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均就來了夏然的辦公處。他的臉色稍微有些發白，眼下略帶陰影，似乎是沒睡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裏面全是被壓下的灼灼光芒。

“什麽事？”夏然正埋頭在一大堆小山一樣的文件報表當中，整個人都快要被淹沒了，頭發全部高高紮起，但是一側散得亂七八糟，似乎是被抓撓出來的。

“研究所出什麽問題了？……電話我不就好了，還要親自跑過來。”

“姐，我想轉到晶礦的研究那邊去。”夏均低聲回答。

“為什麽？”夏然莫名其妙，“你擅長的不是生物領域嗎？解毒藥這邊你還是主研究員。而且你去研究晶礦的話，憂離作為喪屍，就更不能跟著你一起待在研究所了。”

“解毒藥研究那邊我也會兼顧的，但我對晶礦更有興趣。”夏均的目光有點躲著夏然，“至於憂離，我已經跟她談過了，她一直依賴著我的話，永遠都不能真正地成長，給她一段時間，讓她學學怎麽獨立也好。”

“嗯，這倒是，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寸步不離地粘著你。”

夏然雖然感覺今天的夏均有點不對勁，但他說的也在理，而且她正在忙著確定下個月月初貿易的物資種類和數量，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列表和數據，焦頭爛額，便沒有多想。

揮了揮手：“研究所現在的研究事務主要是你在負責，這個你自己決定吧，想調換就調換，只要保證研究正常進行就好。”

說完就又埋頭進那堆小山一樣的文件當中苦戰了，一邊咬筆桿敲額頭，一邊頭疼地直抓腦袋，把頭發都快抓成了一團雞窩。

讓她確定貿易物資的種類沒問題，但要命的是貿易數量也要她這個數學白癡來統計和估算，她從昨天到現在，對付這一堆文件報表已經整整一天了。

對於基地的各項事務，夏然在這大半年裏漸漸都已經得心應手，唯獨從很小時候起就有的討厭數學的毛病還是沒變，一看見數據就頭大。這些繁瑣而覆雜的計算工作本來有其他工作人員來負責，但趙景行堅持認為她作為一個基地長，不能在這麽重要的方面上存在薄弱點，對於數據也必須有高度的敏感性。

所以這段時間他不由分說，強硬地對夏然進行了高強度的魔鬼訓練，並且親自監督，算不完或者算不對就是毫不留情的懲罰。以至於夏然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回到了中學年代天天被淹沒在數學卷子裏，考不及格還要挨老師訓的苦逼時光。

夏均看夏然已經忙得恨不得再多長十個腦袋出來，根本沒工夫留意他的事情，暗中松了一口氣，心想公子的手段果然高明，沒再打擾夏然，走出了辦公室。

憂離正在辦公樓外面等他。夏均看她穿的又是薄薄一件衣衫，而三月裏早晨的風還是頗帶了點寒意的，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說過多少遍了，這個季節必須穿兩件。”

憂離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望著他，很是不能理解他這種一直以來的固執行為：“我不冷。”

“現在就得培養起好習慣，你以後會知道冷的。”夏均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目光遙遠而溫柔，深深地凝視著她。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感覺得到寒冷，感覺得到溫暖，感覺得到人類所能感覺到的一切。”

……

四月初，十三個基地之間迎來了第三次共同貿易。

這時候貿易已經大致走上正軌。基地與基地之間的相處就像是國家與國家一樣，已經歸屬於外交的範疇，而外交的關鍵就在於共存與共贏。各個基地即便開始的時候都存著異心，但見過之前和朝臨基地作對的三個基地的下場，也收了不少歪心思，漸漸往合作互利的方向發展。

這一次的基地長會議之後，華夜又單獨把夏然給留了下來，說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今天他戴著一個大大的白色口罩，劉海也全放了下來，遮住整個額頭，只露出中間一雙眼睛，跟平時那種風儀卓然優雅高貴的形象比起來，看過去有點怪怪的。

夏然挑眉：“怎麽，又沒穿了？”

“不是！”一提到這兩個字，華夜的額頭上隱隱跳起一根青筋，深呼吸了好幾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上次你用在那小丫頭身上的碳燒豬頭毒藥，還有沒有？”

“那小丫頭？”夏然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溟靈，撲哧一下笑出來，“沒有了，那不是真正的毒藥，只能用來嚇唬人，所以也沒有大批量，上次是偶然拿出來的，就剩下那麽一點了。”

華夜咬牙切齒：“那你還有沒有別的毒藥？價格好說。”

“幹嘛，你作為一個基地長，要殺人難道還得靠下毒？”

“我不是要殺人……殺了她都算是便宜她了。”華夜磨牙，“我要的是毒不死人的那種毒藥，效果越恐怖越驚悚越醜陋越好……當然，必須要能解得開。哦，最好解開了之後也不會對身體遺留下影響。”

“沒有。”夏然一口拒絕，“一個毒藥還這麽多破要求，我上哪給你弄去。”

她的空間裏有不少作用性質尚未查明的動植物之類，不過團子最近不務正業，經常溜出去找光晝玩，沒怎麽探索開發空間的新物種。研究所研究解毒藥和晶礦都忙得要死，哪分得出人手來做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雖說她還認識一臺人形毒素機，什麽樣的奇毒劇毒都能造得出來，但唯一的解藥是他自己的血，她總不能沒事要零先給她放個毒，然後再放個血，這會讓她有種自己正在壓榨一個藥人的罪惡感。

“你們最近還沒消停啊？”夏然繼續挑眉，“不打架也不偷，改成玩毒了？”

“能消停得下來就好了。”華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丫頭要麽是更年期提前三十年來了，要麽就是一個月來三次大姨媽，性格惡劣、睚眥必報、小肚雞腸、沒羞沒臊……我就沒見過這麽難纏又煩人的存在。”

上次被偷光之後，他吸取教訓，加強住處周圍的防衛，親自逮著了一次溟靈。這可惡丫頭落在他的手裏，他自然不會客氣，狠狠報覆了她一頓。然而溟靈作為鬼盜，詭計多端，花招百出，才關了沒兩天，就又被她找到機會逃了出去。

這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這半個月以來，繼他的之後，溟靈就跟覆仇女神一樣，把他的東西從大到小裏裏外外全部偷了一遍，只差沒把他本人也給扛出基地。以至於他這個基地長有一段時間成了基地裏最窮的人，要啥啥沒有，上街買個東西一掏褲子口袋，才發現連空間容器都已經被整個偷走了。

他住處周圍所有可憐的警衛和保安，都被神出鬼沒跟幽靈一樣的溟靈折騰得神經衰弱，幾乎崩潰，寧願不要工資，集體罷工。他不得不花了高價，從其他基地那裏再買來一套異能者開發的特殊警戒系統，這才勉強能睡個安穩覺。

“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夏然聽得樂呵呵的，幸災樂禍，“你們報覆來報覆去的也沒個頭，你作為男人，就心胸寬廣一點，先退讓容忍一次好了。你不去整她，她過段時間自己也就消停了，總不至於一直無理取鬧不是。”

“我先退讓容忍？”華夜一下子叫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她都幹了什麽？”

他一把扯下自己臉上的口罩，撩起劉海，夏然這才看見，他那張本來白皙俊美的面容上，居然長滿了一串串紅色的小痘痘。左邊臉頰上排列成一只烏龜，右邊臉頰上排列成一個豬頭，額頭上則是一個大大的“sb”。

“這些痘痘長了一個星期了還沒退，我都沒臉去看醫生，只能天天一直戴著口罩！你要我先退讓，也得我能退讓得了，這樣讓我怎麽退？啊？”

“哈哈哈哈哈……”

夏然笑得歪倒在沙發上，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上氣不接下氣，什麽形象都顧不上了，只差沒有滿地打滾。

“鬼盜果然是多才多藝啊，連下毒的水平都是一流的……我很想知道，溟靈到底是怎麽讓這些痘痘長成這個形狀的，哈哈哈哈……”

“最讓我惱火的就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華夜戴回口罩，咬牙切齒，“頭天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早晨起來就變成這樣了……別笑了！”

“好，好，我不笑。”夏然竭力憋著笑，“放心，你說的毒藥我會想辦法給你弄，就為了看你倆撕得這麽起勁，我也肯定會幫你的。對了，我這裏有些解毒消腫的藥，是特殊藥草制成的，跟普通的中西藥不一樣，雖然不知道對你的痘痘有沒有用，要不要試試看？”

“要。”華夜沒好氣地說。雖然他自己試過了很多內用外用藥，都沒有效果，但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他再戴著這個口罩就要憋死了！

“十倍價格。”

“……”

夏然敲詐了一大筆橫財又看了一場笑話，心滿意足外加心情愉快地離開之後，華夜閉著眼睛，仰天靠坐在沙發上，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廚房裏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在他的後面，墻壁上液晶電視的屏幕裏緩緩地浮現出一張光滑慘白的臉，稍稍有些浮腫，沒有五官，只有一個大到不成比例的圓形黑色嘴洞。先是這張臉，隨後是以一種古怪姿態垂著的身子，從電視機裏面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地探出來，那視覺效果無比的詭異恐怖。

要是換個人，一回頭突然看見這種情景，說不定當場嚇得連尿都出來了。但華夜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連頭也不回，突然毫無預兆地一個轉身，電光石火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從電視屏幕裏探出來的那個“鬼”！

那個“鬼”沒有想到他突然出手，猝不及防，被他抓了個正著，華夜順勢便一揚手，把對方往旁邊的沙發上重重一摔！

“砰！”

“鬼”砸在沙發上，悶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爬起身，已經被華夜撲上去按在了下面，一把撕下臉上的那層慘白面皮來，露出一張雖然沒有什麽血色，但卻精致漂亮得猶如祭奠蠟像般的少女面容。

“spla貞子？”華夜冷笑，“我就知道……我特意在警戒系統上留了一個缺口，你果然乖乖從這裏進來了。”

溟靈被他壓制在下面，一點也不慌張，只是對著他挑釁地揚了揚眉：“這麽兇幹什麽？我只是好心來探望一下，看你臉上的那些痘痘好了沒有？”

“承蒙關心。”華夜陰測測地一笑，“既然你現在落在我手裏了，那就說明好起來只是遲早的事情。”

“落在你手裏？”溟靈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自己被他扣住的雙手手腕，“只要我不樂意，我從來就不會落到什麽人的手裏。”

她發動穿透異能，打算直接從華夜的身體裏面穿出來，然而下一瞬間，她就一下子變了臉色。

她仍然一動不動地被華夜壓在沙發上，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下面的沙發，都無法穿透，因為，她的異能已經連一點都用不出來了！

溟靈猛地擡頭看向上方的華夜，他的一只手裏拿著一截古怪的黑色樹枝，正似笑非笑地挑著眉看她。

“是不是沒有想到？就算你是真的鬼，我這裏也有對付你的桃木劍。”

華夜晃了晃那截黑色樹枝。這是夏然剛剛給他的黑木樹枝，是從朝臨基地裏的那棵上面剪下來的，這種能夠抑制異能的樹木極為罕見，長陵基地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目前也就只有朝臨基地裏有一棵而已。

從樹上剪下來的黑木樹枝，只能維持幾個小時的抑制異能的作用，而且範圍很小，但是用來抓一個異能者已經綽綽有餘了。

“你什麽時候讓我的臉恢覆原狀，再讓我出了足夠的氣，我就什麽時候放了你。”華夜挑眉，“這次我要是再讓你逃走，我就跟你姓。”

溟靈雖然沒有見過黑木，不太明白怎麽回事，但也知道這次自己是栽了，一咬牙，雙手手腕咯喇一聲習慣性骨節脫臼，往沙發裏面一陷，竟然硬生生從華夜的手中掙脫了出來：“不好意思，我沒有姓！”

縮骨術是歷代鬼盜必須學會的基本功之一，但那一聲清脆的骨骼摩擦聲還是十分恐怖刺耳，聽得都能感覺到有多疼。華夜身子一震，下意識地一個縮手，溟靈已經猶如游魚一般靈活地從他身子下面滑了出來。

她沒有了穿透異能，已經不能穿墻或者地板逃出去，只能撲向對面的窗戶跳窗。華夜怎麽可能放任她逃走，立刻就回過神，一把將她扯了回來。

溟靈手中黑影一閃，一條極細的黑色絲線直纏向華夜，然而她這黑色絲線主要是在盜竊的時候使用，作為武器並沒有多大攻擊力。華夜早有準備，一手拽住絲線，高溫傳導過去，逼得溟靈不得不放開絲線。他也不再使用異能，兩人就在客廳裏面拳腳相加地打起來，頃刻間又打成了一團。

華夜上次跟溟靈交手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跟人打過架了，身手上難免生疏。但最近跟溟靈鬥得如火如荼，他早就重新開始鍛煉武藝，現在比之前已經提升了一個檔次。溟靈之前就敗給了他，這時候更不是他的對手，數十招之後就被他一個反手擒拿，臉朝下再次壓在了沙發上。

“手下敗將就是手下敗將。”華夜譏嘲地俯視著她，“就算我也不用異能，你還不是照樣輸在我手上。”

溟靈被他壓在下面，咬著牙一臉怒色，再次想要用縮骨術，華夜幹脆把整個身子都覆了上去，一聲冷笑：“你再縮啊，縮成球都沒用！”

溟靈更加惱怒，就算逃不掉也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猛烈地在他身下掙紮起來。結果沒動兩下，就被華夜猛地按住了，他低沈沙啞得有些異樣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別動。”

溟靈一怔，停頓下來，隨即便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不可描述的某種觸感，她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霎時間臉色爆紅，惱羞成怒地叫起來：“……滾開！”

華夜也是臉上一紅，條件反射地想要起身，但想到他一起來人就跑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沒動。溟靈雖然能夠穿墻遁地，但這時候才真正明白所謂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是什麽感覺，臉紅得快要燒起來，見華夜居然還是不起身，只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你還不滾！……信不信我廢了你！”

華夜的臉皮畢竟還是比這個十幾歲少女要厚的，臉紅就那麽一下而已，隨即便挑釁般挪了挪身子，貼得反而和她更近了。

“哦？我明明是占著優勢地位的，為什麽要滾？你再囂張一句，信不信我辦了你？”

溟靈又羞又氣又急，簡直快要崩潰了。她終究年紀不算大，作為鬼盜的生活除了盜竊還是盜竊，很少接觸年輕男性，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對於身後傳來的那種陌生的威脅性觸感，滿心全是羞恥和恐慌，罵出來的聲音裏面已經帶著隱約的哭腔：“……你敢！”

華夜被她這哭音弄得心下一縮，他其實只是嚇唬嚇唬她罷了，還沒有惡劣到這種程度，但卻下意識地不舍得起身。她平時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死氣幽幽陰冷怪異，但其實身體卻很溫暖，他跟她打架的時候從來都是只用拳腳近身肉搏，就是因為喜歡那種跟她糾纏成一團的感覺。

他怔怔地俯視著身下的少女，像是著了魔一樣，反而朝她俯身下去，更加靠近了她。

要是能夠貼得更近一些呢？……

“嘀鈴鈴……”

客廳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清脆的電話聲在空間裏顯得格外響亮，驚得沙發上的兩個人都是猛地一跳。

華夜私人住處的電話，是有緊急事件需要報告的情況下才會響的，這一下頓時就跟冷水一樣，兜頭澆滅了他剛才那些像是火苗一樣蔓延出來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他也顧不上溟靈會不會逃跑了，連忙站起身來，過去接起了電話。

“基地長！”電話裏傳來一個十萬火急的聲音，“第一級緊急情況！剛剛接到的報告，基地裏遭到一種真菌狀的不明生物侵襲，現在情況極其嚴重，死亡人數正在急劇增加，而且災情在迅速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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