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厝捂著臉，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一直說服自己，那一段莫名其妙消失的過去是真的，卻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確定。即使是曇生告訴她，若谷還活著，她都沒有這般確定。

這一切，亂套了。

白厝稍微鎮定後，微微發抖的手從臉上挪開，雙手結印，起了無妄咒。思緒太混亂，她思考不過來，不如先出去再說。無妄咒起，地面結出星芒陣，細碎的光芒在星芒完全畫出時連成一線，發出耀眼的光。白厝本能地閉上了眼。睜開眼時，她已經身處寒冰池。

白厝驚奇地發現，寒冰池裏的寒氣在她出現後，開始流動，化成一條龍，纏繞著她。然後，聽見萌包子喊了一句：阿娘，就看見萌包子顯形，出現在寒冰池裏。

阿娘？白厝摸了摸身下的寒冰，再凝眸盯著纏著自己的寒氣，不知道萌包子從哪裏看出她的阿娘在這裏。不明所以間，萌包子一把撲過來，緊緊抱著白厝，將自己埋在寒氣間。

白厝原本躺著，正要起身。冷不丁被這麽用力地撲倒，腦袋重重地磕在萬年不化的寒冰上，清脆的碎冰聲響起。預想的疼痛感沒有傳來，反倒撞碎了萬年寒冰，白厝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

寒冰碎了一角，有一條裂縫漸漸長長，從白厝的腦袋下漸漸延伸，貫穿整塊寒冰。白厝察覺到身下有變，連忙抱緊胸前的萌包子飛起，落在寒冰池旁。方才站穩，就看見寒冰池爬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縫。原本覆蓋在池子裏的寒氣全數籠罩在她身上，她這才看清，寒冰池底埋著一根長骨。

長骨澄亮皓白，泛著冷光。

寒冰終於承受不住，順著裂縫炸裂開來。白厝長臂一揮，在身前築了仙障，以防碎冰中傷。碎冰四散，有些打在仙障上，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有些深深地嵌入近旁的梁柱上，更多的是散落滿地。晶瑩剔透的碎冰，鋪散滿地，一眼望去，閃閃發光，像是滿地的寶藏。

白厝擡手揮了揮，散去眼前的寒氣。抱在胸前的萌包子趁機掙脫開，跳進寒冰池。萌包子目光膠凝，落在長骨上，周身的氣氛頓變。有淚珠凝結，蒙住萌包子的雙眼。白厝看著萌包子的小肉手撫上那根長骨，從眼裏溢出滿滿的孺慕之情。

從寒冰樓出來，萌包子就一直怨念地盯著白厝。

白厝無奈地撓撓頭，表示自己也很無辜。當時，白厝靠近萌包子，想要安慰安慰她。誰知一靠近，那根長骨就震碎周身殘留的寒冰，立在她面前，隔在她和萌包子之間。

萌包子一臉茫然地看著。

說是長骨，不如說是一根骨槍。

尖銳的槍頭與骨身渾然一體，皓白一如月色。槍身嗡嗡作響，在白厝眼前晃了晃。白厝歪過身子，朝萌包子使了使眼神，眼裏寫著：什麽情況。骨槍也學著歪了歪身子，像是要與她對視一般。

白厝沒從茫然的萌包子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提示，默了默。而後起開，往後退了幾步。正巧踩在一塊尖銳的碎冰上，腳底吃痛，不由得踉蹌了兩步。

骨槍立馬疾風一掃，將滿地的碎冰全數甩開，而後親密地蹭了蹭白厝的手臂。被碎冰掃到的萌包子躲閃不及，更是一臉寒意。白厝訕訕地握住骨槍，感受到骨槍的殷殷竊喜。同時，也感受到了萌包子咬牙切齒的怨念。

骨槍通體冰寒，透著逼人的寒意。白厝握在手中，卻不覺得，反倒有股溫熱感。萌包子委屈又帶點喪氣地開口道：“明明是我阿娘的手骨······”

白厝握著骨槍的手，僵了僵。

手裏的骨槍變得有些灼熱，白厝尷尬地遞出去給萌包子，然而遭到了骨槍的反抗。槍頭直指萌包子，泛著冷光。萌包子一下就淚眼蒙蒙了。

提著槍，頂著萌包子怨念的目光走出寒冰樓，正遇上前來查看的伽奈。伽奈不掩驚訝地凝視著漫步踱來的白厝，以及跟在白厝身後，一臉生無可戀的小姑娘。

白厝瞥見前來的伽奈，腳步頓了頓，而後走向她。不待伽奈開口，白厝冷冷道：“伽奈，有件事，我想跟你談一談。”

伽奈楞了楞，這還是第一次見白厝那麽冷淡地對她。不過，幾萬年來的修養也不是白修的，伽奈只是微楞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白厝徑直走向無妄海底的水牢。

伽奈想起此前，白厝用秘法送回來的那條青龍，以為她要做些什麽，便開口道：“那條青龍身上有碧火珠焚燒過的痕跡，但是，我沒有找到關於這條青龍的懲戒記錄。”

白厝的腳步在聽到青龍一事時，停了下來。而後又接著踱步往前。伽奈不提，她都要忘了，那條青龍。不過，眼下，還是伽奈的性命更重要。

伽奈見白厝不接話，心裏覺得奇怪。暗想，莫不是在外面受了什麽刺激，導致她性情大變？白厝哭得昏天暗地，整個無妄海一片混亂的場景，又浮現在伽奈眼前，伽奈不由得神色微暗。

白厝進了水牢，沒有走向囚禁罪龍的底牢，而是進了頂層的禁閉室。無妄海一向人煙稀少，統共也不過十幾個人，大家安分守己，從沒有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發生。故而，整個水牢整整四層，也只有這頂層的禁閉室偶爾有人進來。

伽奈疑惑地隨著白厝入了禁閉室，習慣地用目光掃了掃四周，便聽見白厝開口。白厝用一種平淡無奇的語氣陳述著：“伽奈，你想成龍，是吧。”

伽奈挑挑眉，不置可否。就算再後知後覺，伽奈也感覺出來了，白厝這是沖她來的。她想成龍這事，在無妄海並不是什麽秘密。只是她一直也沒能找到契機，養成龍氣比她想象得還要艱難。

白厝見她不動聲色，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沈默了片刻，白厝決定讓伽奈自己看看她自己做過的事情，好讓她清醒。白厝轉向萌包子，問她：“小希，可不可以再把之前的場景，重現給伽奈看一次？”

萌包子小希朝她吐了吐舌頭，氣鼓鼓地表達著自己不樂意的情緒。

白厝攥緊了手，不自知地散發出威壓。伽奈感受到了，一臉震驚地望著她。不過一夕，白厝身上的龍氣更甚，修為也大漲，隱隱有飛升上神的感覺。伽奈不知道，白厝到底經歷了什麽。明明從沈睡中醒來，她還跟以前沒什麽差別。

萌包子又一次感覺到了她阿娘的氣息。如此清晰，她能確定，這股熟悉的龍威的確是她的阿娘在對抗她的生死劫時的散發出的霸道之氣。她疑惑地盯著白厝，眸色變了變，目光落在變小了插在白厝發髻上的骨頭上。

萌包子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撇撇嘴。小手一揮，水綠色的衣擺拂過，此前看白厝過的場景重現。伽奈疑惑地盯著那層虛幻的場景，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大變失色。

白厝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驚慌，看到了意亂，以及一絲躍躍欲試。白厝心頭大痛。

帶著萌包子出了禁閉室，白厝用上無妄海最殘酷的罰咒：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她將伽奈關在禁閉室，在伽奈身上種下此咒。一念成神，一念成魔，顧名思義，此咒以絕對嚴苛的標準衡量著中咒者的狀態，一旦有絲毫邪念升起，便會受到咒術及其狠厲的懲戒，神魂時刻煎熬，不得半分饒恕。此咒一旦引發，便是永生永世的糾纏。

伽奈從那幻象中回過神，才發覺自己已然中了此等罰咒。她大驚失色，驚訝地問：“厝厝，你這是做什麽？”

白厝咬著唇，話從唇間逼出：“伽奈，你敢說，你看了這些，你沒有半點心動嗎？這一切真真實實地發生過。雖然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我重新回到了清醒的那一刻。但是伽奈，我真的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天劫之下。所以伽奈，不要怪我，我不能讓你重蹈覆轍。”

伽奈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她從小看到大的龍女，像是有點不認識她。伽奈攥緊了手，知曉現在還有機會，只要罰咒還沒有催動，她就不會永遠地被罰咒糾纏。她驚顫道：“厝厝，這些都是假的，我沒有做過，我也不會做。你不要被迷惑了！”

白厝搖搖頭，有些失望。她淡淡道：“你的眼神出賣了你。它告訴我，你對龍氣的執著。看到倒下的自己時，你居然躍躍欲試。我不能冒險。這對你，對龍骨冢，對無妄海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趁著現在還沒發生，守護你，我還能做到。”

“你難道不知道，我會被這個咒術糾纏，永生永世嗎？”伽奈的心思被說破，意亂心慌後，懇求道。

白厝又咬了咬唇，捂住了臉。她說：“伽奈，你要知道，化龍並沒有那麽容易，我只是不想你放棄正道，而去選擇那些旁門左道，枉送性命。只要你一心堅定，這咒術對你而言，根本就形同虛設。你掌管無妄海這麽久，不會不知道的。”頓了頓，白厝又說：“無非是你已然有了念想，才會懼怕。”

說罷，白厝以龍女之靈催動咒術。一朵曼陀沙華的印記在伽奈額角長出，而後又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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