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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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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自然是後悔的,甚至用不著等到午夜夢回時,她每日裏無時無刻不想著這個跟她只有二十來年母女緣分的女兒。

其實,這要是算起來,元姐兒只在王夫人跟前養了不到兩年的時間而已。之後,多半時間都是跟著賈母的,哪怕賈母並不限制王夫人來榮慶堂看女兒,也不限制元姐兒去梨香院給母親請安,可甭管怎麽說,到底還是差了一層。

更別提後來元姐兒入宮了。

元姐兒的死因是自縊,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背後的原因,王夫人猜了又猜,卻仍是摸不透。她不是沒懷疑過宮中其他有子嗣的妃嬪,也曾一度極為懷疑生養了雍華公主和四皇子的恭妃娘娘。

這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都會往子嗣爭寵那方面去思量,至於王夫人為何沒去尋雍華公主和榮寧侯府的麻煩,那是因為珠哥兒軟禁了她。

多稀罕不是?

王夫人站在狹小的最後一進院子裏,擡頭望向天空,入目的不是甚麽廣闊無邊的湛藍天空,而是四四方方的一小塊。也是到了這個時候,王夫人才明白何為字面解釋的井底之蛙,她如今雖不是囚犯,恐怕也比囚犯好不了多少罷?試問這世上,有幾個當娘的是被親生兒子囚禁的?居然還是她報以最大希望的嫡長子珠哥兒。

有時候想想,世事無常這個詞還真是有夠殘忍的,至少擱在多年前,王夫人決計想不到,自己終有一日被困在這狹小的院子裏,慢慢的等著燈盡油幹,生生的被熬死……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也就這樣了,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不曾想,今個兒居然還有人來探望她。

是那拉淑嫻。

“有個事兒,我想來想去,終究還是覺得應當同你支會一聲。”

許久不曾打開的院子門被打開,那拉淑嫻也沒打算進來喝杯茶吃口點心,只就這麽站在院門口,目光輕飄飄的落在王夫人面上,淡淡的開口道:“宮裏那事兒有說法了,是靜妃幹的。不過,她到底是自打潛邸起就跟著聖上的,又為聖上生養了三兒一女,雖說如今所有的孩子都沒了,可功勞總是在的。我想,聖上不會懲罰她的,只是覺得到底還應該同你說一聲。”

靜妃就算真的是幕後真兇,可她畢竟不是拿著刀將元姐兒捅死的,說白了,言語相比就算造成了嚴重的後果,也不可能真的叫對方以命償命的。這不單單是在皇室,就算是尋常人家好了,將旁人逼死,也不可能判斬立決的。也許,旁的懲罰會有,可再多的懲罰也換不來逝者的性命。

那拉淑嫻很懷疑,若是元姐兒在天有靈知曉了此事,會不會後悔當初魯莽的行為呢?

她才二十三歲,還有大半的人生路要走,卻倒在了所有人前頭。

“靜妃嗎……”王夫人皺著眉頭喃喃的說著,似乎長年累月的囚禁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過了好半晌,她才遲疑的看向那拉淑嫻,“你是說,是那個三皇子的母妃害死了我的元姐兒?”

靜妃一共生養了三兒一女,留住的卻只有三皇子錦時一人。可便是錦時,也在早先就被過繼給了義忠親王。也就是說,靜妃如今是沒有子嗣的。

“她曾經生養了義忠親王府的世子。”略頓了頓,那拉淑嫻如是說。

“為何?”王夫人並沒有糾結這裏頭的關系,她只是要確定逼死元姐兒的那人是誰。在確定之後,她便開始狐疑這裏頭的緣由了,“大嫂,我知曉這些年來,我做過不少對不起你的事情。可到底請您看在我那早逝的女兒面子上,告訴我這裏頭到底發生了何事。那靜妃……怎麽就非要逼死我的元姐兒?”

原因?

那拉淑嫻抿了抿嘴,其實她並不知曉這裏頭確切的原因,甚至究竟是不是靜妃所為,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不過,在內心裏,那拉淑嫻是相信的,根據前世的經驗。

在她的前世,並沒有靜妃這個人,不過類似的事情卻也沒少發生。

也許,元姐兒曾在入宮之初得罪了靜妃;也許,靜妃先頭幾個死去的孩子跟元姐兒脫不了關系;也許,原因是最簡單的那個,靜妃看元姐兒不順眼……

“弟妹,你若是非要追究原因的話,那麽元姐兒她是自縊而亡的。”最終,那拉淑嫻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

說真相,和說出自己的看法,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哪怕那拉淑嫻隱隱摸到了真相,她也不覺得應該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再一個,人死不能覆生,而作為幕後主使的靜妃,因著她自身的可憐,估計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懲罰。

換句話說,這個虧,賈家吃定了;這份痛苦,王夫人這個當娘的,也受定了。

“我知道了。”王夫人長嘆一聲,她便是有著再多的缺點,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還不知好歹。說白了,那拉淑嫻願意來跟她說一聲,已經盡到了親戚情分,至於旁的,還是不要苛求了。

想了想,王夫人又道:“二丫頭快出嫁了罷?早先我就給她準備了添妝禮,一直沒機會拿給她。既然今個兒大嫂過來了,倒不是替我給了她。”

“好。”那拉淑嫻應下了,卻並未停留太久,很快就帶上王夫人給的添妝禮離開了。

直到侯府的馬車徹底消失在了眼前,身為家主的珠哥兒這才命人關了門,慢慢的渡步到了最後一進院子。

說起來,賈家的宅子還是當初賈母替他們置辦的,不算大,卻也堪堪夠住了。加上正好一進院子遠離前頭的街面,端的是清凈,珠哥兒索性讓人休整了一番,將院子一分為二,一半讓賈政住,另一半讓王夫人住。倒不是不想讓他們夫妻二人團聚,而是單純的不希望他們再掐架了。

至於賈家其他人,皆由李紈代為教養著,又因著賈政這人肚子裏還算有點兒墨汁,便讓其幫著教導府裏的哥兒。

當然,珠哥兒兩個親生的哥兒都是他自己教養的,說真的,他還真就信不過賈政。不過,寶玉和他那幾個庶出弟弟就無所謂了。只要不涉及自己親生的哥兒,珠哥兒還是很淡定的,一點兒也不怕賈政下狠手把兒子們弄死了。

等珠哥兒走到王夫人所居的最後一近靠右面的院子時,只隱隱約約聽到左邊傳來陣陣背書聲,腳步略頓了頓後,他還是進了王夫人那院子。

“太太。”

珠哥兒始終都是那般的彬彬有禮,甭管對面是甚麽人,縱是一個粗使婆子,他也是禮遇有加,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

然而,仔細看去,卻能輕易的發現珠哥兒原本如玉的面龐早在不知不覺間添上了許多細紋,甚至兩鬢都出現了斑斑白發。

——心思重,承受能力差,極容易因憂慮過度造成心血枯竭而亡,最好的調養法子就是讓他放輕松。

曾幾何時,太醫的話還歷歷在目,可珠哥兒卻不得不背負上這沈重的責任,只因他是家中的嫡長子。

大徒律法有雲,嫡長子可承襲家中爵位,可繼承祖宅和祭田,並可獲家產中至少七成以上……這是權利。與此同時,嫡長子的義務也有不少,贍養父母長輩,教養弟妹子侄,以及支撐起一個龐大的家族。

大房的嫡長子璉哥兒只比珠哥兒小了一歲,倆人在同一年科舉入仕,又先後成親生子,官運也相差無幾,然而命運卻差距極大。至少,珠哥兒記得很清楚,自己上回看到璉哥兒時,後者還是那個笑起來一臉得瑟欠揍的痞子樣兒,半點兒都沒有被生活所壓迫的模樣。

也是,璉哥兒原就只需要享受生活……

“太太,我知曉我的很多做法都不被您所認同,事實上父親也是這麽認為的。”說到這裏,珠哥兒忽的笑了一聲,“說起來,這怕是多年來,你們二老難得的有了共同意見罷?對了,我來是想告訴您,大伯家的二丫頭就快出嫁了,璟兒的親事也已經定下來了,您可知曉?”

迎姐兒即將出嫁一事,王夫人自是知曉的,可她並不知曉璟哥兒之事。

不過,她也並不好奇。

“且不論侯府之事,想來大伯鐵定會將一切料理的妥妥當當。”

珠哥兒苦笑一聲,曾經整個家族裏最不靠譜的大伯,如今看來,人家才是最為靠譜的。瞧瞧給兒女挑的那些個親事,俱是極好的。哪怕小五尚未說定,可那也是因為小五年歲太小的緣故,等再過個七八年,小五絕對能說上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再反觀自家……

“太太,寶玉的親事該如何是好,您給我個準話兒罷。”

“去找你祖母。”王夫人頭也不擡的道。

“若是老太太願意管這事兒,或者她有這個能耐管,我也不會來打擾太太您的清凈了。侯府那頭早就傳出話來,說該給寶玉的一定不會少了半分,可老太太卻是要為已故的老太爺祈福,再也不會離開家廟了。”

這是往好聽了說的,事實上但凡耳目略靈通的,早已打聽到了當初泰安帝的那份口諭。

口諭也是聖旨,一樣需要不打折扣的完成。

也因此,自打那一日賈母登聞鼓告禦狀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出過門子。甚至別說出門子了,等連著趕工將家廟造好以後,賈母甚至連房門都沒有出過,更因著家廟絕不允許有葷腥出現,更不準身著華服塗脂抹粉,也因此賈母如今的日子比之王夫人更為淒慘得多。

“那就找老爺去。”

“可老爺他……”珠哥兒忽的有些踟躕了。

王夫人終於將目光落在了珠哥兒面上,身子微微一顫:“珠兒,你別再管這些事情了,事情太多了,你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別管了,放手罷。若是連老爺都知曉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又何苦攬這麽多事情上身呢?”

珠哥兒苦笑連連,他也不想管,可他還能如何?

“罷了,索性由我再最後做一次惡人罷。”王夫人長嘆一聲,她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何苦再苦撐著拖累孩子呢?

猶見珠哥兒一臉的茫然,王夫人便吩咐他去王家送個口信:“……不是你大舅舅家,他們家是絕不會理我的,你去你二舅舅家,他們家雖敗落了,總歸底子還在。也虧得當初赦大老爺下手早,但凡略晚一些,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二舅舅……”

“讓你去你就去!”王夫人抿了抿嘴,又道,“別怪我心狠,若是兩個兒子只能保住一個,我的珠兒,娘絕對會保你。”

也許跟其他枝繁葉茂的大家族比起來,他們分出來的這一房甚麽都不算。可對於珠哥兒來說,人太多了,且不說是非,這壓力也不是他所能夠承受得住的。偏生,李紈雖能管得了後宅,可在外頭的事情上,卻是絲毫幫助都不能提供給珠哥兒。至於李紈的娘家,更是完全靠不上。等於就是將整個家裏所有的責任一並壓到了珠哥兒身上。

王夫人她很害怕,害怕某一日有人告訴她,她又要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與其這般,還不如趁早將所有的隱患盡數去除。

而很不幸的,頭一個隱患就是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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