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靜得詭異，月光從厚重窗簾的縫隙中探入，在地板上投上一道黯淡的光。玄冥氏側躺在床上，竟覺自己有些失眠之意。古陵逝煙一直窩在他懷中，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呼吸細不可聞，倒是睡得很安穩的樣子。哪裏像古陵逝煙說的“失眠”，玄冥氏覺得自己才是失眠的那個，他把手圈在古陵逝煙後腰上，古陵逝煙睡眠時一動不動，他也同樣不動，怕驚醒古陵逝煙，就這樣持續了不知多久，身子越發感覺到僵硬。

夜，越來越深。玄冥氏低垂下看著古陵逝煙的臉龐，夜裏分外模糊，今夜不知道自己還不能不能睡著。以前也不是沒失眠過，只是今晚格外精神，沒半點睡意。恐怕要失眠到天亮了。玄冥氏如此想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古陵逝煙身上那股熏香的氣味一直縈繞在玄冥氏鼻端。可是感覺哪裏不對勁，玄冥氏皺了皺眉，隱約感覺到有些莫名的慌張，這奇怪的慌張是怎麽回事？他低頭看著古陵逝煙貼在他胸口一直保持不變的安靜睡顏，明明喜歡的人這麽溫順的窩在他懷裏，為什麽他的心卻更加無來由的慌亂了呢？夜裏寂靜得可怕，別說囈語，就連古陵逝煙的呼吸他都沒聽到，唯有溫熱的軀體能證明是個活物。他小心的撫了撫古陵逝煙的長發。心慌得越來越嚴重了，玄冥氏感覺到鼻端那股熏香變得奇怪，並不像以往那樣令人著迷和心安，聞了竟只覺得心慌，而且其中參雜著絲絲腥味，心底裏翻出一股隱隱作嘔的沖動。

是我的錯覺嗎？玄冥氏想，怎麽會有這種腥味。腥味越來越濃，腥味和熏香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著實很奇怪。懷裏人的溫度越來越低，太不對勁了。玄冥氏半支起身，晃了晃熟睡中的古陵逝煙：“古陵，你怎麽了？快醒醒！”然而古陵逝煙並沒有因此醒來，玄冥氏不止心慌還心急了，他又叫了幾聲，依舊毫無反應，古陵逝煙身上的溫度逐漸降低，低得像死去沒多久的人身上的餘溫。窗外一陣大風呼嘯而來，把厚重的窗簾給掀起，皎潔明亮的月光緊跟著撒入，撒在古陵逝煙變得像紙人一樣蒼白可怕的臉上。只是一瞬間，窗簾便又垂了下去，房間裏又恢覆了幽暗。

臉上怎會變得毫無血色，玄冥氏心中一跳，摸了摸古陵逝煙的臉，只有一點餘溫：“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前不久還好好的一個人突然變成這樣，縱使是玄冥氏也不由得有點慌了手腳。

腥味越來越濃郁，那股熏香的氣味已經快被蓋住，玄冥氏心中的嘔吐欲越來越強烈。又一陣毫無預兆的狂風，在房內能聽的到外面呼呼風聲。風聲大作，好似神話中妖怪來時的模樣，窗簾不停的舞動著，月光越發的明亮，竟亮如閃電。玄冥氏並無心看此詭異奇景。

床上古陵逝煙的身軀浮現一陣灰煙，灰煙繚繞中身軀逐漸變虛，眼看就要消失了。玄冥氏驚疑之際，灰煙陡然變得更加濃郁，一團煙霧籠罩著古陵逝煙所躺的位置，玄冥氏聽到幾聲“嘶嘶”聲，那令人無法容忍的腥味變得沖天，玄冥氏被熏得胃裏一陣翻騰，終於忍不住了，偏過頭去，哇的一聲吐在了床鋪上，頓時臉色煞白。

那惡心的腥味讓胃裏好似有吐不盡的東西，管不了那可憐的床鋪，玄冥氏捂住翻騰的胃，撐在床鋪上幹嘔，明明已經沒有可吐的東西，但是覺得非常惡心。擡手蓋住鼻子，那氣味到底是怎麽回事，窗外亮如閃電的月光借助被風吹起的窗簾，放肆的照射進房間中。玄冥氏忽覺一暗，似乎有什麽東西遮蓋在他的上方，而他在那東西的陰影下，有什麽東西滴到了太陽穴上，粘噠噠的，散發一股熏得幾欲昏厥的腥臭，從他的太陽穴一直滑倒臉頰，從臉頰到下巴，低落到床上。玄冥氏聽到一聲“嘶嘶”，也來不及去擦臉上黏糊的液體。玄冥氏擡頭一看，猛然一驚，一條通體煙灰色的巨蟒正俯視在他上空，他在巨蟒的投影之下，可想而知巨蟒有多大，大得嚇人。巨蟒微張著嘴，伸出它猩紅分叉的舌頭，尖尖的毒牙上滴著透明津液，鐵灰色冷酷的眼睛註視著下方的玄冥氏，一種看著獵物的神情。

玄冥氏身影急忙向後一閃，退到了房門前，還來不及弄清楚這到底是“妖物變成了古陵逝煙”還是“古陵逝煙變成了妖物”，不過玄冥氏和古陵逝煙同修那麽多年，再熟悉不過，古陵逝煙怎麽會是妖物呢？

灰色蛇妖眼看獵物逃跑，巨大的身軀往玄冥氏那邊一躥，巨嘴一張，顯然想把玄冥氏吞入腹中。只是區區一條蛇妖，又能奈何得了冰王？玄冥氏面瞬間冷靜下來，面上也冰冷了，沈聲一喝：“孽畜，你為何要變做古陵逝煙的模樣？！”

玄冥氏凝起體內冰元，周身散發冷冽寒冰之氣，手中有急劇旋轉的風暴。忽的，他眼前一暗。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再一次睜開眼時，玄冥氏發現自己坐在床上，窗簾縫隙中透過的光已經是明媚日光，耳邊聽到古陵逝煙的聲音：“玄冥，你醒醒。”

玄冥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像是剛睡醒，自己明明異常清醒，他胸口劇烈起伏，張嘴喘著氣，額頭上有冷汗滾流。坐在旁邊的古陵逝煙順著玄冥氏的背，用寬大的袖子給玄冥氏擦拭著臉上的冷汗，他舒了口氣，道：“你做噩夢了，剛剛怎麽叫你都醒不來，擔心死我了。”

“我做噩夢了？原來我睡著了，自己卻不知道。”玄冥氏握住古陵逝煙給他拭汗的手，對方一臉擔心至極的神情，令他心中一暖，有些愧意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事了。”古陵逝煙語氣輕柔卻讓人安心，他撩了撩玄冥氏額上因冷汗貼著的劉海，環住玄冥氏的背，臉靠在肩上，撫摸著玄冥氏微卷的長發。

玄冥氏摟住古陵逝煙的腰，懷中溫熱的軀體讓他想起夢中的場景，此刻的安心，更讓他生怕這又是像剛才一樣可怕的夢。他聽到古陵逝煙有些猶豫的問道：“玄冥，你夢到了什麽？如果你不願說就算了……”

噩夢本就可怕，又何必回憶一遍。古陵逝煙心中好奇，卻知道體貼玄冥氏，靠在玄冥氏肩頭一會，也不見玄冥氏開口，他本想作罷時，玄冥氏沈聲說道：“我夢見一條蛇妖變成你的模樣。”

玄冥氏的聲音低沈又有磁性，伏在玄冥氏肩頭的古陵逝煙感覺到玄冥氏說話時胸腔共鳴更強了些，感覺這句話更加深沈了。

變成你的模樣。古陵逝煙半瞇起眼，順著玄冥氏背後長發的手也瞬間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說道：“難怪你會嚇出一身冷汗，等會我回去拿些荼蘼香來，以後晚上睡前都給你點上，你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借著回去拿荼蘼香的理由，回去之後還能順便給小徒弟宮無後一個任務。

小徒弟宮無後居住在煙都的“軟紅十丈”內，“軟紅十丈”鋪天蓋地都是紅色，紅色的大門，紅色的墻，紅色的天花板和地板，刷了紅漆的家具，整個地方都艷紅得妖冶又可怕。

宮無後宮位名叫丹宮，擁有“血淚之眼”，右眼下有一抹像眼淚一樣的紅色，天生有“血淚之眼”的人可是練武的奇才。古陵逝煙看中了他的“血淚之眼”，在他小時便把他收做徒弟。和西宮吊影不同，宮無後當作殺手一樣培養，如今宮無後已經成為煙都的第一殺手。西宮吊影在文的方面擅長，武藝只是一般般。古陵逝煙只收這兩個徒弟，想文有西宮吊影，武有宮無後。

“軟紅十丈”內，宮無後坐在梳妝臺前，只穿著紅色的中袍，神情慵懶，一副剛起床沒多久的樣子。他身後的小侍童朱寒幫他梳理著有些散亂的暗紅色長發，他看著鏡子中自己和小侍童朱寒的映像，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別人都說他長得如何如何好看，漂亮，他都對自己的臉無感，眼角下一抹紅色“血淚之眼”，更添一份妖艷，可是怎麽看都沒覺得自己像別人說的那樣呢。宮無後看著鏡中小心翼翼為他梳理頭發的朱寒，問道：“朱寒，你覺得我長得怎麽樣？”

朱寒停下手中工作，轉頭看著鏡中的宮無後，笑吟吟著，小臉上綻開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公子當然好看啦，在朱寒看來，公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說道後面還很自豪。

惹得宮無後不由得一笑，也許做了這一生的冷酷殺手，也只有對著朱寒的時候才能真正笑起來。雖然依舊對自己的臉無感，朱寒的誇獎卻讓宮無後心裏暖洋洋的，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

宮無後把站在身後的朱寒拉過來，朱寒羞紅著臉驚詫地驚呼一聲，便坐到了宮無後腿上，頓時又驚又羞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叫道：“公子公子，快放開朱寒啦——”

“不放。”宮無後覺得朱寒像個受驚的小兔子，白皙的臉上兩團紅暈，分外可愛，不由得吻了吻那紅彤彤的臉頰，果然朱寒又羞得往他懷裏鉆。他身形高挑又修長，矮他幾乎一個頭，嬌小的朱寒被他抱著怎麽也掙不開，他僅僅把人抱在懷裏，嗅著朱寒身上幹凈的氣息，仿佛這個冷酷的世界裏，只有朱寒才是最溫暖的。

心慌意亂又掙不脫懷抱的朱寒只好靜下來，卻是一動不敢動，小聲叫到：“要是被別人看到……”

房內點的荼蘼香已經快燒到盡頭，香味正在淡去。荼蘼香是宮無後最喜歡的熏香，白天點可以使心情平靜，晚上點可以安穩沈睡，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宮無後都喜歡點香。朱寒服侍宮無後幾年了，非常了解宮無後的喜好。眼看荼蘼香就要燃燒殆盡，他試探著道：“公子，荼蘼香快燒完了，朱寒要想去點香。”

“……”宮無後擁著朱寒默不作聲，一會後才放開，到淡淡道。“去吧。”

朱寒站起來，他偷偷看了一眼宮無後，不知道公子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宮無後有時候喜怒無常。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他沒惹公子不開心。朱寒從櫃子中拿出荼蘼香，點燃，香上的小火焰跳得歡快，荼蘼香的氣味又再次彌漫在房中，忽然朱寒感覺後面有人抱住了他，手中一抖，荼蘼香就要落到桌上：“公子！”

“小心些，別燙著自己了。”宮無後語氣平靜，不知是責怪還是寵溺，一手攬著朱寒的腰，一手去接那眼看就要落到桌上的荼蘼香，香上的小火焰瞬間滅了，只留下燃得發紅的香。

後面的白色屏風出現一個人影，那影子駐足在屏風後，不打算往前一步的模樣，緊接著一個拖的有點長的腔調說道：“這光天化日的……為師來得可真不巧啊。”

“噢？不知道大宗師趕回來找我有什麽事。”宮無後聽到了古陵逝煙的聲音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依舊摟著朱寒背對屏風的人影，頭也不回一下，反倒還低頭吻了吻朱寒的脖子。少年的脖子特別細嫩呢。

朱寒一聽到古陵逝煙的聲音就嚇得兩腿發軟，在他聽了古陵逝煙那銷魂的聲音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他身子微微發抖，聲也不敢吭，低眼盯著桌上香爐。

屏風後古陵逝煙的身影微微一動：“為師來拿荼蘼香，玄冥氏說他晚上做噩夢，夢見一條蛇妖變成為師的模樣。”古陵逝煙似有些不耐煩又似有些不愉悅。

宮無後喜歡價格一般的荼蘼香還喜歡廉價的柿子，古陵逝煙從來不稀罕這些不值一錢的東西，今天卻來向他要荼蘼香，宮無後還以為古陵逝煙要打什麽算盤，聽後居然是這樣。宮無後皮笑肉不笑的“哈”了一聲：“原來，冰王玄冥氏夢到大宗師變成了毒蛇，誒！”

“……”屏風後的古陵逝煙沈默一下，一甩袖袍，不愉悅的“哼”了聲。玄冥氏居然夢見他變成毒蛇，雖然在客房時玄冥氏說的是毒蛇變成他，可是誰都知道事實，此時被小徒弟點破，古陵逝煙臉上有點掛不住，不過他也無所謂，這只是個小小的插曲。

宮無後有點掃興的放開朱寒，走到椅子前，坐下，看了一眼屏風上的灰色影子，對朱寒道：“朱寒，把荼蘼香拿給大宗師。”

“是……公子。”朱寒弱聲弱氣的應道。從櫃子裏拿出一盒未開封的荼蘼香，把香兩手捧著，向屏風後的古陵逝煙走去，一直低著頭看地板或者手中捧得荼蘼香，他最怕古陵逝煙了，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走至屏風後，一直低著頭的朱寒看到了古陵逝煙天藍色長袍的下擺，以及那雙做工精致的長靴，他聽到古陵逝煙叫到：“朱寒啊。”

那聲音如此近，嚇得朱寒一陣哆嗦，把手中的荼蘼香捧得高了一點：“大……大宗師。”

“我說朱寒。”古陵逝煙看著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朱寒，臉上神情有些不解，道。“大宗師我有這麽可怕嗎？你每次看見我都像老鼠見了貓。”

“沒……大宗師怎麽會可怕……”朱寒連忙應道，斷斷續續的話出賣了他，他並不懂掩飾自己，擡眼瞥了一眼上方古陵逝煙那高傲又可怕的臉，又趕緊低下了頭。

古陵逝煙冷著一張臉，懶得揭穿朱寒，拿過那盒荼蘼香，負在身後，一揮手，示意朱寒可以離開他面前：“還有一件事。你大師兄吊影去找痕千古，被釋閻摩撞見，為師要你去把釋閻摩解決掉。”

“現在嗎？”宮無後平靜的問道，對回來的朱寒使了個眼色，讓朱寒站到他的身邊。

“現在。”古陵逝煙丟下這兩個字，他的身影便化成一縷灰煙，消失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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