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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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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三日未曾出府, 任憑外頭翻天覆地, 他只在府裏寸步不離陪著胥錦。

宮中每天都傳來一份信報, 花重、呂厄薩或溫戈把信報帶來, 裴珩掃一眼便放到一邊。

孫諸儀當年暗算老王爺, 將老王爺北上的計劃路線出賣給宦黨, 而後掩蓋罪證,造成老王爺死於宮中的假象,意欲挑撥君臣,篡奪軍權, 可謂一石二鳥。

如今東窗事發,裴洹把孫諸儀打入詔獄,並盡數通緝舊案涉事者。旨意一下,三殿司武者紛紛領命, 他們策馬離開皇城,往四面八方的疆土去追捕十二年前大案涉事人。

孫諸儀必死了。

他從前為軍權和地位謀害老王爺,如今妄圖利用胥錦的妖力殺出一線生機,新仇舊恨加在一起, 把裴珩徹徹底底得罪透。裴珩動怒之餘, 卻覺得孫諸儀也不過是一個亮相跳腳的小醜,幕後另有一只大手在推動著巨大齒輪緩緩運轉,攪弄浪潮。

面對胥錦, 裴珩只交代幾句, 之後再不怎麽提孫諸儀。

公道他會給胥錦, 他只是不想讓胥錦在明白愛之前, 就先沈浸於恨。

孫氏三公第一個倒的竟是孫諸儀,全家上下亂作一團。他們怕此事成為引火燒身的開端,於是立即啟用各處的明暗布置,謹慎打點觀察,不求保孫諸儀性命,只求不犧牲整個孫氏。

孫氏一姓之下,庇護的人太多,與之盤根錯節的家族聯姻、客卿門生、同黨官商數也數不盡,真要一鍋端,那滿鍋熱油非得潑得舉國一團大亂。

何況太後、皇後也是孫家的人。

裴珩對先皇兄的親情都傾註在裴洹母子身上,太後委婉請求裴珩放過孫氏無關人等一馬,裴珩笑了笑,他還未曾說一句話,全天下就都覺得他要殺光孫家九族麽?

裴珩不置可否,只答覆太後,凡事有法度,不以私人恩怨幹涉朝中事宜。

他明明已經放手兵權兩年有餘,素日人人都當他閑散而與世無爭,然則一遇到大事,好似裴珩的意見比律法和天子心意還高過一籌。

世人奇也怪哉。

第四日,燕雲侯帶著顧少爺來訪,顧少爺軟綿綿趴在桌邊看胥錦臨帖,大眼睛一眨一眨:“你看著比前幾天氣色好多了,王爺真會照顧人。”

胥錦擱下筆,朝他笑笑:“這幾天你若見著龍章,告訴他不必擔心。”

顧少爺彎起眼睛笑:“龍章少爺被關在家裏,約莫三四天才能跟外頭通個消息 ,我明兒去找他。”

胥錦眼下已經緩過勁來,一開始讓他極度抗拒的臣服感消散得差不多了,裴珩沒有利用他、駕馭他的想法,於是結契帶來的影響就很小。

胥錦天性視自由如生命,寧折不彎,可若那座囚牢是裴珩,他可以甘之如飴被困一輩子。

裴珩和燕雲侯在庭中下棋,黑白子間落了扶桑花,蕓蕓漫漫,似要開到天長地久。

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男人隨金鈺進來,見了兩人躬身一禮:“王爺,侯爺,在下趙仲亨,不才懂些修士之道,奉孫尚書之名,特來送一物給王爺,於恢覆身子有益。”

他說話委婉,是孫雍商派來的,看樣子帶了些好東西,可以彌補這一通折磨造成的身體損傷。

書房中的胥錦和顧少爺都聞聲走了出來,燕雲侯饒有興味地打量那趙仲亨。

裴珩沒心情跟孫家的人玩心照不宣,也不擡眼,落了一粒黑子,道:“什麽身子不身子的,本王是坐月子要進補麽?做什麽直說。”

趙仲亨楞了一下,訕訕收了假客氣,恭恭敬敬道:“是兩枚閉元符,可助靈元恢覆,結契畢竟極耗人精氣神,王爺和那位胥錦公子興許用得上。”

聞言,裴珩才擡頭看他,直勾勾打量趙仲亨。

閉元符是幾乎失傳的上古符箓,能制此符者寥寥無幾。

燕雲侯似笑非笑地讚道:“這倒是有誠意。”

既然是這等及時雨送上來,裴珩斷沒有不拿的道理。

裴珩卻把趙仲亨喚過來,接過那兩道符箓,只見俱是用象牙朱砂所制,繁覆厚重。

他將一枚放在棋盤邊,另一枚把玩片刻,指尖劃過符箓暗槽,當即開啟靈符。

那趙仲亨正要拍馬屁讚他什麽都懂的時候,裴珩指間運勁一彈,符箓帶著瑩瑩光暈閃向了趙仲亨,徑直沒入他體內。

閉元符對於神元受損者是良方,對於身體康健者卻是一輪折磨。

趙仲亨不可置信地楞住,符箓將他渾身經脈激起巨大震蕩,他顫抖著直挺挺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好一會兒才挨過去爬起來,滿身的冷汗。

裴珩漫不經心在旁等著,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這才撚起另一枚閉元符:“看來東西是真的,不錯,回去覆命吧。”

趙仲亨臉色煞白,若他身上沒有修者的本事,便已成一具死屍了。

裴珩這是拿他驗符,也是給孫家警告。

他滿心餘悸,再不覆來時自得神色,顫顫巍巍告退。

裴珩把閉元符塞給胥錦,摸一把胥錦這幾天一直蒼白的臉:“快點兒好起來吧,本王天天瞧著心疼。”

燕雲侯笑著搖搖頭,起身一撣長袍,朝顧少爺招招手,顧少爺跑到他身邊,被他一手攬住。

“朝中已定下來,下月派人出使北疆,接蘭雅入京,這些天陛下要考慮出使人選了。”花重低頭理了理顧少爺柔軟烏黑的長發。

裴珩一怔,回頭看他:“一轉眼……蘭雅,是啊,到年紀了。”

裴珩斂眸思索,道:“呂厄薩定是要去的,後日朝會,我同陛下說一聲,你我一道去。”

燕雲侯哭笑不得:“你怎不先問問我有沒有時間?”

裴珩笑笑:“孫瀟邑在你地盤還沒走罷?他此刻應是挪窩到了十萬大山躲涼快,一出門上路就能熱死。你要等他走了再回去,怎麽著也明年開春了。”

燕雲侯一拱手:“知我者莫過王爺,那就托王爺的福氣往北疆走一趟,多年沒回去過了。”

兩人提起北疆,倒像是說起了故鄉一樣。送走燕雲侯,胥錦問:“蘭雅,是呂厄薩的妹妹麽?”

裴珩很是嘆服他的記憶力,點點頭道:“呂厄薩的部族中,王室子嗣不繁盛,蘭雅是他收留後認的妹妹,安克圖部都把蘭雅當作真正的公主,當年征戰外域,蘭雅還是個小丫頭,如今竟也到了婚嫁年紀。”

胥錦沈默了一會兒,道:“蘭雅要嫁到京城來,做貴妃了麽?”

裴珩道:“是,蘭雅一來,便是貴妃。”

看著胥錦若有所思的樣子,裴珩問:“怎麽,想什麽呢?”

胥錦疑惑地問:“從前你們在京城時,孫夢汀是你們的小妹,出征北方,蘭雅也是你們照顧的小妹,如今都嫁給皇帝了,她們吵起來,你們幫誰呢?”

裴珩哭笑不得:“夢汀是世家間交往時的情分,蘭雅……她更像家人,但不論如何,婚嫁後的事,就是她們自己的家事了,若非牽涉到朝堂,誰又能管到皇帝的後宮去?”

翌日孫諸儀斬首,裴珩沒有去,胥錦也毫不感興趣。朝會上安國公面如菜色,卻不能為反賊流露哀戚,孫雍商倒是穩重,誰也看不出這位國丈的心情。斜掠進大殿的一道陽光將群臣劃分成分明的兩端。

傍晚塵埃落定,裴珩進宮看望太後。

永慈宮外,孫夢汀正向外走,施禮擦肩之前,裴珩微笑著低語道:“在下替胥錦謝過皇後當日義舉。”

孫夢汀笑笑,擡眼直視了天上太陽片刻。孫家,裴珩,乃至她自己……她終於嘗透了“物是人非”的滋味:“王爺言重,本宮……本宮只是做了必做的事。”

而後擦肩。

家兄一朝命喪刑場,太後略有些憔悴,見裴珩來,笑容裏仍有傷心。自先帝去後,雖有孫氏意圖竊掌大權,但太後從無幹涉朝政之舉,平衡著前朝外戚與皇權的糾葛,裴珩也因此對她格外敬重。

孫夢汀能夠在沒有任何非議的情況下成為這一代皇後,與太後昔日厚積德望不無關系。

“六月了。”太後端美的容貌半隱在斑駁的影中,神情有些恍惚,“殿下,孫氏……”

她想說孫氏欠裴珩良多,可裴珩截口道:“臣子本分,皆是家國,沒有私怨。”

太後頓了頓,良久低微一聲嘆息。這是一個聰慧的女人,孫家如日中天,她不問朝政,但心中何嘗不明明白白,正午的盛照,接下來便是西沈。

“太後,多保重。”

裴珩拱手一禮,退出永慈宮,日光下長長的影子,大殿華美昏聵的光影裏望去,如白玉階廣場間一撇墨色。

裴珩依言向裴洹請命,與燕雲侯、呂厄薩一道隨使團往北去,恭迎大燕和北疆眾部六十年來第一次聯姻的公主。

皇上答應得很幹脆,散朝後,裴珩特意去謝恩,裴洹道:“也不是別的,你去一趟,也當散散心。”

裴珩聽了欣慰,看來自己在王府沒白悶這麽多天。他走這趟,不只為自己,更多是想讓胥錦舒心,畢竟也曾答應胥錦,有機會一起去看北方的風景。

十日後迎親使團出發,京城百姓沿街圍觀這規格最高的迎親隊伍出城門,饒是燕雲侯、瑞王和呂厄薩極近低調,身著暗色重錦織繡的王侯提督常服,在蜿蜒持節的使隊中騎著高頭良駿的身影也都顯眼極了。

三人前後分散在隊伍裏,卻還是未能免遭鮮花帕子的追隨,胥錦在旁笑看裴珩,裴珩見他幸災樂禍的模樣,微微側傾身子握住他的手,一路就這麽牽著胥錦的手出城,沿途女子們本欲拋擲花兒啊帕子的手紛紛僵住,嘆息過後,立即又轉向燕雲侯和呂厄薩。

燕雲侯不愧和裴珩是多年狐朋狗友,跟裴珩如出一轍的機智,撈過顧少爺往懷裏一按。

後頭錦蓋纓頂的馬車簾子一掀,一道人影輕盈利落躍上車旁隨行的駿馬,一夾馬腹追上幾人,這人一身墨藍長衫,青絲高束,修眉玉鬢,正是女扮男裝的柔章公主。

燕雲侯向柔章見禮:“公子也要麽戴個鬥笠,否則那帕子丟到公子這裏,呂提督不好幫著收拾。”

柔章瞥一眼前頭被鮮花錦帕掛了滿身的呂厄薩,砸了燕雲侯一朵重瓣大月季:“臭男人們,一丘之貉!”

裴珩在旁笑道:“公子連自己也罵啊?”

女扮男裝的柔章氣得大笑,片刻後又問裴珩:“怎不見你府上那個紅衣小丫頭,我還挺喜歡她的,沒帶來嗎?”

裴珩笑笑:“她雖淘氣,卻顧家,到府裏就不愛出門了。”

白鶴留在京城,實則是為防魔海異動。龍章昨天堅強不屈地悄悄給顧少爺傳話,說過陣子他有機會逃出家門就來追他們。

北上的使隊浩浩蕩蕩,沿途州府官員都誠惶誠恐。這支使隊中有昭武軍舊日大將瑞王爺,鎮守南疆威名深厚的燕雲侯,三殿司首領、與大燕邦交最密的安克圖部王室呂厄薩,還有一個金枝玉葉尊貴無雙的柔章帝姬。

這陣仗,說成是大燕傾大半國力北伐,想必也有人信。

可除了一千騎王軍精銳、八百騎與使隊會和後拔營的昭武玄甲,他們沒有多帶一兵一卒。

帝國名將聯袂北上,帶的是最名貴的綢緞珠寶,是十裏紅妝的柔情,他們要迎接北疆眾部最高貴美麗的公主、舊時疼愛照顧的小妹來中原。

使隊一路駐紮官驛。行至柯默沁草原南邊界的時候,隊伍再次停駐。

呂厄薩道;“這是抵達北疆前的最後一天,今晚不趕路了,大家好好休整一番。”

緊貼兩國國境的官驛建造得講究,但規模不大,裴珩和胥錦住一間。

裴珩這一路上,一直很關切胥錦的心情。

他大致能判斷,胥錦得知結契的對象是自己後,便不把這事放心上了。可妖奴一事畢竟是嚴重觸及胥錦底線。關心則亂,裴珩忐忑之餘就更沒法靜心揣摩胥錦的心思。

裴珩想,他必定是介意的。

但入夜後,官驛院落安靜下來。房間內一盞黃色的燈,裴珩正千頭萬緒地思忖明日出使事宜,胥錦進屋關門,拉扯著他早點休息。

他半擁著裴珩往床帳內一倒,兩人低語聊了一陣。最後胥錦像是睡著了,半天沒說話,裴珩試探著小聲問了一下。

胥錦卻並沒睡著,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有意思的事,在昏暗中撐起身子,俯身湊到裴珩上方,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承胤,你現在是我的主人了。”

裴珩心裏先是一揪,一提起妖奴的事他就心疼,可胥錦聽起來並不難過,反而帶著一絲笑意。

裴珩懷疑自己聽錯了,擡手拍拍胥錦背脊,正要低言哄幾句,胥錦又開口了,這回話裏明顯饒有趣味:“主人……”

這兩個字清晰地從他唇齒間吐出,貼得極盡鉆入裴珩耳中,已然變了個意思,竟是十足的旖旎暧昧。

裴珩滿腔心疼一掃而空,背脊掠起一簇酥麻火焰。

聽到這兩個字毫無障礙地從胥錦口中喚出,就明白他真的克服了這一關,於是既感到欣慰,又惱恨他學壞。

裴珩一把將他按在身旁,低聲咬牙切齒道:“睡覺!一天天哪裏學的!”

胥錦低低笑了聲,順勢在黑暗中擁住裴珩,故作無辜道:“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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