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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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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錦留給金鈺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裴珩收拾完手頭爛攤子,尋到沈府後園時,胥錦正在水中央的亭子裏,他坐在朱紅欄桿上,背對亭榭連道岸邊的玉帶水道,雙腿懸在水面上方輕輕晃蕩,挺拔的背脊隱約可見將來成年男子模樣的桀驁。

胥錦原以為只是葵川夫人胡亂設下的幻境,如今照著不可能巧合的巧合來看,他從前真的認識裴珩。

那無端端的心動又是怎麽回事?

妖族多由根竅敏慧的生靈修煉而成,放眼望去,一個個七竅玲瓏心,自是天生易出情種,比起凡人不遑多讓,遇著模樣周正點兒的凡人就稀裏糊塗一見鐘情的糟心事從來不少。

但胥錦不是尋常妖物那一路的。

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本體之源乃是雲府海境萬丈海淵下一枚玄鐵。

鮫人再多情又如何,歸根結底,他是那浸透上古神靈之血的一枚玄鐵,不會隨隨便便就對誰動心。

何況眼前的裴珩是如假包換的凡人無誤,並非幻境中的神君。

興許裴珩是在九重天上犯了什麽過錯,被罰入輪回,進到這紅塵翻滾一遭。

他那樣的人,會犯什麽了不得的大罪呢。

“過幾日回京了,你怎麽想的?”裴珩走到胥錦身後說道。

胥錦心裏琢磨事情專註投入,一時沒發覺裴珩過來,“我隨你走麽?”

“你自己決定。”

裴珩還記著胥錦化形後對自己怎麽放肆的,於是攔腰把胥錦從臨水池榭的圍欄上拐了下來,讓他端端正正站在面前看著自己。

胥錦抱著手臂疑惑道:“你為什麽願意帶我走?”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裴珩負手立在亭榭間:“金鈺說你知道我姓名,想必也知道我是誰。”

他眼裏依舊淺淡笑意,單是站在那就流露出漫不經心的某種氣勢,仿佛見慣了眾人垂首伏拜,微挑的鳳目總是帶著點兒睥睨之意。

胥錦自在地靠在柱子上:“守著你的是玄甲衛。玄甲衛別無分號,你是瑞王裴珩。”

果然是聰明的,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裴珩便笑。

胥錦見他不說話,湊過來一挑眉毛:“我該向你行禮麽,殿下?”

裴珩大笑,端詳著他那雙深邃眸子:“當然不。”

裴珩整整一天都在州府衙門,後續江州軍交接和府衙調任已經亂成一鍋粥,裴珩只得去幫著鎮場子,金鈺也跟著來了。

入夜時分,沈宅管家匆匆摸到刺史衙門:“王爺,宅子裏出事了。”

裴珩把金鈺留在衙門,自己上馬離開。

他沖進沈宅,院子裏到處是血,他尋到後園,見池邊一條巨大黑蛇半個身子垂在水裏,已經死透,池子幾乎染紅,蛇腹的妖丹隱隱發出光芒,漸漸暗淡下去。

四處不見胥錦,府裏仆從趕來,一臉驚魂未定:“龍章少爺被胥錦公子帶回房間了,胥錦公子命令我們雨不停不許出門。”

裴珩轉身趕到自己臥房,果然見胥錦渾身血汙躺在床榻上。

他大步過去,俯身查看胥錦,卻被胥錦一把拽住,烏金匕險些抵在他頸側,胥錦認出他氣味,匕首停在了半途。

裴珩低聲道:“哪傷了?”

胥錦丟下烏金匕,眼睛發紅,把裴珩拽倒在身旁,頭埋在他肩窩:“血不是我的,別動,我靠會兒。”

裴珩被他滿身的血嚇得不輕,聽聞那血不是胥錦的,又安定不住了,摟著胥錦哄了一會兒就又起身,把他打橫抱起往浴池走去,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不是嫌棄你,既然不是你的血,那咱們就先洗幹凈再說……”

府裏仆從見驚天動地的打鬥終止了,戰戰兢兢出來打掃院子和裴珩的房間,裴珩走到浴池旁把胥錦放下,胥錦似乎很疲憊,幾乎要靠著裴珩站不直了,裴珩七手八腳把他浸透血的衣裳胡亂扯下來丟到一邊,又脫了自己的衣服,帶他進了浴池。

這一天過得兵荒馬亂,裴珩前胸後背都有許多舊傷,胥錦以為他前半輩子都像這些天的養尊處優,一時看得有些走神。

“方才怎麽回事?後園那黑蟒是你殺的?你這兩天殺了多少妖?”裴珩靠在池邊,方覺渾身疲憊,一頭黑發散亂在胸前背後,映得眼底瀲灩。

“那黑蟒是千年道行的妖,腦子不大靈光,蠻力倒足,收拾起來費了點事。”

胥錦忍不住靠近了些,打量他身上的舊疤,隔著水霧看不真切。

裴珩把他撈到身邊按定:“是沖著你來的麽?”

胥錦嫌池壁靠著太硌,湊過去往他身上一扒拉,又低頭一寸寸端詳他的傷疤:“說不出是沖著誰,一開始直奔龍章的房間去,我趕回來剛好攔住。”

裴珩被他貼了個滿懷,心跳錯了一下,胥錦的體溫總是略低,胳膊掛在他肩頭,低頭時鋒銳的眉目格外妖冶。

“你這傷怎麽來的?”胥錦的手指在他心口一道傷上掠過。

“池子這麽大,非要擠著麽?”裴珩把他拎到一臂之外,“那是八九年前,替先帝擋了一刀,紇石烈部當年打到雁門關內,險些一路沖進舊王都。”

胥錦一臂擱在池子邊沿,專註看著他,雙瞳忽然豎起:“你為什麽替他擋刀?”

裴珩笑著反問道:“你又為什麽趕回來保護龍章?”

胥錦想了想,沒有再質疑,裴珩道:“他是個好皇帝,但命不長,若我的命能換他平安,也是甘願的。”

多數時候裴珩都是十足的閑散公子哥,能把金鈺氣得吐血,胥錦見過他偶爾認真的樣子,卻沒見過他這副神情,蒙蒙水霧中,那雙桃花眼不知望向何處,昔日煙雨江南、金戈鐵馬,雁門關外的萬裏江山和舊時王侯,似乎都在他微微一眨眼中碎成硝煙,隨風四散。

胥錦心裏一空,仿佛眼前人也會隨時化進纏綿水霧中從此不見,他化了鮫身,鮫尾驀地在水裏纏上裴珩,微涼的鱗摩挲著裴珩的雙腿,尾鰭前那枚金環擦著裴珩的腳腕而過。

胥錦容貌妖冶而俊美,離得很近,低聲道:“你在想什麽?他已經死了,你換不回他。”

裴珩被他又攏了個滿懷,聽出他聲音裏一絲憂慮,心中一軟,準備把他拎開的手轉了個彎,在他臉頰撫了撫:“我不會追去殉葬的,你再纏緊點本王就直接進皇陵了。”

胥錦這才松開他,體內一直沒散去的躁動卻更盛,埋頭趴在池邊,很沒精神。

刺史府私庫的黃金露,裏頭有一味材料,好巧不巧,既不能治病續命也不能活血化瘀,唯一無可匹敵的功效就是引得鮫妖發情。

胥錦把那黑蟒妖揍得魂飛魄散一命嗚呼,暴力能消耗掉精力,卻替代不了纏綿,渾身躁意依舊沒散幹凈,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裴珩起身,見他沒精打采的,便把他又抱出池子,扯了單袍披上,胥錦懶洋洋靠在他懷裏勾著他的肩,鮫尾不依不饒還是在他腰間纏了半圈,就這麽拉拉扯扯被裴珩抱回房間。

半路正遇見飛檐走壁奔來的龍章,龍章跳下墻頭看著裴珩和他懷裏同樣烏發濕漉漉的胥錦,大眼睛眨了眨,不知該說什麽,青鳥追著飛到他肩頭,一人一鳥似乎已經和平共處了。

“沈大哥……你……胥錦哥哥還好吧?”他背著手在廊下站得板正,覺得自己似乎出現得不是時候,看來上回在鸞金樓被綁一回,懂了許多人事。

“他沒事。”裴珩淡然自若,隨口問,“你不怕鳥了?”

龍章拎起青鳥的翅膀,像是抓雞一樣展示給裴珩,慌慌張張道:“啊,不怕了……大哥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龍章拎著手裏像是破口大罵嘰嘰喳喳的青鳥,轉頭踉踉蹌蹌又消失在墻後。

裴珩嘆了口氣,抱著胥錦進了屋,屋裏沾了血的被單都換掉了,裴珩扯過來一床薄被把他裹了個嚴實:“老實睡一覺,本王的清譽這輩子都毀在你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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