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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高腳樓·流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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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得早,天未亮陳郁醒來,他躺在被窩裏,看窗外的天翻魚肚白。漸漸,四周不再漆黑,房中的案櫃輪廓清晰可見。陳郁探手,往大床的角落裏搜尋,摸出一只漆盒。他翻身趴在床上,打開漆盒,漆盒裏邊放著一些小物品。

都是陳郁珍愛之物,有象牙刻的小白馬,精巧的硨磲小算盤,玉質的小葫蘆,每一樣,都有它的來歷。陳郁想把趙由晟送的篆香也放到漆盒裏儲藏,篆香是一次性的物品,只能燃一次,存放起來,香氣能存在很久。

漆盒裏邊的物品眾多,陳郁將它們逐一拿出,一樣樣看著,放手中把玩。

在漆盒的底部,躺臥一只扁平的小銅獸,顏色和漆盒裏色接近,很不起眼,而且它也確實被遺忘了一段時日。

陳郁拿出銅獸,仔細看它,銅獸尾巴向內卷起,腹部微微鼓起,有一個長嘴巴,耳朵是鰭,頭上有角,身體還一截截的,像似布綴星點。

它似乎是只海馬,但樣貌又有不同於海馬的地方。

在它頭部有一個小孔,用於穿繩,它曾佩戴在陳郁的脖子上。這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物品,哪怕樸實無華,也隨身佩戴,後來因何又取下來,陳郁也忘記了。

陳郁用手指勾住銅獸的尾巴,倒懸著它端詳,它模樣雖然怪異,可是很親切。時隔多年,這件小東西還在,而母親的模樣卻已經十分模糊。

他有些和母親相關的記憶片段,但他不確定是否屬實,也許只是夢中所見。

小時候,他似乎生活在海邊,住在一棟特別的木屋裏,屋子的木梁高高支起,房屋懸空,即使是炎熱的夏日,夜晚也總是很涼爽。

四周老藤古木,沙礫金黃,塗灘上長著白茫茫的蘆葦。

屋旁,還有一棵會開花的大樹,夜風拂過,花兒隨風墜落。花朵紅艷,花瓣綻放似桃花,露出嫩黃的花蕊。

母親常抱著他,坐在屋前聽潮聲,她輕輕拍著小陳郁,哼唱綿長的夜曲。

那時,他還很小很小,是個小嬰兒吧。

夜色下,父親的船停泊,高大的身影從沙灘走來,銀白月光,將他一身錦衣照得閃閃發光。

小陳郁被母親摟抱在懷裏,理應看不見父親是如何走來,還有他身上的月光,身為嬰兒,他也不應該有這些記憶。不過這些場景是如此的清晰,他還記得母親唇上的笑意,還有父親貼靠上來,與母親低語的柔情。

陳郁沒問過父親,是否真得有過這樣情景,他覺得大抵是個夢。

幼年很多事,陳郁都沒能記住,包括母親是如何去世,而他又是怎麽被父親帶回國。

此時,天已經徹底亮了,院中傳來仆人打掃的聲音,陳郁卷著被子,想再賴會床,無奈,墨玉起了個大早,進屋來喚他,拉他穿衣梳洗,今日得上學去了。

趙由晟早早起床,自己穿衣,在鏡臺前整理衣容,沒等女婢阿香來喚他吃早飯,他已經出房。他經過廚房,見廚娘在裏頭忙碌,廚房對面便是餐室,餐室與廚房之間,有處空地,墻角放置一塊青石板,上面蹲著一個漢子,正捧著碗喝粥。

這人是趙父公衙裏的一個皂吏,從他的穿著打扮上就能輕松辨認出身份。趙由晟見過他幾次,知道他叫錢伍。

錢伍看趙由晟過來,躬身道:“小官人起得巧,廚娘的糕餅剛剛蒸好。”

趙由晟將頭一點,往餐室走去,餐桌上早擺好碗筷,還有一籠熱氣騰騰的蒸糕,他落座,拿筷子夾糕吃,剛出籠的蒸糕,松軟可口。沒一會兒,廚娘端缽湯來,盛好一碗,擱在趙由晟跟前。

“廚娘,拿兩個糕給錢伍。”

“哎,奴家給他包兩個。”

廚娘出餐室,往廚房裏去,少時,就見她拿著用油紙包的蒸糕,交給錢伍。廚娘顯然跟他說是小官人讓給的,錢伍往餐室這邊望了一眼。

昨日,錢伍風塵仆仆前來趙家,攜帶趙父的書信,還有一些錢物。趙父是寧縣的知縣,雖說未出泉州府界,可那裏山嶺起伏,是處山區,路不大好走,水一程山一程,好在習慣了往來,不覺得麻煩。

錢伍為人忠厚,腿腳便捷,常為趙父跑腿。

身為皇族,老趙家每月有錢糧領,能維持一家生活,但錢著實不經花,而且趙母也不擅於持家。趙父大部分俸祿都往家中送,當官這麽些年,家裏除去添置的貴重物品外,倒真是沒存下什麽錢來。

吃過早飯,趙由晟回屋,見趙母和阿香在房中忙碌,他過去詢問:“母親,是在找尋什麽物品?”趙母從衣箱裏翻出衣物,拿出一件厚襖子說:“你父那邊在山裏,我怕他挨凍,要給他寄幾件厚衣。”

“上回不是才送去好幾件厚衣,哪用得上舊衣袍。”趙由晟曉得,母親這是突發奇想,她偶爾會這樣。

“去吃早飯,孩兒不懂,這件暖和。”趙母是覺得天冷,多捎幾件厚衣服總是好的。

“不懂事”的趙由晟,要沒記錯,自從入秋後,母親已往寧縣送去一趟秋冬衣服,父親是個不甚講究的人,這些穿不上的衣物送到他手裏,會被他胡亂地塞進箱底吧。

由晟見母親在忙,他自去推弟弟的房門,果然人還在睡。由晟把由磬從床上拽起,叫道:“還不快起來,要遲到了。”以往常常被趙由晟踹屁股弄醒的由磬,坐在床上揉眼睛,呆呆看著老哥。

哥倆都要上學,由晟在宗學讀書,由磬則在附近一家學堂就讀。

由磬睡眼惺忪,頂著一頭亂發,迷迷糊糊去漱洗。

“阿兄,幫我梳發。”

由磬坐在鏡臺前,手中梳子遞給老哥。今天母親顯然把他遺忘了,沒喊他起床,也忘記幫他梳發。

“多大的人,連頭發都不會梳。”趙由晟抓過梳子,按住弟弟的頭,幫他梳理。其間聽得到由磬抱怨聲,喊輕些使力,頭皮疼之類的話。

映在鏡中的兄弟,眉眼唇鼻相似,雖然相差七歲。他們一個已有大人樣貌,一個還是頑童。

由磬端鏡照自己的頭,看老哥幫他紮髻,隨口問:“阿兄,我們什麽時候去找爹?”

趙由晟將老弟的頭發攏起,用發帶綁出一個歪斜的發髻,回道:“過些時日,爹會回來。”

“阿兄怎麽知道?爹信中只寫要好好讀書,不許惹娘生氣,沒說幾時回家。”由磬瞪大了眼睛,雖然老爹信很啰嗦,但他逐字讀了。

趙由晟自若回:“給我的信中說了。”

等趙母忙完,想起小兒子今日也要上去學,忙讓阿香去看看起床沒。阿香回來說,吳杵送二郎去學堂了。

趙母把要給丈夫送去的衣物整理在一起,東西看著不少。當然也不只這些,吳信上街買東西,還沒回來,買的是各式食物。天冷食物不易壞,能帶上路。

吳信到午時才回來,他去的是趙母指定的食店,酒店,可沒少跑腿。

錢伍年輕力壯,將東西裝成兩筐,一條扁擔挑起,扁擔一頭還掛著一包燒雞,一小壺酒,他路上要吃。

“阿香,到我屋裏頭,把那壇流霞酒取來。”趙母見到錢伍的酒,才想起要給趙父的美酒。

流霞酒,當地沒有出產,是京城的美酒,不過在城東的一家正店能買到。

真所謂只得流霞酒一杯,空中簫鼓幾時回。小小一壇佳釀,就是殷實人家也不舍得飲,喝得是真金實銀。

趙父愛酒,想他在那樣的窮地方,喝不上什麽好酒。

錢伍挑著一堆東西離開,基於有賞錢豐厚,錢伍毫無怨言。

自打中秋趙父回家一趟,就沒再回來探視,趙母兩個孩子要讀書,娘家也有事,整個秋日都沒帶孩子去寧縣和丈夫相聚。在樓閣上,目送錢伍身影遠去,趙母發現她很想念趙父。

說來也有點意思,趙母第一次見到趙父時,並沒有傾心的感覺,還挺嫌棄他。

那時是盛夏,趙父隨友人從廣州前來泉州,不走尋常路,棄海道走山道,兩人一路走一路游玩,臉曬得黑乎乎,再加上不修邊幅,那模樣簡直山民。

當時趙母十九歲,趙父二十六,都是大齡未婚青年。

撮合他們婚姻的人,和趙母的父親相熟,故意將趙父邀到一處果園,讓趙母和家人偷偷看上一眼。

趙母的爹娘都說人是黑了點,但儀表堂堂,而且他還是位宗子,可謂如意郎君。嫁宗子生的孩子,個個有玉冊,子孫就是犯法,也沒官府來管,這樣的好姻緣上哪裏求。

當時,趙母不是很順意,覺得趙父黑得只剩一雙眼睛,跟個昆侖奴似的,而且模樣顯老。

後來迎親時,坐轎子裏的趙母,偷看騎馬在前的趙父,見他衣冠端整,器宇不凡,才發現原來強健又英俊。

趙母憶起春閨往事,不竟笑了,她擡起頭,錢伍早消失得沒影,驛街上人來人往,街市喧嘩。她喚來阿香,讓她去越家裁縫鋪裏,叫個繡作過來,把時興的袍料和繡樣也帶來。

這不丈夫的俸祿到手,讓裁縫給家人都做套新衣裳,過年好穿。

作者有話要說:趙父:所以不要問爹,家裏為什麽沒存錢,而且你們兩個,還打小就是別人家口中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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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幾道:宗子是不會被抓去衙門關,但會在宗正司裏把牢底坐穿的好嘛。別問我為什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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