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孩子們沒死……我會回頭嗎？

織田作之助認真思考起來。

或許會吧，但是現在再去想那些, 又有什麽意義呢？

沒有意義的, 在那之後的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已經結束了。

所以……

“不會。”織田作之助簡短的答道。

居然如此肯定的回答了不會……雲浮杏子的內心充滿了無奈。

如果換一個場景, 雲浮杏子一定會非常欣賞織田作這種意志堅決的態度, 但是現在，這種“真男人內心堅毅一往無前”的性格就有點太討厭了。

就算想辦法拿出了孩子們都還活著的證據, 織田作也不會信吧？

就算他信了，他也不會回頭的吧？

因為Mimic還在, 安德烈紀德還在，所以孩子們永遠都無法真正安全。就算今天孩子們僥幸活下來了, 明天依然會遭到殺害。

甚至於說，如果織田作知道孩子們還活著，反而就會更加堅定的去送死吧？

因為保證孩子們今後安全的唯一方式，就是搶先一步殺死紀德。

那樣做港口黑手黨就必須承這個情，就必須要好好把孩子們養大……

反之, 如果織田作這時候回頭了, 港口黑手黨又會怎麽做呢？

織田作很難再回頭，因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會有許多無形的手推著他繼續走下去。

……可惡, 這種事仔細一想還真是令人不快。

不過，該放的嘴炮還是要放的……畢竟, 萬一就說服織田作回心轉意了呢？

“織田作, 我記得有一次在書店碰面, 你給我看了一本你很喜歡的書，這件事你還記得吧？”

“記得。”

“那本書其實是我寫的。”

終於，織田作之助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絲波動。

在此之前，這位年輕的父親一直維持著一種死寂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叫人不忍去體會其中蘊藏的悲傷。

但雲浮杏子卻試圖挖掘出這些悲傷後面所掩蓋的東西：“那本書是我的出道作，我之後又出版過四本書，成績都比那一本好，為什麽你會喜歡那本呢？

“你以前殺人，但你現在收手不幹了，所以為什麽你不再殺人了呢？

“你其實是這樣想的吧？為了成為一個有資格書寫他人人生的人，你決定不再奪取他人的生命。

“你一直在為了成為作家而努力著，是不是？”

織田作之助不想回答，但雲浮杏子卻用那雙明亮的杏色眼睛牢牢盯著他，令他產生了一種無處可逃的錯覺。

“是。”他有些艱難的回答。

“現在，你又要去做什麽呢？放棄自己的堅持，放棄自己的夢想，殺害別人並且殺死自己，是這樣吧？”

“……”

“回答我啊！”雲浮杏子沒忍住咆哮了一句，緊接著她就覺得後悔，因為這樣子也太失禮了。

怎麽能對織田作大吼大叫的呢？怎麽能如此失態？

在阪田銀時面前，雲浮杏子感覺自己怎麽吼叫都無所謂，但是在織田作之助面前，她感覺自己說一句重話都是在不尊重對方。

織田作之助有些狼狽的扭開頭，他不想再站在這裏被雲浮杏子戳心窩子了。

他真的已經夠累了，只是為了最後要做的事情，他才勉強自己繼續保持精神。

“杏子……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已經放棄寫作了。”

兩個人相對著沈默了一瞬。

“我該走了。”織田作之助擡起腳，從雲浮杏子身邊繞開，向著山岳深處走去。

“織田作！”雲浮杏子轉身看著他的背影，“你最開始為什麽想要寫作？告訴我吧，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織田作之助停下了腳步，但他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背對著雲浮杏子說：“我十四歲那年，曾經讀過一部很舊的小說，講述以某個城市為舞臺的眾多登場人物的故事。

“在讀到之前我的人生中只有殺戮，是那本書讓我醒了過來。其實故事講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我卻特別喜歡。

“唯有一點非常遺憾，就是接近末尾的幾頁被裁掉了，所以我始終不知道，那個故事裏的殺手究竟為什麽不再殺人。

“給了我這個小說的人對我說‘由你來寫吧’，所以我決定自己去寫。

“這就是我想要寫作的原因。”

“給了你小說的人，跟小說的作者是同一個人吧？他叫什麽名字？”

“夏目瀨石。”

越下越小的雪，在這一刻似乎徹底停止了，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眼看著織田作之助擡起腳又要開始走，雲浮杏子只得拼命搜腸刮肚，努力再想一些可以拖延時間的廢話，哪怕只能拖幾秒鐘：“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開始寫作？你一定想知道，但我是不會輕易告訴你的，除非你能出版一本自己的小說，那樣我就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

織田作之助駐足在原地，耐心的聽完這些話。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應，擡腳遠去。

就在這時，雲浮杏子的手機又“嗡嗡嗡——”的響了起來。

銀發少女立即拿出手機，看到打來電話的那個名字是“該死的甜食控”。

這是雲浮杏子跟阪田銀時約定好的信號，只要阪田銀時成功接近了安德烈紀德，他就會找機會給雲浮杏子撥通電話。

總算趕上了！

……這真是太好了。

雲浮杏子不再猶豫，她擡起手來，收攏五指，猛地握拳！

那一瞬，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但只是似乎。

在銀發少女眼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腳下的泥土變得更黑了，身邊的大樹變得更紅了，枝頭掙紮著雕零的樹葉變成了刺眼的鮮綠色，而逐漸走遠的織田作之助整個人都被“高亮顯示”了。

克服掉眼部的不適感，雲浮杏子定定的看了織田作之助一眼。

真的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織田作之助卻忽然身體一晃，一頭栽倒在地上。一團淡淡的紫色煙霧逐漸包裹住織田作，托著他浮起幾寸高，陷入了靜止。

接著，雲浮杏子眼中的種種異常色彩迅速消失不見。

她松了口氣，想要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卻感覺到一陣頭暈眼花。

上嘴唇似乎有點濕漉漉的，她掏出一張隨身攜帶的餐巾紙擦了擦，放下時不經意的看到了一抹鮮紅色。

“咦？我流鼻血了嗎？一般來說只有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看到了性感美女才會流鼻血吧，哈哈哈，但我不是小夥子，織田作也不是美女啊……”

踉蹌了一下，雲浮杏子勉強保持住平衡，她走到芥川龍之介身邊，俯下身去查看少年的狀態。

“嗯，沒受什麽傷，織田作也太手軟了，要我說芥川打架那麽拼命，就該給點教訓。這裏算不上安全，我得把這兩個家夥帶走才行。”

雲浮杏子企圖把芥川龍之介背起來，她吃力的拉住對方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

“奇怪，以前沒覺得芥川有多重啊，現在怎麽一只手都擡不動了……”

“撲通——”這是雲浮杏子倒地的聲音。

本場小雪的最後一片雪花飄落在銀發少女的眼皮上，很快融化作一滴晶瑩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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