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下，皇上的大殿之前，宮女們拿著大掃把進行每天早上的清掃工作。我溫柔的喊住了一位打掃衛生的宮女，“你的掃把，我借用一下。”她很乖地點點稱是，滿臉不解地遞到我手上。

我咬著牙，心想這次要與鹽粽子決一死戰。

我沖到大殿，宮女正在服侍他穿上朝的龍袍，我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親自服侍皇上更衣。”

宮女們相視一笑，很有數地退下了。鹽粽子展開胳膊，笑道：“來吧！”

我揚起掃追著他打，在殿裏轉了好幾圈。“你個騙子，居然欺騙我的感情，別跑……站住，死鹽粽子，找打……”

“停！再不停我就要還手了！”鹽粽子用最有效的方法制止了我，是的，他如果還手我就打不過了。

我怒氣沖沖地看著他，要他給我一個交代。他賤乎乎地一笑，翻箱倒櫃找出個瓶子來，說：“喏，這才是真正的忘情丹，昨天不小心拿錯了，嘿嘿。”

“你！”我氣的說不出話來。

鹽粽子立刻頭頭是道地向我解釋了一番：“你看啊，如果我偷偷讓你吃了忘情丹，肯定是我的不對，但實際上你沒有吃。現在好啦，現在你有自由選擇的機會，真正的忘情丹在這裏，吃或者不吃，決定權在你，我又沒有逼迫你，你也沒有任何損失，是吧？”

我被他堵得無言以對，我沒有任何損失，決定權在我手裏。

可是一切又不一樣了，昨天我已經做好了完全忘記宇文邕的準備，昨天和今天像是隔了滄海桑田，過去的美好回憶遙遠的如同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掃把墜落在地，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鹽粽子走到我面前，不再是開玩笑的語氣，溫柔的語氣如同是我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可以用忘情丹讓你忘記宇文邕，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愛你，就會尊重你的選擇，你的回憶屬於你，即便是天子也不能掠奪。”

我一怔，楞楞的看著他，冰冷的心竟然有一點點融化。

他右手撫上我的眉頭，輕聲道：“從前愛說愛笑的千語去哪兒了，你為了宇文邕失魂落魄，我看在眼裏比你還要傷心。哪怕為他流幹淚心成灰，也什麽都換不回來。昨天你一定做好了忘記他的準備，回憶可以保留，但是答應我，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多愁善感上，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吃你想吃的美味佳肴，穿你最漂亮的衣服，我都會支持你。”

他說的字字句句都刻在了我的心上，昨日的忘記是為了今天的重生，他一番苦心不是為了讓我移情別戀，而是要我重新振作起來。我擠出一個笑容，滿心感激地看著他說：“好，我答應你。”

鹽粽子把以前在王府養的狗熊給我弄到了宮裏，多時未見，小狗熊已經長成大狗熊了。我摘下掛在墻上的畫，隨手一扔，卻不小心扔到了剛進門的鹽粽子臉上。

“什麽玩意兒！”鹽粽子展開我的畫。

我不說話，我不好意思告訴他，這是我怕忘記宇文邕特意畫下來的。

鹽粽子一眼就看出來了，眼睛瞇成一條縫，笑道：“這是你和你夢中的白衣公子嘛！”

我翻個白眼，道：“對啊，經過皇上您的提點，準備夢醒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對我的畫很有意見。剛要開口，只聽外面匆匆來報：“皇上，前方軍情急報，周國皇帝帶領三十萬大軍親征，已經到快要渡過黃河了！”

高延宗眉頭一皺，吩咐道：“火速召集文武大臣朝堂議事！”話未說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一個是最愛我的人，一個是我最愛的人。很難說我心裏更希望誰贏誰輸，兒女情長是小，周齊開戰，受苦的是天下蒼生。

高延宗緊急調撥了二十萬大軍，次日就前往戰場，他讓我留在宮裏安心等著他。臨行前他吩咐宮中，對我以公主之禮相待，他說這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

我怎能安心，齊國本是富裕之地，奈何在高湛、高緯兩代昏君的大肆揮霍下，國庫早已空虛，百姓對朝廷怨聲載道。鹽粽子稱帝時間太短，尚且來不及整理吏治與軍隊，內憂萬千，就這二十萬大軍已經是齊國能拿得出手的最大數了，如何能與宇文邕的三十萬鐵騎相抗衡？

我時刻關註著前線的消息，也關註著宮裏的一舉一動，好在宮裏基本風平浪靜。唯一值得我慶幸的是，我竟然說動了伯父，他把這些年積累的財產所在地告訴了我，及時為前方提供了糧餉。

“孩子啊，你說伯父想要的帝位就是這樣的嗎？”我去大牢看伯父的時候，他突然問我。

我疑惑道：“什麽樣子？”

他說：“登帝位容易，打江山難，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是，自從成為皇帝後，他沒有過一天輕松的日子。他每天要批閱各地呈上來的幾十份甚至是上百份奏章，經常看奏折到子時以後。吏治混亂，他本想大力整改勵志，卻發現吏治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殺幾個貪官汙吏那麽簡單。內政還未處理好，他就要親身趕赴戰場，對啊，還有更可笑的，斛律小姐看上他了，斛律將軍天天求鹽粽子娶他妹妹，當皇帝勞心勞命，半點身不由己，有什麽好的呢？”我回答。

“但是當皇帝可以主宰一切，主宰人的生死。”他說。

我冷笑：“是嗎？如果真能隨心而為，伯父現在恐怕不在這裏了。”

他驚愕地看著我，道：“那是因為顧及你，我現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問：“如果伯父是皇帝，在當今時局下會怎麽辦呢？與周國和談罷兵，還是親自去戰場殺敵，用二十萬對抗周國的三十萬鐵騎？”

“這……”他說不出來。

“伯父您一生聰慧，為何偏偏在權力上執迷。千語相信，以伯父之才之能，天下人沒有誰能勝過您，您若不是愛惜我顧及我的安危，可能早就已經拿下地位榮登大寶。可是當皇帝能帶來什麽呢，我的母親再也不能活過來，害您和我母親的仇人早就死了，至於這天下人更不曾欠你什麽。那把龍椅是一個冷冰冰的座位，它換不來您珍視的任何東西，還會讓您付出更大的代價去維持。百年之後，是非成敗轉頭空，江山還要留給後來人。”

“你對我說這些都是為了高延宗，你喜歡上那小子了嗎？”

“我絕對不會再喜歡一個皇帝，我慕容千語喜歡的人，會陪我笑傲江湖，浪跡天涯，等伯父年紀大了，我的孩兒為您承歡膝下。伯父將母親視作一生摯愛，更撫養我長大，伯父的恩德，千語感念不忘，相信母親在天有靈也會感激著您，並希望您過的好。”

我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對他有所觸動，我擅自打開了牢房的大門，伯父每天的吃食裏都有消散內力的藥，他無法跑出皇宮。

前線的消息，齊國接連戰敗，連連後退，若非鹽粽子帶領的二十萬大軍負隅頑抗，只怕周軍早就打到鄴城了。我苦苦思索之際，只聽外面有人來報：“蘇綽在牢裏自殺了！”

我心叫不好，急急忙忙趕往大牢，心想是不是昨天對他說的一番話讓他斷了念想，不願再茍活於世。我見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忙叫獄卒開了牢門，晃醒倒在地上的伯父：“伯父，快醒醒，你怎麽樣了……來人，快傳太醫！”

懷中的伯父突然睜開眼睛，猝不及防之時他已經給我點了穴道。外面的獄卒拔劍相向，蘇綽冷道：“全部讓開！她可是你們皇帝的心上人，她要是沒命了，你們是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蘇綽武功高強，在大牢裏一直被用著消散內力的藥物，此時他的武功並不能派上用場。我對沖來的侍衛喊道：“不用顧忌我，他不會殺我的！”

蘇綽用手掐著我的脖子，侍衛們並不敢拿我的生命冒險。就這樣，蘇綽利用我當人質，逃出了大牢，逃出了皇宮。

來到了一家偏遠的客棧，蘇綽放開了我，一臉歉意：“伯父也是不得已才利用你，這是我逃出來唯一的機會。”

我心寒道：“千語還以為伯父真的想開了要改邪歸正，我終究是太天真了，伯父這樣執著於權力的人，又豈會輕易放棄呢？不知這次伯父要利用我做什麽，用我威脅高延宗把皇位給你，把我嫁給什麽突厥王子，亦或是把我當誘餌害鹽粽子？伯父養育我十幾年，真是物盡其用啊！”

他有些落寞：“在你心裏，伯父就這樣不堪？”

“難道不是嗎？你捫心自問，利用我來對付鹽粽子的事情你幹過多少次了？你因為二十年前情場的失意，恨透了天下人；你幾次三番將鹽粽子置於死地，他卻只是把你關了起來，兩相比較，你真是自私自利，小肚雞腸，你這樣的胸襟，怎得妄想當一個帝王呢？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用來支援前線拿出來的財寶只是極少數一部分，用來迷惑他人你已經無心帝位，其實你大部分的財寶都藏在城外斑鳩山的山洞裏吧！”我反問道。

“你……你怎麽知道？”他瞠目結舌。

我突然好想看他失望的樣子，道：“在我的阻止下，高延宗雖然沒有要伯父的性命，但是伯父手下的人馬或者歸順朝廷，或者回鄉務農，至於伯父的財寶，要打聽出來並非難事。之前高延宗就查到了很多線索，他出征後，前線糧餉緊急，我順著他留下的線索，再加上對伯父的了解，查出寶藏所在地不是難事。”

“不對，不是這樣的，他們不會背叛我！耿燁呢？半雲半月呢？他們一定不會背叛我的！”

我回答：“耿燁耿管家對您忠心耿耿，從前安德王對他也不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耿燁回家務農了。不過這也不算背叛，關於您的事情他什麽都沒說，他只是厭倦了算計的日子，金盆洗手了。至於半雲，他喜歡上了一位姑娘，您不答應他和那位姑娘的婚事，他很不高興，鹽粽子給他們賜了婚，還有半月，他們一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去了。”

蘇綽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你……你……孽子！這是我二十年的心血，你竟然幫著一個外人來對付我，你……”他癱坐在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一笑，道：“對了，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伯父，高延宗給伯父用的消散內力的藥，與您暗算他的藥成分還不太一樣。你用的毒藥是讓人立刻散盡功力，藥效過了還會恢覆。但是您用的藥會讓功力一點一點地減少，只需連續服用一個月，內力會全部消失。算起來，您用了二十多天，現在的功力正好足以自保！”

他像一頭發狂的獅子，起身欲與我搏鬥，我抽出手中的匕首，厲聲道：“伯父真的想與我至親相殘嗎？”

他呆住，兩只手耷拉下來，像一株生長旺盛的植物失去了水分，一身頹敗。“哈哈哈哈哈，蘇綽啊蘇綽，枉你盡心籌謀多年，竟被兩個黃頭小兒給算計了，哈哈，一個是親手養大的孩子，一個是親自教育的徒弟，蘇綽啊蘇綽，你簡直是個笑話！”

“砰！”

“伯父！快來人啊！”我大喊道。

我想逼迫伯父放下執念，誰知道說的太狠了，他竟然想不開撞墻自殺。我讓店小二去尋鎮上的大夫來，經過一番治療，大夫說：“這位先生的生命沒有大礙，只是大腦受了損傷，有可能會影響記憶，在下盡力一試。”

“不用。”我淡淡道，給大夫的手裏塞了一錠沈甸甸的銀子，“大夫，可否請您把他的身體調理好，讓他健健康康的，但是讓他失去記憶呢？”

大夫本來高高興興準備收銀子，聽了我的話慌忙推托：“姑娘啊，恕在下才疏學淺，實在做不到讓人失憶啊，這事也得看個人的造化，要真想讓人失憶，除非是神醫莊揚重出江湖！”

“啊？”我又驚又喜，突然想到了什麽，道：“多謝大夫提醒啦！”

大夫走後，我從袖中拿出藏了許多天的忘情丹，我從鹽粽子那裏拿了這個，本想著如果什麽時候想起宇文邕傷心就吃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心底裏不想吃它，我沒有向從前一樣那樣的傷心欲絕，只是有些傷感，便一直沒有吃。

愛可以不必忘懷，但是恨還是忘記的好，如今這忘情丹終於找到了真正需要它的人，讓伯父忘記我的母親，忘記從前的怨恨，重新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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