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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新夫人 新表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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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侯托了族裏一位與自己平輩,在族裏出了名賢良溫婉的嬸子幫忙挑選相看簡君安的續弦人選。

那位嬸子見過官媒,再四挑選斟酌後,也將目光鎖定在了平西侯府的二小姐身上,然後針得崇安侯的同意,開始與平西侯府接洽起來,聽說平西侯府也十分看重這門親事,畢竟以平二小姐如今的年紀,除非對方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否則只能做續弦,簡君安卻是侯府世子,且前頭的夫人沒有留下嫡子,這樣的親事,不說打著燈籠都難找,卻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至於崇安侯府最近因二爺孝期與人茍且,成為了滿盛京茶餘飯後談資,著實“風光”了一把之事,弟弟糊塗,叫豬油蒙了心,賬卻不能算到哥哥頭上,連哥哥一並否定了。

雙方因此很快便合了八字,走起三書六禮來。

簡潯知道後,十分高興,等平二小姐進門後,古氏便再沒了繼續主持中饋的理由,這個家二房也會慢慢變得越來越可有可無,等他日祖父仙去後,便可以將他們徹底掃地出門了!

簡君安卻一日比一日沈默,終於在過了納征禮後,忍不住去找了崇安侯,說自己不想現在就成親,最好能等到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也免得侯府覺得簡家慢待了他們,——哪個大戶人家從議親到結親,不耗時兩三年甚至更長時間的?

崇安侯頭疼不已,原以為長子自妻子亡故以來,已成熟沈穩多了,卻沒想到他還是那般的感情用事,不顧大局,偏次子如今更沒出息,自己的老臉都要被他丟光了,這侯府以後可該靠哪一個?

簡潯更頭疼。

先帝今年八月就要駕崩了,屆時國喪期間禁一切飲宴禮樂,待出了國喪就是春節了,一來二去的,平二小姐少不得要拖到明年才能進門,誰知道這一年的時間裏,古氏會不會又跟上次似的,說撂挑子就撂挑子,簡君平又會不會再出什麽幺蛾子?

簡潯雖不怕他們,卻煩他們得緊,可不想再給他們平白惡心自己的機會了。

她只得抱了簡君安的胳膊撒嬌:“爹爹,我要新母親,要新母親嘛,我看見二嬸給妹妹做新衣裳,新襪子,給她買好看的木偶,給她穿珠花手串兒,睡覺給她打扇,還給她染指甲,我也好想有人給我做這些事,爹爹,您就快點迎了新母親進門好不好?”

古氏如今哪來的這些閑心又是給簡沫做衣裳鞋襪,又是打扮她的,不過父親也不可能去求證她這話的真假,所以簡潯睜眼說起瞎話來,是一點心虛都沒有。

簡義在一旁小聲幫腔:“大爺,別說二夫人如今待小姐大不如前,便二夫人仍待小姐視如己出,母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起的作用仍是誰也替代不了的,要不,您就答應了侯爺擇的吉日罷,只當是為了小姐?”

簡君安沈默片刻,打發了簡義,才低聲與簡潯道:“你真的很想新母親盡快進門嗎?哪怕她進門後,會占了你娘曾住過的地方,會使得這屋裏一應你娘用過的家具程設都封存到庫房裏,會讓你娘存在過的氣息,越來越稀薄,直至徹底沒有,你也想新母親盡快進門嗎?”

原來,父親是想盡可能多保留母親存在過的痕跡一些時日,才會想要推遲自己婚期的。

簡潯鼻間酸酸的,差點兒就沒忍住掉下淚來。

父親是那麽的思念母親,她不但不能感同身受,還要變著法兒的逼著父親盡快忘記母親,將母親存在過的痕跡,在他的生命中徹底抹去……她怎麽能這麽自私,這麽殘忍,她這是做的什麽女兒!

剎那間,簡潯心裏有了決定。

她再也不逼父親了,古氏了不起就是又撂挑子不主持中饋了,簡君平想的也不過就是世子之位,什麽大不了的,她能打倒他們一次,就能打倒他們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他們只管放馬過來便是!

簡潯做了決定,簡君安卻改變了主意,第二日便去與崇安侯說,他同意在原定的吉日,也就是五月底迎娶平二小姐進門了。

崇安侯松了一口氣,忙派人去請了那位族嬸過府,商量起給平西侯府的聘禮來,府裏一時是人仰馬翻。

簡潯知道後,心裏則是沈甸甸的,知道父親都是為了她,才會做出讓步的,卻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惟有在心裏暗暗起誓,她以後一定會加倍孝順父親,無論如何,這輩子也定要讓父親喜樂康泰,壽終正寢!

五月二十七,歲煞東,宜嫁娶、出行、求財、破土、修造、分居、納采,大吉。

是日,崇安侯府與平西侯府聯姻,雖兩家都無意大辦,但各自的門第擺在那裏,依然轟動盛京,成為五月裏盛京最大的一件新聞兒。

簡潯雖身為兩家主角中一家的大小姐,依然等到第二日敬茶認親時,才終於見到了簡君安的新夫人,自己的新母親平氏。

因是新婦,平氏穿了大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衫,戴了全套赤金嵌紅寶石的頭面,柳眉秀目,櫻唇半點,既清雅又不失嫵媚,更難得的是,她身姿筆挺,無論是給崇安侯磕頭敬茶,還是與其他人行禮說話兒,都進度有度,落落大方,連裙角都不翻飛一下,更不必說頭上身上的首飾會弄出什麽聲音了,一看便知受過良好的教養,所以才能這般優雅自信從骨子裏滲出來。

簡潯暗暗點頭,新母親這樣的品貌氣度,若不是前頭不幸死了未婚夫,哪輪得到父親娶她?不是她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父親還真是配不上她,看來他們父女都撿到寶了!

平氏給簡潯的見面禮是自己做的四色針線,還有一個荷包,簡潯接過時順勢掂了掂,圓圓的,應當是珍珠之類,簡潯雖不相信那四色針線真是平氏“親手”做的,也願意與這位新母親交好,哪怕只為了讓父親心裏好受一些,於是很乖巧的給平氏見了禮,甜甜的叫了:“母親。”

平氏臉上恰到好處的笑便有幾分抵達眼底了,摸了摸簡潯的頭,才轉向簡沫,受了簡沫的禮,同樣賞了見面禮。

之後再是宇文修。

她笑容柔美,語調溫和,宇文修與簡沫就算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相由心生”,也能本能感受到她由內而外釋放出的善意,兩人臉上便也露出了方才與簡潯一樣的甜笑來,一個叫了‘大伯母’,一個叫了‘師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都已喜歡上了平氏。

上首崇安侯將平氏與三個孩子的互動盡收眼底,就捋須微笑起來,簡君安的表情也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古氏在一旁卻看得心裏滿不是滋味兒。

段氏娘家門第不高,當年崇安侯夫人在挑選次媳時,便沒有一味的往高門大戶挑,就怕次媳出身比長媳高出太多,以致兩個兒子兄弟失和,家宅不寧,禍及子孫後代。

所以才會挑中了其時父親只是四品知府的古氏,整好與段氏娘家門第相當。

古氏進門後,見段氏成日裏只知道風花雪月,根本不配做崇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簡氏一族的宗婦,心裏是很看不上很不平的,同樣的出身同樣的門第,怎麽偏就同人不同命呢?

但在幫著崇安侯夫人管了一陣家,古氏嘗到了權利的好處後,心裏便再沒有鄙視與不平了,沒有那樣一個大嫂,怎麽顯得出自己來,自己又要怎麽借著手中的權利,中飽私囊?

等到崇安侯夫人去世,古氏實際獨自掌了崇安侯府的中饋,成為了崇安侯爺內宅說一不二的存在後,她心裏就更喜幸了,男人喜愛權利,女人又何嘗不是一樣。

可現在,新進門的大嫂一介續弦,出身倒比原配還要高出幾個檔次,出身高,嫁妝豐厚得令人咂舌也就罷了,那通身的氣派,那種既矜貴優雅,又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度,也就只有平西侯府那樣詩書傳家,在勳貴和士林都吃得開的老牌世家,才能養得出來了。

古氏實在忍不住恐慌,丈夫為了賤人,只差與她勢如水火了,擺明要挽回他的心已是不可能,她也不想再委屈作踐自己,可公公也已對她頗多不滿了,不然此番大伯的親事,也不會從頭至尾都沒讓她插過手,以致她連想做點什麽攪黃了這門親事都不可能。

若她再連管家大權也失了,這家裏哪還有她們母女的立足之地,只怕連最低等的仆婦丫頭,都敢在背後嘲笑她,當面甩臉子給她瞧罷,她管家這些年,經過見過的跟紅踩白的事還少了嗎?

古氏越想手裏的帕子便攥得越緊,差點兒就要忍不住上前給簡沫幾下了,不過笑一笑,給點兒蠅頭小利的見面禮,就能收買到她了,自己怎麽就生了個這麽愚蠢,這麽不爭氣的女兒?真是氣死她了!

不行,她說什麽也不能坐以待斃,她一定要保住管家大權,新大嫂出身高一看就知道受過良好的教養又如何,管家這種事,光靠出身高教養良好就能行嗎,大家且走著瞧罷!

念頭閃過,餘光瞥見簡潯還笑得一臉甜甜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還沒聽說過繼母與前頭兒女真處得跟親母女一樣的,指不定不用她做什麽,時間一長,大房先就亂起來了呢?這會兒看來,潯丫頭不是個哥兒,還真是可惜了呢!

簡君平的心情也是糟糕透頂了,眼看著大哥等同於已絕了來自妻族的助力,誰知道續娶一個,出身門第倒比原配更高出十倍,平西侯府那樣人丁興旺,親朋故交不知凡幾,這樣的岳家,父親與母親卻從沒想過與他結,他們的心偏得還有邊兒嗎?他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父親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認完親,大家一起用過午膳,也就各自散了。

簡潯跟在簡君安與平氏身後,走出一段距離後,見宇文修還跟著她,因小聲說道:“師兄不回自己屋裏休息嗎,祖父不是說就算是大喜的日子,你練武也一日不許落下嗎?”

宇文修遲疑了片刻,才小聲道:“我怕你、怕你受委屈,新師母如今瞧著雖是個好的,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府那個女人,瞧著也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可我們都知道,她心地一點兒都不好……”

他男人家家的,受點委屈,甚至受點皮肉之苦都沒什麽,潯姐兒卻是嬌滴滴的姑娘家,新師母若是敢給她氣受,休怪他不客氣!

原來是這樣,簡潯心裏一暖,笑道:“你放心罷,新母親不是那樣的人,我爹爹更不是……”想說簡君安更不是睿郡王那樣的糊塗人,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忍住了,只道:“總之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宇文修想到潯姐兒比自己聰明得多,再想起簡君安對她的疼愛也是有目共睹,方心下稍松,上前幾步辭了簡君安與平氏,帶著四平回了松濤院。

餘下簡君安與平氏帶著簡潯又走了一段路,才回了仁智院,平氏因笑向簡潯道:“今兒起得那麽早,潯姐兒要不要歇個中覺?”

又問簡君安,“潯姐兒才這麽小,一個人住在後面的廂房裏怕是不妥,大爺若是同意,妾身這就著人把新房的東廂房布置規整一番,讓潯姐兒住進去可好?有什麽事,妾身也要就近照料。”

原本平氏新婦進門,仁智院該將正院騰出來,粉刷一新,待平西侯府的人過來量尺寸,以便準備家俱的。

沒想到平氏卻讓自己的母親遞話過來,讓不必騰屋子,另擇一處院子做新房便是,還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便把先頭姐姐存在過的痕跡都抹去,讓簡君平和簡潯連個寄托哀思的地方都沒有,橫豎住哪裏都是住。

所以新房最終設在了仁智院的西邊,與原來的正房隔了兩進院子遙遙相對,是個正房五間,各帶東西廂房的三進院子。

這事兒極大程度的增加了簡君安和簡潯對平氏的好感,哪個繼室不是費勁心機也要將原配存在過的痕跡盡可能抹去的,平氏心胸這般寬廣,無疑為這段婚姻開了個好頭。

只是這會兒見平氏待父親雖恭敬客氣,卻一點新嫁娘應有的嬌羞和對自己夫君的喜歡依戀都沒有,簡潯不由暗暗皺眉,難道平氏不滿意父親?可當初這門親事是在她見過父親後,親自點頭答應的,若不滿意,又怎麽會答應?

當然,簡君安待平氏也算不上多熱情,總之就是客氣有餘,親熱不足,難道是眾目睽睽之下,二人都不好意思?還是相處的時間太短,二人還不熟悉?那只能慢慢兒來了。

簡潯思忖著,嘴上已笑道:“爹爹,我要跟您和母親一起住。”她可得就近盯著父親和繼母,讓他們早點給她生個弟弟才是。

簡君安如今對平氏雖沒有情,卻十分滿意她的為人行事,自也不會駁她的面子,笑道:“那你就搬來與我們一起住罷,有勞夫人了。”

於是當天簡潯便搬進了簡君安與平氏的新房,與平氏相處得頗為愉快,亦初步見識了平西侯府下人們的做派,饒她自詡在宮裏什麽場面都見過了的,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果然是老牌世家,那種底蘊的確是自家這種往上數三代,還是泥腿子的人家比不了的,看來自己以後不用發愁弟弟的教育問題了。

翌日一早,平西侯的長子平大爺便來接簡君安與平氏回門了。

簡潯與宇文修因此不用上課,痛快的在園子裏垂釣,結果魚沒釣上來幾條,倒釣了十幾只螃蟹上來。

自己的勞動果實,再怎麽著也比外面買來的更香,二人興致高昂的商量了半日怎麽吃,還沒商量出結果來,簡潯的丫鬟海棠跑了過來,行禮後小聲說道:“大小姐,二房的陸姨奶奶生了位小姐。”

算著日子,簡涵的生辰的確就在這幾日……簡潯的心情越發好了,陸氏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聽說等閑連房門都不出的避古氏的鋒芒,還不是想先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來,若是兒子,雖是庶出,也是崇安侯府的長孫,意義不一樣,她在崇安侯府便又多一重依靠,屆時古氏再是正室夫人又如何,一樣遠不是她的對手。

可如今她生的是女兒,既不占嫡又不占長,根本無人稀罕,她想要與古氏分庭抗爭,趕在古氏之前生下兒子來,甚至圖謀更多,就只能與古氏正面交鋒鬥智鬥勇了,看來很快她的好二叔就會知道真正的“齊人之福”是什麽樣兒了。

下午簡君安與平氏自平西侯府回來,除了平西侯府的回禮以外,竟還帶了個十來歲的少年回來。

簡君安笑著給簡潯介紹:“這是你平家三表哥,單名一個雋字,因他的西席家中有事,暫時請假回去了,偏指導他習武的師傅近來也領了差使離京,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裏,他會在咱們家暫住,上午與你和修哥兒一道念書,下午與修哥兒一道跟著你祖父習武,你要好生與他相處才是。”

平雋?那個十三歲便中了解元,名言天下,二十歲上卻忽然放棄大好前程,棄筆從戎的平雋?

簡潯忙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來,見其穿了件青竹色遍地錦的直裰,雖才只到父親的肩膀高,卻已經束了發,面若冠玉,一雙眸子又清又亮,就那樣靜靜的站著,已是風姿照人,不由暗暗點起頭來,才這麽小的年紀,便已有這份氣度了,難怪不幾年能成為名動天下的人物呢!

她之前一心想讓平氏成為自己的繼母,是因為平氏的身份足夠彈壓住古氏,是因為一眾條件相當的人選裏,再沒有比平氏更適合的人,倒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樣意外的收獲,可真是賺大發了!

簡潯忙屈膝給平雋見禮:“見過三表哥。”

“大表妹。”平雋微笑著拱手給簡潯回了禮,氣度雍容。

簡君安待二個小的見完了禮,便向平氏道:“我原想讓雋哥兒與修哥兒一起住的,但松濤院地方本就不大,兩個人生活習慣又不相同,住在一起難免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我已吩咐簡義收拾松濤院旁邊的聽風院去了,夫人回頭得了閑,再去瞧瞧可有什麽需要添減的,只管告訴簡義,或是打發人去告訴二弟妹,等過陣子夫人接手了中饋,也就不必這般麻煩了。”

平氏笑著應了,目送簡君安帶著平雋去見崇安侯走遠後,方斂了臉上的笑,吩咐起自己的貼身媽媽來:“你親自去瞧著讓人把雋哥兒的箱籠都卸下來,送到聽風院去,再撥兩個老成些的丫頭過去服侍。”

簡潯見平氏方才在父親面前,明顯是在強顏歡笑,又是一皺眉,她好像真的很不喜歡父親,難道真是卻不過父母家人的壓力,才答應嫁過來的?那可不太妙,兩個人心都不往一處想,又怎麽勁往一處使呢?

另一邊,彼時崇安侯已見到平雋了,見他小小年紀卻出口成章風姿卓越,十分的喜歡,也是為了給平氏體面,一口便應了以後讓他也跟著自己習武之事,又打發人去告訴古氏,晚間設宴為平雋接風,“……把定五爺寬七爺,還有幾位夫人奶奶都請上,大家好生熱鬧熱鬧。”

然後讓宇文修上前與平雋見禮:“這是我一個遠房侄子的兒子,如今跟著我習武,跟著你二姑父念書,修哥兒,還不快見過你表哥?”

二人敘了庚齒,平雋比宇文修年長一歲有餘,這聲‘表哥’倒也當得是名副其實。

晚間的宴席擺了兩桌,男一桌女一桌,當中用十二扇黑漆鏍鈿的大立屏隔開,熱菜一上,大家都與平雋說過話後,讚揚他的話便開始不斷的飄到女眷這邊的席上來,平雋卻始終謙遜有禮,落落大方,讓人越發的讚不絕口。

古氏眼珠子直轉,這樣的家世人品,若是她的沫兒能嫁過去,就算那個沒良心的再偏心再被迷了心竅,也定然不敢再慢待她們母女……不過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平西侯府內外那麽多房人,做女兒的能有一個的娘家,到了夫家當然可以隨時都挺直了腰桿,可若是嫁進去媳婦兒,就不是那麽輕松了,最好自己能盡快給沫兒添一個弟弟,那樣她將來受了委屈,也不用擔心沒人替她出頭了。

想到兒子,古氏立馬想到了陸氏才生下的女兒,心情就更好了。

那個賤人真以為自己能一舉得男了,呸,也不看看她那副狐媚子外道的樣子,像是有那麽大福氣的人嗎?果然樂極生悲了,她一定要趁這段時間,盡快懷上嫡子才是,等她生下了兒子,簡君平哪怕即刻去死呢,也不與她相幹了,她只要教養好了兒子,將來鳳冠霞帔尊榮富貴自有兒子掙給她,還要男人做什麽!

次日,平雋便開始跟著簡潯和宇文修,一道在松風水閣念起書來。

簡潯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他兩日,發現他雖時時一副聆聽父親授課的樣子,實則心思根本沒放到那上面,但父親提問時,他卻全部能答得頭頭是道,課後的功課也完成得有聲有色,一筆字更是寫得蛟龍游走一般,不知道的人見了,至少也得以為有十幾年的功底,可他分明還不滿十歲。

顯然,平雋在藏拙,就跟她一樣。

可她是因為多了一世的經歷,因為該學的都已學過一遍了,才不得不藏拙,充其量只能算是投機取巧,平雋卻是真個天賦異稟,才學過人,又為什麽要委屈自己,來跟著父親念書呢,父親的才學,只怕比他高不到哪裏去。

何況他前世既十三歲便中了解元,如今也是時候該進學了,怎麽還跟著家裏的西席念書呢,得多有才學的西席,才教得了他啊?

簡潯猜疑著,漸漸又發現平雋其實很瞧不上她和宇文修,看他們的目光,就跟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和優越感,大抵是恃才傲物,覺得他們與他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與他們一起念書上課是在侮辱自己?

這個念頭讓簡潯十分的不舒服,她竟然被個不滿十歲的小破孩兒給鄙視了?!

翌日簡君安給三個孩子講完了《論語》,因見時間還早,索性又給他們講起了《馭人經》,問三個小的都有什麽看法,他們現在是不懂馭人之道,但早些接觸起來,總是有好處沒壞處的。

簡潯見父親話音剛落,平雋便又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臉的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笑父親的提問太簡單,還是篤定她和宇文修都答不上來,頭腦一發熱,“噌”的就站起來說道:“父親才有《馭人經》有八馭,馭吏、馭才、馭士、馭忠、馭奸、馭智、馭愚、馭心,問這八馭之中,我們以為哪一條最難?女兒以為,表面看似馭心最難,蓋因不知其心,不馭其人也,可是以女兒淺見,這個應當排後,還是馭奸更難些。”

“哦?”簡君安大感興趣,“仔細說說聽聽。”他當然知道女兒聰明有見地,卻沒想到她是如此的巾幗不讓須眉。

便是平雋,嘴角的似笑非笑也不自覺斂了去,看向簡潯的目光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鄭重。

簡潯自己卻是後悔無比,平雋鄙視不鄙視她,又有什麽關系,二人以後難道還能打上什麽交道不成?真不該一時頭腦發熱的。

餘光卻瞥見宇文修正滿臉崇拜與期待的看著自己,擺明了希望自己能借此機會殺一殺平雋的威風,簡潯想起自己這般沈得住氣的,這些日子都被平雋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倨傲和居高臨下慪得夠嗆,何況宇文修是真孩子,必定更慪……立刻又不後悔了,侃侃而談道:“世間奸佞何其多,奸不絕,惟馭少害也。奸佞之心最深不可測,要是連奸佞都可駕馭,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話下了。以利使奸,以智防奸,以力除奸,以忍容奸,短短幾句話,卻有大智慧,然要做到這幾點,自己先得修心養性,所以這世上唯奸佞最難除,因為鋤奸者熬不得,不是不明白,而是熬不得!”

平雋忽然站起來,“啪啪”鼓起掌來:“好一句‘不是不明白,而是熬不得’,英雄所見略同也,大表妹實在見地獨到,我自愧不如。”

看向簡潯的目光,這會兒就不只是鄭重,更帶上了幾分欣賞。

倒讓簡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原來平雋也不是真如她所認為的那樣眼高於頂,絲毫不將不如自己的人放在眼裏,反而知錯能改,對著自己一個如今才五歲多的女孩兒都能這般自然的說出‘自愧不如’這樣的話來,也許真是她先入為主,小心眼兒了?

不過話說回來,天才哪個又是沒有這樣那樣怪癖的,平雋不過只是有那麽一點點恃才傲物而已,也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罪過不是嗎?他傲的又不是自己的出身家世。

之後再看平雋的一舉一動時,便寬容了許多,而平雋知道了她也是有真才實學,聰明機敏之人後,也對她生出了幾分惺惺惜惺惺之感來,不管是課堂上,還是私下裏,兩人的關系都無形中緩和了許多。

過了幾天,古氏忽然找到崇安侯,說想讓簡沫也去松風水閣一起跟著簡君安念書,“……人從書裏乖,潯姐兒不過只比她大兩歲,因為跟著大伯念了書,便比她沈穩懂事了十倍不止,兒媳倒也不敢奢望她能跟潯姐兒一樣,但能多少懂些道理,也是好的,還請公爹成全。”

崇安侯這一年以來,對古氏是有頗多不滿,但想起自己兒子做的那些事,又覺得不能太苛責兒媳,聽了這話,思忖片刻才道:“你這話有理,‘人從書裏乖’,就讓她也跟著她大伯念書罷,伯彥那裏,我會與他說的。”

絕口不提讓簡沫跟著簡君平念書的話,哪怕簡君平是舉人,學識怎麽著也比簡君安強得多,這個兒子,真正是廢了啊,如今是有他彈壓著,他還不至於荒唐到沒了邊兒,等明兒他不在了,誰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原來陸氏生了女兒後,簡君平雖失望不是兒子,想著到底是自己和陸氏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和見證,何況先開花後結果也是長有的事,短暫的失望後,也就歡喜起來,興沖沖給女兒起了名‘涵’,打算回了崇安侯後,便把簡涵的名字給添到族譜上去。

崇安侯沒想到兒子眼見自己都名聲盡毀,前途渺茫了,還不思悔改不思進取,頭懸梁錐刺股的準備來年的春闈,要知道這可是他如今唯一的出路了,他是壞了名聲,可那樣的事民不舉官不究,也對他造成不了什麽實質性的影響,只要他來年高中了,便是瑕不掩瑜,要留在盛京,還是外放出京,他還這麽年輕,前途總體來說仍是有望一片光明的。

誰知道他竟還將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個心術不正的女人身上,他怎麽就養了這麽個氣人的東西,氣得當即摔了手裏的茶盞:“她一個無媒茍且的小妾生的庶女,憑什麽從水字的輩分?看來你是忘了當初連沫姐兒的名字都是沾的潯姐兒這個侯府嫡長女的光,才能跟簡氏這一輩的男丁一樣,從水字輩了,如今你竟還想讓自己的庶女也從水字輩,你是不是非要我將你逐出家門和族中,你才能真正得到教訓?”

罵得簡君平臉白一陣青一陣的,羞憤而去,回去後簡直沒臉去見陸氏。

還是陸氏打發跟前兒的丫鬟找到他,他推拖不得,這才去了陸氏屋裏,艱難的把情況與她說了個大概,“……如今只能委屈我們的女兒從草字輩,叫簡菡了,但你放心,我一定會最疼她最愛她,盡我所能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將來勢必會讓你們母女風風光光的一雪今日之恥的!”

陸氏卻一臉溫柔與理解的反過來安慰他:“嫡庶尊卑天然有別,侯爺又是那樣端方正直的一個人,也難怪他見不得這些,平郎千萬別與侯爺硬來,省得弄得你們父子失和,那我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橫豎水字涵和草頭菡讀來都是一樣的,也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實在不必定要爭出個子醜寅卯來。”

頓了頓,又道:“我早說過很多次,只要能與平郎長相廝守,我什麽都不怕,難道平郎已經變心了?既然你沒變心,眼裏心裏仍只有我一個,那就別再時時都將‘委屈’兩個字掛在嘴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自己知道自己不委屈就足夠了。”

說得簡君平滿心的感動與柔情,道:“那我今兒哪裏都不去了,就留下陪你和菡兒可好?咱們的女兒,果然天生就是美人胚子,將來還不定要迷倒多少好兒郎呢!”

陸氏忙笑道:“可別,一來我如今還沒出月子,屋裏不幹凈,平郎在這裏待得長了,沒得白沾染了晦氣,二來春闈就在眼前了,平郎也該抓緊時間溫書才是,只要平郎來年能蟾宮折桂,多陪我們娘兒一些少陪一些,又有什麽關系,我要的是與平郎長長久久,又不是這一朝一夕。”

好容易將一步三回頭的簡君平給送走了,又說自己累了要睡了,將一應服侍的丫頭婆子都打發了,只留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寶嬋在屋裏後,方冷下了臉來,沈聲道:“成日裏都說我委屈了,他倒是做點什麽來讓我不委屈啊,原以為跟了他,總算終身有靠,將來也總有揚眉吐氣的一日,卻沒想到,他全是哄我的,我真是瞎了眼!”

越說越氣,又恨聲道:“還害得我姨娘都這麽大年紀了,被那個老妖婆給送回老家去,不定已被磋磨成什麽樣兒,弟弟也是,娶了老妖婆的娘家侄女兒,就算將來襲了爵,這輩子也毀了……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就遂了老妖婆的意,嫁了那糟老頭子呢,好歹姨娘和弟弟的日子能好過些。”說到最後,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急得寶嬋忙道:“小姐還在坐月子呢,可不興哭的。”

不好順著陸氏說簡君平的不是,且知道如今說了沒什麽好處不說,還會火上澆油,只得小心開解起她來:“二爺待小姐還是好的,您看這屋子,沒有三五千兩的,怎麽布置得下來,全是二爺親自布置的,屋裏服侍的丫頭婆子也全是二爺親自挑選的,不然那一位早使不知道多少次壞了,還將自己的私庫都交給了小姐,可見心裏有多愛重小姐……只是暫時侯爺還健在,二爺不好與侯爺硬來,才落了下風罷了,等來年二爺高中了,豈有不帶小姐外任的?還有世子爺,聽說的確一年到頭都吃著人參榮養丸,可見不是個有壽元的……小姐千萬別灰心,日子還長著呢,您不是常與奴婢說,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嗎?”

寶嬋便是那日在武定伯府家庵向簡君平訴說陸氏委屈的那個丫鬟,打小兒即服侍陸氏,對陸氏是忠心耿耿,之前陸氏與簡君平未婚茍且事發時,武定伯夫人第一個就要賣了她,是陸氏拼死保下了她,又將她帶到了崇安侯府來,她才能有如今的安生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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