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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浮屠塔,他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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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寰霆接到喬景煊的電話趕赴醫院時,向豌還未從手術室裏出來。

裏面到底是什麽情況,是好是壞,誰都不清楚。

走廊裏的燈光亮得猶如白晝,讓莫寰霆有點睜不開眼,更是灼傷了他的視線。離婚手續還未完全辦理好,他現在還是她的丈夫。

他理應簽字,可是手抖。

莫先生素來筆法絕妙,字體剛勁有力,棱角分明,亦有著行雲流水般的雅致。

可是那張手術知悉書上的字體,歪七扭八,猝然一瞧還以為是小學生的亂塗亂畫。

這一生,不是沒有怕過。

獨自掛在石巖上他怕過,母親的鞭笞他怕過,每夜纏繞的夢魘他怕過。

但是,這些加起來,似乎都沒現在這般害怕。

身邊,有人來有人走。

有警察來詢問喬景煊當時的情況,他渾然未聽進耳。

手術,整整進行了十個小時。

十個小時,於他而言十年都不為過……

被推出手術室,她臉色蒼白如紙,右側臉頰隱沒在白色的紗布裏。

他腳下發虛,行色匆匆地跟到了重癥監護室。

醫生說:“情況不好,看她能不能挨過二十四小時,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他魂顫,心臟早已被婆娑碾過,淺灰色的眸光黯然神傷,“我能進去嗎?”

莫先生,似乎沒有神傷過,有過痛苦,有過仿徨,有過磨難,卻從未如此神傷。

一句簡單地“我能進去嗎?”似乎耗費了莫先生的所有力氣。

醫生回望空蕩而死寂的病房,搖頭嘆息,“進去吧!”

他點頭,直挺的背部卻是顯得有點彎曲。

為向豌做手術的醫生就是靜安醫院的院長,這位院長已經許久未曾親自為誰主刀,這次竟然親自上場,可想而知,這個患者情況是多麽嚴重……

走到外面,身後的主任醫師好奇詢問,“院長您剛才怎麽答應了患者家屬的要求,患者現在的情況不宜探視。”

院長嘆息:“你我心裏都明白,這個患者不可能挨過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這是她最後的生命時刻,或許有人陪著最為重要……”

這時,身後跟著的眾人皆是莫名多了幾分悲傷。

即便見慣了生死,可是每到如此時候,心臟還是會被觸動。

可是,那個男人真能承受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喬景煊站在病房外,他把時間留給他們。

病房內,莫寰霆坐在病牀邊,有儀器反應著她的心跳聲,微弱。

他細細地瞧著她,想用手去握住她的手,可是他不敢。

現在,他怕她一碰就碎。

他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與困苦,他突然意識到即便他再厲害,卻扭轉不了生老病死,在這般無助的時候,他能祈求的就是老天。

手,已經冰涼。

即便是想要去握她的手,亦是需要先焐熱才可以。

他怎麽舍得她冷?

搓手,可是再怎麽搓似乎都是一樣,依舊冷,依舊冰。

“如果你累了,就睡一會兒,但是只能是一會兒,不要懶著。”他這麽說著,卻是無人回應。

十五分鐘後,他又說:“你不是喜歡倉央嘉措嗎?那我吟他的詩給你聽……”

之後的一個小時裏,整個病房都被地道的藏語縈繞。

若是不知曉的人,還以為這裏成了佛院清寺。

……

十個小時後,她的情況突然出現了異樣,原本安靜地躺在病牀上,突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驚鸞。

他驚惶無措,呼叫醫生護士,無助地好似一個孩子。

經過再一次的搶救,她的情況再次穩定下來,只是隨著而來的是醫院出的第一張病危通知書。

他手握那張薄紙,卻覺猶如千斤。

十二個小時後,她的情況再次直轉之下,微弱的心跳第一次停止了跳動,經過兩個小時的連番搶救後,她再次從死亡線上走了回來。

這時,醫院出了第二張病危通知書。

就這樣挨著,無比煎熬,靜靜看著這一切的喬景煊已經瀕臨絕望的邊緣。

她似乎不行了,她不行了!

都是他的錯,是他沒看好她……

是他的錯!

然,另外一個男人卻是依舊挺拔如山,在那原本該是寂靜的病房內,他一遍又一遍的吟誦著詩句,似乎無盡頭,無休止。

只有他自己清楚,這裏面有多少懊悔與悔恨。

是他的猶豫不決,是他的舉棋不定,亦是他的膽小怯弱才會變成如此境地。

二十個小時後,她再次經歷了心跳驟停,高燒,並發癥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能活著,似乎成了妄想。

連醫生都似乎有了放棄的念頭,因為再持續下去,痛苦的無非是她。

可是,男人卻是不肯。

他說過,若是他真的愛上一個人,就算是下了地府,他也會去找閻王要人。

不準死,就是不準死!

二十四個小時後,她微弱的心跳聲還在,可是她的面容卻比之前更是蒼白如雪。

男人不吃喝不喝的陪在病牀邊,用手握著她泛涼的小手。

一夜之間,他陪她經歷了幾次生死,鬢角的發絲已經生成華發。

莫先生,在二十四個小時裏,衰退的比常人要快上很多倍。

連醫生瞧見了,亦是驚嘆,似乎這個男人一下子老了十歲之久。

早上,慣例的查房時間。

醫生說:“能挨過來算是奇跡,但是能不能醒還是個問題,我們現在也沒有辦法,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在醫生查房過後,男人留下前來探望她的眾人,默默離開。

據說,嶸城有一座很靈驗的浮屠塔,塔高如山,更是對虔誠的禮佛者有求必應,傳說言,一代高僧鳩摩羅什曾雲游此處,與當地百姓講過佛法。

莫先生,不信佛,不信鬼,不信魔,只信自己。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是沐浴更衣後站在通往浮屠塔的階梯下。

通往浮屠塔的路一共有三千三百個階梯,一步一叩拜,一步一禮佛。

即便是體力再好的人,在烈日當頭下,此時亦是覺得頭暈目眩。

從清晨到晌午,再到傍晚,男人的步伐從原本的輕快,然後慢慢變得沈重。

最後是體力不支,幾欲摔倒。

額頭已經磕破,血順著額角滑落,沾染到了素白的衣服上,好似宣紙上的紅梅。

到了盡頭,卻見浮屠塔門緊閉。

他虛弱徒步走到塔前,搖搖欲墜的跪拜。

誠心默念心中所願一千遍……

在整個嶸城陷入一片熱火朝天裏時,這個攪動一切的男人卻猶如一朵佛祖面前的安靜的蓮花,正磕頭跪在佛祖的掌心。

2010年,12月。

住在靜安醫院重癥監護室的女人經過跟死亡的幾次抗爭,終於從沈睡中醒來。

只是,她醒來的第一眼並非見到的是他,而是他。

她還不能馬上開口說話,嘴唇幹澀出血,眸光更是朦朧。一個星期之後,她終於說了第一句話,她問:“你是誰?”

男人驚詫,眼眸深處湧動暗沈的流光,“我是喬景煊,喬大哥!”

醒來後,女人失去了記憶,經過醫生診斷,結果說是或許只是暫時,因為腦部受過極大的創傷,或許會一生都不會記起。

對於毀容,女人似乎並未顯得多在意,拆開紗布看見那坑窪的右側臉頰時,她的面容依舊平靜,僅是道:“我想,我之前肯定長得很漂亮,看我的左臉就知道……”

醒來後,女人恢覆的很快,只是除了喬景煊以外,她對誰都覺得很陌生。

因為,喬景煊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午後,陽光明媚。

喬景煊攙扶著女人在醫院內散步,女人戴著帽子笑得很甜,問:“喬大哥結婚了嗎?”

“結過……”

“過?”女人似乎有點疑惑,“結過是什麽意思?”

“我的妻子給我留下一個女兒後,就病逝了。”喬景煊望著眼前的女人,好像她看上去還是十八歲的樣子,似乎這五年並未發生過什麽,一切都回到了起始點。

“那我呢?”女人又問道,“我有結婚嗎?”

喬景煊眸光微動,“沒有,你沒有結過婚。”

“沒有嗎?”

女人細細咀嚼這三個字,唇齒縈繞般的咀嚼。

“怎麽了?”

女人笑,“沒什麽,只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2010年元旦。

男人終於從浮屠塔內出來,那日他跪在塔前,偶遇僧侶,問及緣由,他便一一告知。

隨即,僧侶便是淡雅一笑,將他領入了塔內,給他筆墨紙硯,讓他抄寫經文。

那時才知曉,原來所謂的浮屠塔不過是嶸城最富盛名寺廟後的藏經閣,裏面藏有幾千部的經文。

此時此刻,他出塔,就收到了兩個消息。

第一,她醒了。

第二,她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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