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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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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再無那拉氏,卻還有一位那拉淑嫻。

“原就不到絕望的時刻,嬤嬤何必說的那般悲哀。”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竟是一副全然不信命的模樣。也是,倘若她真的相信命運,怕是當年在寶親王府邸裏就沒了性命,又談何之後的種種呢?雖說如今的形勢略有些不妙,卻也遠不到徹底絕望之時。旁的不說,單就張家那頭,她不信老謀深算的張家老太爺會沒有任何防備,哪怕到時候真的事發了,或許也會有法子脫身罷?

“是,是。”容嬤嬤連連點頭,旋即像是忽的想起甚麽似的,往床榻那頭走了兩步,彎下身子笑了起來,“瞧瞧咱們小……十二多乖呢,能吃能喝能睡能拉,偏就不愛哭鬧。來,嬤嬤抱,這都醒了有一會兒了罷?”

那拉淑嫻聽著這話也走了過去,就著容嬤嬤的手瞧了一眼,笑道:“是呀,十二就是這般乖巧,哪像他哥哥,一天到晚不消停不說,還動輒就哭天抹淚的。”這一世,她也不知曉還能不能再有兒女,因而璉哥兒和十二就是她的心肝寶貝兒。

容嬤嬤顯然明白了那拉淑嫻未盡的話,當下便輕笑著抱上十二去了暖炕上,因著十二年歲太小,還額外墊了一串褥子,再將他小心翼翼的放了下來。

躺在暖炕上的十二,撲閃著大眼睛,一副可愛的小模樣。然而,仔細看去的話,卻能依稀看到他眼底裏的茫然無措。有些事情後宅婦人並不清楚,可他卻因著打小就泡在上書房之中,就算本身並不出眾,卻也被動的接受了很多知識。譬如方才那拉淑嫻和容嬤嬤口中那些微關於太子的話語,就讓他覺得格外的耳熟。

——已經當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卻也不過才三十好幾,這就意味著太子是在極年幼之時便被冊封。

——聖上年事已高,卻身子骨康健,還勒令太子閉門讀書。

——太子太傅、史侯爺府、諸多官員都早已站隊。

十二思量了許久,卻最終因著已知的消息太少,而選擇暫且觀望。倘若他猜測屬實的話,太子還不至於就此出事,留給他的時間還很充裕。

“老爺來了。”外頭的小丫鬟笑著喚道。

話音未落,賈赦便進了屋裏,先是將目光落在了躺在暖炕上的小兒子面上,旋即才向那拉淑嫻道:“讓嬤嬤抱著琮兒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兒尋你。”

那拉淑嫻拿眼瞧了瞧容嬤嬤,道:“嬤嬤下去罷,不過哥兒留著也無妨,左右他也不愛哭鬧。”容嬤嬤依言退下,至於十二,賈赦倒沒有堅持,反而撩起袍子坐到了暖炕上,側過頭逗弄了一下。可惜十二完全不給面子,哼哼兩聲後,便閉上眼睛假寐。

“老爺這是有何事?”

賈赦伸手指了指身邊,讓那拉淑嫻坐下,這才遲疑的道:“有些個事兒,我原先不打算告訴你,可仔細想了兩日,覺得還是不應該瞞著你。”

“這倒是有意思了,老爺素日裏不是藏不住話嗎?究竟是何事,竟是連老爺都覺得難以啟齒了。”那拉淑嫻輕笑一聲,她這話絕不是誇張,事實上賈赦就是一個事事都同妻子說的人,且在很多事情上,他不大能分辨輕重緩急。這個特質雖稱不上毛病,可有時候卻難免會弄巧成拙。只說原主張氏,可不就是因著聽了太多的是非,加上她原就是心思重的人,這才因著思慮太重而過世了。

難得的是,賈赦竟是將某件事兒隱瞞了兩日。

“我是真不想說,可……”賈赦是由賈源夫婦二人養大的,在很大程度上,他模仿的是祖父的一言一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堅定的認為,夫妻之間不應該有秘密,所有的事情都應互相分享、共同承擔。

那拉淑嫻看出了賈赦的遲疑,略想了想,大致猜出是跟賈母有關,更確切一些的話,就是賈母想要她的命一事了。這般想著,那拉淑嫻面色一暗,她能理解賈赦的為難,畢竟那是賈赦的親生母親,可同樣的她心中也難免有些沈重,即便她從未想過要報覆,可賈赦的決定於她而言卻很重要。

果然。

“淑嫻,你生琮兒時早產了,雖說我給了玻璃一個足以令她終身難忘的教訓,可這事兒,你相信玻璃是主使者嗎?”

“玻璃是動手之人,這點是絕對肯定的。可若是說主使者……也許不應該說是主使者,而應當稱呼為唆使者罷?”那拉淑嫻正了正神色,她不認為賈母會收買玻璃,這事兒牽扯到皇儲,賈母但凡沒瘋魔就知曉要保密。只怕,當時賈母僅僅是喚了玻璃過去說了兩句話罷?左右玻璃這人原就蠢笨得很,用言語挑撥就足夠了,若是成功了再除掉便是,縱是失敗了也可以推脫的一幹二凈。甚至可以說,就連玻璃本人也不會認為自己是被利用了。

“是老太太。”

看出那拉淑嫻猜到了部分真相,賈赦索性也不隱瞞了。其實,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隱瞞,只是因著先前事情尚未處理妥當,他這才暫時安奈下來。如今,首尾都處理幹凈了,他也想明白了,於情於理也該給那拉淑嫻一個交代。

當下,不等那拉淑嫻再度追問,賈赦便將他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說起來,賈母也是蠻冤枉的,這裏的冤枉並不是指最終結果,而是揭發的過程。只怕按著賈母的算計,她完全不曾想過會這般輕而易舉的被人看穿,尤其是她自認為無憑無據。可無憑無據又如何?賈赦是有爵位在身,可他不是官老爺,也沒打算按著官衙門的法子來探查案情,打從一開始,他就只懷疑兩個人,王夫人和賈母。

榮國府人丁不旺,那拉淑嫻出事,絕不可能是大房所為,二房那頭最有可疑的是王夫人,至於賈政這人,甭管有再多的缺點,他也絕不會對女眷出手,無關人品,而是思維死角。因此在徹查之後,賈赦排除了王夫人,那幕後主使就只能是賈母了。

多麽邏輯嚴謹的推理……

那拉淑嫻望著賈赦幾乎無語凝噎,半響才道:“老太太要是聽到老爺您這番話,一準會被氣暈過去的。”說了半天,敢情賈赦得到的消息還不如容嬤嬤,起碼容嬤嬤那頭還知曉史家出事了。

“你不生氣?”賈赦奇道,“知道之前我為何那般猶豫嗎?還不是怕你一氣之下找老太太拼命,結果你倒是好,竟這般淡然。敢情從頭到尾就我一個人氣得要死?”

“……老爺您知曉保齡侯府的事兒嗎?”那拉淑嫻僵硬的轉移話題。

賈赦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片刻後長嘆一口氣:“我懂了,其實你在偷偷叫人調查。哼,弄了半天,不單我瞞了你,你也有事瞞著我!”說罷,賈赦扭過頭去不看那拉淑嫻,結果就看到方才已經閉上眼睛的小兒子這會兒正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登時一噎。

“老爺既是知曉,不若同我說說?”那拉淑嫻沒發覺這個小細節,只徑自道,“我只是聽說了這事兒,並不知曉詳情。”

聽得這話,賈赦面色好看了一些,點了點頭後才道:“也不是甚麽大事,聽說是史侯爺犯了大錯,應當是同軍餉有關的,年前就事發了,不過因著這天寒地凍的,路上也不方便,怕是要出了正月才會往京裏來。”

“軍餉?”

“就是吃空餉。”賈赦頓了頓,大概是覺得這麽說那拉淑嫻不會明白,便補充道,“打個比方,朝廷征兵兩萬,按人頭撥了軍餉,結果實際上的人數並沒有報上來的那麽多。那多出來的那部分就落到了官員手中,史侯爺就是犯了這事兒。”

“這還不叫大事兒?”

倘若這都不算大事兒的話,甚麽才算是?那拉淑嫻簡直不知曉說甚麽才好。

“很正常的事情,哪個兵營裏沒這樣的事兒?吃空餉,或者拿軍需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兒,左右如今也不是戰時,只要做的別太過了,多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這回,也是合該史侯爺倒黴,有個往日裏得罪過的人把這事兒捅破了。這不,聖上便下令將人叫回京裏仔細詢問詢問。”賈赦很是不以為然的道。

那拉淑嫻沈默了,對於這個陌生的朝代,她知曉的真心不多,可縱是如此,她也會通過旁人的態度來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想到之前賈母因著這事兒下狠手不惜一屍兩命,而賈赦卻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如果不是因為賈赦怕她擔心故意往輕了說,那就是這貨真的不知曉何為輕重緩急。

當下,那拉淑嫻不由的沈下臉來:“老爺,您可別忘了,就是您口中所說的這不叫大事兒的事兒,惹得老太太下了死手。就算老太太不在意我,那麽哥兒呢?那可是她的親孫子!如今,老爺您還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嗎?”

賈赦終於變了臉色,這是既定的觀念卻沒那麽容易改變,片刻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年頭,官員貪墨一些錢財原就算不上甚麽大事兒,要不怎麽會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況且,史侯爺我是嫡親舅舅,雖說我同他打過的交道也不多,可他那人我多少還是了解的。史侯爺不是那等子沒分沒寸之人,就算吃空餉,他也不會因此誤了正事。”

的確,像貪墨錢財這種事情,是甭管哪個朝代都難以避免的。倘若聖上真的是如此嚴苛之人,底下的人也不敢這般妄為。反過來說,史侯爺既然敢伸手,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是確定了聖上的底線。

可倘若,不單單是貪墨錢財的問題呢?

史侯爺是賈母的娘家弟弟,雖說那拉淑嫻並不清楚他具體年歲,可想也知曉,起碼也已經年近半百了。因著保齡老侯爺過世得早,可以說整個保齡侯府就是靠史侯爺撐起來的。再一個,史侯爺原應當降爵世襲,如今卻能保住侯爺的爵位,單憑這個就足以證明他不是蠢貨了。也因此,賈赦先前的思量並沒有錯,單單只是貪墨點錢財,於史侯爺往昔的功績而言,真心算不上甚麽大事兒。

然而,史侯爺一家都被召入京,偏賈母還是那副態度,這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往深處想。

“老爺,貪墨丁點兒錢財或許稱不上甚麽大事兒,可若是牽扯到皇儲一事呢?或者這麽說罷,老爺您應當知曉,史侯爺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罷?”

賈赦瞪眼,再瞪眼:“這不是廢話嗎?咱們四大家族,包括你娘家那頭,哪個不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真要是站在大皇子那頭的,咱們也不能聯姻呢!”

大皇子?!

那拉淑嫻瞳孔一縮,而在她不曾註意之處,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老爺您是說,咱們這幾家都是太子的人?除了四大家族和張家外,還有甚麽人家?”

“林家,就是跟小妹定親的林家哥兒他們家。江南的甑家,還有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哎呀,太多了,我怎麽算得清楚。”賈赦抱怨著,忽的發覺那拉淑嫻面色不對時,才略有些忐忑道,“要不我仔細打聽清楚了,回頭再告訴你?對了,還有那個面癱四皇子!”

“不必了。”那拉淑嫻面色何止不對,簡直就是難看到了極點,深呼吸了幾次後,她才勉強平靜了心緒,道,“老爺方才所說的那位面癱四皇子又是怎的一回事兒?”

賈赦很是狐疑的瞧了瞧那拉淑嫻,心頭納悶她怎會忽的對皇家之事產生了興趣。不過,狐疑歸狐疑,他還是耐著性子為那拉淑嫻解惑。

卻說當今聖上因曾自封為長青居士,一度被人稱為長青帝,又因其年號端閏,故而偶爾也被稱為端閏帝。他一生子女無數,哪怕撇去那些早年夭折的,餘下的子女仍頗多。這女兒暫且不予理會,只說他的兒子們,尤其是年長的兒子們。

大皇子占長卻不占嫡,自幼好武,年方十三就上陣殺敵,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得了百勝將軍的美名,而今更是手握重兵。

二皇子,即通常所謂的太子,乃長青帝元後所出,周歲便被賜封為皇太子,因其正統且自幼聰慧,得諸多文臣武將以及世家的擁戴。

三皇子既不占長也不占嫡,據說文采斐然,倒是同一片文人打得火熱,熱衷修書。

四皇子就是方才賈赦無意間提到的面癱皇子,他是長青帝繼後養子,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支持太子之人。

至於其他年歲較小不怎麽打眼的皇子,則被賈赦簡單的一筆帶過。

那拉淑嫻的臉都綠了。

身為那拉家的貴女,還是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女兒,那拉淑嫻比尋常閨閣女子懂得更多。當然,因著到底是女子,且大清素有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很多事情那拉淑嫻雖知曉,可到底缺了點兒警覺性。然就算如此,賈赦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還聽不明白,她就是徹頭徹尾的傻貨了。

——這個陌生的朝代,竟是同她前世有七八分相似。

“我記得,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那拉淑嫻喃喃的開口道。

“對,這不剛過了年嗎?”賈赦隨口接上,旋即又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怎的了?誰惹你了?對了,還有那個事兒!老太太那頭,因著身份緣故,就算我再怎麽想為你打抱不平,我還是不可能真的對她出手。不過,這事兒我絕不會就這麽算了,她不是想護著玻璃讓底下人看看這個府裏誰最能耐嗎?成啊,我原也沒打算跟玻璃死扛,就因著她這個態度,我非要跟玻璃鬧個你死我活不可!還有那個珍珠,我覺得那也不是甚麽好東西,正好我給她使了個絆子,又去尋了二弟,逼著老太太把珍珠予了二弟當通房。還有那個琥珀,哼,回頭你去跟老太太要過來,要死要活隨便你折騰,總之一句話,我要讓老太太徹底沒了臂膀!”

賈赦說的那叫一個帶勁兒,可惜那拉淑嫻雖也聽著,卻並不曾真正將他的話記在心上。

比起即將到來的翻版九龍奪嫡,她是一點兒也不想跟賈母死扛,更別說去折騰通房丫鬟了。也許從史書上讀到當年的血雨腥風,很是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可當得知自己要親身經歷一趟後,哪怕並不處於風口浪尖之上,那拉淑嫻也覺得心頭瓦涼瓦涼的。

前世,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遭遇第一次廢黜。四十八年覆立,五十一年再度廢黜。

而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正月。

曾經史書上記載的一切,活生生的在眼前發生,那拉淑嫻在覺得驚疑不定的同時,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然而,最可怕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這個陌生的朝代,只有七八分同前世的康熙朝相似,餘下的那幾分究竟會出現何等差異,那拉淑嫻並不知曉。

日子比她想象中的更為難過,那拉淑嫻只覺得,賈母其實是很慈眉善目的,至於王夫人更只是個二十出頭的純真小婦人而已。

……

十二懵逼了。

這一刻,他既慶幸自己不曾被容嬤嬤抱出去,又怨恨自己居然沒能逃過這可怕的真相。比起那拉淑嫻,身為皇阿哥的十二自是極為精通歷史,尤其是關系到那一段九龍奪嫡的歷史,更是能一字不漏的盡數背下來,包括其中的批註。

也許乾隆帝有再多的缺點,可有一點他還是做得很好的,他並不掩藏歷史,更完全不曾想過要修改歷史,只這般坦然的將一切公諸於眾。這裏頭,自然也有他身為勝利者之子的驕傲,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乾隆帝還是能夠正視父輩們當年的手足相殘,並引以為戒。這也是為何,他明明已將二阿哥永璉立為皇太子卻並不公布,直到永璉夭折後,才公諸於世。他怕的就是,重蹈覆轍。

無視了湊過來逗弄他的賈赦,十二終於頭一次打敗了瞌睡蟲,認真的回憶起那段祖輩們親歷過的歷史,並開始思索對策。

按著賈赦先前所言,榮國府以及諸多親朋好友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然而太子卻註定無法繼承皇位,那麽前世他從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太子黨的下場,也就是他的將來了。

這是壞消息。

好消息是,如今才四十六年正月,若是大事上同前世相仿的話,那麽離長青帝駕崩還有足足十六年。

一個剛滿月不久的小嬰兒甚麽都做不了,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無需等到十六歲,只要他能流利的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就可以立刻同皇額娘相認,通過他的口以及皇額娘的人脈,默默的做很多事情。

不求加官進爵,但求闔府平安。

然而……

十二忽的哇哇大哭,嚇得正彎腰探出手指去觸碰他鼻尖的賈赦連著倒退了好幾步,下意識的辯解道:“我沒打他!”

那拉淑嫻回過神來嗔怪的瞧了他一眼,遂無奈的搖了搖頭,朗聲喚奶娘進來,還不忘安撫賈赦:“無事的,哥兒應當是餓了。”不是餓了就是拉了,她的十二乖巧得很,才不是那等愛鬧騰的孩子。

很快,奶娘就進來了,抱著十二走到隔壁耳房,餵飽了之後又順手換了尿布,這才再度送到了那拉淑嫻身邊。而彼時,那拉淑嫻已經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暫且保住榮國府平安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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