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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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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卿。”身量修長的少年走上去, 在高處的禦座十分自如地落座,一身布衣,卻不輸龍袍氣勢, “許久不見了, 少了不少人。”

裴洹的青澀已不知不覺磨去, 取而代之的是舉手投足間的堅定分量。

殿內的官員不敢回答, 缺席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下獄,都是真的回不來了, 唯獨駕崩了的小皇帝重返人間, 當真牢牢震懾住所有人。

老相國邁上前一步, 拱手答道:“回陛下,宮中變故叢生, 有幾位大人不巧遇難, 因而人不太齊。”

裴洹點點頭:“原來如此。”

陸眷卿順勢上前, 稟報今日皇城傷亡清點出來的情況,最後說到宮中內苑卿眷,道:“帝姬和蘭貴妃無恙, 太後同皇後暫歇瓊雲宮。”

裴洹聽了淡淡點頭,掃視眾人一遭,道:“孤離宮月餘,身體湊巧就好了許多, 可見病根兒還是在這宮裏。”

燕雲侯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溫戈一眼。

大理寺卿聽出話裏的苗頭,適時順水推舟問道:“難道陛下抱恙, 是因宮中有人作祟?”

眾人嘩然,又立刻斂息屏聲,意識到皇上這是從地獄裏爬上來,要清算這筆賬了。

裴洹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扣了扣,另一手輕輕支著下巴:“從孤入城算起,剛過一刻鐘罷,宮裏亂,消息未必通達,咱們再等等。”

又對呂厄薩道:“今日有幾位文官死了,怎麽回事?”

呂厄薩猶豫片刻,編造道:“反軍猖狂,曹大人慌張之下以為皇宮守不住,先出宮去,死在亂刀之下,另有幾位大人似乎跟反軍一夥兒的,撞上燕雲侯,被就地正法震懾反賊。”

呂厄薩是受裴珩囑咐才這麽說,對皇帝撒謊令他感到不自在,說完了看看燕雲侯,嘴角抽了抽。

燕雲侯很無所謂地接受了這個功勞,很配合地作出謙虛狀。

裴洹輕哼著笑了一聲,他們便知,皇帝心裏明鏡兒似的。

滿殿的人都有些站不住的時候,終於有奉鉉衛趕來稟報:“回稟陛下……皇後娘娘她……方才私自從暗道離宮。”

大殿裏頃刻炸開了鍋,裴洹的五指收緊,低聲喝道:“仔細說!”

他心裏也吃驚,但三殿司的人可靠,所以他不會反覆追問是不是真的,既然來稟,那麽必定是發生了。

病故的皇帝突然回朝,先前做手腳暗害他的人必定知道死到臨頭,要麽自我了結免得受刑,要麽就得立刻跑。

裴洹只需要靜觀其變,看誰坐不住就可以抓住真相了。

可真相竟是皇後麽?皇後親手害他一天天病下去,甚至想害他死?

他可從未把孫氏之過遷怒到皇後身上,孫夢汀很聰明,必然也看出來了,她只要乖乖地什麽都不做,就能活下去,皇上會在剿滅孫氏之後,對她寬宏大量,以彰顯帝王恩威。

她圖什麽?

對家族的忠誠麽?

就連狠得下心散布自己死訊的裴洹也有些茫然了。

“已派人去追。”那名奉鉉衛有條不紊地一一稟明,“陛下入城後,因城中亂軍過多,直至回宮,方有兩名宮人匆匆往瓊雲宮去報信,當時皇後娘娘正在服侍太後,報信的人進去片刻就又出來,皇後不久也離開,倉促收拾東西,由幾名信得過的宮人侍衛護送,從內宮苑密道離開。”

裴洹神色看不明朗,聲音很平靜,道:“孤的皇後,聽聞孤還未死,便匆匆要逃,這是個什麽道理?”

道理不言自明,當然是心虛所致,再不跑就沒活路了。

呂厄薩左思右想,仍是道:“陛下,此事蹊蹺。“

誰都不敢多說話,這是皇帝家醜,可以和稀泥,但隨意置喙就是找死。

裴洹低聲道:“皇後是孫家的人,但當了皇後,便是宮裏的人,這點道理,她應當是明白的。”

有的臣子就像墻頭草,見皇帝表態,終於敢說話:“說不定另有隱情,還應盡早清查其他人,免得有漏網之魚。”

裴洹說:“嗯,其他人,內宮苑統共那麽點人,既然與皇後無關,愛卿是說該查查太後麽?”

那人頃刻僵住了,連連擺手;“陛下誤會了,臣不敢。”

裴洹笑笑:“誤會?所以愛卿覺得與太後無關,應當是皇後的錯?”

那人被繞得暈頭轉向,心臟都快跳出喉嚨了,帶著哭腔道:“陛下恕罪,臣不敢胡亂猜測,太後和皇後都是千金貴體,這……”

皇帝寡淡地把目光移開,不再理會那人,任由他渾身發抖跪在那裏,其餘人也都閉了嘴。

半刻鐘過去,除了時不時稟事的人來來去去,大殿的氣氛近乎凝滯。

熾烈陽光充斥著高大殿門,一團晃動的影擋住光線,在深色地磚上投下很長的影——奉鉉衛押著皇後一行人回來了。

隨行潛逃的宮人直接被按著跪在地上,在殿門外跪了一排,皇後一身華服,滿頭金玉鳳釵步搖輕晃,秀美端莊的臉上神色覆雜而冰冷,被奉鉉衛“請”入殿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孫氏三公一個接一個倒臺,她僅有的儀仗就是太後和皇帝,而說到底,也只有皇帝。

孫夢汀眼中蒙著一層薄薄的淚,但她既沒有哭,也沒有笑,就那麽平靜地睜眼看著皇帝,那真是一雙會說話的眼,裏頭寫著千古之恨般的萬語千言,又甚麽都沒有。

她一步一步穿過大殿中央的過道,停在那裏,緩緩地、姿態優雅而脆弱地跪下,華麗鳳袍衣擺逶迤滿地。

“請陛下賜罪。”

她的聲音柔和輕細,微低著頭,金步搖反射出絢爛的光,就這麽認了罪。

“什麽罪?”裴洹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發沈,“皇後。”

陸眷卿、燕雲侯和溫戈的臉色也都很不好看。

孫夢汀展袖、攏手,拜下去,額頭觸手背,又說一遍:“請陛下賜罪,降罰。”

裴洹眼中的詫異閃過,袖袍下的手微微發顫,沈聲怒問:“宮中魔物與你有關?”

孫夢汀毫不猶豫:“正是。”

“孤的病與你有關?”

“正是。”

“瑞王受傷,與你也有關?”

孫夢汀遲疑了一下,依舊道:“正是。”

殿內死寂一瞬,裴洹倏然起身,將禦案上茶盞奏折統統掃到地上,怒吼道:“無關人等都出去!”

眾臣慌慌張張退散,燕雲侯和陸眷卿他們卻沒走。

殿內瞬間空空蕩蕩,裴洹疾步走下臺階,彎腰一把掐住孫夢汀下頜,虎口抵著她喉嚨:“承胤方才受傷,被魔物所害,此刻生死未必,皇後,你最好想清楚再認罪,若耽誤了救人,你想保的人,一個都保不住!”

皇帝此刻才終於袒露出真正的情緒,孫夢汀雙目微微睜大,呼吸略有些困難,眼角淚水滑落:“是孫家的錯,是我的錯……”

裴洹扼住她的脖頸:“孤不需要你們認罪。說,瑞王的傷怎麽回事!”

瑞王府。

裴珩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起先還在流冷汗,現在只是渾身抽空一般的疼痛,他不想在房間裏待著,胥錦把他抱到庭中扶桑樹下的躺椅上,裴珩清瘦修長的身形被不合時宜的一件裘氅蓋著。

“才早秋。“裴珩輕聲道。

胥錦握著他的手,守在旁邊,扶桑似乎永遠也開不敗,火紅落花鋪了滿地。

“是不是疼?”胥錦註視著裴珩,低頭吻在他手背上。

“疼。”裴珩知道自己此刻臉色一定很不好看,強撐著說謊並沒有意義,“比起慈悲臺上,還是好多了。”

胥錦的靈力一刻也未撤離裴珩體內,那純凈精絕的力量無所不在,捕捉住每一瞬細微異動,試圖找出療愈裴珩的辦法。

“你的靈力,在我身體裏麽?”裴珩強打起精神看著他。

“在的。”胥錦為了不讓他太費力,便湊到他旁邊,令他只需輕聲說話就可以。

“在哪兒?”裴珩笑笑,眼裏萬般的柔和,擡起微微發抖的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自己額側,“所有心脈穴位麽?”

胥錦重新握住他的手,與他五指交扣,低頭親吻裴珩,耐心地道:“所有地方,你的所有地方,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那很好。“裴珩說,”胥錦,我那縷魂魄在魔海停留太久,即便受你煉化,也不能恢覆如初,怕是兇多吉少。“

“別胡說。”胥錦的聲音微不可查發抖,“宮中正在查。”

裴珩似乎一點兒也不疼一樣,氣息薄弱地躺在藤椅上,細細端詳身邊的人:“胥錦,從第一次見你,我就想,這是世上最好看的模樣,從前沒有過,以後也不會再有,這就是最好看的模樣。”

胥錦擁著他,早秋時節,一襲裘氅著實過於厚重,可即便隔著這樣厚重的一層,他仍能清晰感受到懷裏人清瘦的線條。

“就因為好看,所以前世就留在雲府海境沒有走,這輩子就把我留在身邊也沒有分開。”胥錦看著他,“幸虧沒有旁人冒用這張臉。”

“冒用了也無妨。如若殼子底下不是你,遇見了也沒有用。”裴珩回手扣住他的手指,“胥錦,你的脾氣、習慣、說話的語氣……諸此種種,都讓我不得不喜歡,只要看見你,什麽都是好的。”

裴珩說話的聲音很輕,因為一用力就疼,但他的聲音清晰篤定:“世人常常懷念初見,可在我這裏,相處許多年後,也只會喜歡你更多些。從前我總覺著天長日久,沒有結束的時候,我永遠都能尋到理由在你身邊,或者把你留在身邊,如今想來,是我年少輕狂之過,仗著看不到頭的長相守,就什麽都壓在心裏。”

“知道錯了?”胥錦貼著他的臉頰,喉嚨發苦地笑著說,“既然喜歡,為什麽不說,我還能拒絕你不成?你想要的,有什麽我沒給你的?”

“知錯了。”裴珩艱難地擡起手,撫摩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早知你要什麽給什麽,就該再張狂些,把你徹頭徹尾占了,好過這麽多年只能悄悄得意。”

“沒錯,你沒錯。”胥錦似乎怕極了從他這裏聽到後悔二字,說道,“你雖然沒開口要求,我也早就認定你一個了。”

“總是你讓著我。”裴珩幾乎舍不得眨眼睛,細細看他。

“不光是我,我的王爺到哪兒,旁人也都只有讓著他的份兒啊。”胥錦的靈力捕捉到裴珩心脈間細微異常,心裏一盆冰水澆下去,那縷魂魄嚴絲合縫回到了裴珩身上,但內裏沒有徹底煉化的魔氣已經侵入裴珩心脈,如一滴墨水匯入江海,有跡而不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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