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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雲: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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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披摩。斬首數萬級,乘勝追襲,猝臨賊境。時賊全軍盡出,堡戌皆空,歷至城守,莫不望旗歸命。段婦遣使請降,生不許,親率吏士亟攻,意在生獲。圍其三面,故解其西,誘其出而擒之。段婦果棄城而奔,匹馬潛逃。飛騎前遮,縛於郊野。遂大索其巢,餘黨盡獲。露布馳聞,臨濟波臣,率眾稱賀,大犒兵士,振旅而還。

宓妃率侍女百餘人迎於郊,笑豔歡顏,豐姿愈絕。溫辭慰勞,感謝再三。並轡還宮,與生登樓受俘。引囚於樓前,數其辜罪,唯叩頭鳴哀,搖尾乞命。妃殊不忍,遂欲貸以不死。生笑曰:“真神仙之度也!雖然,挑兵首禍,天有常刑。無滋敗類,實巡處此。宜論置極典,以彰法紀。”遂命押赴市曹,車裂以徇。其餘兇黨,悉皆伏誅。段氏臨刑而嘆曰:“向怒伯玉,冀得為神以報之。豈料為神,猶有今日。臨濟晚渡,可得見乎!”聞者嗤之。

論囚既畢,飲至策勳,欲封生以三萬戶,寶玉之贈不可紀極,諸將士賞賚有差。生辭曰:“排難解紛,而無所取者,魯連之義也。某激於區區之志,攘臂而來,豈為此乎?”妃曰:“義哉!雖然,恩之不報,人其謂我何?”生不得已,受珍器數事,餘悉卻之。妃覆以白壁二、水犀一,驪珠四,鮫綃六,托生致總帥,以報其假師之惠。

於是開筵張樂,極其豐備。妃捧觴而起,為生壽曰:“先生義勇所加,窮澗立涸,梟雄授首。維澤國萬世之安,雪玉臺千秋之恨。恩同再造,畢世莫酬!”生曰:“上帝彰美刑淫,假手於人,儒者任之。故巫峽之雪、瑤臺之露,蘭橋碧洞之花月,率皆見於文章,形諸歌詠,天下後世,罔不知聞。雖以妃主之幽貞,無從伺影,而陳思忽然覯止,作賦留傳,翠羽明珠,恰傳阿堵。此皆天假之緣,使昭其美,而欲世間之知有妃也。至於妒忌之流,役夫若仆,嫉美如仇,持杖窺簾,奏刀發被,呈醜於廣眾之地,揚穢於遠近之口,頓使正士興嘆,詞人發忿,口誅筆誚,怒及枯骨。雖決西江之水以洗穢,持南岳之山以包羞。豈能喻其萬一者哉!若斯之故,是謂天刑。然或由頑鈍無恥之夫,薄悻無良之子,激發其豺狼之怨,醞釀其蜂蠆之毒,以至於斯極,固未有遷怒神仙,宣威津度,直以一妒,上下千古,如段婦明光者也。負固水鄉,已歷千霜,未遭譴戮,而猶不戢思逞,幾欲瀆羅襪之塵,罪實貫盈,正宜殲滅。故某得上藉妃靈,下資兵力,搗其巢穴,殲厥渠魁,一鼓而平,無亡矢遣鏃之費。天之所命,非人力矣!且身隸幅員,曾不能投鞭拂劍,預截橫流,掃蕩腥穢,而使搖撼帷薄、震恐環佩,皆某之愆也,敢自功乎?”乃亦酌酒奉妃。妃為連飲數觥。紅妝數百人,皆次第奉生酒,獻酬次暢。

俄傳江妃湘君湘夫人等來賀戰勝,皆飈車羽輪,雲衣霞佩,鹹向生斂衽,美睿之詞,不可勝紀。已而湘靈為鼓瑟,江妃為起舞,極音節神態之妙,真使蒼梧雲停、漢臯月白,殆非語言所能喻矣!及暮別去。

生次日亦辭歸。妃知不可留,徘徊眷戀,淒然淚落。顧視諸女,亦皆神意酸楚。生於是亦惘惘有恨別之色。妃謂生曰:“後二十年,君當厭棄富貴,服食還仙,此妾與君相見之秋也。君但志之,無深憾於此行。”遂以旌旗甲仗、輿馬侍從,送生還家。

砉然一聲,生乃驚寤。家人環泣,言“已昏睡七日矣,呼之不醒,惟氣末絕耳”。生具告之。家人覆報東軒有寶物無數,耀目充庭。視之,即妃向所贈,蓋妃以生廉、不欲多取,故俟其歸而盡致之也。

生後仕至郡守,頗思宓妃言,乃棄官歸,行導引之術。一日訣家人,大笑投洛水中死。數年後,有人見生與數麗人游於水上。

譯:

有位書生家住在洛水之旁,行俠仗義。有一天在書齋中打瞌睡,夢見有青衣女子來報告說:“洛神宓妃(譯者註:傳說古帝宓(fú)羲氏之女溺死洛水而為神,故名洛神,又名宓妃。),命我前來致意,因您的高義,將向您表達無限的誠意,已來到門外了。”書生急忙出門迎接,見洛神正飄然下車,服飾姿容果然像曹植《洛神賦》中描寫的一樣,隨侍的丫鬟十餘人,全都妍麗風華。相見行禮後,書生問道:“凡間一介書生,久仰仙顏,無緣面謁,仙子淩波之步競相降臨茅舍是何等幸運!將有何指教?”

宓妃低頭整理衣服,面有愁容,半晌才說道:“我一粗俗之人,寡居在水宮。常常擔憂滄海瀾狂,始終守身如玉。魏文帝黃初三年,偶因逾越規矩,在江邊脫鞋,沒想到遇上曹植,來不及掩避。其實並未曾流連盼顧,還是惹下了“漢臯解珮”(譯者註:鄭交甫在襄陽西北的漢臯臺遇到兩個女子,女子解寶珠給他。典故指男女相互愛慕而贈答)那種嫌疑。曹植是善言辭的人,喜歡誇大修飾,妍詞艷語,借故抒發心志,乃至於有‘驚鴻’、‘游龍’的說法,被輕薄之人作為借口(譯者註:上述內容參閱曹植《洛神賦》)。而臨濟(譯者註:現為山東省臨清市)的劉伯玉,竟然在妻子段明光前誦讀《洛神賦》,加上自己的一些褻瀆言語,以致觸怒了悍婦,舍命投河(譯者註:參見唐人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諾臯記上》的“妒婦津”),意在效仿介氏,占據泉漢為害。波濤之神,任其作威作福,竟得竊據水潭,奴役水族。凡是美貌之人要渡此水的,都必須毀去容妝。竊占的目的逐漸實現。自晉朝太始年以來,已經千餘年,美貌女子,沒有人敢觸犯這個不可冒犯的妒婦。一個曾葬身魚腹的餘妖,不僅不感到自己的羞恥,還逐漸遷怒於我,用各種不實之詞橫加指責。起初並無丁點小怨,後來竟變成刻骨深仇。我本認為與我風馬牛之不相及,未預料到她會來侵犯,沒曾發動龍武三軍,及時剪除此兇殘的女人。我的優容過當,養虎為患,蔓延滋生以致奈何不了,如今已是噬臍莫及。段婦嘯聚兇頑已經很久,悍匪從之如流賊眾蜂起。延平妬悍殘忍的吳氏姊妹六人,都成為她的爪牙,河東獅吼、鳩盤荼等妒悍的兇神惡煞,在各地紛紛響應。侵害我邊陲,殺傷我將吏。現今河洛一帶太平的日子過慣了,匆忙間征調兵勇,丁壯們都惶惑奔逃。平日儀仗所使用的采旄桂旗,不可能用來敵擋虎狼之眾,才使得賊寇所至,水族之屬,沒有幸存者。此前派使者到遮須國,向遮須國國王曹植告急,並指責他的《洛神賦》言辭不檢點,成為他們興兵的借口。曹植國王表示慚愧並道歉,大力整治軍備,調動全國之力,如期前來赴援。妒賊段婦自知不可抵擋,一得到消息連夜逃跑了。等援軍撤走,乘隙又來。雖曹植顧念到鄰邦遭到挑釁的原因在於自己,體恤友邦的多災多難,只要我派一個使臣前去借兵,沒有哪一場戰鬥不參與。然而敵情詭秘,暗中發動並無征兆,勞師動眾遠來馳援,往往無功而返,曹植他那裏終年疲於奔命,我這裏也白白耗費了大量的軍需供應。剛剛收到緊急報告,臨濟的敵寇,又將大兵壓境,我準備召募義勇,協助曹植的軍隊,趁敵人不備,先發制勝。召募義勇的義旗早已豎起,但並沒有人願意赴難。而天下兇殘勇猛之徒,大多被敵人所用,興風作浪,讓人寒心。大事的成敗,身家的安危,全在這一仗,先生有扶弱之心,鋤兇之義,才敢向先生陳述腹心大事,拋頭露面的羞恥,也顧不得了,還望先生想想辦法!”

書生說:“對於兇悍的惡勢力,人都有相同的弭除之心。即便是憐香惜玉的書生,也一樣深惡痛絕。如能有所幫助,哪敢怕辛苦?唯一擔心的是水裏與陸地畢竟不同,即使人多,也無法施展。” 宓妃說:“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當年涇川的節度使周寶,派鄭承符帶兵,解救九娘子的厄難,使得朝被縛,善女奠安,古今稱其為俠烈(譯者註:故事見《太平廣記》的《靈應傳》)。柳毅仗義,為龍女寄書洞庭君。錢塘君憤怒,吞噬了女婿涇陽,救回龍女骨肉重聚,作為回報柳毅獲娶龍女化身的範陽盧氏之女。有書傳載,不會是假的(譯者註:故事見《柳毅傳》)。如能靠先生的三寸之舌,借來一支部隊,駐守水邊,與曹植軍隊形成犄角之勢,相機策應,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是先生用自己的口才,讓弱小得到安全,為婦女們施予的大恩德。我雖然愚笨,能忘得了這種恩德嗎?”書生問需要多少人馬,宓妃回答:“有三千輕騎足夠了,都必須是軍帖除名的人,不需要用人間的。”書生歷來與帥府有往來,估計能借到兵力,於是一口答應。宓妃稱謝離去。

書生突然從夢中醒來,深感奇怪。之前,這一帶洛水中常有黑風卷浪,聲勢如山崩,每年發生好幾回,原來是妒婦段氏入侵。於是前往總帥那裏言說。總帥素來看重書生,不認為荒誕。書生又想到一件事,說:“宓妃說須輕騎三千,都是軍帖除名的,應當是指已經死了的人,不然的話,活人到水下,會有什麽作用呢?”總帥也認為是這樣,於是根據軍人籍冊查找已故軍士,得到相應數量的名單,形成牒文送入洛水。

過了幾天,洛水又出現了以前那種狂風巨浪。書生又夢見宓妃派遣青衣來說:“我們妃主得您解濟患難,賜予驍勇的軍隊,全部隸屬於虎賁將洛子淵麾下。洛將軍在用兵謀略上,並不十分精通,又加上這些新集的士兵,未經選擇訓練,驟然遇上勁敵,倉卒迎戰,將軍又不能熟練地指揮兵士,利用機智權謀,夜間兵營無防備,被賊寇掩襲,三戰三敗,挫折了軍隊的銳氣。妃主為安危十分憂慮,無計可施,所以派我來向先生請命,解此大難。知道先生素通韜略,用策如神,早就立志斬除毒龍、搏滅胭脂虎,洗雪世間不平之事,被天下人稱快。此刻正是用武之際,建功之日,好在先生不會找借口推辭。”書生聽後,義憤填膺,披衣而起,對青衣說道:“這樣啊!我去了,立誓盡顯微薄之力,抓獲臨濟的小妖,送到宓妃殿前臺階之下,以雪妃主之恨!”於是隨青衣出得門來。

門外已備有旌節信符、鎧甲戰馬,轉瞬即到。殿宇流翠,臺閣玲瓏。見到宓妃滿面淚容,書生上前參拜,宓妃答拜,讓書生坐在客位後說道:“我選將不慎,挫敗了新軍,現已收整了殘餘人馬,以等候先生,作死裏求生的決戰。以先生的傑出才能和周密計謀,剿除此妖,如掃蕩塵埃而已。” 宓妃進一步詢問剿賊的計劃。書生說:“我方新集的兵勇,對應長途奔襲而來的敵軍,理應嚴守以等待對方疲憊。子淵將軍意在速戰,已有違兵法,且又防禦不周密,被賊人鉆了空子,這才有前日的敗仗。如今敵寇已經深入,不能再保守防禦,否則將錯失良機。因我方剛剛吃了敗仗,賊寇認為我方定會怯戰,將退守城內,防我之心必然松懈。若用精兵強將夜襲敵營,定會得手。” 宓妃深表同意,於是命人用金甌取酒,為書生壯行。

書生喝完酒,立即親自穿上鎧甲頭盔,精選人馬。初更之後,直攻敵軍前營,雙方人馬還未正面交鋒,就已經奪取了敵方營地。第二天,重整三軍,將與敵寇決戰。賊寇聽說我方新帥善於用兵,都嚇壞了,派間諜前來偵探,卻被巡邏騎兵抓獲,反而徹底交待了敵軍的部署情況。據此分頭布置兵力於各要害處,設下埋伏。挑選一些年老體弱的人組成一支部隊前往敵營挑戰,然後詐敗向南撤退。賊軍輕敵又無謀略,全力追來。忽然戰鼓吶喊聲起,伏兵如雲集,轉戰夾攻,賊軍望風披靡。殺敵數萬,乘勝追襲,突然殺向賊軍大本營。此時賊人已全軍盡出,城外已無守衛部隊,攻到城下,守城士兵無不望旗投降。段婦派使來請求納降,書生不允許,親率將士急攻,有意生擒段婦。圍住三面,故意放松西門,誘使她出來就擒。段婦果然棄城而出,單人匹馬潛逃。飛騎從前面截擊,在郊野上擒獲了段婦。進而清剿賊巢,餘黨全被抓獲。廣告天下,臨濟的水族官員,率眾前來道賀,大犒兵士,凱旋而歸。

宓妃率侍女一百餘人到郊外迎接,滿面歡笑,風姿較往昔更為動人。用懇切的語言慰勞,並再三感謝。一同並騎回宮,與書生登樓接受俘虜。命人將囚犯段氏押至樓前,向她宣告其罪狀,段氏唯有叩頭鳴哀,乞求饒命。宓妃有些不忍,想饒她不死。書生笑道:“真是神仙的度量啊!但是,對於挑起戰爭的首禍,老天爺有必殺的刑罰定規。不使敗類得以滋生,可以因循用來處理此事。此例宜用極典,以彰顯法紀的威嚴。”於是下令將段氏押赴市曹,實施車裂。其餘從犯,都被依法處死。段氏臨刑之前嘆道:“從前為丈夫劉伯玉喜歡讀《洛神賦》、欣賞“洛神圖”的行為感到憤怒,希望自己也變成水神給他看看。誰料到做了神,還會有今天的結局。臨濟的渡口,還能見到嗎!”聽到此話的人為她感到好笑。

囚犯的事情處理完畢,接著談到記功的問題,宓妃準備封書生為三萬戶侯,珍珠寶貝之類的賞贈多得無法統計,各將士賞賜多少不一。書生辭謝說:“排憂解難,而一無所取的,是古人魯仲連的大義。我被自己的一點點義憤所激,挽起袖子前來助一臂之力,難道是為了這些賞賜嗎?”宓妃說:“大義呀!雖然如此,但是有恩之不報,別人會怎樣來議論我呢?”書生不得已,收下了幾樣珍器,其餘的一概回絕。宓妃又將兩塊白壁、一只水犀、四對驪珠、六幅鮫綃,托書生向總帥致意,以報答他借兵的恩惠。

此時開筵奏樂,極盡奢華。宓妃捧著酒杯站起來,為書生祝福:“先生施加的義勇,讓渾濁的水溝立即見底,梟雄被誅滅。維護了水國的萬世安寧,雪洗了玉臺的大恨。恩同再造,終生報答不完!”書生說:“上帝揚善懲惡,通常會借助別人的手,讀書人理當擔此大任。所以歷史上的‘巫峽之雪’、‘瑤臺之露’,‘蘭橋碧天洞’的花月,大都有文章記載,歌詠傳誦,天下後世之人,沒有不知道的。雖然以妃主您的低調隱居,人們無法窺伺蹤跡,而被陳思王曹植偶然相見,作《洛神賦》留傳,翠羽明珠,最終還是傳入世人眼中。這都是上天賦予的機緣,使美的東西得到昭顯,而凡俗的世間才知道有個宓妃。至於妒忌如段氏的那類人,使喚他人像使喚自家的奴仆,嫉妒美人猶如仇敵,或拿著棍子在門簾後偷看,或提著刀子掀丈夫的被子,將醜態呈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家醜揚播得遠近皆知,頓然讓正人君子大發感慨,讓文人墨客憤懣,口誅筆伐,怒怨都觸及到地下的鬼魂。即使用盡西江的水來洗除臟穢,扳倒南岳大山來掩飾醜惡,又哪能數得清其罪惡的萬分之一呢!像這些人的下場,就是人們所說的“天刑”。然而有的是愚頑的無恥之夫,薄幸無良之人,他們豺狼般的怨毒被激發,蛇蠍般的惡毒被醞釀,以至於登峰造極,從來就沒有像段婦段明光這樣遷怒於神仙,在渡口宣威,因一個“妒”字,禍害千年的人。依恃水域作惡,已經歷了千年,沒有遭到懲罰,仍然不放棄占奪他人的陰謀,差點使得洛神羅襪蒙塵,其罪實在是惡貫滿盈,正該殲滅。所以我才能得以對上慰藉宓妃的心靈,對下能借助於兵力,搗毀賊匪的巢穴,消滅其首領,一鼓蕩平,不糜費一箭一矢。這是天命所致,並非人的力量了!我置身在這個疆域之中,曾不能‘投鞭斷流’,掃蕩腥穢,而聽憑宓妃帷薄遭搖撼、環佩受震恐,都是我的罪過,還敢居功嗎?”於是倒酒敬奉宓妃。宓妃為他連飲數杯。在場數百位女子,都依次向書生敬酒,獻酒應酬的場面歡暢熱情。

不久有人來報,江妃江采萍、湘君娥皇、湘夫人女英等,前來祝賀戰鬥的勝利,一個個神車鶴駕,以雲為衣以霞為佩,都向書生致意,讚美之詞,不可一一細述。接著娥皇、女英親自為書生鼓瑟,江妃為他起舞,極盡音節神態之妙,真能讓蒼梧的行雲為此停下腳步、漢臯的月亮為此大放光明,都不是語言能夠形容得了!直到天晚才告別離去。

書生第二天也來告別。宓妃知道無法挽留,眷戀不舍,淒然淚落。回顧眾女子,也一樣神情淒楚。書生此時也有惘惘惜別的神態。宓妃對書生說:“再過二十年,君定會厭棄富貴的,那時可服食丹藥,就是我和君相見的時候。君一定要記住,不必為這一次的交往有過多的遺憾。”於是用旌旗甲仗、輿馬侍從送書生回家。

忽悠一下,書生驚醒了。家人正圍著他哭泣,說是“已昏睡七天了,喊也喊不醒,只是還有一口氣沒斷”。書生將夢中的情況告訴了大家。家人又說東屋裏有無數寶物,光彩奪目滿滿一屋子。書生去看,原來是宓妃那天贈送的,宓妃因書生廉潔、不願意多取,才等他離開後全數送來了。

書生後來做官做到郡守,念念不忘宓妃說的話,於是棄官回家,常常練習導引術。某一天告別了家人,大笑著跳入洛水中死去。幾年以後,有人看見書生與幾位美人在洛水上游玩。

☆、周斯盛

原文:

周斯盛者,金溪諸生也,有善行。夜睡,輒夢為某縣城隍。一夜,方折鬼獄,忽傳天榜發。急往視之,白紙墨書,宛如人間鄉榜。乃見己名為解首,有朱印蓋其姓,模糊不甚可辨。而同鄉某某,皆榜中人也。覺後記之,舉以語人。已而鄉闈揭曉,而捷音不至。後聞解首乃晏斯盛耳,始悟朱印之故。餘悉如言。

譯:

周斯盛,是金溪國立學校的學生,平常喜歡做善事。夜晚入睡,經常夢見自己是某縣的城隍(譯者註:傳說為冥間的地方官,相當於縣令)。一天夜裏,正在斷一件鬼案,忽然聽說“天榜”發榜了。急忙前往觀看,白紙黑字,和人間的“鄉榜”差不多。就見自己的名字在榜上,是解元(譯者註:解元為鄉試第一名),然而紅色的大印恰巧蓋在自己的姓氏上,使得“周”字變得模糊不清。而同鄉的考生,名字也在榜上。醒來後詳細記下來,拿著對別人說。不久鄉試揭曉,並沒有捷報傳來。後來才知道解元叫晏斯盛,才明白是大紅印造成的誤解。其他人的名次都與夢見的相符。

☆、跨衛者

原文:

東鄉諸生陳某,方夜讀書,聞東鄰婦姑詬誶,鄰人歸而摑其婦,婦喁喁哭泣不休。少頃,戶外池水抨然有聲,疑鄰婦忿而自溺,亟呼家人救之,果曳一人起。

視之,乃數年前其家傭工也,猶囈語曰:“聘金五十,已在腰纏。但欲一見新婦,何久不出?”既而恚曰:“誰敗吾事耶?”既而則又拱手作揖別狀,鼾然睡去。乃撻其面而醒之,則四顧仿徨,驚起駭走曰:“何遽至此?此何處耶?”陳語之故,且詰其自。

傭恍然曰:“吾昨過艾家橋,見友人某乙跨黑衛而來,蓋去冬溺死橋下者,吾殊忘之。渠問我:‘欲得婦否?有少婦欲嫁,須聘若幹。吾為君媒之。’遂與俱至一人家。而跨衛者忽怒曰:‘豎子敗吾事!’叩其故,不答,憤恨而去。吾逐而送之,乃竟問諸水濱,殊不覺耳。憶所聘者,即君東鄰某婦也。”陳亟使人覘之,則婦已投繯垂絕久矣,救之得蘇。

是夜陳既寢,聞跨衛者來窗外,且哭且詈。陳怖不敢出。雞鳴始去。

非非子曰:君子之於惡鬼,宜哉。溺而求代,幾死者二人,不已名乎?吾聞古有鬼媒,以人為之,其事甚怪,殆譎者托以射利耳。今鬼也,而媒人,使自委禽焉。譎斯極矣!

譯:

東鄉秀才陳某,夜裏正在讀書,聽到鄰居家婆媳吵架並相互辱罵,鄰人回來後扇了婦人的嘴巴,婦人低聲嗚嗚哭個不停。不久後,又聽見戶外的池塘裏撲通一聲水響,秀才懷疑是鄰婦尋了短見,馬上喊家人去救,果然拽起一個人來。

仔細一看那人,竟然是幾年前在自己家裏打工的一個小夥子,嘴裏還在嘀嘀咕咕地說:“聘金五十,已經準備好裝在腰包裏。只是想看一眼新媳婦兒,這麽長時間了為啥還不出來?”一會兒又生氣地說:“是誰壞了我的事呀?”一會兒又是拱手作揖的像是與什麽人告別,接著就呼呼地睡著了。陳秀才拍打他的臉讓他醒過來,他醒後仿徨四顧,吃驚地爬起來就要走,說:“怎麽跑到這裏來啦?這是什麽地方呀?”陳秀才向他講明了情況,並問他怎麽回事又是怎麽掉進水塘的。

那小夥子的心智逐漸恢覆,說道:“我昨天從艾家橋經過,碰見我的朋友某乙騎著黑驢走過來,其實他去年冬天就是在這個橋下淹死的,我都忘了。他問我:‘想要媳婦兒嗎?有一個少婦要改嫁,須要聘金若幹。我來替你做媒。’就一起來到一戶人家。而騎驢的忽然生氣說道:‘你小子壞了我的大事!’問他咋回事,他也不回答,氣憤憤地走了。我攆上去送他,他竟然不管不顧,好像沒聽見似的。現在想起來要下聘的少婦,就是您的鄰人某某的妻子。”陳秀才馬上叫人到鄰居家去看看,婦人已上吊斷氣很長時間了,經過搶救得以覆活。

這天夜裏陳秀才上床睡覺後,聽見騎驢人來到窗外,邊哭邊罵。秀才害怕沒敢出去。雞叫後才離開。

非非子說:君子對於惡鬼,(這樣處理)很恰當啊,溺死鬼求人代替,差點弄死了兩個人,(陳秀才一下救了兩個人)不是已經出名了嗎?我聽說自古有鬼媒,是人替鬼做媒,這事兒很怪異,其實不過是騙子用這種手段謀財而已。現在鬼給人做媒,讓人用自己的生命作聘禮下聘。欺詐到這種程度算是極致了!

☆、白衣婦人

原文:

臨汝之東,一水湛然,游鱗可數。然深淺莫測,雖善泅者不能窮其底也。

嘗有少年偕數人出游,見二白衣婦人甚娟雅,立於水旁鼓掌大笑,因往就之,欲詰其故。二婦人遂推少年入水,婦人亦入。眾皆惶惑,半晌,少年覆奮墳波而出,婦人亦出,皆鼓掌大笑。少年遍體淋漓,婦人白衣略不沾濡。

又推少年之兄入,婦人亦覆入。入之,竟不覆出矣。眾駭甚,皆大哭。少年獨笑不止,謂眾曰:“彼甚樂,尚何哭為?”問其狀,終身不肯言。

譯:

臨汝的東面,有一條河非常清澈,水中游魚清晰可數。但沒人知道河水的深淺,即便是水性好的也沒有人能夠探底兒。

曾經有個少年人與幾位朋友一起到河邊游玩,看到有兩位白衣婦人很漂亮,站在水邊拍著巴掌大笑,就前往湊合她們,想問她們在這裏笑什麽。兩個婦人就將少年推下水中,婦人也跳了下去。大家都感到驚慌失措,半晌,少年又從水裏冒了出來,婦人也游出水面,大家鼓掌大笑。少年的衣服淋漓盡濕,而婦人的白衣一點水都不沾。

婦人又將少年的哥哥推下水,婦人又跟著下去了。入水很久,竟然再也不見他們出來了。眾人嚇壞了,都哭了起來。只有少年一個人還在那裏笑個不停,對大夥兒說:“他這會兒快樂得很,為什麽還要哭呢?”大家問他水下是什麽情況,他到老也不願意說。

☆、葛衣人

原文:

江寧江進士之京師,止逆旅小飲。時密雪嚴寒,折綿冰酒。忽見戶外一葛衣人過,頎然而長,跣足行雪中,了無寒色。江異之,前叩其姓氏,不答。又問“客寒乎”,亦不答。又問“客飲酒乎”,乃點首者再。遂引入旅舍。飲至無算,不醉。覆進食,食至無算,亦不飽。而終席都無一語,狀類喑啞。江愈奇之。次日將行,請客俱,搖首勿許。遂辭別。

行三日,至一處,葛衣人忽至,謂江曰:“君見夫寬衣大笠、短棒荷籠篋、遙立道旁者乎?”江曰:“見之,一僧也。彼何為?”曰:“今夜三鼓,飛刃取君首者,即渠也。”江膽喪,伏地求救。客曰:“吾在,固無畏。渠果來,膏吾斧矣。”乃戒江熟寢勿驚。

至夜半,客提僧頭擲地上,曰:“莽髡無禮,吾已殺之。然亦君挾資太重,為渠所覬耳。”江初諱之。客曰:“君囊中白金若幹,黃金若幹,封識何狀,藏置何所,胡乃欺也?”江大驚失色,連曰唯唯。客曰:“挾此何為?”江曰:“欲往投某公門下,以此為贄耳。”客艴然怒曰:“咄!汝固蠅營若此哉!吾目瞇,誤識爾,悔不教和尚殺爾!”言罷,提僧頭越屋而去。時星光黯淡,頃刻無蹤。

江慚且懼,遂不覆至京師而返。

譯:

南京有位姓江的進士去北京,這天在半路的旅店駐足喝兩杯。此時正值雪天,天寒酒冷。忽見戶外有一位身穿葛布夏裝的人路過,細高身材,光著腳行走在雪中,看上去一點冷的意思都沒有。江進士感到奇怪,上前叩問他的姓氏,沒有回答。又問“客人冷嗎”,還是不回答。又問“客人想喝酒嗎”,那人連連點頭。於是將他領進旅店。喝了不知多少,沒醉。又請他吃飯,吃了不知多少,也沒飽。而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像是一個啞巴。江進士越發感到奇怪。第二天準備動身,請客人一塊兒走,客人搖頭表示不同意。於是就與他道別上路。

在路上走了三天,來到一個地方,穿葛布夏裝的人忽然出現,對江說:“您見過一個寬袍大袖戴著鬥笠、用一根短棒挑著一個籠子、遠遠站在路邊的人嗎?”江說:“見過,是一個僧人。他要幹什麽?”葛衣人說:“今晚三更,用飛刀取您腦袋的,就是他。”江進士嚇得心驚膽顫,趴在地上求救。客人說:“有我在,就沒什麽可怕。他果然來了的話,就可以用他的血潤一潤我的斧頭了。”並告誡江進士安心睡覺不必害怕。

到了半夜,客人提著僧人的人頭扔在地上,說:“莽和尚無禮,我已殺了他。但也怨你攜帶的錢財太多,被他惦記上了。”姓江的開始還遮遮掩掩。客人說:“您行囊中的銀子多少多少,黃金多少多少,如何如何封裝的,又如何如何收藏放置的,為什麽要欺騙我呢?”江大驚失色,連連說“是是是”。客人說:“帶這麽多錢財幹什麽?”江說:“我想去京城投靠在某公的門下,不過是用它當見面禮罷了。”客人滿臉怒氣地呵斥道:“呸!你就是一只逐臭的蒼蠅!我眼瞎,錯認了你,後悔不如讓和尚殺了你!”說完,提著和尚人頭從屋上走了。此時星光黯淡,頃刻之間便無蹤影。

江進士又慚愧又害怕,於是不再去京城轉身回家了。

☆、過陰

原文:

野老常言:陰牒勾人,往往有生人為之者,謂之過陰。其人言語飲食,了不異人,但就睡則嗒焉若喪,呼之不能覺,蓋其過陰時也。榻下雙履,必一仰一覆,盡仰其履則覺,盡覆其履則死不覆返。故每寢必扃其戶。懼為人所弄也。後一月誰當死者,輒先知之,預見陰牒也。

有村民周氏,役此有年矣。一日獨坐,汪然出涕。家人怪問之。曰:“吾弟萊日死矣。吾欲生之而不能也。”弟媳跽而請曰:“伯固忍勾其弟耶?盍謀所以代之?”民曰:“諾。然必得生辰符合者,使冥司不及察,則弟可生而吾不獲譴。顧安所得其人乎?”數日,喜曰:“得之矣,同邑某生是也,方讀書山中。吾弗能入其室,聞某日夜歸,當俟於途而要之。”

數日,又報曰:“無能為矣!吾俟之南山之陰、亭礎之右。某生過焉,吾三前而三踣,重為所困,吾憊矣,無能為矣!”期至而弟果死。

有知其事者,舉以叩某生。生曰:“誠有是。疇昔之夜,吾行亭下而寒噤者三,毛髪皆豎立,其殆是歟!”

後十餘年,生補弟子員,今年五十餘矣。友人徐君能舉其姓名,姑逸之。

譯:

農村老人常常說:陰間下牒文勾人魂魄,往往有活人來充任這個鬼差事,被稱為“過陰”。這種人的言語飲食等生活情況,與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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