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去的那一刻，古陵逝煙扶著矮幾站起來，頭腦一陣劇痛，他低鳴了一聲扶著額頭，走路稍有些踉蹌，繞過涼守宮的屍體時，心中湧入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情緒，那些憤恨、驚愕、悔恨全部占據了他的心，全是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眼前閃過一幅幅畫面，裏面全是涼守宮。

煙都的女人總是悲慘的，古陵逝煙多年前把一個女子硬是嫁給了某個男人，不幸開始了，女子生下了一個小女孩，不久後這個女子抑郁去世，男人也不在世上，小女孩一下子變得孤苦無依，並認為這些悲劇都是古陵逝煙造成的，發誓要殺了古陵逝煙，然而她根本無法靠近高高在上的古陵逝煙，更何況是個女孩，在一個機緣巧合下遇到了弁襲君，弁襲君聲稱可以借神之力做任何不可思議的事，甚至還可以把女孩變男孩。在場的人都覺得弁襲君是個神棍，只有小女孩迫不及待的想嘗試，結果成功了。

變成了小男孩後混入了煙都，第一次看到那個讓他想千刀萬剮卻又觸不可及的古陵逝煙，萬幸他留下了，數年後選的宮字位有他一個，從此便成為了涼守宮。他眼中的殺意與恨意瞞不過古陵逝煙，古陵逝煙沒有把他留在身邊，而是調去了煙都山外的菊花臺，都這並沒有泯滅他的覆仇之心。

如今弁襲君也已經不在了，涼守宮屍體的餘溫在這冰冷的小屋中很快就急劇下降，一切都如寒風一般，無聲無息。

“涼守宮……”古陵逝煙頭痛欲裂，一下跌在地上，涼守宮白得可怕的臉突然映入他的眼前，古陵逝煙往後退了一點，轉頭看到那把掉落的匕首，上面的血漬還濕潤，他一手支著地面，抓過匕首往涼守宮胸口捅去，鮮血從刺入的地方汨汨流出，古陵逝煙緊緊抓著，用力往下一拉，鋒利的刀刃刮破衣服和皮肉，一道刀傷直到腹部，衣服變成了血衣，衣角還滴著血。

血還在緩慢蔓延，古陵逝煙支著地面的那邊袖袍紅了邊緣，他把匕首留在屍體腹部那兒，松開了手指，站起來，最後看了屍體一眼，衣袍稍有淩亂也不整理，轉身往門口走，聲音輕飄飄的，像有氣無力：“可惜很多事情都事與願違。”

走到門口，伸出手觸碰到門閂，打開門，濃霧已經散去了大半，基本上可以看清眼前的路，眼前滿山的白雪十分刺眼，風灌滿袖口。古陵逝煙只見眼前一片白，在眨眼的瞬間，眼前的景色突然黑了，一陣天旋地轉暈倒在門口。

好似睡過去了一樣，不知道睡了多久，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人喚醒。等古陵逝煙再悠悠轉醒時，發現上方是一片深藍色的天空，明亮的夜空卻沒有一顆星星，倒像是有一層月光覆蓋。一個悅耳的空靈聲音從天空傳來：“你醒了。”柔和又空靈，原來這就是天籟之聲，帶著讓人想就此沈眠的沖動，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動聽的聲音了。

古陵逝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還算光滑的巖石上，月光出奇的明亮，巖石反射著朦朧的銀色月光，天空廣闊沒有一片雲朵，只有一層銀紗浮動。古陵逝煙站起來環顧四周，他在一片廣闊的深褐色土地上，四處都有堅硬的巖石，都是都不高，也沒有高山和丘林，一眼就能望到全部，除了巖石就只有巖石投下的陰影。這好似一道無邊無際的海岸線，在遠處有一道細長無邊的水光，遠遠看去只是一條銀白的線。古陵逝煙一時間不知道這是哪裏，也從沒來過，往那道水線走去。

天空那個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裏是欲界初天的深處，我進入了你的夢中，希望你不要介意。”神秘的聲音一下洞悉了古陵逝煙的內心想法，一切都猶如這裏一樣，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躲藏，空闊又平坦。

“欲界初天。”古陵逝煙低語一聲，心知自己真的已經成鬼了，他一直都只能呆在欲界第六天，那個欲界與人間相同的地方，就算在夢裏也不可能出現欲界初天，這個天空傳來的聲音他從來沒聽過，雖然與那個黑影相似的空靈，卻不是黑影可以比擬。

兜了一個大圈子，若不是這個突然找上自己的，恐怕自己要到最後才知道了，古陵逝煙突然笑了兩聲，笑聲中甚至帶著一絲自嘲：“那你該不會才是……”

古陵逝煙朝水線走了一會，感覺仍是那麽細小，好似永遠遙不可及，他擡頭望望天空，天空只有一輪異常明亮的圓月，它的月光如此強盛，照亮整個天空與地面，令人驚異的是一道月光從圓月正下方垂直到那道水線，非常的筆直，遙遠一看，像月光傾註到地面，形成一道銀色的地平線。

天上那個聲音說：“我才是你要找的神，你被我的影子殺死了……你就是要代替我的那個人嗎，過來吧。”聲音一樣的天籟，起伏平緩，無喜無怒。

纏鬥了那麽久的只是個影子，難怪怎麽成長，永遠只是一團黑色。古陵逝煙手指有些顫動，如果手中拿著劍的話恐怕都已經拿不穩了，他繼續朝那道水線走去，一直走啊走，好似永遠走不到盡頭，天地中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古陵逝煙突然問道：“為何迷達不告訴我？”

古陵逝煙感覺自己從沒真正走進過迷達的人生中，什麽攻打佛鄉都是表面的東西，他走得都累了，一切都沒什麽改變，那道水線只寬了一點點。腦中出現迷達的身影，事到如今古陵逝煙不會回頭了，也從沒打算回頭過，一些細小的傷痛只能掩蓋下去。天地廣袤無邊，不知人在神與魔心中是否也如此渺小。

“……不要怪他，你還是個人的時候，他不想讓你參合這些事。”天空中飄渺的話語像嘆息一般。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水線越來越寬了，淺顯的海面出現在眼前，遠處有一個黑色的怪物。兩邊是無盡的海岸線，古陵逝煙走入淺淺的海水中，海水才到他的腳踝，沾濕了靴子，不冷，甚至還有一點溫暖，往海中走去，海水都是那麽淺，好似已經幹涸了一樣。不知不覺已經四面是海，海面上泛著銀白的月光，甚至有些璀璨，海風輕撫而過時水面波光粼粼。那道傾瀉下來的月光周圍隱約看到有淡藍色的光暈，離那個黑色的怪物越來越近了。

黑色的怪物十分龐大，渾身是黑色的黏液，分不清腦袋和身體，只見一個黑色的東西從中隆起，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眼睛，眼中有藍色的血絲，黑色黏液的眼皮時不時眨一下，這數不清的眼睛駭人得很。貼在水底的四肢細小無力，看起來拿不起任何東西，龐大的身軀也是一動不動，只有黑色的黏液時不時蠕動一下，明明泡在水裏，卻沒化掉這黑色黏液。怪物身上的眼睛全部一閉，再睜開時，它周圍突然多了好幾個透明的人影。

古陵逝煙看到其中只有一個他認識的，那半透明的迷達外貌是現在的模樣，但是發生的事情顯然是很久以前的，另外幾個顯然是企圖從夢境消滅這只黑色的怪物，迷達自然與他們打鬥了一場，在激烈的戰鬥中，怪物一動不動的，只是轉動眼睛，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這些人都躺下後也沒傷到這只怪物一點，怪物對迷達說：“魔佛，我們同樣有五眼六神通，我卻看得比你遠一些。”

迷達手上的長劍還在滴血，他凝視著這只怪物，卻好似無法看透它這麽多的眼睛裏在想什麽：“玉海九□□，你在等什麽。”

玉海九□□閉了閉它身上所有的眼睛，不再說話，迷達站在他前面，就這麽站著，可是一直等不到玉海九□□說話，海風掀起迷達的衣袍和頭發，劍刃上的血沿著劍刃從劍尖滴到海面，擴散開來。迷達把劍收回劍鞘，轉身正要離開，玉海九□□突然說道：“那你又在等什麽。”迷達背影一頓，他身影一閃，一瞬間就飛掠出了很遠，留下一道殘影便消失了。

那幾道半透明的身影消失後，四周又只有細小的海浪聲，古陵逝煙朝那個黑色的怪物走去，那就是玉海九□□，看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海水濕透了他的靴子。過了這麽多年玉海九□□還是一樣，永遠呆在這裏，哪裏也去不了，空闊無邊的大海只有自己，明明這裏什麽都沒有，卻像守護著什麽東西一樣。

“你在等什麽。”古陵逝煙問道，他一直往前走去，對面的怪物越來越近了，黑色的黏液折射著月光，顯得發亮，四周如此寂寥，猶如萬物誕生之前，風聲也如此的溫柔到細不可聞，唯有月光是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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