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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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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鶴先生周祺原是貧寒出身,因著父母雙亡,由族人接濟長大。又因他打小天賦出眾,僅僅是在族學待了三兩年,便通過了童生試中的縣試,之後更是一帆風順,最終在他二十八歲那年,狀元及第。走上仕途後,閑鶴先生也不曾忘了初衷,既有感於族人的幫襯,又同情貧寒書生的不易,不單將族人妥當安置,更是出資幫襯寒門子弟。

如今,一個甲子都過去了,閑鶴先生已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雖說因著年歲的緣故,他早已不理會朝堂之事,卻仍被長青帝授命教導諸皇子和皇孫們。而那些個皇子皇孫們盡管各個出身不凡,卻沒有一個敢在他面前放肆,畢竟論年歲,連長青帝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故而,待閑鶴先生入禦書房時,三皇子退後半步,向老先生執學生禮,恭敬的問好。

長青帝則直截了當的道:“老先生先前道,一等將軍賈赦因老三的緣故,奮發圖強考上舉人。雖說單一個舉人並不稀罕,可就賈赦先前的作為,卻是實打實的浪子回頭。”

“回稟聖上,據臣所知,賈赦上進皆因三皇子殿下教導有方。”閑鶴先生同那拉淑嫻之父原就是忘年之交,且還是姻親,雖說如今張家老太爺已年老體弱為由在家中休養,可他們幾個老朋友還是時常見面閑聊。在上一次休沐時,閑鶴先生就聽聞了賈赦中舉一事,好奇詢問下,便從張家老太爺處得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便正好拿來同長青帝說道。

如今,見長青帝追問起來,閑鶴先生自是沒有隱瞞的道理,便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這事兒還得從去年賈家小子同王家小子鬧矛盾開始說……”

憑良心說,閑鶴先生並沒有說謊,甚至連張家老太爺都是被蒙在鼓裏的。真相是,十二在張家二老爺跟前胡扯了一通,結果一傳十十傳百的,越傳越邪乎了。

“還真的是因著抄寫多了有了興趣?”長青帝不敢置信的瞪眼道,這要是換一個人在他跟前說,他絕對不會理會。可誰讓對方是德高望重的閑鶴先生呢?

“此話乃是賈家小子的老泰山說予臣聽的,臣相信,以張淄潼的性子,斷然不會胡說八道的。”閑鶴先生為張家老太爺作保,這可信度自是極高的。

長青帝信了,遂感概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賈代善也算是有福氣之人。”

榮國公賈代善一生戎馬,偏子嗣不爭氣。長子賈赦整日裏只知曉溜貓逗狗,實乃貪杯好色之人。次子賈政雖打眼一瞧還算湊合,然真相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因著賈代善的緣故,長青帝很是看重榮國府,可惜再怎麽看重,再怎麽想提拔,偌大的榮國府內卻沒有一個人值得他去栽培。盡管如今賈赦不過得了區區一個舉人的功名,卻也算是在長青帝眼前掛上了號,但凡賈赦有幸能夠通過會試進入殿試,即便他本身學問並不拔尖,長青帝也準備給他一份殊榮。

忽的,長青帝又道:“朕記得去年間,賈家那小子是同王湛的長子鬧得矛盾罷?為了個風月女子?”

閑鶴先生苦笑一聲,道:“確是如此。不過,這人不風流枉少年,再說臣聽聞是王家那小子不依不饒。”

闖禍的人的確是賈赦,畢竟是他硬要輕薄王子勝的女人,可問題就出在地點,倘若是在王家,那女子又是王子勝的姬妾,那道理必不在賈赦這邊。可誰讓當時是在秦樓楚館呢?在大多數人看來,尤其是地位極高的男子看來,那種地方的女子本來就是任人輕薄的,至於輕薄她的是何人,又有甚麽打緊的。因而,盡管先鬧事的人是賈赦,可在聽聞了具體情況後,人人都認為錯在王子勝。

——不就是個風月女子嗎?其他人也想嘗嘗味兒,你就讓了唄!

——那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犯的著這麽小氣巴拉的嗎?

——就為了這麽個風塵女子,不惜跟世交動手,還引起了大規模的械鬥,簡直不可理喻!

為何王子勝事後那麽生氣?就因為他完全沒有錯,偏偏所有人包括他的親老子都指責他不對。可他哪裏不對了?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輕薄,本能的站出去詢問緣由,這有甚麽錯?自己的女人被賈赦輕薄了,自己還被那混蛋揍了一頓,結果所有人都覺得賈赦受了天大委屈,他冤不冤?!

更冤的是,賈赦受了刺激發憤圖強,反而襯得王子勝愈發的不堪起來,如今連長青帝都過問了,可見接下來等待王子勝的又是一大波的傷害。

“誰對誰錯不要緊,朕想問的是,老三既給賈家小子安排了事兒,王家那個呢?老三,你總不會厚此薄彼罷?”長青帝擡眼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忙急急的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始終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不可能是獨一個人的錯,故而給予了他倆完全相同的懲罰。只是……”

“只是甚麽?”

“據悉賈赦此生最懼二人,一為其亡父榮國公賈代善,二為其岳父張淄潼張老太爺。這榮公已逝,兒臣無奈之下便將懲罰內容告知了張家老太爺,之後兒臣每隔十日必能收到來自於賈赦的親筆謄寫的書卷文稿。可王家那位……”

“哼,他不理會你?”見三皇子尷尬的點了點頭,長青帝面色鐵青。

在這件事兒上,一味的責怪三皇子是無用的,說白了他雖貴為皇子殿下,手頭上卻並無實權。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三皇子擁有青雲書庫的管理權,也養了不少清客門人,同時跟京城各處的書院先生交好,連朝堂中的諸多文臣包括翰林院那頭都跟他私交不錯。然而,這些對於王子勝半點兒作用也沒有,人家就是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來,你能拿他怎麽辦?

若是可以直接動手的話,當初三皇子就不會選擇下令抄寫律法這種懲罰了,說白了,三皇子手頭上的權利太小,賈赦也好王子勝也罷,其實他皆壓制不住。只是,三皇子同張家老太爺有師生情誼,讓對方幫著教訓壓制倒是無妨。可王家那頭……

三皇子表示,他跟武將半點兒不熟,就算知曉王湛的大名,可他倆連半句話都沒有說過。

“王湛不是已經回京了嗎?明個兒早朝朕自會好生問問他。”長青帝沈著臉冷冷道。

單就事論事的話,只能說王子勝這人目無尊長。可若是往深處想,卻是王子勝不把皇室皇權放在眼裏了。三皇子縱使並無實權,可他到底是皇室宗族,是長青帝的親生兒子。

長青帝可以對兒子漠視,卻絕對不會允許旁人小瞧了他的兒子!

次日早朝,長青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厲聲責問王湛,斥責他教子無方,又以治家不嚴何以治軍為由勒令其閉門思過。

王湛又氣又急,卻不敢反駁,只滿面潮紅的跪下認錯。待早朝散去後,便以袖子掩面,羞愧至極的倉促離開。

……

據說,那一日王湛王老爺子回府後,親手拿馬鞭狠狠的抽了王子勝一頓。

據說,就連王家老太太大哭著哀求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王子勝被他老子收拾。

據說,直到十月過了,十一月也過了,眼瞅著年關即將到來,王子勝依然不見蹤影。

盡管這些只是市井傳聞,可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雖說流言蜚語有時候略誇張了一些,可在這件事兒上,倒是有七八分是屬實的。

這要是擱在往日裏,得知曾經的狐朋狗友如今的慘烈境況,賈赦一定會捶地大笑。可事實上賈赦卻完全不知曉這些個情況,只因他自個兒的日子一點兒也不比王子勝好過。

假如說王子勝是生不如死的話,那麽賈赦的日子說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為過。每天抱著一大堆的文獻資料通讀、背誦、領悟,賈赦只恨不得他老子活過來教他武藝兵法算了。此時的他無比後悔當年怎麽就那麽懶散,沒走上武將之路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不是一個人,珍哥兒始終陪著他吃苦受罪,並承擔了至少一半的責罵。

張家二老爺脾氣不好,這是人人都知曉的事情。且他跟尋常的文人雅士不同,氣急了他甚麽話都能說出口,甚至破口大罵只是最基本的,氣狠了直接揮拳都不是沒有可能。偏賈赦和珍哥兒白瞎了武將世家的出身,論拳腳功夫,竟是半點兒都不如張家二老爺。當然,他倆若是能狠狠心聯手的話,倒也未必沒有一敵之力,問題在於他倆是不可能合作的。

“這次的抽考,珍哥兒墊底!”張家二老爺怒不可遏的道,“連著三次了!你不能上進一點兒嗎?罷了,我也不管你了,讓你老子來教訓你罷!”

這話一出,珍哥兒瞬間哭死在書房裏,當然還不曾忘記在哭死之前狠狠剜了賈赦好幾眼。張家二老爺制定的規則並不是根據倆人具體的成績來判定優劣,而是每次都挑選墊底的那個接受懲罰。如此一來,這倆人還怎麽可能聯手呢?十來次抽考下來,倆人一見面就火光四射,恨不得恁死對方。

別看賈赦連著勝了三次,可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記錄是連敗五場。為了這個,張家老太爺特地不辭辛勞的乘坐馬車趕到榮國府,只為了親自責罵他一頓。之後,賈赦發誓要碾壓珍哥兒,這才有了今個兒的事兒。

而張家二老爺也不是回回都告狀的,他的手段很多,每一樣都能讓賈赦和珍哥兒生無可戀,可當墊底的次數累積到某個數字時,他就會狂暴。

——告家長這種事兒,對於先生來說,簡直不能更痛快。

於是,張家二老爺快活了,而珍哥兒則就只剩下了痛。

永遠不要試圖跟失去理智的老子講道理,珍哥兒在被毒打了一頓後,深深的悟了。倘若老老實實的挨頓打,那打完也就算了。可正是因為他在挨打的過程中,不間斷的跟他老子解釋事情經過,這才導致他老子的怒火一直下不去。當然,最終他老子還是歇了手,原因卻在於珍哥兒已經暈厥了過去。

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暈厥過去之前,珍哥兒哭著許願,趕緊讓他娶媳婦兒生兒子罷,他也想試一試當老子的感覺。

在痛苦的磨礪過程中,賈赦和珍哥兒迎來了端閏四十九年。

你問四十八年的大年三十是怎麽過的?不不,對於即將參加會試的人來說,大年三十真的不算甚麽,左右仍然是讀書、背誦、領悟,再不然就是寫一寫策論。

大年三十是甚麽?賈赦和珍哥兒都表示,毫不知情。

當然,悲慘的人只有這倆貨,大年三十以及之後的正月,對於整個榮國府來說皆是極為重要的。賈母早已準備了諸多荷包,不單給了小輩兒們壓歲錢,還賞賜了闔府的下人,這在榮慶堂伺候的自然是最體面的也拿的最多,其次便是榮禧堂和梨香院那頭,再次便是在二門裏伺候的那些,至於在二門外伺候的並那些個莊子、鋪子上的下人則又是另一說了。

不過,這個大年總的來說還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小輩兒們。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相當,感情也是最好的。又因著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忙著家事,索性在臘月裏便讓倆人皆搬到了榮慶堂暫住,算是趁著年關多陪陪賈母。至於元姐兒,則是更早一些時候就搬到了榮慶堂裏,且還是王夫人自個兒樂意這麽做的。小一些的十二忙著花式折騰賈赦和珍哥兒,每日裏倒也是開開心心的。而年歲最小的迎姐兒則壓根就不知曉煩惱為何物,每日裏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再不然就是試穿各種新衣裳,興奮得不得了。

而正月初八那日,琥珀忽的領著趙姨娘過來給那拉淑嫻請安。

作為通房丫鬟,琥珀雖在榮禧堂裏並不起眼,可該有的一切都不曾短缺。不過,因著她原本就是賈母跟前極為得臉的大丫鬟,那些個份例並不被她放在眼裏。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琥珀寧願如今還在賈母跟前伺候,再不然便是真真正正的被賈赦收為通房。

沒錯,琥珀成為通房的日子雖然不短了,可她至今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初時,是因著賈赦對於賈母跟前的人並不放心,再之後賈赦闖了禍跟王子勝一起被關入牢房,等出來後又忙著抄寫律法等等,再往後則是忙著準備科舉出仕。別說通房丫鬟了,連那拉淑嫻都不能時常見著他,只因賈赦忙起來經常宿在書房裏,甚至一兩月都不帶出書房的門。

想到這些事兒,琥珀只滿嘴的苦澀,猶見昔日的好姐妹趙姨娘來尋她時,心中更為五味雜陳。

她也不知曉她倆究竟誰更幸運些,乍看之下,大房的通房定然比二房的通房地位高。可再一想,趙姨娘到底是生過孩子的人,哪怕是個姐兒,將來總歸也算是個依靠。偏她,空有通房丫鬟之名,卻沒有撈到半點兒實惠……

“太太,趙姨娘說要給太太請安,順道兒瞧瞧二姑娘。”琥珀倒不怕因著一兩句得罪了那拉淑嫻,到底倆人相處也有一段時日了,即便看不分明,也知曉了個大概。琥珀很清楚,只要自己做的別太過分,偶爾要一匹兩匹的料子,或者討個舊首飾,並不會引起那拉淑嫻的厭惡。至於之所以答應了趙姨娘的懇求,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嬤嬤,去喚奶娘將迎姐兒抱過來。”那拉淑嫻笑著吩咐道,面上並無任何勉強。

見狀,無論是原就有幾分把握的琥珀,還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趙姨娘,都齊齊的暗中松了一口氣。

琥珀是想著,待會兒定要尋個機會,將話頭引到孩子身上。她倒不是非要跟賈赦生孩子,而是她的年歲已經愈發大了,實在是拖不得了。若是賈赦無法給她一個孩子,索性放了她出去配小廝不曾嗎?哪怕曾經的她有著百般的傲氣,可如今的她卻只盼著能尋覓個良人早日成家生子。也許將來的日子沒有當通房丫鬟來的舒坦逍遙,可總歸有了一份盼頭。

至於趙姨娘的想法就更簡單了,她原就極為在意迎姐兒,更別說大夫早已斷言,她的身子骨極難調養好,即便願意耗費巨資,沒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會有成效。趙姨娘沒那麽不知好歹,既不會奢求王夫人為她出資調養身子,更不會奢望十年八年後賈政依然寵愛她,故而打從一開始,她就將迎姐兒視為今生唯一的孩子。

然而,她倆都沒有弄明白那拉淑嫻的意思。

倘若是原主張氏,那麽甭管是琥珀的期望還是趙姨娘的念想,想要實現都很容易。原因在於,原主張氏真的是一個心地純良善解人意的好人。可惜的是,她們如今遇上的是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是甚麽人?乾隆帝的繼後。

而乾隆帝的後宮裏,最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美貌卻孤獨終老的女子。當然同時也不缺懷胎十月拼死誕下兒女後,卻被旁人撿了便宜的例子。

對於琥珀,那拉淑嫻並無任何愧疚,當然她也並不像琥珀想象的那般好吃醋。在她看來,年華逝去又如何?前世,那些比琥珀出身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們,不都落了個這般下場?

對於趙姨娘,她更是毫無愧疚感。前世,她也曾抱養過孩子,畢竟在徹底開罪乾隆帝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極為受寵的,也是整個東西六宮除卻皇太後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子。既如此,只要她看上了,抱來養養又如何?當然,若是對方執意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同樣的,既然養了,她便會付出真心,待那孩子視如己出。

其實這麽想想,那拉淑嫻和乾隆帝還真的是蠻配的,倆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渣,只是渣的方向不同而已。

不多會兒,奶娘便抱著迎姐兒進來了。

“太太!抱!”迎姐兒到今年三月便有兩周歲了,她雖不如十二那般早慧,可簡單的話語卻是沒有問題的。當然,長句子仍然不行,至今為止,迎姐兒只會最簡單的稱呼,以及常用的一些動詞。

那拉淑嫻笑著起身從奶娘手裏接過了迎姐兒,又再度坐下,任由迎姐兒扒著她不放手:“姐兒乖,今個兒可吃飽了?”

“吃!”迎姐兒略分開了一點兒,用帶著渦旋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臉眉開眼笑的道,“太太,還要吃。”

前頭那個吃,指的是已經吃過了,後頭那句就更好理解了,無非就是不餓了可就是饞得慌。

“可不能再吃了,姐兒又胖了許多。”那拉淑嫻墊了墊份量,確定迎姐兒又重了,好在除了體重增加外,迎姐兒也長開了許多,因而乍一眼看過去,倒是不如小時候那般圓滾滾了。

迎姐兒雖不曾完全聽明白,可至少懂得了眼下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登時整個人都蔫巴了,只縮在那拉淑嫻懷裏,用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那拉淑嫻,一副惹人憐惜的小模樣。

那拉淑嫻倒是罷了,她養了迎姐兒也有一年多了,哪裏會不知曉這孩子的性子,心疼只略少許,更多則是好笑。可立在一旁的趙姨娘卻不這麽認為了。

忽的,趙姨娘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大太太,求您將姐兒還給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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