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誤會。

王子從一開始就知道, 是小美人魚救了他。

然後，就和很多很多童話故事一樣——

王子深深地愛上了小美人魚。

可是，小美人魚不喜歡王子。

她喜歡海洋, 她熱愛自由。

和王子在一起的話, 她喜歡的東西都會離她遠去。

所以, 她總是拒絕王子。

王子以為, 只要自己堅持不懈, 就可以成功。

但他不知道，在日覆一日的追逐中, 小美人魚漸漸覺得王子很煩，漸漸討厭王子, 甚至想要和王子決一死戰。

“已經討厭到決一死戰的程度了嗎？！”

厚瓶底大姐姐和小狗兩兄弟一起張開嘴，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方棠有條有理地解釋。

“因為他們太不一樣了。”

“王子說他的皇宮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小美人魚卻覺得海洋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

“王子說他是世界上最愛小美人魚的人。小美人魚卻覺得愛她的人太多了。”

所以, 一言不合就要決一死戰。

方棠慢悠悠往下講。

“他們約好在華山之巔一決雌雄。”

“為什麽是華山？那不是武俠小說嗎？”

“小美人魚長出腿了嗎？她必須要爬到華山上誒！”

“王子是雄的, 小美人魚是雌的, 不用一決雌雄。”

他們聲音過於雜亂, 一時間分不清誰是誰。

方棠想用眼神制止他們的吵鬧。

但她圓溜溜的眼睛毫無威懾力——果然電影就是電影。

她只能做了個停下的手勢：“聽我說完。”

她很嚴肅，繼續要往下講。

不料後面憑空冒出來個聲音, 打斷她的思緒。

“寶貝兒們，去給姨姥姥她們敬酒好不好？”

幾個人扭過頭。

“媽媽！”

紀亦率先從椅子上跳下來，端著他的杯子。

他們走神講故事的時間裏, 宴席已經開始。

服務員正熱火朝天穿梭在酒桌之中, 端上騰騰熱菜。

大堂中觥籌交錯, 十分熱鬧。

其他孩子也站了起來。

“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

林澈有模有樣地安排：“棠棠，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

方棠點頭。

不用林澈說，她也會乖乖坐在這裏的，絕對不會跑，更不會擅自離開宴席。

沒辦法，現在她全部的註意力都放在了桌上！

——實在是，太豐盛了！

她桌子下的手都捏在了一起。

熟背唐詩三百首的她自然知道有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很多時候，家裏的葷菜就是一根龍骨，扔在鍋裏，和蓮藕等等燉出香味，然後媽媽把龍骨給她吃，她和爸爸吃蓮藕。

而現在的酒席，讓她有種強烈的沖擊感。

炸得金黃的沙丁魚，鋪滿蒜蓉的牡蠣，紅通通的蝦……

好想讓爸爸媽媽也吃到。

她甚至有些害臊，僅僅是一頓飯而已。

但是，在這以前，她從沒吃過這些海鮮，要怎麽動手都不知道。

好在林澈他們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

幾個小朋友仿佛戰鬥了一場，坐在座位上的時候長長吐出口氣。

桌上最年長的一個阿姨這才笑著吩咐：“吃吧。”

眾人紛紛動手。

方棠感到無比艱難，她不知道該吃什麽。

林澈偷偷和她咬耳朵：“棠棠，你吃別的，別吃蝦，剝起來手會臟的。”

哦。

方棠學著旁邊叔叔的樣子吃了牡蠣，又夾了一筷子鰻魚。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林澈的筷子伸向大蝦。

騙子。

她腹誹。

就是哄我，不讓我吃，你好多吃一……

一個念頭還沒結束，林澈就若無其事把蘸好醬料的蝦仁放進她碗裏。

他得逞般笑著對她眨了下眼睛。

真乖。

方棠甜甜地笑了笑。

林澈這就抿著嘴，略一低頭，露出個又開心又害羞的酒窩。

然後接著幫她剝。

他的那份也要給棠棠！

***

回去的路上，方棠還掛念著嫩滑鮮甜的大蝦。

婚宴從開始到結束。

這天恰好也是爸爸媽媽忙完，方棠可以回家的日子。

得知家裏有人了之後，她和一臉不舍的林澈告了別，又對叔叔阿姨說了謝謝。

接著，如同小旋風一般沖回家！

“爸爸，爸爸！”

方棠打開門就迫不及待劈劈啪啪說起來。

“我們今天去參加婚禮了，好熱鬧，新娘子好漂亮，而且吃了好多好多我沒吃過的東西！”

她太興奮了，沒看到爸爸疲憊的臉。

“是嗎？”爸爸聲音格外溫柔，“都吃了什麽？”

“鰻魚，扇貝，海參……”

她背乘法表一樣，說起一個，按下一根手指。

“也有別的，烤鴨啊、竹蓀啊什麽的。”

只是海鮮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她記得最清楚。

爸爸略微對她提了下嘴角，蹲下身：“棠棠中午吃了美味，晚上我們就吃簡單一點，好嗎？”

好。

方棠乖乖答應。

她並不會在落差感下對家人生出忿怨。

很小的時候，還是她會和章宇搶玩具的時候，外婆就教育過她。

不是她的東西，想都不要想。

玩具不是她的，山珍海味也不是她的。

她只是覺得，爸爸媽媽沒有吃到這麽精彩的一頓飯，很可惜而已。

她環視一圈。

“爸爸，媽媽還沒回家嗎？”

方爸爸看她一眼。

“媽媽出差了，暫時不能回來。”

出差？

又出差了啊……

分享不了美味，讓她覺得有點憋。

她鼓著腮幫子點了下頭，然後又喊。

“爸爸！”

“嗯？”方爸爸扭過頭。

方棠咧開嘴，露出小虎牙。

“爸爸，我以後要賺好多好多錢，讓你和媽媽，還有奶奶，天天都能吃各種各樣的好吃的！”

方爸爸楞了楞，一時五味雜陳，慢慢微笑。

“棠棠真乖。”

方棠覺得自己說了很了不起的話，羞羞地一抿嘴，跑回屋。

她提筆把自己新的理想寫到日記本上。

她的日記本，雖然稱作日記本，但其實和別人的日記本都不一樣。

她並不是每天都在上面寫：“今天星期天，天氣晴朗，我很高興。”

只有發生很重要的大事時，方棠才會記上一筆。

而且每一篇，都有個主題。

她的八歲實在是太平淡了。

她寫下今日《理想》的前一頁，已經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承諾》

媽媽承諾：明年生日給我買個大蛋糕。

奶奶承諾：明年生日來我家陪我一起過。

林澈承諾：明年生日和我去游樂園玩。”

橘色的燈光散開，臺歷上5月7日幾個黑字閃閃發光。

她趴在桌上幸福地想，就要到了。

***

5月10日。

5月20日。

……5月28日。

方棠在有胖娃娃的年歷前面站了很久，一遍遍確認。

是今天，是今天沒錯。

可是。

她看著太陽從東邊徐徐升起，紅彤彤的。

光芒一寸寸鋪滿整個生活區，和去年閃電滾雷的天氣完全不一樣。

她很茫然。

“爸爸，媽媽呢？媽媽今天會回來嗎？”

“寶貝，媽媽今天回來不了。”

爸爸把自己的荷包蛋挑給她，日光落下來，他臉上的凝重過於明顯。

“對不起。”

方棠垂下頭，她寧可不吃那個荷包蛋。

“可媽媽出差好久了。”

她只想讓媽媽回家。

“寶貝，對不起。”

爸爸沒有回答，重覆了一遍。

為什麽要道歉？

方棠把荷包蛋還回去，搖搖頭。

她不想吃。

她沒有一點精神。

她背著畫板一個人去上美術班。

公交車門口有個卡通的身高線，長頸鹿脖子最頂端正好一米二。

方棠每次上車的時候，都習慣般的瞟一眼。

第一次和媽媽去少年宮，她還不到一米二，不用買票。

但現在，她比身高線高出了整整十厘米。

方棠看著窗外，房舍、大橋、市場，全都走馬觀花地飛逝而過。

她暈乎乎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在做什麽。

直到司機第三次搖鈴喊：“少年宮到了，倒數第二排的小姑娘，你下不下車？”

她被人拍了拍肩膀，才陡然清醒過來！

她對司機叔叔怯怯的笑了笑，從最後一級臺階上跳下去。

連最基本的、熱切的提醒都沒有。

——因為林澈不在。

不知道為什麽。

早上方棠敲門時，沒有一個人回答，她在樓下等了很久，林澈都沒有出現。

她心情低沈到谷底。

大家都不在。

這讓方棠在最喜歡的繪畫課上，很難集中精神。

她思緒一不留神就會跑偏。

***

所有人都藏了起來，故意讓她心神不寧，讓她難過想哭。

等她夢游般的回到家，黑黢黢的屋子，燈光乍亮！

他們從不可思議的地方跳出來，大聲喊：“生日快樂！”

……那該多好啊。

唉。

正發著呆，眼角餘光突然瞥到謝老師大步流星走出教室。

方棠回過神。

隨著老師望過去。

窗臺上君子蘭焦黃的葉片微微擺動。

穿過葉與葉的縫隙，看到爸爸的臉。

表情焦急而悲傷。

她心一下揪緊！

懵懵懂懂站起身。

半分鐘後，謝老師回來，帶上憐憫的眼神，態度比平時上課溫柔數倍。

“方棠，你家長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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