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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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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匯人雖是昏著,耳朵卻還立著,聽的屋子裏靜了一靜,便感覺身上有道涼颼颼的目光來回剜了幾回。

然後便是美牙肉嘟嘟的胳膊撲在自己身上,看起來兇狠卻只是虛力搖她,嘴裏驚聲喊著:“小姐,小姐。”

她心頭不由暗暗讚賞美牙的默契,又聽楚王使喚誰誰來看看,說了不一會,一雙涼颼颼的手便在她額頭貼了一帖,緊接著拿起來,還沒回神就在她人中猛地一掐,痛得辛匯渾身一顫,差點睜開眼露了餡。

花司儀伸手仍不見效果,不由蹙眉看向楚王:“王上,夫人還是未醒,需得傳召太醫。”

被擠到一旁的美牙頓時一驚:太醫來了那小姐豈不是即刻便要被拆穿。

她的擔心顯然小姐也想到了。

花司儀話音剛落,便看見辛匯皺著眉頭、似乎極為痛苦的樣子緩緩睜開了眼睛,扶著額頭道:“啊,我竟是昏了過去——大約是昨晚睡得不好,頭賃的暈……”說罷,又狀似害羞的偷眼看了楚王兩眼,楚王已經換了一身雷紋窄袖深衣,頭發梳的一絲不茍,峨峨高冠下垂下兩根丹組纓,人模人樣的站在那,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只是額上那一塊青紫,煞是醒目。

辛匯心裏不免發虛,新婦過門必要拜見公婆的,楚王生母雖然不在了,但宮中卻還有一乳母,被稱為保太後,要是問起來,可該如何作答,證據確鑿,無從抵賴,指望楚王幫自己圓謊,那更是癡夢罷了。

但是沒想到,楚王換好了衣裳,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她蔥白蔥白的手,還是嫩白嫩白的胸,只表情難看的很,擡腳便走了。

辛匯哪裏顧得看他臉色,只頓時松了口氣。花司儀要來服侍她,辛匯便一手支著額頭嚷額頭昏,又懶聲懶氣的嘆口氣:全身跟散了架子似的動不得,聽的花司儀訕訕收了手,也不知道想了什麽,面色越發暈紅,連耳朵尖都粉了起來。

美牙今日倒是超常發揮,把平時所有的伶俐勁都用了出來,見狀連忙說小姐素日起來便要沐浴,也不喜歡生人服侍,將一眾宮娥齊齊打發了出去。

待眾人出去,兩人費了好些力氣終於將床榻上勉強收拾好。

辛匯累的坐在床上喘粗氣,有心要宮娥傳些飲食進來,又想起什麽,便問美牙。

“我方才看到,當日馬車外間服侍那兩個丫頭似乎也在?”

“小姐是說春花和那春草?”

“什麽花花草草倒是不記得,便是話最最多的那兩個。”

“啊,是奴婢見她們性子投緣,也沒甚壞心眼,這才自作主張留下的……小姐不喜歡她們麽?”

辛匯看了美牙一眼:“你如今主意倒是大了,可曾問過劉嬤嬤不曾,我可記得劉嬤嬤只說她們到了楚都便自行回去的。”

美牙悻悻:“小姐不是不喜歡劉嬤嬤麽?”尋常可是多聽她一句話也要堵耳朵。

辛匯學了辛老太太語重心長的模樣慢慢道:“劉嬤嬤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嬤嬤話雖多,但卻是為我們想的……”

美牙便有些遲疑:“可是,既然都叫她們留下,自然也不好無緣無故發派出去。”她剛剛到楚國,交的這兩個朋友,自然心裏還是看重的。

辛匯嘿嘿一笑,腔調一拐,變成自個哥哥狎昵的語氣:“不過呀,既然我家美牙看中了,那便留下就是。”美牙面色一紅,嗔了一聲,手裏愈發殷勤幫著辛匯凈面梳妝。

雖然楚王很不給面子的自個跑了,但是辛匯想到他那一腿的“紅胭脂”,倒也有那麽一點點暗爽。

話說,他雖然氣量小跑得快,但是她作為君夫人,自個的規矩禮貌還是要做的。

辛匯首先決定去拜見一下自己那位名義上的乳婆婆——楚王的保太後,聽說這個保太後在她來之前可是後宮中最大的角色,當年擁戴有功,幼時楚王在宮外也是她在照顧,勞苦功高,德高望重。

結果還沒出坤和宮門,便有保太後身旁的貼身宮女過來送禮,又說保太後最近感了風寒,身子有恙,過兩日再和夫人見禮。

春花聽了便悄悄向美牙咬耳朵道:“日前可不曾聽說保太後有恙,只怕是拖延是真,有病是假哩。”她年紀不大,人倒是油頭油腦,膽子大,話也多。

美牙奇道:“為何拖延?”

春草眼看姐姐搶了話頭,忙道:“姐姐可有所不知,今兒宮裏可是熱鬧,都在說王上和夫人的事情……”此處嘰嘰咕咕省略一千字。

美牙聽的一耳朵回去便給辛匯學舌,辛匯聽她說的顛三倒四,一個話頭講了幾次也說不清楚,便不耐煩問她,更不想一出去便一群宮娥看賊似的跟著,便自己挽了袖子拎起裙擺,從後窗駕輕就熟翻了出去。剛剛出去便看見幾個宮娥交頭接耳走在前面,她一時興起,便繞了一繞到前面,尋到個看起來像胭脂池旁邊的山石高坡坐了上去。

果不其然,這處倒胭脂水的地方不一會就聚集了些宮娥婆子。

此時已經日出隅中,已快到飯時,一個面生的宮娥站在下面,端了一盆用過的面巾,幾個宮娥婆子慢慢圍到她旁邊。

那宮娥有張尖尖的臉,偏又是個美人尖,顴骨又高,看起來便不討人喜歡,見了陸續來的幾個宮娥婆子,先皺眉不滿道:“怎麽現在才來。”

一個幹瘦的婆子便顛顛上前一步,陪笑道:“勞煩姑姑久等,只是今日夫人起的實在晚些,便耽擱了。”

“美人尖”便詫異揚了揚眉:“昨個王上真的同夫人一起歇息的?”

辛匯便聽出這“美人尖”並不是坤和宮的使婢,便有些尷尬:倘若被她看見自己躲在這裏,瓜田李下,只怕又是一番閑言,但也舍不得就這麽白白走了。

先頭那婆子便笑道:“新婚之夜,自然是王上要同夫人一起歇息……”

另一個宮娥爭著上前插話:“姑姑可不知道,昨晚上新房中可是熱鬧,嚇得奴婢們大氣兒也不敢出,早上一見,王上連衣襟都染上了落紅!夫人連床都不曾下來,哎喲——只說動不得哩。”

“美人尖”面有詫意。

辛匯聽的腦門發熱,一背上的汗。

另一個被擠到旁邊的宮娥也點頭道:“我也聽說夫人身旁的春姑娘說了,折騰的厲害,王上也沒落到好,額頭撞了好大一個青紫。”

先頭說話的幹瘦婆子撇了撇嘴:“我可不曾見你與春草說過話。王上頭上的大包可是人人都見到的,這算不得什麽消息。”

那宮娥便不服氣,甩了個重磅消息出來:“王上素來少寐,入夏之後更是常常至曉不眠,但你們可知,昨夜王上可是一夜好睡,直到今兒辰時方起,卻是為什麽?”

她說到緊要處,偏戛然而止,兩個眼睛一定,其餘人等都齊齊看著她。

那“美人尖”便撩起捧的盆子一側面巾,給她看了一看,裏面都是一顆顆小小的金豆子,圓溜溜金燦燦。

一旁幹瘦婆子立刻笑嘻嘻伸出手去:“阿彌陀佛,謝謝苑姑娘,真是活菩薩吶……”手還沒碰到銅盆,便被那“美人尖”一手打在手背上。

辛匯這回已經看出來,這些宮娥婆子,都是外間服侍的,所說的不過是聽來的只言片語穿鑿附會,她仔細看了兩眼那“美人尖”和下面宮娥婆子們長相,又記下那個“苑姑娘”,便不準備再聽,正待從後面悄悄攀下假山,忽聽身後竟有淡淡的呼吸聲,她心頭一惶,轉過頭去,卻不料頭還沒轉過去便一腳踩滑,面皮朝上直接往後面的泥地裏摔去,這一摔,卻沒有意外中的疼痛,噗通摔倒一塊軟地裏。

那邊的宮娥婆子們正說的興起,忽然聽見一聲異響,齊齊頓了頓,面色一邊,立刻拿了自己那份金珠子作鳥獸散了。

辛匯直直摔下去,身子無事,腳卻崴了,她本能伸手一按,先是按到一塊頗有彈性的軟物,然後便是一柄短劍!

這一按,真是魂飛魄散,她心頭悚然一驚,頓時背心一直,顫聲喊道:“好漢饒命。”

十歲那年,她和美牙偷出辛家去聽淩雲先生的說書時,因為在茶樓露了財,結果被幾個地痞尾隨,她們年紀小,雖然跑得快,終因為地形不熟悉,被他們拿著短刀堵在死巷子裏面。她一躍跳上了墻頭,但是美牙太胖,怎麽翻墻也翻不動,她死死拽著美牙的手,嚇得聲音都嘶啞了,仍不肯松手。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白閃閃的刀刃和冷森森的死意。後來,街旁一個瘦骨嶙峋的乞丐沖過來,她們才得以有了那麽些逃脫的時間……在之後再央哥哥去尋,卻說那小乞丐竟然被生生打死了,地上全是血,她還難受許久,過了好些日子才漸漸淡忘些……

眼下,摸到這同樣的短劍,頓時又驚又嚇,哆嗦道:“大俠,我身上沒有半分銀錢,你可找錯人了,若是你放我,我便……”幫你指幾個有錢人出來。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頭上一個聲音道:“辛阿珍,你發什麽昏,還不起來!”

辛匯聽的這一聲斷喝,這才如夢初醒,仰頭一看,說話的乃是滿臉發黑的楚王。

她慌忙往身下一看,卻是一個面皮白凈俊逸寬厚的男子,頓時老臉一紅,一骨碌便爬起來,卻不想腳是崴的,剛剛站立,便腳腕劇痛,不由得再倒向那剛站起來的男子,沒想到男子竟然身形一動,輕易避了開去,她哀哀一聲再次撲倒在地,胳膊肘一聲脆響。

“好痛。”她疼得齜牙咧嘴,心中不由大罵那不懂憐香惜玉的小白臉。

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那小白臉嘿嘿一笑,儀態溫文爾雅,實則面目可憎:“夫人,您沒事吧。”

辛匯疼得厲害,沒好氣道:“托你的福。”

楚王皺眉看他們說話,眼睛又掃了眼男子被扯歪的垂纓及心形囊,問辛匯:“你在這做什麽?”

辛匯抹了把眼淚,自然不能說實話,便扁了扁嘴,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鼻音含糊道:“妾身只想著快到膳時,想看看王上是否過來用膳,沒想到……”

楚王聽了這話,面色稍霽,這邊招呼身旁的男子:“晏卿,走吧。”

呃……走吧。

……辛匯看見兩人真的就此離開的身影,楞了片刻:“王上,人家,腳崴了啊……”人已經走遠了。

她默默補上一句:“真的,崴了啊。”

哪個嬤嬤說的,只要撒撒嬌,示示弱,便萬事皆好來的,你出來,跟這個黑皮情緒反覆的“蠻子”撒一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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