，陸珊還是察覺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氣息。

“小三姑娘，老太太有請。”說話的丫鬟語氣那叫一個恭敬，陸珊都有點不習慣了。

她純粹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便跟著去了寧壽堂，結果發現陣仗居然還不小。

以人數而論，寧壽堂此時的人並不算多，除了老太太就是陸勉陸勵兄弟，黃夫人也來了，吳夫人卻不在，說是哭靈回來病倒了，不過她不在也不影響什麽。

然後就是陸昌燕國公主、陸昊顧蘿兩對夫婦在，年輕一輩裏頭只有陸瑾作為代表來了。

“給老祖宗請安，給祖父請安，給叔祖父叔祖母請安，給大伯父大伯母請安，給爹爹娘親請安，大哥哥好。”陸珊進門先請安，她總覺得這樣的機會以後不多了。

“珊兒，江南的事情都交接好了？”陸勵開門見山首先問正事。

陸珊頷首，神情肅然地回道：“都妥了。”雖然已經盡力彌補了，可經過這一劫，對盛寧王朝經濟方面的打擊還是不小。

“小珊兒，快過來，讓我先看看。”老太太說著朝著陸珊招了招手。

陸珊微微一笑，馬上蹭到老太太腳邊坐下了：“讓老祖宗擔心了，我在江南挺好的，事情辦得很順利，也沒遇到什麽危險。”至於吃得好睡得好之類的空話，陸珊就不打算說了。

“哪裏好了？”老太太拉著陸珊的手仔細端詳，“明明瘦了也黑了。”

“瘦了多好，穿衣裳好看，黑了是在河邊曬的，在屋裏捂幾天就回來了。”陸珊在江南都是男裝打扮，她天天在外面跑，又不能帶個帷帽，不變黑是不可能的。

陸珊話音剛落，陸瑾就打消了她的這個念頭：“你別想在屋裏歇著，陛下說了，讓你和秦國長公主、嘉興郡主講武堂待著去。”

陸珊楞了一瞬反應過來，秦國長公主就是元琳，元琪升了級，她肯定也得跟著。嘉興郡主的話，那就是顧茂由郡王升親王了，她當然也是縣主變郡主，元琪對堂姐看起來是毫無芥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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