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居民收拾了各自為數不多的行李，開始準備踏上去往江城的路。

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不小的浩劫，除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外，大多是對前路的迷茫和麻木。

阮艾背著她的白色書包站在人群外，目光緊緊跟隨著不遠處組織紀律的霍言臻。

由於剛才在對抗喪屍過程中的出色表現，霍言臻一行人理所當然地被信賴並被鎮長叫來做苦力。

當別人正忙的時候，一只手忽然輕輕拍上了阮艾的肩膀，她身體一僵，擡頭便看到了宋揚的臉，“小艾，你跟那些叔叔阿姨坐這輛大車吧，人多安全，到時候去了江城說不定能讓同車認識的人多照顧你。”

宋揚朝她溫和地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阮艾知道，他們的八人隊伍裏除了霍言臻對她呵護有加之外，其他幾人都把她看作是一個沒用又嬌氣的拖油瓶，尤其是眼前這個一臉少年氣的宋揚。

她眼底一片漠然，搖頭道：“我不去。”

宋揚的笑意斂了斂。

這時候霍言臻剛好走過來，他感覺到兩人之間不太融洽的氣氛，問道：“怎麽了？”

宋揚剛要繼續說什麽，就見阮艾扯住霍言臻的袖子，一言不發地把臉埋進了他胸口，另一只手輕輕拽住了他敞開大衣的邊緣，看起來有些委屈。

霍言臻一下皺起了眉，看向宋揚，“怎麽回事？”

宋揚因為她變臉的速度噎了一下，一時沒說出話來。

霍言臻目光轉向胸口那個毛茸茸的腦袋，有些擔憂又無奈地伸手揉了揉，“小艾怎麽了，跟哥哥說？”

阮艾顫了下肩膀，把埋在他胸口的臉擡起來，“我不想和不認識的人坐一輛車，我想跟你。”

霍言臻一怔，漆黑的眸中漾起一瞬間的波瀾。

宋揚在旁邊偷偷翻了個白眼。

霍言臻嘴角擡起笑意，“好，那就讓小艾坐我的車。”

得到他的同意，阮艾緩緩松了口氣，淡淡地朝宋揚瞥了一眼，眸中平靜無波，炫耀和挑釁的意味倒是明顯。

宋揚冷淡地擡了下嘴角。

接下來，鎮民在鎮長和霍言臻的組織下有秩序地組好了車隊，大部

分人乘坐的是鎮裏客運中心留下的客運大巴，阮艾則跟著霍言臻一起坐在他們來時開著的軍用車裏。

到了正午，車隊緩緩出發，經過避難所大門口的時候，阮艾目光一側，落在了鐵皮門上那個足有一人高的破口上。

那個破口朝四周撕裂，形狀不規則，一想就知道是那只綠眼喪屍用利爪徒手破開的。

阮艾低垂下眼眸，輕輕抓住了身旁霍言臻的袖子。

對方下意識地朝她看過來。

阮艾猶疑片刻後，緩緩道：“如果我不去江城基地，你會把我留在身邊嗎？”

霍言臻目光一頓，並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揉著她的腦袋，輕聲道：“小艾為什麽不想去江城基地呢？”

“因為……那裏有很多壞人，他們會害死我。”阮艾的眼睛古井無波，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沒有一絲起伏。

霍言臻無奈，“小艾，基地裏並沒有那麽多壞人，相比那個地方，外面喪屍橫行，你沒有基地的庇護，在末世裏任何一只最普通的喪屍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傷害到你。”

阮艾想說，沒有喪屍敢傷害她，他們都對她唯命是從。

但是話到嘴邊卻止住了。

霍言臻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子的人。

阮艾松開了他的袖子，細白的小手攥住雙肩包的肩帶，古井無波的目光瞥向窗外。

霍言臻頓了片刻，卻也沒再多問。

車子已經離開了鎮口，緩緩駛向國道，最晚明天上午，他們就會抵達江城。

車一直開到了晚上，天色昏暗，正是喪屍活動的高峰期，車隊為了安全起見，找了個路邊的服務站整頓休息。

服務站顯然是有人來過，大部分東西都被搜刮一空，零星的幾個喪屍也很快被霍言臻他們解決了。

從車上下來的人們無一不是身心俱疲的，他們拖著疲憊身軀隨意找了地方席地而坐，條件好一些的把外衣或者毯子墊在身下，或癱坐或躺倒。

阮艾坐在車裏，靜靜地看著他們短暫的忙碌和安頓後，漸漸安靜下來。

這一刻，人們享受著最難得的平靜，沒有人開**談，偶爾幾聲低

喃也只是轉瞬即逝，融在夜色中仿佛虛幻。

霍言臻忙完了，朝阮艾所在的車走過來，他沒有打開車門進去，而是彎下腰，雙臂扶在敞開的車窗邊，朝車裏的阮艾張開了手。

阮艾的目光先是與他帶著柔光的眼神觸碰，然後看向他的手心。

裏面躺著幾粒糖紙包好的桂花糖。

“剛剛進去的時候找到的，我趁人不註意偷偷藏起來給你的。”

阮艾目光動了動，細白的小手將他手心裏的糖拿了過來，當即剝開一顆塞進了嘴裏。

甜膩的糖味在口齒間彌散開來，甚至淌進她心口，都引起一陣微燙的暖意。

阮艾頓了片刻後，剝開一顆送到了霍言臻的嘴邊。

霍言臻楞了一下，然後笑了。

他本身長得就好，這麽一笑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阮艾頭一次覺得，人類和喪屍比起來，唯一讓她喜歡的就是這幅好看的皮囊吧。

霍言臻張口把那顆糖吃進嘴裏，然後伸手揉了揉阮艾的頭，“明天上午就能到江城，哥哥們大概只能送你這麽遠了，到了新環境不要害怕，我會拖我在江城的朋友關照你的。”

阮艾嘴裏吃糖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霍言臻。

黝黑的眼瞳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明珠般透亮，一貫的古井無波，霍言臻卻從裏面看出了委屈和無聲的質問。

那一瞬間他心裏湧出難言的愧疚。

小孩子的心思都敏感又單純，雖然他的目的是不想讓她在外面繼續奔波受苦，但阮艾卻會以為他拋棄她了。

他試圖揉揉她的頭以示安慰，阮艾卻一個偏頭躲開了。

霍言臻的手僵在空中。

“我知道了，我睡了。”

還不等霍言臻說什麽，阮艾扳動車門上老式的車窗手把，將車窗緩緩地升上來，把他擋在了外面。

後座坐墊很軟，長度也剛好足夠阮艾躺平，她抓過一旁的毯子蓋上，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兒，霍言臻似乎是嘆息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後，阮艾又翻身坐起來，有些生氣地把嘴裏沒吃完的桂花糖吐進糖紙裏，包好，扔出窗外。

……

深夜，萬籟俱寂。

鎮民們由於白天的舟車勞頓，紛紛陷入了沈睡中。

獨自一人坐在車裏的阮艾凝視著窗外寂靜的月色，目光中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的睡意。

她沒有發呆或是沈思，而是凝神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響動和宛如蟲子爬動的窸窣聲，伴隨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緩慢地將夜色侵襲。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服務站的大廳中，無數處半開的窗戶、門縫以及龜裂的墻角中，不知何時忽然湧現出漆黑纖長的不明物體，一路蠕動著、悄無聲息地蔓延至有人聚集的地方。

它們像是深夜覓食的毒蛇，尋著味道追溯到獵物的身旁，然後趁其沈浸在睡夢中時，猛地刺入對方柔軟的脖頸。

……

在服務站大廳中響起尖叫聲的一瞬間，阮艾迅速打開車門溜了出去。

她懷裏抱著白色書包，小心翼翼地蹲在軍用車的大輪胎後面，然後向外探出半個腦袋觀察著不遠處的服務大廳。

只見原本被通明的燈火點亮的地方，不知何時被無數層漆黑的大網死死纏繞其中，且不停地發出慘痛的呼叫聲和此起彼伏的槍聲。

阮艾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沒有其他人時，飛快地將書包背到背上，向服務站一旁的山丘上跑去。

夜晚的風像是鋒銳的刀劃在人臉上一樣，阮艾一邊喘著氣，一邊小心地躲過腳下蠕動的枝條，以免被上面凸起的細刺劃到。

沒錯，在這夜裏忽然侵襲到此處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潛伏在不遠處深山裏的變異藤蔓。

這些藤蔓受病毒感染的影響，對新鮮的血液和人肉有了執著的追求，變成了會對人類發起攻擊的怪物，它們類似於末世前的食人花，卻比食人花更為兇猛可怕。

到了末世後期，這些變異植物會越來越多，只有少部分對人類有益，大多數只會給他們的生存造成極大的阻礙。

阮艾一刻也不停歇地跑著，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只要趁現在這個機會逃離霍言臻他們的視線，她就可以不用被帶去江城了，遠離人群就意味著能夠避免被前世那些可恨的研究者抓到。

漆黑的灌木林裏，阮艾感

覺自己的肺已經到了極限，四肢也酸痛不已，當翻過一塊巨大的石頭時，她忽然一個不慎，悶頭從上面栽了下去。

就在她即將摔往地面的前一刻，一股大力忽然箍住了她的腰，使她的身形在空中驟然一停，緊接著再緩緩落回了地上。

阮艾站穩後，看著從自己腰上撤走的那截柔軟藤蔓，喉間一哽，小聲地道了句：“謝謝。”

話音一落，便見那根藤蔓在她面前環繞片刻後，梢頭一個搖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一朵粉嫩嬌艷的小花。

阮艾抿了抿唇，沈寂的目光中浮現出些許亮色，只不過由於她剛跑過許久的山路，此時額頭冒著熱汗，嘴唇也有些發白，看起來十分疲憊。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虛浮的氣息，眼前的藤蔓忽然晃了晃，一股綠色的能量順著纖長的藤到達梢頭的那朵小花上，緊接著小花便迅速雕零，然後長出一顆青色的果子來，再慢慢變大變紅，整個過程僅僅用了一分鐘的時間。

阮艾看著這顆瑩亮透紅、水分飽滿的果子，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然後伸手摘了下來。

貝齒咬破果皮的一瞬間，酸甜的汁水溢滿了整個口腔，阮艾擡頭看向眼前的藤蔓，微微彎了下唇。

“謝謝你，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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