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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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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管家被友好的請到了前頭客院裏,雖說賈母等人怒氣沖天,卻也不至於跌份到為難一個管家,更別說本朝素有尊老的習慣,單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就不會太過於為難他。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為難與否完全改變不了已有的現實。

等“客人”被請下去了,就輪到榮國府一應主子們坐下來談事兒了。不過,真正能夠暢所欲言的也就只有賈母並賈赦、賈政了,倒不是不讓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開口,而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倆是屬於多說多錯,還不如住了嘴當個老實的背景板。

“赦兒、政兒,你們倒是說說看,林家這是怎麽個意思?”果然,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兩個兒媳婦兒,開口就是向兩個兒子詢問,全然忘了賈敏還在後頭的暖閣裏聽壁角。

賈政因著先前的事兒,難得的對賈赦起了點兒敬畏,故而聽了賈母這話後,只拿眼去瞧賈赦,並未第一時間開口。

只聽賈赦道:“回老太太的話,我覺得林家這就是推諉,也不知是因著咱們家不如往昔讓他們失望了,還是另有旁的原因,總之林家就是純粹尋個借口拿咱們逗趣!”

“政兒你說呢?”賈母道。

“老太太,大哥這話雖有些沖了,可也未必不是大實話。當初定親時,咱們家是實實在在的國公府。可如今,老太爺走了,雖說聖上仁慈不會因此收了咱們府上的匾額,可終究……”賈政微微嘆息著,並未將話說完全。

可縱是如此,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賈政未盡之言。其實,依著本朝律法,既然國公爺走了,匾額自該撤下,或者換成合適的才是。就說榮國府,如今真正應該掛上去的是一等將軍府。可道理是一回事兒,實際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長青帝年輕時或許也曾雷厲風行過,可自打上了年歲,就愈發的崇尚寬厚仁慈了。就拿匾額來說,也不獨獨榮國府一家,像隔壁的寧國府,那寧國公賈演都去世幾十年了,那匾額不還掛著?又譬如鎮國公牛清、理國公柳彪、齊國公陳翼等,都是跟賈演、賈源同一時代的人,且傳到如今,都已降爵世襲了。榮國府不是頭一份,當然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份。可惜,匾額雖在,權勢卻不在了。

“你們的意思是,林家當初是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才跟咱們府結親的?”盡管賈母心知這事兒極有可能是事實,卻是打心底裏不願意接受,“哼,我家敏兒千好萬好,配林家那哥兒原就是低嫁了的,他們竟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賈母氣得幾欲嘔血,別看她素日裏最在意的乃是次子賈政,可事實上像她這樣的人多半都有嬌寵女兒的習慣。真要比較起來,甭說賈政了,就連賈赦都遠比賈敏這個閨女來得重要,可話卻不是這麽說的,對於賈敏這個最小的孩子,賈母才是真正捧在手心裏嬌養著的,且兒子們要奔前途,女兒卻無需這般,只要精心養著,教導管家理事的才能,再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備下一份厚厚的嫁妝,不圖富貴只求一世安康如意。

可就是這麽個心頭肉掌中寶,如今還未出嫁,就被人嫌棄成這般。一想到林家是看在已故老國公的份上才同意了這門親事,賈母甚至都想直接帶人殺上門去。也是在這一刻,她清楚的意識到,為何當初王夫人受了委屈,王家老太太會帶著兩個兒媳婦徑自殺到榮國府來。憑良心說,賈母真的很想學一學王家老太太!

“林家確是欺人,可老太太,如今卻不是生氣的時候,而是該仔細盤算一下,接下來該如何是好。”賈赦方才倒是極為生氣,可一來他早先就得那拉淑嫻的提醒,有了心理準備,二來他甚至已經開始盤算京城裏還有甚麽人家,適合說給他妹子。

嗯,東平老郡主的小孫子就不錯的,就是年歲略小了點兒,仿佛明年才能及冠,那卻是要比賈敏小兩歲了。西寧老郡主的三公子也可以,今年應當是二十五或者二十六了,缺點是他的嫡妻在兩年前過世了,好在膝下只兩個閨女,倒是問題不大。還有繕國公家的長子,兵部尚書家的二公子……

只眨眼工夫,賈赦便羅列了一堆的未來妹婿人選。還真別說,賈敏的行情並不算差,這裏頭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四王八公也不知道造了甚麽孽,庶女倒是不少,嫡出的姑娘家,就賈敏這一代獨獨只有她一人,就是往下一代,姑娘家也極少。甚至不止四王八公,連十二侯的情況也類似,君不見賈母娘家弟弟保齡侯爺就生了三個嫡子,當然庶女是肯定有的,問題是人家不稀罕呢。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賈敏如今年歲大了,又被退過親,想要再尋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難。況且,賈赦自認為也不算苛刻,就算是讓賈敏當繼室也無妨,當然前提是原配千萬別留下嫡子來。

“赦兒,你說該如何是好?”這會兒,賈母也已經冷靜下來了,畢竟這事兒關系到賈敏的終生幸福,比起怨恨,賈母更希望能平和穩妥的處理此事。

然而,賈赦卻道:“老太太,我說話難聽您別介意。林家都這番態度了,咱們府上難不成還要縱著他們嗎?敏姐兒這般出眾,又不是真的嫁不出去,與其讓她嫁過去給人伏低做小,還不若趁著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果斷的退親另尋出路。就憑咱們府上的臉面,還愁尋不到好人家?”

這番話一出,賈母的臉色立刻沈了下來,半響都沒有開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方才賈赦的回答並不得賈母的心,況且在場之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賈政也看出來了。當下,賈政拿手肘搗了搗賈赦,壓低了聲音道:“大哥,您少說兩句。”

“我少說兩句?”賈赦原本心情就很不好,之所以能平心靜氣的先給賈敏尋後路,是因為他打算在賈敏出嫁以後,再尋林家的麻煩。可被賈政這麽一說,倒好像他純屬添亂似的,登時就炸了,“賈政!你弄弄清楚,如今是他林家欺上門來!哼,要是如今敏姐兒已經嫁過去多年都生兒育女了,這口氣不忍也得忍了,可她還沒嫁呢!”

賈政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趕緊悄無聲息的往旁邊挪了兩步。

“還沒嫁就攤上這樣的事兒,分明就是老太爺在天有靈保佑敏姐兒!這幸虧還沒嫁呢,真要是嫁了,那才是豆腐掉到灰堆裏,吹不得拍不得。就跟你媳婦兒似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賈政只無語的擡頭望向橫梁,他就知曉賈赦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結果還真就讓他給猜著了,偏生他還不能梗著脖子跟賈赦較勁……

“老大你又渾說甚麽?”賈母終於看不下去了,冷哼道,“說你妹妹的事兒,你扯到政兒身上作甚?再說,林家那頭並未表示要退親。”

“是沒說要退親,可也沒說要成親罷?就這麽不好不壞的硬拖著,算個甚麽事兒!要是他真有明確的理由倒是罷了,左右咱們還能說出去應對一下。可老太太,您說方才那三個理由是甚麽意思?這般牽強,簡直就是明擺著看咱們府上不如從前了,故意踩上來的!”賈赦愈發氣惱了,只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氣林家的做派,還是更氣賈母的無作為。

“敏兒是我的心頭肉,我自不會由著旁人欺負了她。”賈母心知賈赦的性子,況且如今正事要緊,她也不會跟賈赦置氣,因而只冷著臉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才拿眼看向賈政,示意他開口。

見賈母的目光望過來,賈政只暗暗叫苦。其實,真要是由他來說的話,自是堅持孔孟之道,正所謂烈女不侍二夫,雖說賈敏尚未出閣,可三媒六聘皆已成,若不是當年榮國府賈代善忽的故去,只怕賈敏早已嫁過去了。也因此,從道義上來說,賈敏已是林家婦,他又有何等臉面勸賈敏另嫁他人呢?可他也明白,真要是這般做了,卻是將嫡親妹妹的幸福視若無睹了,且見賈赦方才那般言辭卻並未得賈母一句呵斥,便知賈母其實還是極為在意賈敏的……

“敏姐兒之事應當由老太太您來做主,不論結果如何,身為兒女的我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的。”最終,賈政只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誰說不會有意見?我就有意見!”賈赦梗著脖子沖著賈政怒吼道,“那是咱們的親妹子!統共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小妹子,你忍心看她嫁過去以後被人輕視糟踐?她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姐兒,若不是老太爺疼寵,生怕她往後日子過的不順心,就是送入宮裏也使得!林家黃口小兒,真以為成了探花就能耐了?我老泰山當年還是金科狀元呢!!”

賈政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臉,賈赦情緒太激動了,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反正我不會讓敏姐兒嫁到林家去的,咱們家的姐兒,就算是庶出的也是金嬌玉貴養大的,由不得旁人這般作踐!”賈赦到底是一家之主,盡管頭上還有個賈母,可若是他堅持如此,縱是賈母也沒法子,至少不能對賈赦硬著來。

果然,賈母在沈吟再三後,道:“赦兒這話也有道理,雖說咱們府上大不如前了,卻也不曾淪落到任憑外人作踐的地步。小小的一個林家罷了,若咱們被林家欺了都不敢吭聲,那往後旁的阿貓阿狗是不是都能在咱們頭上耀武揚威了?”

榮國府並非敗落了,只是略不如前了。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不過才四五年,其舊部皆在,至交好友也俱是念舊之人,更別說因著姻親眾多,榮國府遠沒有到任由宰割的地步。當然,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林家太弱了,假若今個兒糟踐榮國府的是某位皇子,那就沒甚麽好說的了。

因賈母和賈赦態度堅決,賈政縱然心頭有再多的意見,也只能默默的咽下了自己的想法,用沈默來應對一切。至於那拉淑嫻和王夫人,則是從頭到尾都不曾發表過任何言論。

“罷了,就先散了罷,左右甭管甚麽事兒都得過了年關再說。”頓了頓,賈母忽的想起一事,“等等,赦兒、政兒,你們可曾記得林家那哥兒是何時入官場的?”

賈赦楞了楞,遂道:“是老太爺故去的那一年。老太太您忘了嗎?林家那頭急著要去揚州任職,偏老太爺一直病著,又因著敏姐兒年歲也不算小了,便同意了加急辦親事。沒曾想,老太爺終是沒等到那一日,林家哥兒是在送老太爺出殯後,匆匆帶著家人遠赴揚州的。”

“是了,那就是第五個年頭了。”賈母喃喃的道,半響才向諸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去。待諸人都離開了榮慶堂,賈母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滿是落寞哀傷的道,“敏兒,你出來罷。”

……

不提榮慶堂裏的哀傷,卻說賈赦和那拉淑嫻回到了榮禧堂後,賈赦又結結實實的抱怨了一大通,聽得一旁忙著吃點心的十二頻頻向他翻白眼。偏賈赦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甚至從未想過要防著十二,只顧著抱怨林家和他那蠢弟弟。

那拉淑嫻倒是看到了十二那大大的白眼,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當下十二就老實了,低下頭掂了塊點心吭哧吭哧的磨牙。

“老爺,您先別急著抱怨林家,我倒是認為林家也是有盤算的。”那拉淑嫻從葡萄手中接過了茶水,親自為賈赦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上後,才緩聲道,“老爺您就不奇怪,為何我娘家老太爺忽的就辭去了上書房先生之職?”

“不是因著要教導琮兒嗎?”賈赦下意識的接過了茶盞,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半響才感覺到燙,忙把茶盞放下,甩了甩了手,“不對,也許是因著年歲大了身子骨不利索?”

一旁的十二見那拉淑嫻的註意力在賈赦身上,忙趁機多翻了倆白眼,並在那拉淑嫻看過來之前把頭埋進點心碟子裏,心下暗道,蠢爹不愧是蠢爹,就算一開始蒙對了,也能自個兒將正確答案改錯。

“是有這兩方面的緣由,可惜最關鍵的卻是在別處。”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十二的小動作,一個轉身順手將十二面前的點心碟子順了過來,放到了賈赦跟前,“這個關鍵就是……今明兩年或許會出大亂子。”

“這跟敏姐兒有甚麽關系?”賈赦楞住了。

見蠢爹如此不開竅,又見點心碟子被親娘拿走了,十二以頭搶地,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可惜的是,甭管是蠢爹還是親娘都沒心情理會他。

“跟敏姐兒無關,卻跟自家的興衰有關。”更準確的說,是跟性命有關。那拉淑嫻沒敢把話說的那麽過,畢竟太子如今並不顯頹勢。事實上,哪怕一切真的依她前世那般,太子至少在這幾年還是很風光的,初次被廢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反而因著不到三個月就被覆立,讓諸多追隨者產生了太子實乃真命天子的錯覺。

照這麽想想,其實最坑的並不是太子,而是當今聖上。

那拉淑嫻苦笑一聲,見賈赦依然楞楞的看著自己,只挨著他坐下,輕聲細語的說起了經過些許修改的張家之事。

盡管真相是那拉淑嫻想盡法子讓張家老太爺放棄了上書房先生一職,可這並不妨礙她悄悄的偷換概念。況且,她的說法其實跟事實也相距不遠,畢竟若非張家老太爺原就起了離開官場的心思,就她那一兩句勸,壓根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自然也可能勸一個心在仕途的人就此離開官場。

“……我到底只是個後宅女眷,對於官場之事也不甚分明。可有一點我卻是明白的,老太爺做了一輩子的學問,得了諸多旁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榮耀和成就,只這些就足以證明他不是個蠢的。既如此,咱們何不就聽聽老太爺的話呢?”

賈赦沈默了。

方才在榮慶堂裏,林老管家也說過類似的話,卻是說明年可能會起風波,待風波平息之後,定會同榮國府議定婚期。這話的潛臺詞就是,明年會出大亂子,同那拉淑嫻說的一般而無,卻又有著明顯的區別。

區別在於,在賈赦眼裏,林家哥兒只是個黃口小兒,哪怕事實上林海只比他小了四歲,且還是曾經的探花郎,卻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嘲諷林海。可張家老太爺不同,除卻老泰山的身份外,張家老太爺一生的成就是連賈赦這個沒甚麽文采的人都不得不佩服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可以認為林海純粹是在胡說八道尋借口,然而他卻沒法從根本上否認張家老太爺。

地位和成就,跟旁人對你的信任,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成正比的。

“真的會出亂子?大到足以影響咱們這樣的人家?”賈赦說這話並非出於不信任,反而是因著他信了那拉淑嫻的話,才會如此的惴惴不安。畢竟,在京裏出現一些風波是常有的事兒,可風波大到足以影響到榮國府這樣的人家,卻是少之又少的。

“我原並不大肯定,可今個兒聽了那位林老管家的話,卻是愈發肯定了。”那拉淑嫻制止了賈赦的開口,示意他先聽自己說,“我娘家老太爺是這般擔心的,為此甚至不惜辭去了上書房先生一職。今個兒林家也這麽說,還有……老爺您忘了嗎?自打今年年初開始,史家就沒了音訊,我還可以告訴您,他們甚至連年禮都不曾送來。”

如今連小年夜都過去了,離大年三十也就這麽幾日工夫了,可史家至今尚不曾送來年禮,這裏頭若是沒問題才叫有鬼了。倒不是那拉淑嫻在意那區區年禮,而是兩家關系這般親近,且史家早已回了京城,從京城保齡侯府到榮國府,快馬加鞭只許小半個時辰,哪怕是慢悠悠的趕馬車,最多也不過小半日工夫。縱是如此,史家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那是否可以認為,史家那頭已經亂到顧不上年禮這種“小事兒”了。

“對了,還有王家。”那拉淑嫻近乎嘆息著道。

“王家又怎的了?他們家也沒送年禮過來?”賈赦一下子被唬住了,跟史家不同,雖說史家跟王家一樣都是榮國府的姻親,可史家到底已經是上一輩的事情了。賈母的雙親早已故去,如今史家的當家主母是賈母的弟媳婦兒,這想也知曉,弟媳婦兒跟親娘的區別大了去了。然而,王家那頭,就算王家老太太已年邁,可在後宅當家做主的卻仍然是她!

若是王家也沒送年禮過來,那問題就大發了。

那拉淑嫻搖了搖頭:“王家倒是送了年禮過來,我只是想告訴老爺您,王家那頭將長孫王仁送到了金陵那邊。”

“他們家瘋了?”賈赦傻眼了,雖說四大家族原都是金陵籍貫,可自打百多年前搬到了京城後,就再沒回過金陵。當然,薛家除外,因著是商人的緣故,薛家在各處都有房舍,卻並不拘在一處。不過薛家念舊,女眷子嗣都留在金陵城,大部分產業也置辦在了金陵。

“瘋沒瘋,以後就知曉了。”

“可這跟敏姐兒到底有甚麽關系?哦,我懂了。”賈赦面上露出了真正嘲諷之色,他是真的懂了,這事兒同賈敏並無關系,卻是同榮國府,甚至是榮國府那些交好的人家有關。正是因為如此,林家才不願意迎娶賈敏,為的恐怕就是獨善其身罷?呵呵,還說甚麽等明年風波平息後立刻進京議定親事,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簡直比薛家那奸商還能算計!!

“不,老爺您還是沒懂。”那拉淑嫻再度搖了搖頭,賈赦並不是一個能夠隱藏心思的人,從他面上可以輕易的看出他心裏的想法。當下,那拉淑嫻只道,“其實,老爺您可以趁著年關裏拜訪一下各家,若是我猜測的不錯,這世上應當還是有幾個聰明人的。”

賈赦霍然起身,旋即在屋裏不住的徘徊。足足一刻鐘後,他才止了腳步,仰著臉放聲大笑:“好,我倒是要看看,咱們府上到底有幾個至交好友!”

說了這番話,賈赦便快步離開,正所謂趕早不趕晚,左右年關時分正是走親訪友之時,除卻張家那種特殊情況不待客外,旁的人家就算心裏頭不樂意,也沒法將人往外頭趕。

這一拜訪,就一直持續到了大年三十。

因著林家的那番態度,今年的年夜飯頗有些食不知味,至少賈母是如此,哪怕她勉強擠出了笑容來,底下的人看著也頗為不是滋味。至於賈敏,則早早的推說身子骨不適,留在了房裏歇息,壓根就不曾出來。唯一不受影響的恐怕就是幾個孩子了,無論是最年長的珠哥兒,還是最年幼的十二,皆是一副笑得沒心沒肺的模樣。

十二:……我不笑我哭啊?

不過,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都沒到子夜,各個都已經困得東倒西歪了。榮國府雖有守夜的習慣,卻從不苛待子嗣。賈母望了一圈,直接點了名:“赦兒和政兒留下來守著罷,旁的人都散了。”

得了,難兄難弟留著罷。

有了賈母這番話,諸人很快就散去了,就連賈母本人也被丫鬟們扶下去簡單洗漱後,歇了下來。也留下賈赦和賈政倆兄弟面面相覷。

賈赦喚了丫鬟撤下一桌子的殘羹冷炙,回頭又點了一葷一素兩個鍋子,還讓人另拿了樽酒的器皿,向賈政道:“二弟,今個兒我也來學一回風雅,咱們樽酒論文!”

“……好。”賈政早已對賈赦不抱任何期望了,可大過年的他也不想掃興,想著大不了待會兒他只喝酒不說話,默默的聽著賈赦吹牛瞎扯好了。

“二弟,你大哥我肚子裏沒半點兒墨汁,這太高深的話我也不會說,咱們索性就來說說自家的親眷好了。”沒等鍋子和樽酒器皿呈上來,賈赦便搖頭晃腦的說起了榮國府一應親眷。所謂的親眷,其實大多數都是姻親,這世家大族喜歡聯姻,像他們這等發跡不過百年的家族也好聯姻。因此,但凡是有些交情的人家,只要尋了機會,都會聯姻以示交好,哪怕嫡出子嗣不夠用了,拿庶出的湊數也無妨。

於是,等熱氣騰騰的鍋子送上來時,賈赦已經從四大家族說到了四王八公十二侯,連遠在江南的甑家都捎帶上了。

對於賈赦那異乎尋常的談性,賈政只默默的低頭喝酒吃菜,至始至終都不發一言。事實上,他完全不明白賈赦這是又發的甚麽瘋。聽說過有人茶餘飯後談些市井趣事以解悶的,卻從未聽說過會有人拿自家親眷說事的。等賈赦連張家都編排了,眼瞅著就要編排到宗室裏去了,賈政終於坐不住了,急急的喊了停。

“我說大哥,雖說在自家裏頭說甚麽都無妨,可你也不能太過了。這四王八公十二侯都讓你編排過了,你就消停一下罷!”

“消停甚麽?對了,我險些忘了,還有一家。”賈赦拿起酒盅,連灌了三盅之後,狀似喝醉了一般,大著舌頭道,“這不是還有姑蘇林家嗎?對,林家,咱們未來的妹夫家!”

賈政冷汗都下來了,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賈母早就歇下了,且他倆雖在榮慶堂裏,卻是在待客的外廳裏,離賈母休息的內室隔了兩條穿堂,十來間房舍,因而倒是不怕賈母聽了這話憤起傷人。可縱是如此,賈政也有些聽不下去了,冷著臉半警告著道:“大哥!”

“那咱們還是說先前的七皇子好了,他去年大婚……”

“大哥你還是說說林家罷!那林家太過分了,敏姐兒多好的姑娘家,他不說萬分珍惜,竟這般作踐,實在是該打!”賈政果斷的改了口風,以最快的速度編排了林家,並引著賈赦跟他一起編排。

“對,林家真不是個東西!”賈赦立刻就“上當”了,大著舌頭恨恨的道,“扯的那甚麽亂七八糟的理由,當我傻了不是?哼,不就是怕咱們府上連累了他林家,這才故意遠著咱們嗎?等熬過這一關,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連累?”賈政原本只想安靜的當一個聽眾,冷不丁的聽了這話,當下眉心一跳,追問道,“咱們府上近兩年來,雖看著是不如老太爺在時那般風光了,可也沒有甚麽麻煩罷?”

“麻煩?我方才有說麻煩嗎?不對,我沒說!咱們府上可是堂堂國公府,怎麽可能會有麻煩呢?沒有,絕對沒有!!”

賈政深深的望了賈赦一眼,倘若賈赦一口咬定自家確有麻煩,賈政反而會以為賈赦是喝醉了在說胡話。可賈赦偏矢口否認,這副模樣看在賈政眼裏,卻是實打實的酒後吐真言了。

半響,賈政擡手拿了酒壺給賈赦斟了酒,勸道:“大哥您說的是,大概是方才我聽岔了,您喝酒。”

“對,你聽岔了!咱們來喝酒,喝酒!”賈赦端起酒盅毫不猶豫的就灌了下去,還極是不客氣的拿空酒盅往賈政面前一推,“給我滿上!”

“好好,滿上滿上。”賈政從善如流的給賈赦把酒滿上,見他又喝了一盅後,不等催促主動再度滿上了酒,這才緩了緩語氣,道,“說起這林家,祖上原也是功勳出身,偏他們家老祖宗比咱們的年長了幾十歲,得了爵位時,便已過了古稀之年。等傳了三代後,原該是無爵可襲,幸好聖上仁慈,特讓林海之父多襲了一代。可縱是如此,輪到林海之時,家中除了積年的家產外,卻甚麽都不剩下了。”

一個家族想要世代富貴,光有錢是絕對沒有用的。事實上,任你祖宗富甲天下,只要手中無權,不出兩三代便能將家產敗光。這同子嗣是否敗家無任何關系,全因世道如此,無權無勢之人若有萬貫家產在身,絕對是禍不是福。

這也是為何,林海會像那些貧賤出身的書生一般,懸梁刺股寒窗苦讀。也許,他是真的有讀書的天賦,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卻是不得不用功上進,因為那是林家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而造成這一切的,卻並不單單是因著林家到林海這一輩無爵可襲,而是在於林家世代子嗣單薄。

“哼,林家算甚麽?說是功勳出身,可咱們四王八公十二侯,哪一戶人家不是功勳出身了?偏就他家能耐,說甚麽棄武從文,笑死個人了!還不是因著子嗣沒本事從武嗎?若真有本事,縱是如今早已國泰民安,邊疆卻始終不曾平息過。旁的不說,單是北方番邦就沒消停過,他怎的不去平亂平叛?”

賈赦說著,仿佛是嫌棄酒盅太小,索性一把抓起擱置在一旁的酒壺,仰頭就喝。這要是擱在素日裏,賈政早就勸開了,可這會兒賈政因著心頭擱著事兒,只冷眼看著這一幕,半響才吩咐丫鬟再燙了酒端上來。

這檔口,賈赦喝幹了剩餘的小半壺酒,豪邁的將酒壺往身後一丟:“我老早就看不慣林家了,老太爺也是,這麽多皇親貴胄來提親,他一個都看不上,偏就瞧中了林海。說甚麽有才華有天賦,要我說,就林家子嗣單薄這一條,我就看不上了!”

“嗯,林家子嗣確是單薄了一些,不過老太爺……”賈政抿了抿嘴,似乎在猶豫著甚麽,待見賈赦一臉不解的望過來時,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這事兒老太爺曾經跟我提過一句,說是正因為林家子嗣單薄,他才格外的看重林海。說甚麽,林海無父無兄弟姐妹,除卻一個娘家敗落的寡母外,連個像樣的至交好友都沒有,將來他若是發跡了,定會死心塌地的報答榮國府。”

“你確定等他發跡了,不會撇下咱們不管?”賈赦冷笑道。

“大哥,您似乎忘了一件事兒,就算老太爺素日裏極有成算,在給敏姐兒尋摸親事時,他也絕不會料到自己會這般早的離開人世。”賈政面露哀容,嘆息道,“倘若老太爺仍在世,任他林海如何才高八鬥,有生之年也越不過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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