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懊悔提起了結婚的事。

並試圖做點什麽，把大家的註意力都給拉開。

不料堂姐嘴角一彎，不依不饒起來。

“你看你看，還不擔心呢！小男生都哄著咱們棠棠結婚了！”

說著過來一捏她臉蛋：“你要是被騙了，可別哭著讓我幫你揍回去！”

堂姐還是不肯相信林澈。

方棠小臉蛋被捏得粉嘟嘟的，不高興。

“我才不會求你，我自己就能揍他！林澈很好揍！”

“好揍是因為他讓著你，要是他不讓著你了，你就慘了。”

“他不會的！”

方瑩哼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方棠認真幫她的小寵物反擊——

直到這時候，她才記得為林澈小小驕傲一下。

“林澈是班長，是值得信任的人，大家都很相信他！”

“班長？我和你說，男孩子越站在高位，就越難保持本心。因為迷惑人的東西太多了。”

眼見兩人越說越離譜，奶奶終於輕斥：“方瑩，和你妹妹說什麽呢！”

方瑩告狀：“奶奶，她維護小男生，都不聽姐姐話了。”

方棠揉揉自己臉頰，扁著嘴。

她可以嫌棄林澈是笨蛋，林澈是小狗。

但別人嫌棄的話，她很不高興。

奶奶對還在不服氣的方棠笑笑：“棠棠，照片是不是送給奶奶的呀？”

“嗯！”方棠用力點頭。

“那你幫奶奶把相冊拿過來好不好？”

“嗯。”

方棠跑到大玻璃櫥櫃面前，拉開櫃門，踮著腳，手指勉強夠到相冊。

她使出吃奶的勁兒，用還有點肉乎乎的食指和中指夾出相冊，交還給奶奶。

“奶奶，給你！”

老太太對她和善地點點頭，翻到相冊後面。

小心翼翼把他們四個小夥伴的合照裝進塑料膜裏。

方棠看著相冊左半邊已經泛了黃的相片，睜著大眼睛：“奶奶，她是誰呀？”

***

她指著上面麻花辮的漂亮姑娘。

方瑩嘴快，彈她一個腦袋蹦兒。

“笨，這就是奶奶呀。”

“真的？”

方棠露出震驚的表情。

雖然知道，人會長大，會變老。

可面對老人，有時候會生出“天生如此”的想法。

好像他們生來就已經一把年紀，老態龍鐘。

完全無法想象，他們也曾年輕過。

方瑩嘻嘻笑著點頭，又彈了她一個腦袋蹦兒。

“我出去看看電視，有事再叫我。”她轉身走出門外。

方棠捂住自己脆弱的額頭。

目送堂姐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這才眨巴眨巴眼睛，視線重新回到相冊上。

年輕時的奶奶五官看起來極為舒坦，正對鏡頭露出個笑容。

……很好看的笑容。

再看看旁邊其它一些或站或坐的照片。

雖然都讓人覺得姑娘五官端正清秀，但絕對沒有這張笑臉奪目。

她立刻不藏不掖地表達出來：“奶奶，你笑起來真漂亮！”

方棠馬屁拍得好，老人家樂呵呵的。

“咱們家的人都這樣，平時不起眼，笑起來就好看。”

方棠學著林澈那一本正經的小模樣，搖搖頭。

“可我覺得奶奶平時也好看。”

她說著，指了下奶奶坐在縫紉機後面的一張。

老人笑得一臉和藹的皺紋。

方棠手指往下面移動，落到右下角，她好奇地註視著上面的年輕男性。

沒有了堂姐的快速活潑的聲音，奶奶只是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略微笑笑，最後卻留下一聲嘆息。

“他是我丈夫，也是你爺爺。”

方棠低下頭，錯愕一瞬，表情變化得迅速又明顯。

“可是……”

她張了張嘴，再次不可置信的看看那邊笑容燦爛的奶奶的照片。

匪夷所思。

爺爺皮膚比較黑，很瘦，眼睛不大，頭發短短一茬，臉上有些褶子。

看起來是個很普通——

甚至有些遜的人。

和奶奶照片放到一起的時候，一點也不般配。

就像媽媽經常說的那句，鮮花插在牛糞上。

很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奶奶溫和地說：“別看你爺爺長得不怎麽樣，但他心好，人踏實，對我很好。”

奶奶一邊說話，一邊往前面翻老照片。

方棠無法揣摩“好”的定義。

她認真道：“我朋友也對我很好，林澈、江簡、文婷……還有別的同學，都對我很好。”

所以她覺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並不是什麽特殊的事。

奶奶笑起來，揉揉她腦袋。

“不一樣。”

老人輕輕說。

“以前奶奶和爺爺都在廠裏上班。”

“同個車間的同事都很友善，奶奶也和你一樣，覺得大家都對自己很好。”

“那時候奶奶年紀小好欺負。主任操作失誤導致工作出錯，但他卻把錯推到奶奶身上。”

“結果整個車間，那麽多關系好又知道真相的同事，只有你爺爺一個人站出來幫我和主任理論。”

看見方棠懵懵懂懂的眼神，老太太拍拍她。

“你還小，不懂人和人之間的階級。”

“奶奶所說的好，是指像爺爺這樣。”

“在你被冤枉，受到委屈時，敢站出來幫你對抗階級的好。”

她合上相冊：“以後，你也會遇到這麽個人的。”

方棠歪了下腦袋。

就算奶奶解釋了，她還是想不明白。

階級是指什麽？

對抗階級又是指什麽？

而且……她的朋友們都很善良。

不用等以後，她現在就已經遇上了。

如果有朝一日，她被冤枉的話，大家一定都會幫她說話的。

方棠對大家的“好”很有信心。

***

春節過完，爸爸媽媽先回了家，方棠繼續留在奶奶這裏。

直到寒假最後一天，爸爸才來接她。

臨走時方爸偷偷放了個信封在奶奶枕頭下。

不過被老太太發現了。

“我不要你的錢，棠棠正讀書呢，把錢留著給棠棠買東西！”

方爸怎麽說都不肯把錢收回來。

兩個人對峙了好長時間，不知道結果如何。

爸爸再出來的時候，對方棠笑了笑：“棠棠，走，回家了。”

方棠卻搖了搖頭：“等等我！”

爸爸的行為讓她想到了被她拋到腦後的事情。

她蹬蹬跑到背包邊，沒過一會兒，又神神秘秘拿著個小盒子沖進奶奶房間。

顧不得堂姐在旁邊，急急道。

“奶奶，我也要把這個給你！”

“這個是什麽？”

方棠奶聲奶氣地回答：“是我的獎學金！”

她擡了下小下巴，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為了能幫大人們分憂解難的好孩子。

“爸爸說，奶奶生病要用錢，所以我的錢也給奶奶用！”

童子稚語。

該讓人覺得啼笑皆非才對，可老人家眼睛卻有點濕。

那是小棠棠全部的財產。

老太太拍拍她手：“奶奶有錢，不要棠棠的錢。”

方棠執拗地搖頭，一定要把“巨款”送出去。

因為奶奶對她很好。

“奶奶，我下學期還要拿獎學金，我爭取拿十塊錢！”

方瑩站起來，攬住方棠小肩膀，幫著解圍。

“棠棠，五塊錢太少了，什麽都不能做。而且奶奶有好多好多五塊錢。”

“不過奶奶沒有一百元。”

方瑩晃晃她，柔聲道：“所以棠棠先努力學習，拿好多好多獎學金，湊到一百了，再送給奶奶好不好？”

奶奶也帶著笑點頭。

“那……好吧。”

方棠勉為其難答應，把盒子往懷中一抱，信誓旦旦。

“我會很快攢到一百的，奶奶等著我！”

責任感油然而生，湊齊藍紫色的一百塊成了方棠的小目標。

***

二月末難得晴天，夕陽斜斜掛在天邊，氤氳出金色的餘暉。

方棠低頭看著腳下長長的影子。

它仿佛代替自己先一步長高成熟，變成小大人。

“棠棠，錢的事兒……”

爸爸斟酌一會兒，猶豫著喊她一聲。

“不要告訴媽媽。”

方棠略一擡眼。

爸爸有點緊張，仿佛怕她又延伸問出一長串“為什麽”。

他難以解釋。

不過這次，方棠意外的乖巧。

她點點頭：“哦。”

方爸松了口氣，笑笑：“乖孩子。”

方爸還得去倉庫一趟。

把方棠送到生活區後，叮囑她徑直回家。

方棠兩只手都搭在兩邊背包帶上，繼續沈浸在“長大”的良好感覺中。

剛走過招待所的轉角，沒來得及望一眼自己家廚房窗戶，便聽到有人喊她名字。

“方棠！”

連名帶姓，語氣不善！

她腦內的各種體驗一下煙消雲散！

隨之彌散的還有配合“長大錯覺”誕生出的深沈感。

她頓住腳步。

林澈站在涼亭裏，小身子筆直，像是蓬勃生長的綠竹。

他瞪著她，眼睛黑白分明。

方棠抿了抿嘴，不敢看了。

心臟砰砰跳。

她莫名有點心虛。

“方棠——！”

林澈又喊了一聲。

依然連名帶姓。

做什麽？

方棠很想問他。

卻見林澈幾步跳下涼亭，朝她飛快跑來！

像是大型犬在迅速接近。

不過表情異常不爽。

甚至兇神惡煞！

方棠一瞬間想到堂姐的話——

“好揍是因為他讓著你，要是他不讓著你了，你就慘了。”

她忍不住往後面退了半步。

……她知道，答應求婚的第二天就悔婚，是她不好。

她本來想要和他道歉，但照相的時候人太多，不好開口。

後來又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就去了奶奶家……

她咽了下口水，準備和他講道理。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林澈已經撲到她面前！

然後氣沖沖的——

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

……

咦？

方棠傻掉。

林澈耳朵火燒般的紅。

他看見她就跑過來，是本能。

跑過來後做什麽，他不知道，也許應該質問她去哪裏了，也許應該質問她是不是拋棄自己了……

但，怎麽就變成擁抱了！

“你別別亂想，那個，我，我只是想你了……是友好的擁抱！”

他別開眼睛，結結巴巴。

還非欲蓋彌彰地掩蓋自己剛才興奮過頭的事實。

小臉繃出強裝的淡定。

看不見的尾巴卻在身後狂歡似的搖。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涼亭是進出生活區的必經點，所以林小澈每天都會去涼亭等棠棠回來。

像忠犬八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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