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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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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心跳一微弱,生命力就顯得如風中點燭,奄奄一息似的,胥錦足下一點,踏窗沿便躍進屋內沖到裴珩榻邊。

眼看離裴珩只有半丈,破空一道淩厲風聲直沖而來。

胥錦擡手生生接住一支利箭,箭身在他掌中硬是劃了六七寸才停下,箭簇泛著冷光,離他眼睫只有寸許。

他瞥見旁邊懸著的一柄長劍,反手握住,錚然出鞘的利劍嗡嗡作響,他持劍截下接連橫空飛來的箭矢。

院中一聲哨令,放箭的人停手,胥錦回頭看一眼裴珩,執劍守在榻前。

他呼吸有些亂,心中好似被挖了一個洞,劇烈的痛和慌張不由分說倒灌進來,生怕那人再不醒來了,內府沈寂的元丹也開始躁動,眼睛蒙上一層血色,蒼白臉頰殺意駭人。

房門嘩啦推開,金鈺匆匆沖進來,被胥錦的陣勢驚得瞪大眼睛:“你……“

金鈺隔著幾步站定,掃一眼胥錦身後的裴珩,確認安全無恙後道:“少爺先把劍放下,方才放箭的是玄甲衛,少爺突然進到房中,離殿下太近,玄甲衛不得不出手攔……”

平素裴珩休息時也未有這般嚴密的戒備,今日忽然不同。

胥錦知道箭是沖自己來的,不是沖著裴珩,但仍擋在裴珩前頭,沈聲問:“他怎麽了?”

他若是不醒……該怎麽辦?

金鈺怔住了,沒想到這鮫妖會比他還緊張裴珩,一時暈頭轉向,解釋道:“殿下只是調養身子,服藥後睡得沈了些,沒有大礙……少爺可等他醒後自個兒再問問。”

胥錦呼吸漸漸緩和下來,他一身黑衣勾勒出肌肉緊繃的背脊和腰,終於將劍收回原處,轉身低頭看著裴珩,神色不明。

裴珩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睡容如畫。

金鈺舒了口氣,可又陷入新的為難。

胥錦不走,金鈺又不敢放這鮫妖跟沈睡的瑞王單獨待著。好在胥錦答應他,乖乖與裴珩保持半丈距離。

半丈,是裴珩沈睡時,暗處的玄甲衛所容許的死限。

金鈺滿頭霧水,實在不明白自家王爺給人施了什麽邪術,搞得這少年一副死心塌地牽腸掛肚的模樣。他心知玄甲衛穩妥可靠,才一步三回頭離開書房。

出去後還不放心地沒有關門,最後回頭一瞥,看見胥錦卸下防備,就在榻旁扯了張椅子,坐下一動不動看著裴珩。

倒是真乖,說好了半丈遠,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金鈺望天嘆了口氣,“這算什麽事?”

胥錦望著裴珩,細細梳理自己所有不尋常的感覺。他仿佛忘記了很重要的事,但搜遍所有過往,也沒有絲毫與裴珩這個人有關的部分。

他只知道,自己不願讓裴珩有任何危險的念頭簡直是寫在骨血裏,一觸即發。

是前塵緣果?可自有意識起,他就是雲府海境的一只鮫妖了。

都道輪回之中,六根皆斬,舊事無蹤。三界九重,邁過那道冥川苦海,又何來瞻前顧後的糾葛?

他沒有答案。

暮春清風過窗而入,花枝疏影橫斜。

房中裴珩的呼吸清淺舒緩,滿室淡淡藥香,海棠花木的氣息猶自浮動。

胥錦就在這樣的寂靜中看了裴珩許久,漸漸感到安定。

他這些天總在沈睡,想必因此沒有見到過裴珩的異狀。

裴珩的呼吸和心跳漸漸從虛弱變得有力,醒轉時,甫一睜開眼,被旁邊的胥錦嚇了一跳。

上次他碰巧在胥錦上船後醒過來,這次則是完全猝不及防,心裏把金鈺抽了一頓,裴珩納悶地打量椅子上的人。

胥錦靠著椅背,左踝腕搭在右膝上,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支著額側便睡著了,姿勢大馬金刀的,頗有些霸氣。

睡著了還這麽野,裴珩有些想笑,他醒來,胥錦十分敏感,也跟著醒來了。

“在這兒做什麽?”裴珩起身,看起來一切如尋常,沒有任何不適。

“看你。”胥錦坐直了,很自然地道。

裴珩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盞險些摔了:“你說什麽?”

“看你。”胥錦重覆了一遍,懶懶起身,回頭問,“你從前不調養身子麽?”

他烏沈沈的眸子平靜純粹,好像在聊今晚吃什麽,裴珩道:“也不是。怎麽,有事要跟我說?下次不必等著,跟金鈺說也一樣。”

胥錦搖搖頭,裴珩琢磨了一下,問:“是不是待著太無聊了?”

胥錦畢竟是妖,冥想靜修不分日夜,他對無聊兩個字沒有概念。

裴珩自顧自說道:“你自個兒在屋裏免不了悶,無聊了就還是來我這兒吧,要說起來,凡人少年像你這模樣時,正是讀書學本事的時候。”

裴珩把胥錦拉到書架旁,指著最方便取書的那幾層道:“金鈺說你識字,要是我沒空陪你,這些是話本,打發時間可以看,上面兩層是正經書,睡不著了看看。沈霑家裏還有個書閣,金鈺帶你認過位置,想去就去。”

胥錦去過那書閣,有三層樓,裏頭整整齊齊摞了數不清的書簡。

裴珩隨手抽出一本先王列傳,指著一頁問胥錦:“這篇識得麽?”

胥錦看著上面規整墨跡,旁邊還有批註,妖的記憶力通常很強,無名殿裏待了一年,早已沒什麽不認識的字了。

但看著裴珩白潤修長的指節,胥錦偏了偏頭,答道:“認得一半。”

“嗯,得閑了,我帶你寫寫字。”裴珩雲淡風輕道。

胥錦不知為什麽,感到有點愉悅。

裴珩寫請安折子封緘好,折子是分別給太後和皇帝的,胥錦就在書房另一側拾了本兵書看,時不時擡眼看看裴珩。

入夜時,胥錦在對面的屋頂上躺著看星星,他擡頭瞇起眼睛看向窗內燈火下的裴珩,金鈺正在屋裏跟裴珩說些什麽。

裴珩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朝胥錦一笑,胥錦便也淡淡一笑。

“瞧那架勢,毛都炸了,死死護著您,倒不像假的。”

金鈺跟裴珩交代了緣由,裴珩只當鮫妖心性自在,凡事隨性而為。

“所以說,可別亂欺負人家。”金鈺不由得旁敲側擊,替胥錦著想,“今天那情形你不知道,他眼瞅著一副死心塌地的神情,我看了都……”

裴珩耳朵簡直要起繭,把折子塞給金鈺打發出去。

裴珩把胥錦叫來:“晚上我有事出去一趟,來,先給你換藥。”

胥錦這回沒有任何猶疑,把上衣脫了,背對裴珩的時候總歸還是有點不安。

“別怕。”裴珩低聲說。

裴珩摘下紗布,但見他身上淺表的青於已散去,不太深的傷口也飛速愈合。

側腰那道傷最深,幾可見骨,還是要包紮,裴珩照舊給他纏上紗布。

照這速度,胥錦靈力覆原也近在眼前,可一直沒有恢覆的跡象,裴珩蹙眉。

府裏到處可見新近運來的玉坯籽料、成品半成品,大塊小塊,鋪子倉庫放不下,就暫放在這兒。

約莫是看得心煩,近日只要在府裏,裴珩常在書房不出院子。

胥錦一到屋裏,藥香清晰得有了輪廓,他總想起船上第一眼看見裴珩,似是病弱得要沒了呼吸。

盡管常曬太陽,裴珩的皮膚依舊是長年不見日光的蒼白,肩寬而薄,挺拔的背脊隱著一筆過剛易折。

他總倚在廊下白晃晃的日光裏,側臉輪廓瘦削,目光淡薄得不知看著哪裏,胥錦就錯覺他會一點點消失,然後只留下四周浸入骨中的淡淡藥香。

胥錦便很想伸手攏住那氣息,攏住這個人。

那混雜在藥味中還能輕易分辨的海棠氣息,興許只他一人身上有了。胥錦於是心裏有些呼之欲出又不甚明了的情緒。

這天一反常態,胥錦一進書房就看見案上放著一只精巧木匣,裴珩手臂搭在桌案邊沿,正仔細端詳手裏一塊石頭,雋雅的眉目斂得有些沈,甚至凝出些許鋒利。

太陽打西邊出來,要知道自從開始生意,平時若不是金鈺硬塞給他辨別收拾,裴珩絕不會主動碰那些玉石。

“這是什麽?”

“鎏金簇,聽說過麽?”

隔著寬大書案,裴珩把手裏東西一推,那石頭滑到對面,他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輕點著。

胥錦神情微妙,低頭拾起來把玩幾下,點了點頭。

那是一塊形狀如石英簇的礦石,棱體尖銳,濃重的暗金色,質地似玉又似琥珀,仿佛凝固的巖漿綻放成鋒利的花。

這不是尋常的礦石。

若胥錦此時靈力如常,稍加催動,礦石內部的暗金色會緩緩流動。

鎏金簇是靈山神脈特有的一種靈石,汲養精華,於修道之人極有助益且必不可缺,但其中靈氣偏偏又不能直接加以取用,只能起輔助之效,便如習武者手裏一把名劍,但劍本身不會使武藝進境飛速。

這東西於凡俗之人無用,修者又不能在凡塵境地四處炸山尋礦脈,朝廷對鎏金簇的開采買賣加以壟斷。

大燕帝國的鎏金簇,多半都用於賞賜饋贈,以示恩澤。譬如此番皇帝東海巡幸,隨船的鎏金簇皆被賜予幾大世家,它像是一條紐帶,微妙地銜接著皇族與世外修者間的關系。

胥錦是妖,自然知道此物,受到近日所見所聞的影響,他第一反應就問:“你要賣這個?”

裴珩笑了笑道:“不是賣,買賣這東西是犯法的。”

又道:“聽說萊州上報到宮裏的鎏金簇連年減少,給的理由是靈山礦脈采不出了,坐吃山空,尋不見新靈脈。”

“這東西沒那麽金貴,只是不好開采,一條礦脈就足夠你們從開國挖到亡國了。”胥錦淡淡地道。

裴珩頓了頓,他漸漸發現,胥錦對俗世的事情知道很多,應當歸功於無名殿。

“亡國這兩個字可別在別人跟前提了。”裴珩靠在椅子上,嘴角帶笑,身為親王倒是不介意胥錦出言不遜,好似這江山不是自家的一樣。

這天夜裏很晚,裴珩才回府。他每晚都出去喝酒,深夜歸來,次日卻照舊早起,好似不需休息一樣。

白天,金鈺每次到書房去,總見胥錦待在裴珩身邊,要麽安安靜靜自個兒捧本書,要麽趴在書案邊看裴珩給那副山水圖著色。府裏丫鬟都喜歡圍著胥錦,原本蕭瑟的沈宅一下子有了人氣,庭中花木都更葳蕤盎然了些。

午後,裴珩又喝了藥,胥錦進門看見裴珩沈睡著,這一睡就得一個時辰。

正打算退出房間,胥錦忽然瞥見窗邊一縷暗沈的煙霧游進屋內,時而凝聚成型,時而飄渺淡薄,並往裴珩身上探去。

是靈力!

胥錦神色當即沈下來,沖到裴珩身邊,擡手瞬間,掌心幻出一陣金芒,直逼向那縷鬼鬼祟祟的靈力。

那縷黑霧在胥錦逼近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什麽一般,迅速凝集消失在窗外。

胥錦來不及為靈力恢覆而喜悅,迅速在裴珩周身布下一道嚴密結界,拔腿沖出窗外,接連如風一般躍過屋脊,追往那道靈力竄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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