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厝是在伽奈的勸說下，到凡界去的。去凡界前，她又去了一趟冰樓。冰樓內，寒冰池裏，若谷還是端坐的模樣，白厝略靠近些，指著自己的頭頂，輕聲說：“我也要去凡界了，為了養好我的龍角。伽奈借了諸法滅，研究了許久，認為凡界也許是讓我恢覆的唯一的方法。聽說，你還在凡界，我，會不會在凡界遇見你？你在凡界，也是這副模樣嗎？”

白厝自言自語地說，想著，若是在凡界見到他，她要怎麽做。最後鄭重地道了謝：“謝謝你，把我從忘川救出來。”

白厝做好凡界一游的準備後，伽奈煮了一碗據說是有封印仙法的效果的湯藥。伽奈說：“你帶著仙體去凡界，為防萬一，還是要先將你的仙力封印了。這道風魂湯，是冥界九殿送來的，你且先喝了，我送你去冥界投生池。”

白厝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那風魂湯，酸澀的味道縈繞在舌尖，久久不去。“好難吃的湯水。”白厝吐了吐舌頭，扇了扇，說：“一定要去冥界嗎？總覺得對冥界沒好感。”

伽奈收了碗，篤定道：“一定要去。”

到了冥界，陰風陣陣，四處透著一股陰詭的氣息。白厝沒由來抖了抖，拉住了伽奈的袖子。

伽奈察覺她的小動作，僵了僵。白厝還小的時候，也總喜歡這樣拉著她的衣擺，跟著她。她走到哪，白厝就跟到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厝厝就不那麽黏著她了？好像，是白仙消逝後，白厝就變了，越來越像白仙，一樣頑固。

伽奈帶著白厝抵達投生池時，不歸已經在那候著了。

“勞煩九殿下。”伽奈的口氣，不那麽討人喜歡。不歸也知道，伽奈多半是有些遷怒於他的，也不計較，只擺手笑道：“不敢。此番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會使龍女遭受此等罪，原就是我等該做的。”伽奈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白厝站在投身池邊，望著灰噗噗的池子，心裏有些怵：“不會是要我跳下去吧！”

不歸左手畫陰，右手畫陽，匯成一股氣，凝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琉璃球，將白厝收入小琉璃球中。白厝在小琉璃球中，望著不歸，只見他嘴裏念念有詞，將她扔進投生池中。

投生池裏一片混沌。白厝在小琉璃球裏，用力地往外望去，卻什麽也見不著。在投生池中，晃了許久，白厝覺得有些犯困，想著許是風魂湯藥力上來了，便沈沈睡去。要是知道這一睡，就睡沒了記憶，打死她都不要睡。

在凡界與若谷碰上的第一面，是在凡界的第七年。那時，她七歲，是鎮國大將軍的遺孤，羅阿酥。然而，羅阿酥並不知道她就是天上無妄海的龍女白厝，也不知道現在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小酥，以後，我替你爹爹來照顧你，你不要怕”的衡陽小世子薛青就是救了她，又被她救的花神若谷。

羅阿酥才七歲，並不太理解殉國是什麽意思。阿娘生她的時候難產而死，阿爹是唐國的鎮國大將軍，常年在外。羅阿酥是羅老太太養大的，羅繼列殉國的消息傳來時，羅老太太一個背氣沒緩過來，跟著去了。羅家式微，並沒有尋常官家家族那般龐大，一時兩門喪事，竟無人操辦。羅阿酥是在老奶奶的上房見著衡陽小世子的，那時，她還像往常一般去給老奶奶請安，一路上遇見的仆從皆喪氣得很，見了她也不像往常那樣請安行禮。

衡陽小世子對著羅阿酥說要照顧她，說你不要怕，隨後搶著她的手，前往靈堂，去回敬那些前來吊唁的人。那時的薛青十七歲，卻將兩門喪事辦得頂漂亮。

羅阿酥的記憶裏，有關羅家的事就只記得這些了。記得更多的是，她拉住薛青的手，問他，明天會不會再來看她。再長大些，薛青將她打扮成假小子，帶到訓練營，一點一點教她讀書認字，習武騎射。

羅阿酥十歲時，跟著薛青學習騎射。她學拉弓學了三個月，終於在三個月後的一天，拉開了薛青的驚羽弓。她一個箭步，拉滿了弓，箭脫手而去，正中靶心。她興奮地看向在後頭的薛青，叫喊道：“薛青哥哥，你快看，我射到了紅心。”

薛青笑著看她，眼裏滿是寵溺，誇了句：“小酥很棒！”

因得了他這聲誇讚，羅阿酥興奮地圍著訓練營跑了十圈。看著羅阿酥跑得不停歇，訓練營裏的士兵們，一邊數著圈數，一邊心臟都抽了抽。果然等數到十圈，羅阿酥徑直跑到薛青面前後，薛青說：“往後操練前，全體跑十圈。”一眾將士滿臉怨念瞧著羅阿酥，怎奈羅阿酥尚且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雖然因為多了任務而怨念，卻沒有一個人敢吭聲。誰也不想被“原來你還不如小酥啊”這句話嗆聲。

羅阿酥住在衡陽王府，住到十四歲。

十四歲那年，唐國主君想起這個鎮國大將軍的遺孤，為表聖恩，特例賞了一座宅子，著黃金萬兩，綾羅綢緞十匹。

羅阿酥被薛青送到唐國主君賞賜的羅宅時，拉住薛青的衣角，吶吶道：“薛青哥哥，我是做錯了什麽嗎？小酥會很乖的，你不要趕我走……”

薛青摸了摸羅阿酥的頭，輕聲說：“小酥沒有做錯什麽，國君賞賜不可辭。明日，你要從這裏出發，前去大明宮謝恩。”大概是羅阿酥眼裏的孺慕之情溢於言表，薛青又說：“你只當是多了一個可以玩耍的去處，衡陽王府一直會留著你的房間，你隨時可以來住。”

第二日大清早，羅阿酥被嬤嬤喚醒。梳洗、上妝、盤頭、著衣，羅阿酥淡淡地任人上下其手，仿佛穿著這相當繁覆的面聖宮裝的人不是她。待這些步驟完成，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羅阿酥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進了些糕點，就被迎上了馬車。

面聖謝恩的流程，薛青已經說得很詳細了，從拜見禮，到謝恩禮，幾乎是手把手教她的，所以，並沒有出錯。

唐國國君居高臨下，讚了羅阿酥一句：“是個乖巧的孩子，貴女如是。”

羅阿酥伏在地上，聽了這話，臉色明明滅滅，不明白國君的什麽意圖。

謝完恩，羅阿酥從氣宇軒昂的宮殿退出，在長長的宮廊上思考著國君的用意，卻怎麽也參不透。前方行來一位宮女，半跪著行了禮，恭敬地垂下頭相請：“貴女留步，淑人有請。”

羅阿酥皺了皺眉，示意宮女帶路。

跟著這個宮女，穿過宮廊，繞過假山群，突然聽見有人在說薛青。羅阿酥立時站住了。側耳傾聽，應是假山的另一邊的人。

羅阿酥從沒有後悔過，即使是她死前，她也沒有後悔過。如果重來，她一樣會跟著這位宮女，撞見那些事，從此被薛青視成為陌路。

假山的另一邊，是大公子，國君的大兒子薛景濤。大公子性情乖張，是位隨性的主。此時公然在大明宮花園貶低薛青，羅阿酥聽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那位宮女大概知道這些話不能聽，催促著羅阿酥快走。羅阿酥將大公子記在心裏，想著定要為薛青哥哥出口氣，便著宮女繼續走。

進了德輝宮，羅阿酥行了大禮，跪拜坐在上位的貴妃娘娘，口中喊著：“民女拜見淑人，淑人萬安。”。

淑人姓江，是大公子的生母，因方才園子裏的事，羅阿酥對這從未見過的淑人沒什麽好感。江淑人晾了羅阿酥一會兒，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免禮”。羅阿酥雖不知這江淑人要做什麽，卻恪敬禮儀，安安靜靜地熬著。反正，到了時間沒有出宮，薛青哥哥定會使了法子來尋她。

江淑人不想羅阿酥如此淡定，不由得另眼相看。輕抿了一口茶，江淑人對著站在堂前的羅阿酥說：“倒是個有膽識的。”

羅阿酥垂頭答道：“淑人謬讚。”

江淑人笑了笑，突而神神秘秘地問她：“你可知道，主上此番為何賞賜與你？”

羅阿酥猛地擡頭，直覺不好，見了江淑人嘴角的淺笑，才覺失態，忙低下了頭，並不言語。

江淑人看著自己的甲胄，低低道：“大將軍孤女羅阿酥，年十四，適可婚配。”頓了頓，又說：“前些日子，主上盤算著該給大公子娶親了，衡陽世子便提起這茬，我私下想著，世子挑選的人，定不會差，如此一瞧，真真是極乖巧。”

江淑人再說了什麽，羅阿酥已經聽不見了，滿心只想著，薛青哥哥果然是厭煩了她，要趕她走。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好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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