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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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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裏最甜的泉水,聽楊叔家的狗蛋說就是我家門前那條小水溝,我也不知道他是聽誰說的,反正我家門前那條小水溝突然間就熱鬧了,舀水的村民來來往往,從早到晚。

那水是不是比較甜,我是不清楚,只要能喝飽就行,管它是先苦後甜還是先甜後苦。

這天早上,我如往常般,端著一碗山菜湯坐在家門口喝,看著來舀水的村民家的娃娃們手裏拿著些餅往嘴裏塞著,頓覺同村不同命。

住我家隔壁的老王,幾天沒出過門,今天終於出了那破茅草屋子,走到我家門口,做了個掀衣擺的動作,掀起那並不存在的衣擺後,坐到了我身邊。

我咕嚕咕嚕地喝著山菜湯,舀水的村民自顧自往自家帶來的水桶裏倒水,隔壁老王拍了拍我的後腦勺對我說:“小芽啊,你走過去跟那些人說這是你家的水,以後要舀水得拿吃的換。”

我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放了手裏的空碗,站起身,雙手叉腰,朝著村民們喊:“老王說這水是俺家的,要水就得拿吃的換。”不大的聲音在山中來回傳了幾趟,餘音裊裊??????

結果,我和隔壁老王的臉被按在我家門前的小水溝裏泡了一早上??????

隔壁老王不是本村人,幾個月前搬到我家隔壁,跟我家一樣窮,家裏啥吃的沒有,草紙倒是一堆堆的,那時還是狗蛋告訴我說那些一堆堆的都是草紙,城裏有錢人家拉屎都用它搽屁股,比用竹片舒服,不會刮破皮。

我就想這隔壁老王真不會做生意,草紙賣到這種窮地方來,肯定沒有人買,後來我見他實在窮得沒邊了,想著要不幫他個忙,就拿了他屋裏的幾本草紙,拉屎時用了幾張,真是很軟很舒服,就是草紙上面一些黑黑的小點,看著怪惡心的。

我把剩下的草紙給了其他村民,村民們用了果然覺得好,說是要拿食物跟隔壁老王換,我帶著他們進老王家,向老王解釋了來意,老王聽完那張蒼白的臉開始發青,我以為他肚子疼要拉肚子,順手撕了幾張他屋裏的草紙笑瞇瞇地遞給他??????

之後,我被拿著板磚的隔壁老王追著,環山數圈??????

後來才知道那些草紙是一本本的書。

隔壁老王很懶,既不去打獵也不去摘山菜,就躲在他屋裏看書,餓了時就啃點樹皮,喝點我家門前小水溝裏的水,還楞是撐了許久。我見他這樣,偶爾摘些山菜扔到他家裏,有天我又丟了山菜到他家裏,想起他家沒有柴火,估計煮不了山菜湯,就從家裏拿了些柴打算再丟進去時,看見隔壁老王正拿著把山菜放嘴裏嚼著,滿嘴綠綠的山菜汁,嚇得我一哆嗦,手裏的柴全掉地上。

聽到聲響的老王微微側頭,黑漆漆的眼睛幽幽地盯著我,突然撥開胡子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山菜綠的牙齒??????

我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時茅屋的門猛地就被推開了,老王站在門口笑瞇瞇地問我:“小姑娘,想不想讀書識字?”

我不知道什麽是讀書識字,但是看著老王的綠嘴巴,不知怎的有種生命受到威脅的感覺,拼命地點頭。

到了第二天,隔壁老王還真的一大早到我家門口敲門,把我家的破門給敲倒了,我倆修門修了一早上??????

那天,老王拿著樹枝在土地上一筆一畫地教我識字,教我念書,平日裏閑得發慌的我總算是找到點除了摘山菜之外的別的事可做了,蹲在地上,拿著小樹枝認認真真地跟著老王學寫字,寫得歪歪扭扭的,蚯蚓似的。

教了一會兒,老王問我的名字,說要教我寫名字,我說:“俺爹姓花。”

隔壁老王捋了捋亂糟糟的胡子,點點頭說:“是個好姓氏,小姑娘叫什麽名?”

“啥名不名的,俺村不興這個,女娃跟男娃都隨便亂叫,好養活,俺爹娘叫俺‘花菜’。”

“小姑娘既然讀書識字了就得有個學名,我得幫你取個好學名。”隔壁老王揪著胡子想了半天,一拍我腦瓜,笑道:“以後你就叫‘花芽’了。”

“什麽花呀?”

“花芽。”

“對呀,問你什麽花呀?”

“就叫‘花芽’。”

“所以問你俺到底叫啥花?”

“花芽!就是枝頭上長花骨朵兒的那個,懂了?”

“早說啊,扯了這老半天。”

隔壁老王翻了個白眼,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出我的名字,我看了那倆字,半響,樂呵呵地笑:“這就是俺的學名,還挺好看的,跟畫兒一樣。”

“小姑娘家的,別老是俺呀俺呀的,多不文雅,以後要說‘我’。”

“‘我’是個啥子呦?”

“你不是個傻子。”隔壁老王搖了搖頭。

“俺當然不是個傻子,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隔壁老王嘆氣:“這‘我’和‘俺’是一個意思。”

“早說啊,又扯了這老半天。”

“誰想和你扯來著。”

我試著說了‘我’這個字,覺著還沒‘俺’順口,就問隔壁老王:“這個‘我’有啥好的?”

“‘我’講著文雅。”

“文雅?”

“嗯,你看你說‘俺’,大點聲說時,牙齒是不是全讓人看見了,嘴還張的大,多難看呀;可這‘我’就不同了,不僅說不了太大聲的,嘴也得嘟著,你想啊,嘟著嘴多可愛,”老王說著,撥開嘴上的胡子,嘟了下嘴。

我看見他沒洗幹凈的,還染著山菜汁的嘴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跟著隔壁老王學了半年的字,也讀了些啟蒙書籍,我問老王:“讀這些有啥用?”

“嗯,你現在去柳大爺家門口背你記熟的那些文章,從頭到尾,大點聲。”

我果真去了,在柳大爺家門口大聲背誦,過不多久,腿腳不便的柳大爺抄起掃帚就朝我揮過來??????

我躲。

他揮。

我又躲。

他又揮??????

折騰了半天,柳大爺丟掉手裏的掃帚,顫顫巍巍地回了屋,一會兒後,站在門口,大吼一聲:“滾――”後,朝我丟了半塊餅。

我拿著餅找到老王,開心地把手裏的半塊餅分成了兩半,給了他一半,小半塊餅下肚,我笑著對老王說:“讀書真是有用。”

老王小口小口地吃著那本來就不大的餅,說:“小芽,這個只能試一次,下次別這麽做了,知道嗎?”

我點點頭,但第二天還是忍不住又去了,結果被柳大爺的兒子提著棍子追了半個村子??????

炎夏的夜晚,蚊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我在屋裏坐一會兒,拍一會兒,又坐一會兒,再拍一會兒,拍了好久,一手的血,先餵飽了蚊子,再拍死那些吃太飽,跑不動的,老王說這就叫做“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老王還說:“沒事不要吃太飽,死得快。”

老王說的在理,我倆就是吃不飽,還死不了的那種。

拍久了有點累,蚊子還是沒少,那些個蚊子下嘴都狠,一咬一個包,嗡嗡叫著,煩人,我想今天大概別想睡了,幹脆跑到山坡上數星星算了。

天上漫天繁星,雖然沒有月亮,但是依舊很亮,我拿著木棍探路,摸索著來到了山坡上,遠遠的看見坡上坐著個人,喊了聲老王,聽見他應聲,這才走過去。

老王說這裏涼快,出來乘涼的,胡說,屋裏睡得著的,誰大半夜沒事會跑來山坡上乘涼的,這要是滾下去,運氣好的,可以順便睡一晚,運氣差的,直接就長眠了。

我用腳掃了掃老王身邊的一小塊草皮,趕走小蟲子後才坐下去。

老王擡著頭望天,我低頭看地,山坡下,黑黝黝的,即使是最亮的星也照不亮,那裏是黑色都死掉的地方,深夜都躲著那裏,連星星也害怕,所以躲到遠遠又亮亮的天上。

老王終於擡頭太久脖子酸了,低下頭,捏著脖子,老王出聲提醒我:“要是你滾下去,記得別拉我。”

我雙手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問他:“老王,你家在哪裏啊?”

“四海為家,”老王笑笑,拔了根狗尾巴草叼著。

“那你爹娘呢?”

老王伸手指著天空:“喏,那兩顆最亮的,就是我爹娘。”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你胡說,那明明是我爹娘,”我惡狠狠地瞪了老王一眼:“我爹娘說他們會變成天上最亮的兩顆星在天上看著我。”

狗尾巴草晃了兩下,“哦,我說錯了,是邊上比較不亮的兩顆。”

“你又胡說,邊上的是我爺爺奶奶。”

“??????”老王吐掉狗尾巴草,認真道:“其實,爹娘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去世了。”

“老王,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你別難過。”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老王把臉埋進環著的雙臂中,我想他大概是哭了,便不再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星星,期盼著今夜會有流星滑落,每次有流星的夜晚,我總是能夢見爹娘,我想流星該是爹娘托的認識的人給我帶了他們的話來,因為狗蛋說過,這一片區域的星星全是我們村的人變的。

半響,老王終於擡起頭,忽然伸手扇了我一巴掌,我捂著臉莫名地看著他,他攤開手說:“看,這只身上絕對流著你的血。”

“不一定,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流的應該是你的血。”

“這麽一大攤的血,說不定是只混血的。”

“很有可能,拿根草把它裹一裹埋了吧。”

“嗯。”

我和老王在山坡上打著一只又一只的蚊子,蟲鳴聲響徹四周,比起冬夜的死寂,夏晚是如此嘈雜,可也令人心安,有時候,人總是需要在熱鬧中忘記一些什麽。

寂靜的山中,除了蟲鳴外,似乎多了些奇怪的聲響,我和老王循聲望去,看見遠處本該只餘點點燈火的村子此時火光漸起,或是誰家不小心碰翻了火燭吧,我趕忙起身想要回村子裏幫忙滅火。可我發現那嘈雜聲裏不僅僅是尖叫聲、哭喊聲,還有些我從未聽過的聲音,我緊張地看著火光沖天的村子,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想起之前聽說山賊四處燒殺搶掠的事情??????

“老王??????”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袖子,聲音顫抖,“如果是山賊??????我們、我們??????”我望了眼村子,咬著牙閉上眼,內心掙紮了一番,推開他,“你年紀比較大,你趕緊跑吧,我還要回去救狗蛋。”

他一雙黑色的眼睛盯著火光中的村子,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就這樣盯著,他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小芽,老王跑不了的,你快走吧,”說著他朝火光中的村子走去。

“老王你不要命了,快跑啊”我哭著抱住他的胳膊,拖住他。

老王推開了我,緩慢又鄭重地朝著那火光走去,而那焚燒著村子的火光仿佛一條吐著火苗的巨蛇從村中快速地朝著它的獵物游來??????

我哽咽著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離我漸遠,與那火光漸進??????

那條火蛇終於還是咬住了它的獵物,官兵們騎著馬將老王圍住,他們的眼神淩厲如利箭,手裏的長鐵片,是用來割人頭的鐮刀。

兩個士兵將老王按倒在地,手臂被扭成奇怪的樣子,他發出一聲痛呼,眼睛死死地盯著火光後的某處。來不及跑的我被抓到老王身邊,老王盯著的那處地方,一道黑影漸漸散開黑霧,在刺目的火光中漸顯身形,那是一匹純黑色的駿馬,它的主人是一名少年,少年精致眉眼稍顯稚嫩,不難想象日後該是何等風華,血般鮮紅的衣裳,墨發束起,一絲不茍,被火光描繪出的臉龐,宛若清晨曦光般耀眼奪目,我自認在這深山村中並未見識過多少男子,但下意識地覺得少年的樣貌風姿,當世之下該是找不出第二人。可惜少年的眼眸裏卻裝著死掉的黑,靜寂如雪夜無月無星的天空,那是一雙駭人的眼睛,隔絕一切溫度,盯著那雙眼睛,就像看見了地獄。

我在這炎熱的夜晚竟然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東西在哪?”少年的聲音像冬日裏的山泉,涼得刺骨。

老王的平靜微微裂了一絲縫隙,抖出些許焦急:“放了她。”

“殺――”簡短的一個字,在我耳邊炸開,我楞楞地看著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竟是一個字就決定了。我聽見身後刀劍劃破空氣,認命地閉上眼,疼痛沒有如期出現,背上突然壓下重物,回頭一看,是老王漸漸失了血色的臉,那一刀結結實實地砍在了他的背上,他吃力地動了動嘴角,對我露出一個蒼涼的微笑。

我釀蹌往前跌去,老王癱倒在地,眼裏滿是哀傷:“小芽,快跑??????”

少年縱馬來到我的面前,我在他眼中分明已是死物,在剛才我擡頭看他的那一剎那,少年手中的劍刺穿了我的心口,冰冷的鐵隨著我漸慢的心跳一點點地舔食著我的溫度,帶出一朵炸裂的血花,雕零的花瓣落到了我的臉上,同我的身|體一起,由溫熱到冰涼??????

眼中見到的漫天星辰暈染開來,成了一片片的發光的夾雜著閃電的烏雲。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原本以為我也是要變成星星到天上去的,可是我覺得身體好重好重,我這麽重,怎麽去得了天上呢??????怎麽見得到爹娘呢??????

詭異卻又美妙的音樂闖入腦海裏,我似要想起些什麽,又要忘記些什麽,只是倦意襲來,便懶得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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