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沈冬招手, 楊燦就知道她是來找自己的，所以直直的就往門衛那邊去了，顧不得後頭同學的輕笑聲，只覺得腳步有些輕快, 心裏有些雀躍。

他也是有惦記探望的人啊, 這感覺真的很好, 很好。

“怎麽這會兒來了？”

門口的沈冬這會兒也看到楊燦了，笑著站起來沖著他招手, 見他笑問, 還揚了揚眉，

“自然是找你有事兒唄, 我在省城想尋人幫忙, 不找你找誰？”

這倒也是。

“那行吧, 這就走。”

“你不去宿舍放東西？”

手裏居然連書本都沒拿，這是個學生的樣？

“本來最後一節也就是覆習課, 我書本都在教室放著呢，拿什麽啊。走吧。”

他說的輕松, 可聽到沈冬的耳朵裏，下意識的反應就是, 這會兒的高中讀書已經這麽敷衍了嘛？難怪後頭越來越亂呢。估計那些老師們中有人已經感覺到什麽了吧！

唉，和後世三年高中五年模擬比起來, 差別也太大了。

胡思亂想中, 沈冬跟著楊燦走出了校門，好在她到底還知道點事兒，臨走沒忘了和門衛的大爺打招呼, 不然這形象鐵定完蛋, 看見男生就發呆那都是什麽人？

“說吧, 什麽事兒？你這情緒有點不對啊。”

剛開始或許沒看出來，可沈冬一發呆，楊燦心下就察覺到了什麽，到底他一個人過日子和其他同齡人還是不一樣的，察言觀色這方便成熟的太多了。

只是這話沈冬要怎麽提起呢？後世知道的肯定不能說啊，所以遲疑了一下，這才緩轉的先說起了自己那隊友家的事兒。等到將事兒說清楚了，心裏也大致有些脈絡了，這才緩聲說起了她的擔憂。

“莫名其妙的原因，莫名其妙的針對，這事兒出的，我心裏頭都發慌，剛才給我哥去電話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了幾句，讓他平日對人和氣些，別和人結仇，唉。”

才十五歲多些的姑娘，長得還沒個大人樣呢，就這麽嘆著氣發愁，樣子其實挺可笑，可楊燦卻沒笑，他獨來獨往這麽些年，能一直那麽安生的、順當的活著，靠的就是性子謹慎。所以他如何能聽不出沈冬舌頭下的擔憂？

“你覺得風頭不對？”

看，就是這麽敏感，一點就透。

“若非這樣，那後頭告黑狀的如何能得逞？”

是啊，一切的囂張無忌都是需要縱容的，沒有人縱容，又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兒發生呢？而要牽扯到一個超齡的青年下鄉又該涉及到多少個人？總有知道這事兒卻看不慣的吧，為什麽這些人冷眼旁觀？這麽一想，是不是有些不寒而栗？

“你還想到了什麽？”

這麽直直的找過來，又這麽直接的告訴他這些，想來後頭還有別的想說吧。

“就是想著，若是這不是單獨的一個例子，而是有不少人家都這樣了，那形成的風又會往哪兒吹呢？這幾年畢業找工作已經不如以前容易了，會不會……”

後頭的話沈冬沒有再說了，到底是在街上，有些話半含半露的更合適些。而且她也不怕楊燦聽不懂。

楊燦確實聽懂了，並且表情嚴肅的很。

“我去咨詢了老師，按照我這會兒的成績，想考上大學希望渺茫的很，除非軍校特招。可我爸……我沒那麽個福氣，所以原本想著試一試就好，不成再找工作，最多也就浪費幾個月，可若是像你想的那樣，那我就不能耽誤時間了。”

楊燦是個很果決的人，這裏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一個轉頭就為自己重新設計了未來的路。

“明天我就去聯系早先來我家送我爸遺物的叔叔，想法子先將工作的事兒定下吧，不管是去哪個單位，先立足了再說。”

“你，你的情況應該不至於吧，到底是烈士子女，怎麽也該有些顧忌的。”

沈冬是真沒想到啊，只是送個信，透個風的事兒，居然就能影響楊燦到這地步，這要是萬一，人家原本是能考上大學的，自己豈不是耽誤了他？終究像是他這樣身份的，在這個年代還是有一定保障的。

“這事兒後頭會變成什麽樣？早先多少運動都是突如其來的？到底如今我就孤身一個，真有人盯上了，那我這三五不靠的，又能怎麽辦？所以哪怕是以防萬一呢，還是先做好後手的好。”

說是這麽說，其實楊燦心裏卻心虛的不行。他曾和沈冬說過，他媽媽是逃難來的，遇上了他爸這麽一個紅軍遺孤，這才結了婚，有了他。可他沒說的是，他媽媽的出身並不好，家裏也曾是是某個城市裏有店鋪有產業的，屬於城市小業主，小資產階級家庭，更要命的是，還曾有個遠開八只腳的表哥在鬼子的飯店裏當過大廚。

因為這個，他姥姥家在這個表舅的庇護下，身處日占區也順利的活了下來。可同樣也因為這個原因，光頭黨查抄漢奸家產的時候，姥姥家也一並遭了秧，被搶走了維生的產業不說，人也活活的被氣死了。

也就是45年那會兒，姥姥家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母親就是那個時候和家人失散了，要不是自己機靈，知道遮掩住容貌，裝成乞丐小子，便是逃難都未必能走出多遠。這也是為啥遇上了他爸沒多久，就結了婚的緣故，她沒人可依靠了呀，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在亂世裏你說她不結婚怎麽活？

而有了這樣一個有案底，八張嘴說不清楚的姥姥家，你說楊燦心虛不心虛？慌不慌？早年各種亂，沒人細究他媽媽的出身來歷，畢竟建國的時候他媽都生了他了對吧，有他爸庇護，周圍人又都能證明她是逃難來的，他媽本身也不是那資產階級小姐的做派，看著就是個老實靦腆的，誰會追根究底？可如今卻不好說了呀，誰知道後頭會竄出什麽人來？

再一個他一個人在省城能過的這麽好為啥？不僅僅是因為他有父親的撫恤金，也不僅僅是因為國家補助，還因為他有底氣呀，他媽逃出來的時候可不是空著手的，一匣子的家底呢，這麽一來你說要是讓人知道了，又該是什麽樣的禍端？

“你說我選什麽單位好？”

說到單位，楊燦下意識的朝後頭的學校看了看，隨即搖了搖頭。

“這地方都是年輕人，肯定先被盯上，畢竟最好忽悠。”

嗯？忽悠？

沈冬被楊燦的果決和留後手的成熟做派鎮住還沒緩過神呢，下一秒又聽他猶如神助一般，預言了學校的不安慰，嚇得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只布林布林的看著他。看的楊燦都笑了，扯了一把沈冬的袖子，將人拉到街邊一戶人家的墻外屋檐下，避開往來的自行車，然後繼續皺著眉，輕聲說到：

“這年頭還是工人階級最靠譜，不行我就尋個工廠待著吧。你說呢？”

我說？不，你完全不需要聽我說什麽，你自己就能決定的相當穩妥了。娘唉，她從來沒發現，這楊燦平日不言不語的，竟然還是個小諸葛？

“你呢，也得多想想了，這省隊畢竟不能長久，我打聽到的消息說，一般到了二十五六，就過了職業巔峰期了，所以你心下要琢磨琢磨，有個目標，要提前埋點後手。”

這是連著她也想一並教導教導？行吧，這方面她確實不如他有心思些。

“還有你家弟妹，也十一了吧，以後是讀高中還是中專，都要考慮清楚，要是中專，那基本學了就有單位接收，倒是省事兒，可要是高中……怕後頭真起了風，也是麻煩。”

咦？你竟然還有這心？平日你不像是個能操心旁人的呀。

沈冬是個連著金手指都藏不住多少的人，心思有些淺，對著楊燦又少了幾分戒備，加上前頭聽的那些事兒心神正恍惚，這會兒那真是什麽都在臉上了。

楊燦看著她澤陽，心下那股子緊張都散了幾分。心神一松，對自己剛才莫名其妙管沈冬家事的事兒也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手長了些。可說都說了，半截子停下也挺奇怪的，就自己給自己尋了個理由，說給沈冬，或者也是說給自己聽。

“你能這麽不避嫌，將自己聽到的，想到的告訴我，給我送來這麽一個要緊的消息，怎麽的，還不興我投桃報李一回？”

好吧，你要這麽說，倒是也合情合理。

“你說的對，我就是一時沒往這上頭想，如今讓你這麽一算，還真是要早點留心的好。”

誰都不喜歡自己好心被辜負，聽到沈冬這麽認可，楊燦的心情又好了幾分，眉頭都散開了，眼睛掃了掃周圍，感覺自己這兩個人站路邊說話有點奇怪，便拉了人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到：

“你那隊友是哪兒的人？地址有嗎？”

“啊，有的，怎麽，你要去探探？”

“多知道點心裏總能更安穩些。”

“你一學生，能探問到多少？別一個不好反而平白惹上什麽麻煩。”

“我好些同學都是這省城的，這麽些人，怎麽拐彎都能拐到了。”

“他們能願意幫著打聽？”

“這麽大的事兒，做個好人，透露幾分，讓他們也警惕些，他們為什麽不幫忙？”

呵呵，那你這關系用的還真挺順手的。

作者有話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