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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聽人對他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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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己功虧一簣?

可誰曾想,她一回到這阮府,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一方牢籠。

為了保全臉面,她逃婚的消息並未外傳,甚至府裏的下人也大多不知內情,但阮老爺和阮夫人卻是知曉的。故此回阮墨歸府後,派人將她的閨房守得如同密不透風的鐵桶一般,連上茅房都得有兩個人跟著,她根本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鉆。

越接近約定成婚的日子,她的心裏越絕望,百般煎熬。

終歸還是熬到了成婚前夜。

如同布偶娃娃般被一大群人擺弄了整日,她是沒有半點兒心思應付,任由她們給她盤發上妝,來來回回不知試了多少首飾樣式,直到亥時才如潮湧退出她的房間。

最後,只剩下她一人了。

阮墨坐在床榻上,看著滿屋喜氣洋洋的大紅色,箱籠框桌都貼上了大喜剪紙,無一不在昭示她即將成為新嫁娘的事實。

可她感覺不到半分新嫁娘的羞澀喜悅,心中只有惴惴不安和焦急。

她在賭。

今夜,倘若單逸塵真的喜歡她,以他的性子,很可能會出現在阮府……搶人。

他是個山賊,無論看起來冷漠抑或偶爾的好說話,本性依然是掠奪,對於想要的人或物,他鮮少會坐下與人好好談交易,通常是先搶過來再論。

這是她與他相處一月所得出的結論。

可倘若他真的不來……那她也想好了,讓她嫁予那個素未謀面的員外,與他拜堂、洞房……怎麽可能?

阮墨的目光落在梳妝臺的幾根發簪上。

等天一亮,若單逸塵還不來,她便咬咬牙自行了斷,權當任務失敗,重來一回罷了。

只是想到尖銳的細簪劃過頸項的冰冷,以及刺入時的……

阮墨縮著身子,抱膝靠坐在床沿,雙眸一瞬不瞬地望著空落落的窗臺。

不管如何,她心底裏還是希望他能來的。

至少,讓這場不算完美的夢,留下一個圓滿的結局。

******

三更已過。

再有兩個時辰,下人們便會過來伺候她洗漱更衣,等待新郎官的迎娶。

然而她等的那個男人卻遲遲未出現。

阮墨翻身趴倒在榻上,將小臉深深埋進柔軟的被褥裏,心情覆雜地嘆了口氣。

或許她真的像師父說的,空有紙上談兵的頭腦,卻毫無實際經驗,若哪日輪到她出手,不說成敗與否,過程定是艱難險阻。

哎,突然有些想念師父,想念紅鸞門的同門了……

靠著過人的輕功成功避開下人的巡視,單逸塵快速躍上屋頂,卻有些苦惱——他似乎並不知道阮墨的閨房是哪間。

與其瞎猜驚動了府裏的人,倒不如直接一間間找,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他不信找不出來。

然後……

若是山寨裏的人看見他們尊敬的寨主大人,竟然大半夜不睡覺,在別人府裏……揭房瓦,定然驚得下巴落地。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這般寧可揭錯不可放過的毅力之下,終於被單逸塵尋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的閨房。

他並未見著人,但只消一看那滿房極其刺眼的大紅布景,以及隨處可見的“囍”字,便不難猜到了。

將房瓦放回原位,又將四周的情況審視一番,確認無異後,身形一動,飛快閃入大開的窗戶裏。

足尖觸地的一瞬悄無聲息,床上的人兒亦毫無所覺。

屋內並未點燈,單逸塵瞇眸環顧一周,視線停在榻上趴伏的小姑娘身上,然後極輕極慢地邁步,緩緩朝她靠近。

仿佛生怕將她驚醒一般。

然走到床沿才發現,小姑娘並未睡去,小臉深埋,纖細的肩頭卻一抖一抖,他眸色一黯,下一刻便將人一把拉起,緊緊緊緊地,摟進懷裏。

他的小姑娘……也在默默想念他。

阮墨並沒有被嚇到,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一如既往的熟悉,不需任何懷疑便撲到他的胸口,憋了許久的眼淚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她賭贏了……

他來了,那她便不用死……太好了。

分不清是因想念師門,抑或是為自己逃過一死高興,總之,眼淚已然止不住地流了。

胸口的濡濕令他微微皺眉,垂首瞧見阮墨淚眼汪汪,哭得一塌糊塗,他只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單手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她不斷滑下的淚珠。

“對不起,委屈你了。”他附在她的耳邊低喃,溫柔得如同錯覺,“阮墨,跟我走。”

她為別人穿上美麗的嫁衣,為別人畫上精致的妝容,夜裏躲在房裏偷偷哭泣,受盡委屈,全是因為他的遲來。

但沒有關系,以後他會好好彌補她,傾盡所有去寵愛她,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也不讓她再掉一滴淚。

阮墨聽不清他說的話了,只是胡亂地點點頭,說好。

他心下一熱,已別無所求,為她拭淚的手下滑幾分,輕勾住她的下巴,眸光深邃,垂首吻了下去。

唇齒相交,銀絲勾連。

極盡纏綿。

迷迷糊糊間,周圍的景象開始虛實幻變,阮墨卻被單逸塵緊緊扣著後腦深吻,根本無暇顧及。

不一會兒,只覺眼前閃過一道光亮,繼而白光驟亮,吞沒了眼前的一切。

而後,徹底失去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啦啦第一場夢結束了,下一場夢是將軍大人,喜歡的話收藏一下撒花一下哦~

作者菌會以猛烈的更新回報泥萌噠~!

☆、將軍與琴妓(一)

夜幕低垂,白日裏頗為寧靜的花街倒是換了個樣兒,各色燈火綿延數十裏,襯得上京一派繁華。

位於南大街的一處氣派奢華的建築,大紅燈籠高懸四角,更是熱鬧非凡。

濃妝艷抹的花媽媽領著幾位嬌柔美艷的姑娘出來迎客,朝那些官場上做派正經,此刻卻難掩色意的大老爺們微微一福,眉開眼笑:“幾位大人,姑娘們帶到了。”又偏頭柔聲道:“好好伺候著,讓大人們高興了,便是你們的本事。”

姑娘們應了聲是,便如花蝶般飛到大人們身邊去了。

花媽媽識趣地退了出去,臉上燦爛的笑容卻在掩上門的瞬間,落了下來。

一名婢女自廊西匆匆小跑而至,花媽媽略一皺眉,居高臨下瞧著婢女抖個不停的後背,被茶水弄濕的裙擺微微飄動,淡聲問:“可是又被那位趕出來了?”

“是……是的。”婢女抖著聲回道。

花媽媽沈吟片刻,壓下心中愁緒,揮手讓婢女起來:“你先下去罷,這邊不用你了。”

婢女實在是怕了,聞言又躬了腰:“謝謝媽媽。”便往後樓去了。

那位就在裏頭的貴間,花媽媽一手提起裙擺,甩著帕子快步往長廊深處走。

將到門口時,以帕遮面的姑娘碎步迎上前,瞧見她便嬌滴滴地哭起來:“媽媽,那位大人面冷得很,我一貼上去他便將我推開,要我……要我滾遠些……我給他倒茶,他他……他一手便砸了那茶壺……”

花媽媽看著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模樣也是頂頂好的,擡手撫了她的背,無奈道:“委屈了,回房休息罷,今晚不用伺候客人了。”

瞧著姑娘哭哭啼啼地離開,花媽媽幽幽嘆了口氣,做這門生意多年,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令人摸不清頭緒的客人。

裏頭的大人是京城裏民望極高、位極人臣的單將軍,今晚看見他出現在醉花樓門前時,她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畢竟這位將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向來不喜踏足這等煙花之地,如今上了她醉花樓來,可謂是莫大的榮幸。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這位大人竟如此難以伺候。這不,方才的珍姑娘已是第五個被他趕出去的姑娘了,也不知是哪裏不稱心,她來問,他便擺著冷臉不發一言,待下個姑娘來了,又是一樣的待遇。

再這麽下去,整個醉花樓的姑娘都快被他趕了個遍了。

花媽媽立於緊閉的門前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推門,轉身往樓下走去。

大人怕是還在氣頭上,她現在進去只會觸了他的黴頭,倒不如先晾一會兒,待人消消氣了再進去伺候。

******

另一間房內。

偌大的山水屏風前,端坐於古琴後的女子一身素凈白衣,一支玉簪挽了個松松的圓髻,散落的墨發傾瀉而下,微微遮去她垂下的臉,淡雅如畫。

如流水般清澈的琴音緩緩淌過聽者的耳畔,叫人沈醉其中,難以自拔。

就連垂首撫琴的阮墨,也在為自己彈奏的美妙曲音陶醉不已。

是的,她已入了第二場夢。

那道白光閃現之後,她陷入了昏迷,再次睜眼後,自己就成了一位正在撫琴的姑娘。

在這場夢裏,她是京城醉花樓裏最有名的琴妓,容貌出眾,琴技精湛,多少人一擲千金只為聽她撫琴一曲,是醉花樓裏唯一只憑賣藝不賣身當上頭牌之一的姑娘。

並非她自誇,以上皆是入夢後浮現腦海的記憶。

琴技精湛倒是真的,在這夢裏,她仿佛突然無師自通一般,原本連琴弦都未曾碰過的人,竟是對當今十大名曲信手拈來,彈得那叫一個扣人心弦,自個兒也聽得有些飄飄然了。

不過……容貌出眾?

她偷偷往一旁的銅鏡瞄了眼自己的臉,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啊,虧她還暗暗期待在夢裏可以換張迷倒眾生的妖孽臉……比如像單逸塵那種的。

說起他,也不知是去哪兒快活,她這會兒都彈得手腕酸軟了,人怎麽還未出現?

又是一曲終了,聽琴的幾位公子齊齊鼓起了掌,阮墨有禮地起身沖他們福了福,垂首微笑,藏在寬袖下的雙手互相揉捏著,稍稍緩解連續彈奏帶來的疲勞。

故而並未留意到,幾位公子勾唇壞笑,相互交流眼神的畫面。

“阮姑娘的琴藝果然名不虛傳,也不枉本少爺此番慕名而來。”

說話的正是定安侯府的二少爺潘清,看著人模人樣,平日卻行事囂張霸道,品行不良,閨秀姑娘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惜他有個皇親國戚的爹給他擦屁股,照樣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這不,領著一眾狐朋狗友上醉花樓來,借著聽琴的由頭,指不定準備鬧什麽事兒呢。

阮墨心下自然有所提防,但對方尚未出手,她也不好輕舉妄動,只能好生伺候著幾位大爺,暗暗祈禱他們喝了茶便趕緊走人。

然而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天兒不早了,潘二少,您在這兒好好盡興,哥兒幾個就先走了。”

潘清翹著二郎腿,看他們陸續站了起來,佯裝開口挽留道:“哎,急什麽,多聽一曲再走吧?”

“不了不了,聽夠了,潘二少您繼續,咱們就不留了。”

幾人客氣又無奈地推脫,比戲子演得還像,潘清笑了,沖他們揮了揮手:“罷了,你們便先走,有什麽好玩兒的,本少爺再約你們出來。”

“好好。”

“今日謝謝二少了。”

一行四五人前後離開了房間,木門被最後一人順手拉上,“哐”的一聲敲在了阮墨的心頭。

不對勁。

這幾人之前還興致勃勃說要聽整晚的曲兒,一副不把她折騰得手殘不罷休的架勢,為何突然說走便走,還像是約好一般同時起行?

“怎麽了,阮姑娘,發什麽呆呢?”

阮墨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方才還好端端坐在桌邊的潘清,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聲音低沈地貼著她耳邊說話,濃烈的酒味令她忍不住想推開他。

可是晚了,男人的手臂已然環上了她的腰間,只消她一動,便如同鐵箍一般緊緊鎖住她,叫她一動不能動,掙紮數次無果後,阮墨終於明白這位潘二少是想動真格了。

千萬別啊,說好的賣藝不賣身呢?

這種姿勢暧昧又危險,她不敢亂動,怕碰到什麽不該碰的,更加勾起他那些齷|齪的念頭,便假裝柔順地放棄掙紮,盡量語氣平靜地對背後的人說:“二少爺,您這是想做什麽呢?”

潘清捏了捏懷裏人的小腰,“嘿嘿”邪笑兩聲:“阮姑娘,你真不知道本少爺想做什麽嗎?”

混蛋!死色鬼!

阮墨被捏得渾身一僵,頭發尖兒都快繃直了,邊尋找逃跑的機會,邊跟他講道理分散註意力:“二少爺,您看,這醉花樓有醉花樓的規矩,您這麽硬來,似乎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潘清不屑地呸了一聲,大手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區區破規矩算什麽玩意兒?小爺我砸多幾個銀子,還愁那鴇|母不答應?”

“哎!您別……”

那手不安分地四處游走,眼看著那條細細的腰帶都快被他扯下來了,阮墨擔心再耗下去就真該倒黴了,也不知教主大人還能不能如上回那麽及時地趕到……靠人不如靠己,她狠了狠心,當下伸手往發髻上一摸,抽出發簪便往男人腿上狠狠刺去。

“啊——”潘清痛得慘叫,低頭瞧見自己腿上深深插著一支發簪,鮮血染得錦袍一片紅,而始作俑者卻早已掙脫他的桎梏,驚慌失措地奪門而逃。

門外的仆從聽見自家少爺的叫聲便立刻沖進房來,見他一腿血跡觸目驚心,趕忙欲請大夫來看。

“少爺您沒事吧,趕緊坐下休……”

“滾!”潘清氣極,一手推開想來扶他的仆從,惡狠狠地吼,“把那臭娘兒們給我抓回來!”

仆從被推得在地上滾了一圈,哪敢再逆少爺的意,立馬腳下生風地追了出去。

此處位於醉花樓的二層,只有一個樓梯口可以下樓去,阮墨雖曉得這個事兒,可要在迷宮似的大長廊裏找到出口,還得留心不被後頭的人追上,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繞得暈頭轉向都沒找著,反而去了完全不同方向的樓梯口。

三層的客人比二層更為尊貴,也更得罪不起,可身後的腳步聲愈發逼近了,她別無選擇,只得提著裙子往樓上奔去。

豈料,剛出了一個迷宮,又入了另一個迷宮。

阮墨不停地往前跑,只覺得這路怎麽老長老長了,她的雙腿已開始微微發軟,那人還窮追不舍,要是一直這麽跑下去,就只有被抓的份兒了。

想不跑,便只能躲了。

“你別跑,看我不把你抓住!”

仆從喊話喊得聲嘶力竭,阮墨暗道不妙,若把其他客人也引了出來,她就別指望能逃得掉了,於是,趕在他再喊出下一句之前,她咬了咬牙,突然猛地頓住腳步,把手邊的一扇門用力推開,然後迅速閃身進去,關門,插上門閂。

那個人似乎追過來了,但顯然沒發現她躲進房裏了,不多停留便匆匆跑過了門前,漸漸跑遠了。

“呼……”阮墨額頭抵著門,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劫後餘生的心悸還未平覆,身後卻冷不丁響起一道低沈熟悉的聲音,“誰允許你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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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琴妓(二)

這聲音……

她貼著門慢慢轉過身來,果然看見了預料之中的那張熟悉面孔。

一如記憶中的俊美絕倫,也一如記憶中的……冷漠。

咦,不對。

他為何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難道他不記得上一場夢境,也不記得她了嗎?

阮墨背靠著門大口喘氣,對上他沈靜如水的黑眸,試探地問:“你……還記得我是……是誰嗎?”

“記得?”男人冷聲重覆,仿佛聽見莫名其妙的笑話一般,眼底漸漸浮現與山中初遇時一模一樣的不耐之色,“我從未見過你,談何記得?”

什麽?

從未見過……談何記得……

為何她記得一清二楚,他卻如同失憶一般忘卻所有?

這……這也太不公平了!

明明吃的藥是一樣的藥,施的法是一樣的法……

不對,師父似乎說過,這紅線丹是兩粒為一對的,一粒為主丹,一粒為副丹,吃下副丹的人會進入吃下主丹的另一人的夢,故經歷的是他夢裏發生的事。一般人做夢,是不會在夢醒後,依舊清楚夢中經歷的,故吃下主丹的人不會記得,但另一人作為入夢者,則會記得經歷過的一切。

而她,明顯就是那個吃下副丹的人。

阮墨當真欲哭無淚。

這麽說來,以後每入一場夢,豈不是都得重頭再來?

師父,徒兒好想死啊……

不對,死了也只能重來,無法出夢……

哎,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要如何應對這位冷面教主吧。

“額,大人,我……”

“出去。”

阮墨還在斟酌後話該怎麽說,男人已經丟過來兩個冰冷無情的字,睨著她的目光更是不耐到了極點,仿佛她再不照做,下一瞬便要起身將她直接踹出去。

可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啊,要是真出去了,指不定還能不能遇到呢,不妥。

“大人……”

這“人”字還未說出口,背後的門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是有人在大力拍門:“餵,阮姑娘在裏面吧?開門!”

靠在門上的阮墨被震得頭皮發麻,一聽喊話的聲音,不是仆從……是潘清的聲音!

她眼皮子一跳,心頭猶如一陣風兒穿堂而過,涼颼颼的,回想起他那淫邪的眼神,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腳一軟便跪了下去:“大人,奴家遭受惡霸欺淩,一路追著要……要辱沒我的清白,求求大人了,救我一回吧。”

“臭娘兒們,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識相的就立刻開門!否則一會兒本少爺找人來撞開了,你就甭想有好下場!”

門外粗魯暴躁的怒罵聲嚷個不停,單逸塵微微皺眉,卻意外地沒有再趕她出去。

雖常年出征在外,但京城裏這種披著富家少爺的皮,實則只會仗勢欺人的無賴,他倒見過不少,且對這種不學無術,成日只會花天酒地的人極其不喜。

尤其看不慣他們仗著自己的身家地位,便放肆地強逼姑娘做這等齷齪之事。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兒,嗓音帶著一絲酒後的沙啞,沈沈道:“好。”

阮墨頓時心下一喜,又訝異於他為何忽然轉變態度,未等她想明白,男人又道:“但,你有什麽,值得我救?”

“……”她垂首思索片刻,搬出了標準回答,“奴家可以為大人做牛做馬報答……”

“不。”單逸塵卻對此並不滿意,“我不缺為我做牛做馬的人。”

看來真的是位大人物,瞧瞧人家這話,說得多麽的霸氣。

可阮墨只覺得他純粹是在挑刺兒,做牛做馬都不願意了,那她還能做什麽?

外面的人仍然不知停歇地罵著:“……虧老子花了一千兩來聽你的破琴……”

對了,不如試試她的老本行?

“大人,奴家擅古琴,不知您是否愛聽曲兒?”

單逸塵挑眉,指尖在桌面輕點:“尚可。”

“待此事了結,我便為大人撫琴,可好?”

她的眼裏隱隱期待,男人卻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到屏風後面去。”

這是……答應救她的意思?

阮墨松了口氣,連忙給他磕頭道謝,然後飛快地鉆到屏風後頭躲起來,側耳聽外面的動靜。

門閂被人緩緩拉開,接著便是“砰”一聲,被推開的門猛地撞到了另一扇門,沈重的腳步聲離得近了些,明顯是怒氣沖沖的模樣:“那女人在哪兒?”

她一聽,便覺得這潘清真是不長腦子,單逸塵好歹是三層的貴客,他區區二層的一個小少爺,也敢用這種語氣質問人家,不怕得罪人?

潘清問了這話後,一屋寂靜,也沒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開口,阮墨幸災樂禍,估摸著他是被單逸塵徹底無視了,氣焰再囂張又如何,對方只拿他當耍猴戲看。

不過,以潘清眼高於頂的性格,絕不能容忍有人如此待他。

果不其然,屏風外又響起了他火氣更盛的吼聲:“本少爺問你話怎麽啞巴了?說話啊!……啊!”

前一個“啊”是助長氣勢,後一個“啊”……是慘叫。

“二少爺您沒事吧?小的這就請大夫再來一趟……”

“蠢貨!先扶老子起來啊!”

“是是是……”

阮墨捂著嘴偷笑,若不是怕被單逸塵嫌棄她礙事,她絕對立馬奔出去給他大腿補上一腳,讓他直接痛昏過去,省得再不知廉恥地瞎嚷嚷。

“我告訴你,我爹可是定安侯,你得罪我就是得罪了我爹,等我回去跟我爹說了,你就……”

“哎喲我的祖宗啊,你怎麽闖到這兒來了?”

又一人走入房內,聽這聲音,像是花媽媽來了。

“大人,對不住對不住,實在不好意思,這潘少爺喝醉了上來您這兒耍酒瘋,樓裏的人是攔也攔不住,奴家一聽聞便匆匆趕來了,不料還是遲了些……希望沒有打擾大人的雅興,奴家這便安排人送他走。”

這話說得婉轉好聽,既解釋了事情起因,又撇清了醉花樓的罪責,將過錯全賴上了潘清,還要將人立刻“送走”,表明她對貴客更為重視和厚待。

單逸塵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一個眼神,花媽媽便立刻讓人將罵罵咧咧的潘少爺拖了出去,臉上笑容不改:“請問大人還有其他吩咐嗎?”

他不語,撩袍重新坐了下來。

而後,便傳來木門開合的聲響。

偌大的貴間恢覆了最初的寂靜,阮墨在屏風後面直直地站著,正考慮著她是自己走出去好,還是等單逸塵開口叫她好,那道低沈的聲音便如及時雨般傳來:“還不出來?”

又是這般不耐煩的語氣……跟在山中對她嫌這嫌那的時候,如出一轍。

這個男人,對他不甚在意的人,似乎總是極易失去耐心。

阮墨理了理衣裙,垂首快步行至他的面前,躬身恭順道:“謝謝大人相救。”

面對這種位高權重的大人,做出乖乖聽話的模樣,有時比諂媚更能討他們的歡心。

單逸塵對此不置一詞,掃了她一眼,便取過半空的酒壺給自己斟酒:“彈兩曲來聽聽。”

“是。”

老實說她也是初來乍到,即便對此地有何認識,那也全憑之前突然湧入腦海的記憶。可惜這位原主踏足三層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從來自攜樂器,記憶裏頭也沒告訴她琴放在哪兒,在房內傻乎乎繞了一圈兒,才在墻邊的長櫃裏,找到一把普普通通的古琴。

估摸著來醉花樓的客人聽琴大多也只是助助興,除了她這樣只靠琴藝謀生的姑娘需要一把上好的琴以外,貴間裏配備的琴就比較尋常了。

不過若非行內人,其實也聽不出多大區別來。

阮墨小心翼翼取出古琴,回到屏風前的坐下,將古琴平放好,擡眸瞄了眼正在飲酒的男人,見他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調了調音,自顧自開始彈奏了。

因著方才在潘清那兒已然彈了許久,這會兒要是再彈高難度的曲子,只會因力度不足而顯得百般瑕疵。她也有她的心思,這一彈,就得讓單逸塵對她留下深刻印象,絕不能出現失誤,令他覺得,她的琴技也不過如此。

凝神一思,阮墨很快想到一曲,纖細的指尖輕輕一挑,輕靈的曲音便緩緩流瀉而出。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清幽和緩,寧靜悠揚。

如酒沈醉。

……

阮墨專心致志地撫琴一曲,待一曲終了,輕輕收回雙手,屏息凝神等待著。

然而,卻久久沒有等來她所期盼的掌聲。

不會吧……他居然不滿意得連禮貌性的掌聲都不願施舍兩下?

雖然知曉他這人挑剔,可她的琴技也不差啊,再不濟,在京城裏頭也是有名號的,至於這樣嗎?

阮墨心裏立時沮喪得不得了,正要給這個不識貨的男人遞一個幽怨的眼神,卻發現他竟然……睡著了?

酒杯傾倒在旁,他屈肘抵在桌面上,半握拳的手支著頭,雙目輕閉,白皙俊美的臉龐泛著一絲酒醉的微紅,似乎已深深沈入了夢鄉。

☆、將軍與琴妓(三)

一屋靜謐無聲,只餘滿堂燭火明亮如初。

阮墨兩手交疊坐在原位,瞧著男人睡得旁若無人的沈靜模樣,連大氣都不敢出。

額……要不要叫醒他?

可是據她上一場夢的經驗,這個人的起床氣可不是一般的小,直接叫醒他,想必他對她的臉色絕不會好……雖然本來就不見得有多好。

可不叫醒,她又不好擅自離開,就這麽坐著看他睡覺……好尷尬。

咦?動了?

阮墨敏銳地捕捉到他方才微微一抽的尾指,但眼兒都盯得酸了,才確定那只是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罷了。

哎,怎麽辦呢?

兩相權衡之下,她還是決定不要去踩他的雷,萬一真惹怒了他,莫說以後還能與他發展什麽了,他現在立刻就會給她丟兩個冷冰冰的字:出去。

於是,阮墨就呆呆地坐在古琴前,上觀天下望地中間看教主……極其無聊且尷尬地坐了一個多時辰,幾乎要困得睡過去了。

******

金戈鐵馬,殘暴殺戮。

尖銳的長□□入骨肉,染血的衣袂上下翻飛,那張滿是血汙的臉龐在雨水中逐漸模糊,充斥著恨意的怒吼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沈睡中的男人猛地張開雙眸。

……是夢。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那一幕幕熟悉的畫面令他心頭沈重,即便意識恢覆清醒,耳畔依舊回蕩著混亂急促的嘶鳴聲與碰撞聲,牽扯緊繃的神經。

良久,才重新睜開眼,微微瞇著,適應明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線,視線緩緩落在一把古琴上,以及後面背脊直挺,腦袋卻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的白衣姑娘。

……哪兒來的女人?

哦,對了,他救了她,然後讓她彈兩曲來聽聽,她便聽話地彈了。

然後,他竟然聽得睡著了……

自那件事之後,記不清多少個日夜不曾到來的睡意,竟在這小小的琴妓手下,靠琴音輕易喚了來?

單逸塵輕勾了勾唇,幾分自嘲,幾分無奈。

斂去眼底的覆雜神色,視線重新回到那張被垂落的長發掩去半邊的小臉,終於忍不住屈指扣了扣桌面,“叩叩”兩聲清脆響亮,立馬敲醒了打瞌睡打得正歡的某人。

歪到一邊的腦袋迅速擺正,小姑娘費力撐開眼皮子,第一眼便對上了單逸塵面無表情的冷臉,見他一瞬不瞬盯著自己,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嘴角。

……還好,沒有流口水。

“睡得可好?”男人淡淡瞥了眼她的動作,不冷不熱地問道。

阮墨當然不會認為他是真的在詢問她睡得好不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大自然的微笑:“奴家失禮了,竟敢在大人面前犯困,請大人……”

“我睡得很好。”

哎?

什麽……睡得很好?

阮墨錯愕地望著男人站起身,步步朝她走來,有些不明所以。

誰不曉得他睡得好啊?她可是在這兒看他睡了一時辰才睡的!

單逸塵走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她戰戰兢兢站了起來,而他亦正好走到了她的面前。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把古琴的距離,他比她高得多,頎長逼人的身形給了她無形的壓迫感,然而後背已抵上屏風,退無可退,她只能微微縮著脖子,規規矩矩平視他的前襟。

頭頂的目光令她有些不自在,垂在身側的雙手悄悄攥住了裙擺,等他問話。

“習琴多少年了?”

“三歲開始習琴……已經十三年了。”

“彈得不錯。”

說著稱讚的話,他的語氣卻冷冷淡淡,叫人無法心生喜悅,但阮墨畢竟與他相處過一段時間,曉得他在生人面前一向如此,故此刻看出他的神情中並無嫌棄或不滿,就已足夠令她高興了。

“大人過獎。”

“叫什麽名字?”

“……阮墨。”

“嗯。”單逸塵微微傾身,垂首,漆黑如夜的雙眸望進小姑娘圓睜的杏眸裏,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小心思,“以後,隨了我吧。”

阮墨剛還被他近在咫尺的俊臉迷得有些晃神,一聽到那句“隨了我”,簡直嚇壞了。

這……說好的賣藝不賣身呢!

但對方顯然並不是在問她的意見,落下這句話後便退開了,再沒看她半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

不過,事實證明,是阮墨的心思過於……齷|齪了。

那晚單逸塵前腳剛出去,花媽媽後腳便進了貴間來,笑容滿面拉著她的手,連連說她造化好,有出息了。她問怎麽回事,花媽媽才告訴她,是方才那位大人出了重金將她贖走了,讓她以後安分守己,好好跟著伺候他。

這……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啊。

上一回她又是崴腳又是哭的,死皮賴臉求了許久,才讓單逸塵帶她回家。這回她還未曾開口,人家便已經主動安排好了一切,連接人的馬車都停在醉花樓前了,她還有什麽可說的呢……立馬上車!

比起對那句“隨了我”背後深意的擔憂,她更不願留在醉花樓,今日有一個潘清,明日便會有第二個潘清、第三個潘清……這醉花樓,從來沒有姑娘們說話的份兒,真碰上有權有勢的大老爺,還不是他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豈會管她們願意與否?

然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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