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新年很熱鬧, 雖然這時候物資貧瘠，可那種從心裏泛起的喜悅和人來人往相互恭喜的氣氛卻真的很醉人，沈冬住在這裏每天都要揚著笑臉應對村中的親朋長輩十分的疲憊，可莫名的這樣的疲憊卻不讓人抗拒, 反而讓她每每起床都有一股子振奮。或許這是因為往日家裏冷清的緣故？這裏滿眼看去, 都是沾親帶故的親友, 所以特別有安全感？

沈冬說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麽，不過人生在世, 不用什麽都搞清楚, 只要心裏覺得舒坦就成，難得糊塗嘛。

自覺很心寬的沈冬日日幫著二嬸幹活, 聽往來女性長輩的誇讚教導；雙胞胎也和村中認識不認識的同齡人玩鬧到了一起；就是沈夏也有認識的族中兄弟相伴, 在二叔家的每一日好像都過的特別充實, 而這樣的歡快到了年底上墳的那一刻，卻猛地一下全消失了。

不過是半年的時間, 沈父的墳頭上已經有了雜草，墓碑看著也沒了鮮亮, 讓人看著就心生悲涼。人生，到頭來就是那麽一培土, 然後任由時光侵染，在世間消失。

跟在沈夏後頭一路走來的沈冬, 不知道是原身遺留的記憶作祟, 還是環境氛圍感染，她竟是也跟著心下難受起來，看著邊上的兄弟姐妹, 心都揪著疼。父母全無, 人自此沒了來處, 這種帶著茫然和無措的悲痛，成人都未必能承受的住，更不用說這幾個孩子了。

“來吧，給你們爹磕個頭。放心，我剛才看了，這會兒周圍沒人。”

沈二叔這會兒心下沈的很，按照老規矩，怎麽也該做個法事，燒點紙錢什麽的，可如今……外頭對這些事兒抓的愈發的緊了，為了侄子的工作，只能委屈了大哥。好在孩子們人都在，想來對大哥來說，能看到孩子們好好的，比什麽虛的都重要。

沈夏側頭看了一眼已經紅了眼眶的弟妹，強忍著悲傷，咬著牙拉了他們跪下迅速的磕頭。一下下的，快速又用力，等著人起來，額頭已經紅了一片。

沈二叔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從懷裏拿出個小酒盅來，在用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倒了一杯酒，蹲下身往墳前灑了灑。

“大哥，你看見了，孩子們好好的呢，大夏是個本事孩子，已經是正式工了，二冬也不賴，家裏家外的活兒都能拿的起手，如今當家當的挺像樣，老三和老四也挺乖，你在下頭就放心吧。”

說完這些，沈二叔站起身，側過身來，對著沈夏又繼續說到：

“大夏啊，今兒呢，當著你爹的面，有些話二叔要和你說說。”

嗯？這麽慎重說什麽？還要死人見證？到底不是原身，沈冬第一個從悲傷中回神，眼睛下意識的就往沈二叔那邊看。見著他滿臉嚴肅，心下就是一緊。難不成有什麽大麻煩？不能吧！

確實不是什麽大麻煩，可對沈二叔來說，卻覺得由他開口，很難！終究是在委屈孩子。

“過了年你就16了，按照規矩來說，到了這歲數，你沒了爹，我這當二叔的就該開始為你上心親事了。成家立業，成家立業，你既然有了工作，就是立了業，成家自然不能落下。”

嘛？成家？親事？這事兒說的，別說是見慣了三四十都單身的沈冬感覺突如其來，就是沈夏也有種電閃雷鳴的不可思議。

“二叔，這，我爸才走，怎麽的也要三年吧，守孝三年可是老規矩。”

“老規矩？如今還有什麽老規矩，倒是我這當二叔的不給你張羅，那才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呢。”

說起這個沈二叔自嘲的笑了笑，不是他多事兒，而是沈夏成了正式工的事兒如今村子裏都知道了。沈夏初中畢業，國家單位正式工，城裏還有房子，這樣的條件別說是在他們村子裏了，就是周圍幾個村子一並匯總起來，那也能算是條件好的，再加上沈夏長得不賴，性子也得了村中長輩的肯定，更是讓不少人起了心思，想趁著沈夏年歲不大，人好說話，早點給自家孩子定下，好讓自家多個城裏女婿，將來其他孩子得個臂助。

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為了以防萬一呢，沈二叔也要將他琢磨了許久的事兒說說了，不和侄子打成一致，萬一自家侄子傻不拉幾的讓幾個油滑的給下了套，那可就麻煩了。

“二叔，我才幾歲？這不著急的，再說了，如今可是有婚姻法的，男子20 ，女子18才能結婚，這可不能隨便胡來。”

“這我知道，可鄉下人有幾個懂這個的？又有幾個結婚是去扯證的？別的地方不說，就說咱們村，就我所知，除了幾個當兵出去的，和在城裏招工的，其他的一個沒有。”

說到婚姻法，沈二叔板著的臉露出了幾分笑意。鄉下人讀書識字的少，對法律更沒多大的概念，婚喪嫁娶行的依然是早先的一套。就是他自己，若非老大早早就去了城裏，日常走動間聽得多了，見的多了，怕是也不會上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侄子有這個概念，那有些事兒說起來就容易了，也更有理由了。

“不過你這理由不錯，加上你爹剛走，怎麽也能拖上幾年了。”

嗯？不對啊，剛才那話說的，難道不是想讓他早點結婚的意思？

“想什麽呢，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親事要心裏有數了。”

是為了這個？不能吧，那麽嚴肅的表情，還說的挺深沈的樣，傻子都知道這裏頭肯定有別的。

“確實有，我的意思，大夏啊，你是大哥，你爹沒了，你就是你弟妹們的依靠，所以為了他們，你許是要辛苦些，將婚事先往後放放。不是我說你將來娶得媳婦就一定不好，不願意和你一起撫養弟妹啊！只是……怎麽說呢，為了將來家裏不至於因為這個鬧出矛盾，損了兄弟姐妹之間的情分，最好三單四雙小學畢業之後在說你結婚的事兒。這樣的話，哪怕……他們兩個將來找工作也不至於太難。”

這年頭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是常態，也符合大眾的價值觀，可真並不是說事兒到了自己頭上，每一個都願意付出的，所以說這個話的時候，沈二叔小心的打量著沈夏的臉色，生怕這侄子因為這個緣故，心裏不痛快，或者就此覺得弟妹成了包袱。

好在沈夏不是那樣的人，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哪天會因為別人不管自家這幾個小的，所以聽了沈二叔的話一臉的驚詫和不解。

“二叔，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什麽叫矛盾？什麽太難？我是長子，還接了爸的班，沒畢業就有工作可幹，有錢可掙，那撫養他們成年這不是應當應分的事兒？”

侄子這麽有責任感，這麽懂事兒，沈二叔是真高興，看著沈夏的眼神溫柔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爹呢。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

“你這麽想二叔真高興，只是醜話說前頭，這副擔子一挑，少說也要四五年，你心裏要有準備。”

“四五年後我也不過是剛二十，這也能算負擔？要我說，他們讀書越多我越高興。爸早年說過，不管什麽時候，讀書都是有用的。所以希望咱們家的孩子能多讀書，只要能考上去，多讀點將來才路更好走。所以啊，別說是四五年了，就是再多我也供著。要是能出個大學生，那咱們家不定還能出個幹部呢，多光宗耀祖啊。”

這話可真是有見識，沈冬聽著直點頭，雖然後頭十年，讀書人倒黴的不少，可同樣的，真能在哪個時候從底下往上爬的，哪一個是文盲？哪一個沒點水平？再說了，只要熬過了那個階段，讀書好的立馬就魚躍龍門，乘風而起了。

沈二叔對於這個調調也是讚同的，畢竟沈父當初能那麽順利的進了運輸隊，多少也有他識字的緣故，不然為啥不選別人呢對吧！可以說沈家，那就是讀書的既得利益者，既然自己親身體會過這差別，沈二叔如何能不積極。

“你爹這個話說的對，所以哪怕在難，你那三個堂兄弟，我都送去上了學，哪怕讀不上去呢，也不能當睜眼瞎。”

聽著沈二叔也讚同他的論點，沈夏說的越發的起勁了。

“至於你說的結婚的事兒，不說這會兒說這個還早，就是真到了那時候，我自己掙錢養我自己的弟妹，誰能說什麽？有意見的我幹嘛要娶？給自己找事兒嗎？二叔，我又不傻，心裏有數著呢。”

有數？呵呵，這可真是夠有數的。

雖然沈夏這麽有擔當沈冬聽著很感動，心裏暖暖的，可這鋼鐵直男的後半句……但願到了那時候，你腦子不會進水，還能記得這句話吧！你要真一直這麽堅持……唉，為啥莫名的這會兒就開始為未來大嫂嘆氣了呢！

沈冬覺得沈夏鋼鐵直男，可沈二叔不覺得啊，他只覺得這個侄子好的不能再好，滿臉歡喜的就轉頭對著沈父的墳頭表揚起來了。

“大哥，你聽到了？大夏真的很好，你這兒子養的，真的值啊！可以徹底放心了。看，大夏，你爹高興了，墳頭草在動呢，這是給你做見證了呀……”

天剛蒙蒙亮的時間，大雪皚皚的山頭上，冷風呼啦啦的吹著已經夠冷了，二叔啊，你還總和墳頭說話……唉，這上墳上的可真是夠有氣氛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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