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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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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了一句,“要是你拿到了糖,嗯,可以……分我一半嗎?”

單逸塵看著小孩無比期盼的眼神,覺得額角抽動得愈發厲害了,只好無可奈何丟下三個字:“全給你。”

“太好了!”阿棠立馬喜笑顏開,步子輕快地跑進竈房去了。

他的目光隨著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而去,莫名地,心頭竟是松了一口氣。

在那個唯有命令和執行的地方待久了,他早已忘了如何與人相處,更不曉得……如何應對這般難纏的小孩。

然而,更難纏的……還在後頭。

“……我還夢到過一只比我們房子還大的怪物出現在村子裏,把所有地方都踏平了,還要把娘叼走,嚇得我哇哇大哭,就哭醒了……”

單逸塵一直靠坐在床頭,面無表情地聽著,不發一言,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孩子,真能說……

天南地北地胡扯,硬生生扯了一個多時辰,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耐心這般好過,竟也硬生生聽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快中午了,還不見阿棠有消停的打算,單逸塵懷疑,若自己再不出言打斷,這孩子絕對還能再戰三百回合:“阿棠。”

阿棠立刻停下:“嗯,什麽?要喝水還是要去方便?”

“……你娘呢?”

“我娘?”阿棠扭頭朝屋後方向大喊了一聲,“娘!”

“怎麽了,阿棠?”

單逸塵耳力甚佳,一聽便認出是昨夜聽過的女聲,不一會兒,看那後門被人拉開,一個頭戴草帽、身著布衣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褲管皺巴巴的,底下還沾了些泥巴,大概是之前一直卷著,剛剛才放下來的。

方才聽阿棠說了,屋後有一片種滿小麥的地,如今正是秋收季節,所以她一早上都在地裏幹農活?

“娘,我餓了,什麽時候能吃飯?”

阮墨將草帽摘下來,扯著袖子擦去臉上的汗:“忍一忍,我這就去做飯。”

連著兩個時辰的活兒,她還真有些吃不消,畢竟“會做”與“能做”是實實在在的兩碼事。以前流浪的日子再苦,她也只是打打雜役、蹲街巷裏乞討,並未真正做過踩在紮腳的地裏割麥的苦力活。現在試過了一回,只覺得渾身疲累,欲倒地不起,睡死過去。

但不行,屋裏還有一大一小等著她照顧,至少得讓他們吃上飯再說。

她回房換下濕透的衣裳,經過前屋時看了眼床榻上的男人,見他好好地坐著,臉色無異,阿棠也沖她咧嘴笑了笑,看著像是相處愉快的模樣,便放下心來,進竈房開火了。

午飯依舊是如昨晚的清淡菜色,阿棠像是真餓壞了,吃得飛快,被阮墨誇了一番,在他手心裏放了一顆糖。

另一邊的單逸塵卻只能吃稀飯,口味寡淡,之後又飲了一碗藥,嘴裏滿是濃郁的苦味,連喝兩杯清水也無法沖掉。正皺眉不快之時,胳膊被人輕碰了碰,他轉頭,卻突然被一只小手塞了什麽進口中,甜意頓時蔓延開來。

“那藥,可難喝了是吧?吃了糖應該能好受些,雖然我只有這麽一顆了……不過看在你說以後糖全給我的份上,我先給你一顆好了,也不虧。”

阿棠踮腳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同情又似安慰,令他哭笑不得……又受寵若驚。

“你可要快些康覆啊,不然我娘日日幹完活還得照顧你,會累壞的。”

單逸塵楞了楞,下意識掃了屋裏一眼,沒見著她的身影,不由得問:“你娘又下地了?”

“沒呢,在那邊歇午覺。”阿棠指了指小房的方向,壓著聲音,“她平日從不歇午覺的,今兒定是太累了。”

“你爹呢?”他有些奇怪,讓自己娘子下地幹活,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這樣的男人未免太窩囊了。

“娘說他病死了。”阿棠說得輕描淡寫,畢竟那時候他還小,對喪父之痛並無太多深切的感受。

她是寡婦?難怪了……

“多久了?”他問。

“好像有三兩年……”阿棠道,“聽娘說的。”

兩三年時間不算短了。

單逸塵還記得,昨日撫上心口的柔軟手掌,長著略微粗糙的薄繭,不過十六七的姑娘,本應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卻守了寡,日子過得操勞又艱難,著實是個命苦的女人。

想到自己昨日拖著一身重傷,還拿她的命要挾她帶自己回來救治……男人深邃的眸底不禁浮起了一絲愧疚。

“阿棠,取我的劍來。”

“又要?”阿棠可不隨便答應,先問問清楚,“你要它做什麽?”

“你不是想吃肉?”單逸塵眸光沈沈地看他,面無表情道,“我有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jj又抽風了……抽得作者菌差點更不了……但是看到泥萌的加油,元氣滿滿的作者菌還是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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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與小寡婦(五)

夜色如水,村莊漸漸安靜下來了,沿河而居的大小木屋點起燈,點點燭火如同星辰般閃爍。

“娘,我吃飽了!”阿棠放下筷子,將見底的飯碗遞給阮墨看。

她配合地湊過去瞧了瞧,抿唇笑著點頭:“阿棠最近真棒,每頓飯都吃得好快呀。”

“可是這幾日娘親已經欠我好多顆糖了……”阿棠將碗放在桌上,晃著兩條小腿問,“什麽時候才會有呀?”

阮墨有些尷尬,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是沒銀子買了,只好哄他道:“嗯……等下回娘去鎮上買東西了,就給你補回來,好嗎?”

“好,娘可不能忘了……那我回小房玩兒,一會兒要洗身子了娘再叫我。”

她看著小孩無憂無慮的身影跑遠,唇邊淺淡的笑意漸漸隱退,最後輕聲嘆了口氣。

哎,這家確然太窮了點兒。

倒不是說她挨不得窮,主要是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包子,她挨苦挨餓沒關系,孩子還在長身體,總不能讓他也跟著餓吧……

扣,扣——

兩聲清脆響亮的敲擊聲冷不丁響起,阮墨回過神來,看見榻上的男人正屈指落在床沿,雙眸直直望著她。

那眼神……有點兒像在問她:飯呢?

哦,對了,差點兒忘了家裏還養著一只大米蟲。

多大?

就是每頓能吃掉的米,比她和阿棠吃的加起來還多。

另外,還得煎藥給他喝,磨藥給他敷傷口,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照這樣下去,用不著一月,半月後他們就該蹲在門口喝西北風了。

單逸塵如常將碗接過來,悶頭直灌,幾口便將一大口碗喝得見底,看在阮墨眼裏又是一陣心痛,痛得仿佛心口鑿了一個大窟窿,唯有……銀子,才能填補得上。

“沒有了?”往常她都會自動自覺給他再盛一碗,現在卻楞在那兒,不接碗也不說話,他只得自己開口問道。

“額……你還要喝藥,不宜喝得太撐,就……不添了吧?”阮墨說這話時,心虛得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拿了碗便要走人,結果手腕被人突然扣住,手一松,那口大碗“砰”地落地,頓時四分五裂。

“你……”她瞪著家裏唯一的大碗命喪當場,簡直心痛得無以覆加,立時皺了眉,要把手抽回來,“你做什麽?”

平日裏溫聲細語的人兒突然揚起聲來,聽著像是有些生氣了,單逸塵卻並未依言放開她,反而拽得更緊:“糧食不夠了?”

隨著他身體的恢覆,藥效也逐漸消退,阮墨一時竟無法掙脫,心裏一犯急,脫口而出:“當然不夠了,米缸的米全進你肚子裏去了……大米蟲!”

“……我,大米蟲?”單逸塵頭一回聽見這種罵人的詞兒,頓了頓,才冷著臉問道,“你覺得,我吃得很多?”

那雙黑眸透出的冷光令阮墨禁不住抖了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可既然他都聽見了,她也不可能再辯解說他聽錯,只好將視線別到一邊,沈默以對。

單逸塵並沒有發怒,本來就是他在人家家裏白吃白住兼養傷,花的都是人家維持溫飽的銀子,她要有所不滿了,那也是理所應當。

“站著別動。”

阮墨察覺自己手被松開了,擡頭望去,卻見男人突然執起一直放在身側的長劍,抽劍出鞘,鋥亮的鋒利劍身晃得她險些倒退一步:“你……君子動口不動手……”

他恍若未聞,垂首以劍尖抵鞘,像是在摳什麽東西,未幾,一手飛快接住某物,利劍入鞘,又放回了原位。

“過來。”他側眸,聲音沈沈道。

她避開碎屑,小小往前挪了一步:“過來……做什麽?”

“伸手。”

她瞄了一眼被他放下的劍,咽了咽口水,才慢慢將手伸了過去。

單逸塵在她動作時便拉了她手腕一把,將一小塊冰冰涼涼的硬物塞進她手心裏,而後又立刻收回手,抱臂胸前。

阮墨攤手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竟然是金子。

“這……是真的?”她不敢置信道。

雖然只有指甲片的大小,但若真是金子的話,少說也足夠他們三口人飽餐一月有餘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顯然並不打算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可是……一個碗也不值這麽多……”

“誰說給你?”單逸塵聽她要推辭,挑眉,冷聲打斷道,“吃了幾日白粥,寡淡得過分,想來幾頓葷的。”

哦,所以,是讓她用這金子去買肉和糧食?

“那也用不著這麽多……”

“用不完?那便想辦法用完。”他的語氣根本不容拒絕,“我不喜剩錢。”

“……”真沒見過這麽財大氣粗的。

既然他堅持,阮墨再說不要就顯得矯情了,畢竟家裏確實缺銀子,他硬要塞給她的,不要白不要。

“記得,買糖。”他又不冷不熱地補了一句。

她一聽,楞了半晌,忽而想笑:“你……愛吃?”

上回明明連蜜餞都嫌太甜,這回怎麽又想吃糖了?

單逸塵嘴角輕抽,黑眸往小房的方向掃了一眼,阮墨順著看過去,發現不知何時趴在門邊偷瞧這裏的阿棠,才曉得他的意思:“是給阿棠買的?”

“嗯。”

她忽然想到什麽,聲音低了下來:“那……要吃葷菜,也是聽阿棠說的?”

單逸塵依舊看著阿棠,直到小孩察覺自己被發現了,縮進房裏去,才道:“嗯。只是一半原因。”

阮墨表示明了,另一半自然是他自己想吃了。

“另一半原因……”男人擡手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卻不使力,僅是松松圈住握了握,便放開了,“吃肉才能長肉。”

……啊?

嫌她瘦?

她是肥是瘦,與他有何幹系?

阮墨滿心莫名其妙地看他,卻見他垂下眼簾,掩蓋了眸中一切情緒,瞧不出半絲端倪。

抑或是說……他在關心她?

那一夜也是,她哄了阿棠睡著後,點一根蠟燭給他縫補舊衣裳,邊縫還邊打瞌睡,一不留神便把自己的手指紮了,忍不住輕呼了一聲,豈料下一瞬手便被人拉了過去,刺痛的指尖被溫熱包裹,擡頭才見單逸塵單膝跪在跟前,竟將她紮傷的手指含入口中了。

指尖舔吮的感覺喚醒了某些羞人的記憶,她登時紅了臉,猛地將手抽回來,瞪著他問做什麽。他並未多作解釋,面無表情站起身來,手一揚便將燃著的蠟燭揮滅了。

一室漆黑之中,只有他低沈冰冷的聲音,平緩響起:“去歇覺。”

當時她只覺這人簡直不講道理,隨隨便便含……含她的手指便罷了,還直接滅了燈,不讓她繼續做事,真是奇怪。

不過,現在想來,這或許是他在關心她。

盡管表達的方式有些拙劣……可她與他經歷過那麽多,不是早該了解,他就是如此不善表達的人嗎?

“你笑什麽?”單逸塵聽見頭頂輕輕一聲笑,眉心微動,擡眸看向她。

她笑意更甚,捏緊手心的小小金子,搖了搖頭:“我先去煎藥了。”

他不置可否,看著她離開的纖瘦背影,竟也不自覺勾了勾唇。

原來,這個女人笑起來的模樣……這麽好看。

眉眼彎彎,似水清潤。

******

翌日一早,阮墨將早飯打點好後,便獨自出門往鎮上去了。

一到鎮裏,她先揣著金子到錢莊換成了碎銀,收好錢袋,然後來到尚有些冷清的市集,開始逛起來。

來得早的好處有二。一是攤販擺出來賣的東西大多新鮮,一是他們沖著頭客,為了博個好彩頭的開市,通常會願意算便宜些,走一圈下來,能省不少銀子。

阮墨對單逸塵的口味喜好很是清楚,在來的路上心裏便想好了要買什麽,直奔目的地,買好後時間尚早,又繞到雜貨鋪挑了兩包不同口味的糖果。

付賬後,錢袋裏還剩了一些碎銀,但今日買的東西多得籃子都幾乎裝不下了,便是再想買,也得要她拿得動才行啊。

她將錢袋收起來,拎著籃子,正準備滿載而歸時,突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

所幸力道並不大,她退了兩步穩住身子,一雙蒼白的雙手卻扶上她的雙臂,正是方才撞她的公子:“抱歉,可有撞傷你?”

說是扶她,那雙手卻箍得有幾分緊,甚至若有似無地輕捏了捏,阮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掙脫開來,垂首道:“無事,謝謝公子。”

“李某方才走得急,那一下可撞得不輕,你隨我到府裏,請大夫看看才好。”

“這怎麽好意思?不必勞煩了……”

“不勞煩,看看清楚的好。”

眼看著李公子的手伸過來,欲抓住她的手臂,阮墨暗叫不好,閃身一避開,回頭便朝著人漸漸多起來的市集叫了一聲:“相公,我在這兒!”

相公?

李公子楞神片刻,因著她未挽婦人髻,看著姿容嬌嫩清純,身形纖細,還以為是哪家姑娘……人呢?

待他回過神,阮墨早已趁機鉆入人群之中,逃出了他的視線,繞另一條路離開了小鎮。

“呼,呼,好險……”她提著裙角跑了一路,直到遠遠看見“落雲村”的石牌,才緩下腳步喘氣。

張開手心,裏頭正躺著阿棠送她的草編手鐲……斷了。

“哎……一會兒編回去吧,不然阿棠該傷心了。”

阮墨將手鐲放回懷裏,提起籃子朝著村口走去。

但她萬萬不曾料到,一進門,迎接她的卻是嚎啕大哭的阿棠……和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考試,不更,周二更哦~~打滾求收藏求花花~

☆、殺手與小寡婦(六)

屋內並不算淩亂,除了一張被踢倒的圓凳以外,一切都與離開前別無二致。

高大的男人趴伏在地昏迷不醒,側偏的臉上尚算幹凈,並無傷痕,然身上的白布條卻處處滲血,更有不少已然松散扯斷,將那身粗麻布衣沾染得不成樣子。

“……單逸塵,單逸塵!”阮墨立時丟下籃子,跪倒在地察看他的傷勢,發現鼻息尚存後,微微松了口氣,“阿棠你莫要哭了,快來幫我扶他回榻上。”

“嗚……好,好,我來幫忙……快點呀,娘……”

阿棠胡亂抹了把眼淚,彎腰托著單逸塵的一條右腿,跟著娘親把人連拖帶拽地弄到床榻上,不用娘親吩咐便跑到屋後,捧了一木盆清水過來,擱在桌上,然後湊到床腳,緊張兮兮地看著不省人事的男人。

阮墨給他褪了那身礙事的衣物,先在他身上各處摸索一番,並未發現斷骨,才開始處理他身上的新舊傷口。

原本已好了五六分的傷口全數裂開了,血珠一顆一顆不斷冒出,染得布條血跡斑斑。她將纏繞在他身上的布條解下了,露出結實的麥色胸膛,鎖骨下方和腰腹皆有淤青,兩臂上也多了幾道交錯的刀痕,不深,但口子劃得大了,同樣在滴著血,看得她直皺眉。

“怎麽傷成這樣了……”

那邊的阿棠一看見男人渾身錯落的傷痕,還流了那麽多血,抿著嘴憋了一會兒,沒憋住,“哇”地一聲又哭了:“娘……他、他會不會死啊?嗚嗚……我不想他死……”

他這孩子平時甚少會哭,可一旦哭起來必然驚天動地,阮墨現在沒有餘暇搭理他,又怕他這一哭還引來其他村民,邊給單逸塵止血,邊道:“乖,他不會死的,阿棠也莫要哭了。”

阿棠曉得自家娘親醫術了得,得了保證也就信了,忙捂著嘴收了聲,依舊蹲在床腳眼巴巴看著榻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目不轉睛。

阮墨卻不如他慌張,畢竟單逸塵的傷看似嚴重,但不至於危及生命。只是有二三道傷口崩裂得太厲害了,她便不得不取針為他縫了幾下,而後上藥包紮,動作幹凈利落得很。倒是阿棠,頭一回見把針穿進人皮肉的畫面,嚇得目瞪口呆,阮墨喊了他幾聲都沒反應,只好自己去擰了濕巾來擦拭血跡。

明明傷口火辣辣發痛,痛得額頭冒汗,卻依舊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這個男人的忍耐力,似乎總是好得驚人。

阮墨俯身看著那張好看得過分的俊臉,即便承受著痛苦,也從來冷冰冰的,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絲毫情緒。這個人,好像一直習慣將所有都藏於心底,寧可默默承受,卻不願旁人知曉分毫。

真是一個冰面悶葫蘆……

她擡袖輕輕印去他額角的冷汗,不知為何,心頭忽而一抽,麻麻的,卻轉瞬即逝。

她在為他……心痛嗎?

心痛……

為什麽呢?

“娘……”

一聲低低的輕喚喚回了她游離的神思,一回頭,才見阿棠還在旁邊,伸手扯了薄被覆在他身上,這才將小孩拉到桌邊坐下,倒了一杯茶,讓他喝了再說話。

“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瞧你把聲音都哭啞了,多不像話……告訴我哭多久了?”阮墨捧著他的臉擦去殘餘的淚痕,捏了捏他哭紅的小鼻子,笑話他道。

“我沒哭……那些人兇得要命,我也很勇敢地不哭,是他們走了,我才……”

“那些人?”她一聽便皺了眉,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凝聲問,“發生何事了?”

阿棠吸了吸鼻子,這才斷斷續續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

阮墨走後不久,屋裏的一大一小便相繼醒來了。

藥效漸散,雖仍有幾分無力,但單逸塵已能行走自如,到屋後打了水,阿棠便如同往常一樣過來了,與他一同洗臉漱口,還壞心眼地故意朝他臉上濺水,然後笑哈哈地跑開了,好不調皮。

他倒不覺討厭,抹把臉也進了屋,看見剛惡作劇過的小孩已然端坐桌邊,掀了篩蓋,一手一個包子啃起來了,塞了滿口還含糊不清地喊他:“你再不過來,就要被我吃光了!”

如今比幾日前他剛到此地時見到的模樣,倒是活潑了不少。

單逸塵無奈扯了扯唇,大步走過去,一坐下便感覺小腿涼颼颼的,也不甚在意,拿起一個包子咬了口。

反而是阿棠,歪頭往他腿下瞄了一眼,指著高高吊起的褲腳道:“你真的好高啊……我爹穿著的時候,褲腳都要沾地了,怎麽到你這兒,就像被生生裁了一截,哈哈……娘常說吃得多才能長高高,你小時候是不是一頓得吃兩碗……不,三碗飯?”

他垂眸無聲咀嚼,咽下去後,才道:“沒有飯吃。”

“咦?為什麽?”

“家裏窮,飯都給弟弟妹妹了,我不吃。”他輕描淡寫道。

那是一段十分遙遠的記憶,現在想起來,卻早已沒了挨餓的難過,有的,只是對已逝親人的淡淡懷念。

不料這話一說完,對面突然遞來一個只咬了一口的包子,單逸塵擡眸,卻見阿棠眨巴著眼看著他,扁了扁嘴:“這個……給你吃吧,我吃飽了。”

“……真的?”他記得,阿棠平常都吃三個的,今兒兩個就飽了?

“真的。你快吃吧……”阿棠扒開他的手放進去,別開頭自言自語道,“……就當是補回以前沒吃的份兒。”

然單逸塵耳力甚佳,自然一字不漏地聽清楚了,正欲說不必,小孩已一溜煙似的奔出屋後玩兒去了,獨留他在屋內,垂首望著手裏尚有餘溫的包子。

阿棠從小便沒了父親,若非有個溫柔細致的娘帶著他,想必不會如此懂事善良。

那個女人……

那麽早出門,也不知是否吃過早飯了。

正想著,屋後猛然響起孩子的尖聲大喊:“壞人——啊!”

單逸塵一驚,立時將包子丟下,三步並兩步直奔後門而去,一開門便見阿棠被推得跌坐在麥地裏,面前站著兩個地痞模樣的大漢,聞聲,齊齊斜眼瞥過來。

他一個箭步過去提起阿棠的後衣領,將他放在身後護著,阿棠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抖著聲道:“壞人!他們是來搶牛的!”

“哎,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呢,誰稀罕搶這老得快斷氣的牛了,哥倆是想借來用用罷了,小孩瞎嚷嚷什麽?”

“騙人!要是借走了,你們肯定不會還的。”阿棠躲在單逸塵背後,氣哼哼地大聲反駁,“不要臉的壞蛋!”

紮著紅頭巾的大漢上前一步,粗著嗓子吼了一句:“你個小王八……說什麽呢!”

阿棠嚇得忙躲回去了,他擡臂一橫,擋在欲過來揪人的大漢,冷聲道:“不借,滾。”另一手暗中拍了拍阿棠的頭,示意他回屋裏去。

後門“砰”地關上了。

“哦……這小寡婦家裏何時藏了個野男人?”大漢瞇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目露輕蔑,突然欺身上前,竟毫無征兆揮拳過來——“敢讓老子滾,找死!”

然單逸塵的反應奇快,頭一偏便躲過了他的拳頭,反倒是大漢受不住沖勢,狠狠撞上了他迎上來的手肘,緊接著扣住人的手腕,使巧勁一拉,一個過肩摔將那魁梧大漢用力摔在地上,一氣呵成,看起來毫不費力。

但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連日來光靠粥水維持的身體尚有些疲弱,加上藥力未散盡,這一摔下去,他竟幾乎站不住腳了。

然未等他緩過勁來,另一個大漢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猛然將他推倒在地,隨即拉起倒地的大漢,一同朝他圍過來,似乎是打算以多欺少。

速戰速決。

單逸塵咬緊牙關抵抗體內的乏力感,待他們靠近時一躍而起,毫不留情地出手,招招狠厲,只攻不防。兩個大漢仗著身形強壯圍攻他,卻顯然默契不足,身手也不及他了得,很快便落了下風。眼看著他已將其中一人撂倒,另一人暗道不妙,立馬從腰後抽出一柄匕首,趁他不備便直直刺去。

他避無可避,擡臂硬生生擋下幾刀,尋機反手抓住大漢的手腕,右手按住他肩膀向正前方壓去,在大漢身體前傾時,左手猛地上擡,右手往回一帶……

“啊——”大漢慘叫跪地,被卸了的胳膊軟綿綿垂在身側,動彈不得。

單逸塵退了兩步,勉力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面若寒霜道:“滾!”

兩人哪還敢逗留,相互攙扶著爬起來,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屁滾尿流跑得沒了影兒。

“贏了贏了!壞人被打跑了……”

阿棠見他們逃跑了,高興地跑出來撲向單逸塵,豈料這一撲,竟將他直接撲倒在地。

雙目緊閉,氣息虛弱。

“呀,好多血!你怎麽了……別死啊,醒醒……”

阿棠嚇壞了,之前死死憋著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他再聰明懂事也不過五六歲,全然不知所措,只得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他拖入屋內,邊哭邊等娘親回來救人。

“那你怎麽不去找村裏人幫忙?”阮墨問他。

“我……我一時沒想到……”阿棠想想都覺得後怕,跳下圓凳,幾步過來埋進娘親懷裏,瓦聲瓦氣道,“娘,阿棠好怕……”

“不怕不怕,沒事了,娘在這兒。”

阮墨摸摸他的腦袋,輕聲哄著,目光卻落在床榻的男人身上。

要是她沒下藥,也許,就不會讓他吃這些苦了。

……都怪她。

作者有話要說: 覆習覆得生無可戀的作者菌爬上來更新了……快用收藏和花花安慰作者菌好咩……然後然後,明天繼續考試就不更了,周四更新哈~等作者菌回來嗷~愛泥萌~!!

另外,感謝給作者菌投雷的小天使【謝衣lin】哦~mua~炒雞驚喜~

☆、殺手與小寡婦(七)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大哭了一場,又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下午便自個兒高高興興到屋外捉蚱蜢玩。阮墨笑著由他去了,收拾了碗筷,又到竈房把留起來的飯菜放到鍋裏熱著,等單逸塵醒時能吃上一頓熱飯。

趁著無事,她倚著木欄坐於床尾,拿著那個斷掉的草編手鐲來回擺弄。

阮墨並不擅長做手工,原主顯然也沒有相關的記憶,故而左看右瞧了好半日,楞是接不回去,苦惱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咳,做甚?”

“編草環……”她低著頭隨口回了話,意識到是誰在說話後,猛地擡首,正對上男人半睜的黑眸,“醒了?如何,傷口還疼嗎?”

“不疼。”再疼的也受過不少,這些小傷於他而言不算什麽。

她下榻走到床頭,探了探他的額頭,不燙,終於放下心了,俯身溫聲問:“餓了吧?我去給你端飯菜來。”

他沈沈地“嗯”了一聲。

阮墨匆匆進了竈房,將鍋裏的飯菜一一端上飯桌,又想他暫時不宜走動,便回小房找了一張小矮桌,到屋後稍微洗了洗,擦幹,然後給他架在床榻上,將飯菜全數端了過來,頓時香味撲鼻。

“扶我起來。”

她知他性子,能自己做的絕不依賴他人,依言把他扶了起來,退開時卻被他握住手,將一個微涼的東西套在她手腕上。

“咦,這不是斷了……你編好的?”她看著宛若從未斷過的手鐲,驚奇道,“好快,而且還編得這麽好。”

單逸塵看著她擡腕讚嘆,那雙透著光亮的杏眸裏,笑意微漾,明媚動人,竟覺得有些移不開眼,直到她察覺他的視線望過來了,才若無其事淡聲道:“兒時編過。”

“這麽久了還記得?”阮墨只覺神奇,揚了揚手,“阿棠也編得特別好,這個便是他送予我的……小時候我也跟著其他孩子學過,楞是學不會,真好奇你們是如何會的。”

“不必學。”

“嗯?”

“若喜歡,我編給你。”

單逸塵的聲音低沈微沙,不知是否錯覺,她竟聽出了一絲淺淡的溫柔,臉上莫名微微一熱,再擡頭看他時,他卻早已開始用飯,恍若並未說過那麽一句話。

這男人……

阮墨抿唇輕輕笑了笑,側身坐在床沿,看著他執筷夾菜,低頭扒飯。他的手十分修長,骨節分明,拿筷子的手勢也特別好看,如他手握長劍時那麽好看……不過,他用飯的速度一向飛快,今兒怎麽似乎慢了不少?

仿佛為了解答她的疑問,單逸塵終於停下筷子,目光仍放在面前的飯菜上:“你……為何一直看我?”

她被問得一頓,原以為他不作聲是因未有察覺,看來也並非如此,眨了眨眼,半真半假道:“看看你吃得好不好,才曉得我的菜做得如何啊。”

“很好。”

“真的?”

“嗯。”

“那便好,你多吃些。”

阮墨在心裏暗笑。

她可都是按照單逸塵的口味做的,這幾樣皆是他愛吃的菜,能不好吃嗎?

“莫要看了。”語氣冰冷,隱隱不耐。

“……哦。”她瞅了瞅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不懂他為何又不高興了,扭頭盯了地板一會兒,突然回過頭,低頭去尋他的眼睛,“你……害羞?”

“胡說。”他立刻沈聲否認,然耳根悄然浮現的微紅,卻徹底出賣了他。

阮墨也眼尖地發現了,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過去幾場夢裏,她似乎從來不曾這般註視過他,不料現在不經意地一看,竟叫她發現了如此有趣的事兒。

“對不起……我不是笑你呀,就是想起阿棠的搗蛋事……”

她邊笑邊扯謊,聽起來壓根兒沒有半點可信之處,單逸塵當然不信了,冷冷喝道:“不許笑。”

“好,我不笑……噗,真不笑了……”

阮墨懂得適可而止,真把他惹得惱羞成怒可不好,正欲忍下笑意時,門外竟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阿棠便急匆匆跑進屋來,慌得小臉都皺成一團:“娘,外面來了幾個兇巴巴的大娘,說要找娘出去。”

“大娘?”她從床沿站起身,拉過他的小手,“是村裏人?”

“有村裏人,也有我不認識的……”

“那我出去看看,你待在屋裏,莫要出來。”

經歷上午那一出,單逸塵直覺不是什麽好事,一手撐著床便要下來與她一同去,豈料被子剛掀了一半,便感覺下身一股舒爽的涼意……忙收手蓋了回去。

阮墨知道自己做了何事,看他那張俊臉黑雲密布,皮笑肉不笑道:“那個,你不是渾身是傷嗎……我圖個方便,就……等我跟她們說完事兒了,就取衣裳給你穿,莫急莫急。”

說罷,沒敢看他臉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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