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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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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七出之條,善妒便是其一,也是婦人最容易犯的那一類。盡管王夫人因著替榮國公賈代善守孝三年的緣故,即便真的犯了七出之條也不會被休棄,可縱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有恃無恐。這跟之前還有所不同,畢竟先前那些個事兒明眼人一看就是賈政的錯,然而她若是真的犯了妒忌,莫說旁人的指責了,就算她自個兒那一關也過不去。

賈母便是抓住了王夫人愛惜顏面卻又善妒的弱點。

準確的說,這是所有婦道人家的通病,甭管出身如何,但凡是個女子,就不可能完全不顧惜顏面,更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嫉妒。哪怕是外頭人人讚頌的寬厚婦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旁的不說,賈母自個兒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她能不知曉?

除了那拉淑嫻。

“想通了?”賈母瞥了一眼滿臉扭曲卻不得不上前謝賞賜的王夫人,心下微微一喜,可旋即又不由得黑著臉望向那拉淑嫻。只暗暗腹誹,這老大媳婦兒進門也有好幾年了,先前倒不覺得有甚麽,頂多也就是出身高相貌好,外加看著大氣一些。可如今卻不知怎的,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盡管賈母努力說服自己,那拉淑嫻不過就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罷了,然而多年的閱歷告訴她,那根本就不像是裝出來的。

“兒媳婦兒多謝母親疼愛。”也不知是掩飾不住,還是幹脆就懶得掩飾,王夫人只笑得一臉猙獰,言語之間更是帶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齒的滋味。

可惜,賈母全然無視,只回頭向珍珠吩咐道:“將碧璽喚來。”又向王夫人解釋道,“我原是不舍得將碧璽予你的,到底她也跟了我七八年。可誰讓先前你大嫂非管我要了玻璃呢?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這碧璽,論相貌雖略有些不及玻璃,還在她比玻璃還小,嘴巴更甜也更能來事兒,你可滿意?”

王夫人森然一笑:“滿意,我很滿意。”

恰此時,碧璽也被喚了過來,正好聽到了王夫人這話,登時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別看碧璽和玻璃同為賈母跟前的八大丫鬟之一,這就算是大丫鬟,也是有高低豐之分的。前頭賈母也說了,碧璽的年歲小,今年不過才堪堪十四歲,擱在外頭也算是該出閣的年歲了,可在榮國府這頭,尤其是賈母跟前,這個年歲真心算不了甚麽。不過,好在碧璽年歲雖小,人卻極為伶俐,盡管並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卻也是有實權的,她管的是賈母及珠哥兒的日常膳食,偶爾也管藥膳、湯藥一類的,多少也算是個人物了。

“碧璽,往後你就跟著二太太,她為人心善,必會跟我一般疼愛著你,你只記得好生伺候著,可明白了?”賈母笑著叮囑道。

碧璽面色煞白,飛快的擡頭瞥了一眼賈母,她很快就垂著頭哆嗦著嘴唇邊磕頭邊應道:“老太太,碧璽舍不得您。”

不是所有的丫鬟都是奔著通房丫鬟去的,更別說碧璽雖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可她到底是在榮慶堂裏待了七八年的,哪裏會不清楚王夫人是個甚麽人?碧璽打心眼裏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只盼著賈母能像先前護著玻璃那般護她一次。

可惜的是,碧璽註定要失望了。

“難得你是個念舊的,不過也無妨,你看玻璃,雖說跟了大太太,不也常來我這兒?碧璽你也是,回頭跟著二太太一道兒來給我請安就是了。”賈母依舊笑著,只是那笑意卻並不達眼底。

“是,老太太。”碧璽不再反抗,只因她知曉再說下去,她的下場只會更慘。

這一日的請安,早早的開始,草草的結束。僅是在告辭離開前,那拉淑嫻瞥了一眼面若死灰的碧璽,向王夫人笑道:“弟妹,這姑娘長得挺討喜的,要是弟妹不歡喜,回頭送我可好?”

王夫人橫了那拉淑嫻一眼,沒好氣的道:“你要?那就去跟老太太要呢!”說罷,王夫人賭氣甩袖離開。

那拉淑嫻無奈的笑了笑,她明白王夫人這是在遷怒了,不過她倒是可以理解,畢竟這事兒要真算起來,也確是同她脫不了幹系。因而,那拉淑嫻甚麽也沒說,只是憐憫的看了一眼碧璽的背影,旋即便悄然離去。

卻說碧璽,雖說心中有千百個不情願,可賈母都這般說了,王夫人雖不曾明確表態,可既是不曾反駁,那便是默認了。她跪了有差不多小半刻鐘,最後還是在珍珠連拉帶拽之下,離開正廳回了她自個兒的房裏。

因著是賈母跟前極為體面的丫鬟,且榮慶堂占地極大,故而她們八個大丫鬟都是有各自房間的。房間不算大,倒也稱得上精致小巧,珍珠喚了琥珀替她去賈母跟前守著,自個兒則是強拉著碧璽,回了房關上門後,才壓低聲音教訓道:“你這是作甚?老太太讓你去伺候二太太,你就乖乖去吶,這般勉強是做給誰看?你要明白,老太太是讓你去,不是詢問你去不去,可懂?”

“珍珠姐姐,我不想去二太太那兒。”碧璽原還強忍著眼淚,及至這會兒聽了珍珠這話,卻再也忍耐不住了,“怎麽會這樣呢?先前老太太還跟我說,等再過上幾年,給我尋個好人家,再賞我一份厚厚的嫁妝。可這一轉眼……我不願意!”

“老太太的話你也敢不聽?”珍珠簡直無奈了,其實相對於完全沒眼力勁兒的玻璃,她顯然更歡喜碧璽這小姑娘。雖說年歲小了點兒,相貌身段也不是那般出眾,可碧璽素來知進退,也沒那些個額外的想頭。像珍珠本人,她是極願意當老爺的通房,反過來她也就更希望身邊的丫鬟別有跟有她一樣的想頭。

“我、我……”碧璽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自是不敢不聽賈母的話,可她又實在是不願意當賈政的通房丫鬟。當然,賈母先前是沒把話說的那麽明白,可她也不傻,能聽不懂話裏隱藏的含義?

珍珠見碧璽哭成這般,心裏也不是很好受,只得開口勸道:“我知曉你沒那些個盼頭,可老太太如今已經發話了,還能因著你再度更改?再說了,這知曉的說你本分,不知曉的還當你是在嫌棄二老爺呢。”

“我沒有。”碧璽邊哭邊猛搖頭,她哪裏是嫌棄,或者說她哪裏敢嫌棄了?說白了,她是在害怕,因著看得分明,才愈發的害怕起來。

“事情已經這般了,看開點兒罷。況且,你仔細想想,二老爺還算是個長情的人,就說那周姨娘,就是十年前,她的容貌身段也不能同你相比,更別說她如今眼瞅著就要三十歲了,連個兒女都沒有,還有她那性子,說好聽點兒的叫穩妥,其實說白了還不就是木訥呢?就這般,二老爺也不曾嫌棄她。”

“這是好事兒嗎?”碧璽狠狠的抹了一把臉,死死的咬住嘴唇,滿臉的決絕。

“你可別胡來!”珍珠低聲呵斥道,“再怎麽樣,總比大老爺好罷?你年歲小,也許不大記得以往的事兒了。你想呀,二老爺跟前有個周姨娘,大老爺身邊怎就沒有?這可不是大太太愛吃味,而是大老爺換通房太勤快了。這還沒成親呢,大老爺身邊就有七八個開臉的通房了,他們的親事才剛定下,大老爺就做主把所有人都放了,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已經惦記上了大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了。這不,大太太懷第一胎時,大老爺就把人全收了。等大太太生了,大老爺直接將人全打發了,趁機又換了一茬。再後來,大太太懷璉哥兒時,不就又來新人了嗎?你如今再瞧瞧,除了昨個兒剛過去的玻璃,大房可還有通房丫鬟?”

人家換通房是一個一個的,唯獨賈赦跟前的通房卻是一茬一茬的換,就跟掐韭菜似的,掐了一茬又長出一茬,回回都能吃到新鮮的。

“還不如大老爺呢!”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的,在碧璽看來,賈赦比賈政靠譜多了。

“這是怎說的?”珍珠一挑眉,其實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畢竟賈赦是襲爵的繼承人,雖說他為人是渣了點兒,可只要能生下一兒半女,想來要穩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算難。可珍珠沒有想到,看著小丫頭片子的碧璽竟然跟她的眼光完全一致。

“多好呢,通房一茬一茬的換,左右大老爺又不是那等子重情重義的,玩個幾回也就膩味了,這要是趁著熱乎勁兒,跟他多要點兒金銀之類的,等膩味了就自請離開。我記得老太爺過世之後,大老爺就給屋裏的每個通房賞了點兒衣裳首飾,皆發還了賣身契。我就盼著這樣!”

珍珠聽得目瞪口呆,她一貫以為當了通房之後,就是努力生下一兒半女,卻從未想過還有人盼著早早的跑路。當下,珍珠沒好氣的捶了碧璽一下:“行了行了,如今老太太把你賞給了二老爺,你別磨磨唧唧的,趕緊收拾東西往梨香院去。咱們姐妹一場,我也不說甚麽你出頭了這種話,只盼你好好的。”

聽了這話,碧璽一時沒忍住,又捂著臉嗚嗚的哭開了。說一千道一萬,她就是不願意往二房去。

然而碧璽並不知曉,就在她死命拖延著不肯挪步之時,梨香院那頭也是毫不消停。

原本,王夫人特地起早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能夠趁機見一見她那寶貝兒子,可誰能想到中間出了岔子,弄得王夫人怒氣沖沖的徑直離開,全然把來這兒的目的徹底拋到了腦後。等回到了梨香院後,王夫人倒是想起來了,旋即擰過身子就死命的掐花鈿和螺鈿。

“死丫頭!我想你們作甚?我渾忘了,你們也是?今個兒去榮慶堂是為了甚麽?真當是去見那老婆子的?哼,沒見著珠兒,卻白弄來那麽個狐貍精,甚麽年歲小,嘴兒甜,會來事兒……還不都是小賤蹄子!!”

花鈿和螺鈿吃痛的扭著身子,結果王夫人狠命一推,可憐的花鈿直接被推搡倒地,螺鈿心下一驚,本能的彎下腰去扶花鈿,不曾想卻挨了王夫人一記腳踹,且正好踹在了她的腰間,疼得她捂著腰軟倒在地,額間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全都跟我作對!”王夫人憤怒抓起一旁的流霞花盞就往地上狠狠的砸去。一聲脆響之後,碎片飛濺,唬得倒地的兩個丫鬟止不住的驚叫連連,結果又被王夫人好一通訓斥。

訓斥歸訓斥,該吩咐下去的還得照常吩咐。

只見王夫人略喘了幾口氣後,勉強平靜的吩咐道:“喚個人去佛堂裏把周姨娘接回來,仍住她原先的屋子,另外在那屋的外間加個小榻,往後碧璽就睡那兒了。”

這話一出,花鈿和螺鈿忍著疼面面相覷,卻到底甚麽話都不曾說,只點頭連連答應。待出了王夫人房,花鈿才忍不住向螺鈿道:“周姨娘以往住的是後頭抱廈罷?可那會兒是在榮禧堂裏,咱們如今這梨香院,有抱廈?”

“沒抱廈不也還有後罩房嗎?嘶,你倒是扶著我點兒,我的腰喲。”

“太太下手也太狠了,這得好幾日才能好?”花鈿伸手扶住螺鈿,先將她送回了屋裏,又拿出先前收著的藥酒給她揉,“你忍著點兒疼,趕緊好起來才是正理,別等下回頭太太要尋你尋不到,又要挨罵了。”

“挨罵算甚麽?哎喲,你倒是輕點兒。”

“是呀,挨罵算甚麽?原先當小丫鬟的時候,我最怕的就是挨管事嬤嬤的罵,本以為只要努力點兒,當了大丫鬟後,就再也不怕嬤嬤們罵了,結果……唉。”

“你輕點兒!輕點兒呢!”螺鈿疼得眼淚鼻涕一道兒下來了,只覺得原本就疼得厲害的腰,這會兒都快斷了。

“揉出來了就好了。”花鈿才沒有憐香惜玉的自覺,只是忽的想起一事,笑開了,“想想那倒黴的碧璽罷,原先仗著自個兒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咱們去榮慶堂時,沒少給咱們臉子瞧。如今倒是好了,她要來咱們院子了,雖說這通房拿的是二兩銀子,咱們才一兩半,可這……嘻嘻。”

“你還有心情笑!我的腰都快斷了!”

“好了,馬上就好了。”

倆人鬧了半日,花鈿讓螺鈿先在榻上躺著略歇歇,自個兒則出去喚了個小丫鬟往偏院佛堂那邊去報信,又親自領著倆粗使婆子去了梨香院後頭,這一看才暗叫不妙。

在榮國府裏,榮禧堂是最正的,前後院皆是方方正正,雖說整體的占地面積不如榮慶堂,可每一個房間格局都極好,哪怕是最次的倒座房,也都有明有暗,看著就是一股子大氣。而賈母所居的榮慶堂,則是又大又奢華,且榮慶堂的主子是最少的,因而就連普通的小丫鬟住的都極好。再往下,便是東院那頭,東院是屬於繼承人所有的,故而前庭後院一應俱全,整個就是縮小版的榮國府,還自帶個精致的小園子,自然主子下人住的也都很舒坦。

可除了這三個院子外,旁的一些院子倒也還好,卻架不住地方太小。

就拿如今二房所居的梨香院來說,看著是有十來間屋子,可梨香院最初是榮國公賈代善靜養之地,也就是說,最初的規劃便是讓他一個人所住。由此可知,這院子有多小巧了。如今,二房這頭主子倒是不多,正堂並東西耳房是賈政夫妻所有,東廂房原是住著珠哥兒,如今就算珠哥兒搬走了,房間卻並不曾空置,西廂房住的是元姐兒,另剩餘的幾間,有讓王夫人做了私庫的,有被改造成書房的,還有堆放箱奩櫃子等等。

總之一句話,沒地兒!

而先前花鈿還想著,至少可以把後罩房收拾出來,等她去後頭一看。好家夥,後罩房倒是有,可惜自打改好後就沒住過人,一溜兒的房間皆是灰塵漫天,甚至有幾處還被改成了柴房。

花鈿默默擡頭望著橫梁處好幾個臉盆大的蜘蛛網,半響才道:“收拾收拾罷,盡量弄得好一些。”

如今,大概也就只能先這樣湊合著了。只是這一打掃,楞是到了下半晌才稍微歸整出來個樣子。

萬幸的是,甭管是周姨娘還是碧璽,來的都很慢。大早上就傳話下去的,直到傍晚時分,才見著了人。且巧合的是,倆人先在梨香院門口撞在了一起,而後又跟剛回府的賈政碰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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