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人來到偏殿後，宮人奉了茶水點心。

李美人本不想動，其他宮裏的東西誰知道會不會加些什麽料。可一想到自己有求於林昭儀，未免讓林昭儀不快，李美人端起茶盞抿了幾口。

她也實在有些口渴，太陽正曬，她在外面等候許久，雖有宮人撐傘，可她依舊被熱氣熏得脖頸都是汗，從嗓子眼裏往外冒火。只盼自己這樣恭敬，能讓事情進展順利些。

李美人放下茶盞端坐在花梨木椅上，又等了大約兩刻鐘，才見到林昭儀姍姍而來。

林嫵這會兒已經換了一身水綠色的廣袖長裙，墨發垂順，只用一根碧玉簪隨意地綰了發髻。

李美人起身相迎，擡眼看去，目光不由被吸引。她知道林昭儀容貌姣好，尤其一雙眉，勾勒得格外精致。可未想，林昭儀此刻不施粉黛，更是別有味道。

她仿佛看到盛夏裏的一抹清荷，嬌而不膩，媚而不妖，讓人一時難以移開眼。

李美人莫名想起當年碧水湖畔仗義直言的少女，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寧靜起來。

直到林嫵快入坐，李美人才回過神兒，趕緊垂首，態度十分恭順地屈膝問安。

林嫵眉心微蹙，覺得反差有點大。李美人這樣清清冷冷的冰美人，不應該態度孤高才是？可眼前這位，聲音柔婉，甚至帶有討好的笑意……有點像她剛見到皇帝時的樣子，可皇帝又不在這裏。

難道李美人真是有求於她，想要去行宮？

林嫵心底疑惑卻臉色平靜，語氣淡淡的讓她起身。

宮人已經重新端上茶水，林嫵不知道李美人究竟什麽目的，又不想主動開口，幹脆端起茶盞，喝著裏面的偽裝成茶水模樣的甜湯。林嫵不喜歡喝茶，再好的茶喝到她口中也有一絲苦味，她喜歡甜的，楚澤被她影響，在紫宸殿的時候就隨她喝起糖水。

見到林嫵沈默不語，側顏淡漠，李美人心裏有些打鼓，原本的自信又減了三分。

她小心醞釀了一下說辭，緩緩開口，先請罪道：“打擾娘娘，嬪妾……”

李美人故意頓了頓，希望能引起林嫵的註意，可林嫵連眼皮都沒擡。林嫵這幾年唬人的功夫倒是精湛不少，知道怎樣能給對方心裏施加壓力。

況且言多必失，她只等著李美人自己坦白來意就行。

李美人眼底有些失望。當年活潑嬌俏又古道熱腸好打抱不平的小姑娘，怎麽會這樣沈住氣？難道她認錯人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在繼母手中過活，心智成熟，遠非林昭儀這種嬌滴滴的蜜罐裏長大的小姑娘可比。來未央宮之前，她只怕陛下吩咐不讓林昭儀見其他人，倒並不怎麽擔心見著林昭儀之後的事情。

現在，李美人心裏有些後悔，是她之前竟大意了。她應該打聽清楚再行動。若是林昭儀沒有幾分本事，陛下怎麽會獨寵她一個？能從冷宮一樣的瑤光殿搬進紫宸殿，即使是淑妃娘娘都沒有這份體面榮寵。

想到這兒，李美人又起身恭敬地跪到中央。

林嫵雖然不習慣看人下跪，但也沒有出言制止。她放下茶盞，理了理垂落的鬢發，擡眸看了眼李美人，神色淡淡。

李美人知道林嫵身後的宮人是陛下賜與的，想到自己一會兒要說的事情，不由心一橫，聲音發緊地請求道：“娘娘，嬪妾有些話想單獨和娘娘說，事關重大，可否請娘娘……”

林嫵不知道李美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楚澤曾囑咐她去外面或者見陌生人時身邊知春和知秋至少要留一個，她本想拒絕李美人的要求。可眼前突然浮現楚澤那會兒覆雜奇怪的眼神，她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林嫵不知怎麽，自己竟想聽聽李美人到底要和她說什麽，直覺與楚澤有關。而且，她也有事情，想問問李美人。

李美人之前有過一段恩寵，楚澤說那都是障眼法，林嫵原本相信，可現在……她也說不上自己是怎麽了，竟開始懷疑起他。她現在還腰軟腿疼，在某件事情上，他那些刁鉆的花樣，實在讓她害怕。

一個禁欲已久的男人，怎麽會那樣熟練呢！

……

林嫵斂住心緒，出聲讓宮人都退下。她眸光微挑，看了眼李美人：“現在可以說了？”

李美人詫異地偷瞄了林嫵，沒想到林昭儀這樣輕易就同意了。此刻，聽到林昭儀主動問話，她心頭一喜。趕緊咽了咽喉嚨，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娘娘，這件事事關重大，嬪妾思來想去，娘娘或許會有興趣。”

林嫵微微笑了笑：“先說說你的所求。”

既然事關重大，她可不相信李美人會平白無故告訴她。

李美人攥了攥拳，掌心已經濕膩膩的，格外難受。

林嫵的直白讓她心裏越發沒底。可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淑妃和惠妃，她們自己都見不到陛下，怎麽能幫她？若是去找太後和安昭媛，那件事說出去，只怕會她會直接丟了性命。

李美人深吸口氣，俯身磕頭，然後直起身緩緩開口，把自己和幼弟在家受繼母苛待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到動情艱難處，李美人聲淚俱下哽咽難言。她知道林昭儀有個弟弟，感情極好。她希望這些辛酸苦楚能喚起林昭儀的同情。

“娘娘，嬪妾如今份位低微，嬪妾只盼望祖母和父親能忌憚，對幼弟照拂幾分。嬪妾、嬪妾願為娘娘孝犬馬之勞。”李美人說的言辭懇切，說完，她顧得不抹眼角的淚珠，又深深地俯身叩首。

“起來吧，把眼睛擦擦，被人看見了還道本宮欺負你。”

林嫵雖然說得很不客氣，但聲音卻柔和許多。李美人剛剛的話可能有幾分誇張，但大體上是沒假的。林嫵有些慶幸，若非母親娘家給力，自己和蘊哥兒只怕也是李美人和他弟弟那番光景吧……

古代生存艱難，幸好，她不是一個人。

李美人察覺到林嫵態度柔和下來，不等林嫵再開口，她坐下用帕子抹了抹眼淚，趁熱打鐵繼續道：“娘娘與陛下恩愛。嬪妾絕無邀寵之心，嬪妾願效仿娘娘身邊的宮人，盡心伺候娘娘，嬪妾只求娘娘可以提攜一二。”

“本宮憑什麽相信你？”林嫵嘴角笑的有些諷刺，雖然對李美人愛護幼弟的心意認同，但她不想培養出情敵。不爭寵那是沒機會，若有機會誰不死死抓住。後宮競爭多激烈啊，為了唯一的男人，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她沒經歷過，可書上看到過，她才不相信李美人那番為奴為婢的言論，分明是想近水樓臺。

就像求收留說自己願意做小貓小狗的人一樣，最後都不安好心！

聽到這話，李美人心裏咯噔一下，意識到自己一時松懈說錯話，趕緊又起身，可還沒等她跪下，就聽林昭儀不耐煩地說：“行了，別跪了，本宮身邊可不缺伺候的人，李美人這番心意，本宮無福消受。你回吧。”

李美人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淚眼淒淒地哀求道：“娘娘，您相信嬪妾，這些都是嬪妾真心話。”

見林嫵不為所動，李美人心一橫，聲音低了幾分：“不怕娘娘笑話，嬪妾現在仍是處_子之身，而且不止嬪妾，柳修容和麗妃娘娘也是。”

怕林嫵喊宮人進來攆她走，李美人這話說得很快，她邊說邊磕頭：“陛下心裏只有娘娘，求娘娘相信嬪妾，嬪妾絕無邀寵之心啊！”

“什麽！”林嫵瞪大眼，眉心緊擰。

楚澤告訴她，她才知道他從未有過別人。可李美人是怎麽知道的？柳修容和麗妃雖然總犯蠢，但這種事情肯定得捂得嚴嚴實實，絕不可能洩露出去。難道……

這李美人是楚澤派來的？

林嫵一時心緒混亂，既想相信楚澤，又隱約覺得他有事情瞞著她，李美人這一出是欲蓋彌彰。

李美人發現林昭儀臉上竟然沒有一絲喜色，嘴角笑意反而有些哀戚。她心底有些疑惑，不敢再貿然開口。思索著該如何把那件事說出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李美人聽到林嫵問她：“你怎麽知道？”

“不敢隱瞞娘娘，之前陛下曾連宿在嬪妾處，但是——”李美人現在平靜下來語氣並不急促，說到這裏有些微窘，她擡眸看了林嫵一樣，林嫵點頭示意她繼續，她這才略過，直接說到關鍵處：“嬪妾當初也聽過關於陛下……的傳言，嬪妾想著，不知別的姐妹那裏如何，恰好嬪妾手裏有些銀錢，這才打聽出這兩處。”

李美人並沒有把底牌全部說出來，她不止有銀錢，更有一些分散在各宮的人脈，是早年入宮侍奉先帝如今已封太妃的表姨母經交給她的。多虧有這些人，她才能確定林昭儀在陛下心中不同，林昭儀只憑那張臉，就能在後宮之中屹立不倒。

李美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裏有些感嘆。

林嫵美眸微瞇，並不相信李美人的解釋。不過如果她真是楚澤派來的，她也問不出結果。或許，真是她多想了，她應該……相信他。

林嫵眨了眨眼，看向李美人，輕笑了聲，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蔻丹，問她：“你說的重要事情，就是這個嗎？”

李美人趕緊搖頭：“不是，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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