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玄空不知怎的默許了兩個兒子的打算。畢竟左右一權衡，要壓制憂月只有這麽個辦法，無塵和舟央這麽做一舉兩得，雖有些風險，但也值了。

兩個人都明白，天君修行懈怠多年，要擒住他不難，唯一的阻礙便是天宮外的那一層仙瘴。

據玄空所說，那仙瘴同碧海九天連成一體，自古以來就保護著歷代天君的安危。從未聽說過有什麽人可以打破它，即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恒璽也犧牲了大半兵力才勉強攻破。

強攻不成便用智取。所幸他們在暗，天君在明。

無塵和舟央二人並肩站在宮門外不遠處，二人心思各異。

無塵素來寡言，即便是一路來不曾同舟央說過一句話，也不能借此判斷他有什麽反常的。

舟央側轉過身，認真問道：“哥，你心裏恨嗎？若不是這個人，我們一家人會是這三界最尊貴最幸福的存在。”

“恨，怎麽不恨。”

舟央眼皮不經意顫動了一下，無塵終於有一次沒有在自己面前嘴硬了。看來，這麽大的事他也有些緊張。舟央按著想好的話說道：“可是我們現在必須摒棄雜念，冷靜取勝。”

無塵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今天我們只能進不能退，只許勝不許敗。”

兩個人一得到玄空的默許後，便好好籌謀了一番。

首先，憂月身負移天令，想要這三界只是一個念頭的事。只是，她還沒有這個想法。一旦等到她把人界新鮮好玩的都見識過了，神界便危在旦夕了。而且據天兵來報，憂月這幾日把人界的長安城搞得血雨腥風、人心惶惶。所以，他們必須盡快動手，越快越好。

其次，天君也不是吃素的。雖說硬鬥的話，他打不過無塵，但是無塵丟了弗生劍，天君又得了項嫣然的寶貝，只怕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行得通的。

有仙瘴在宮門外攔著，若要強攻，必會大損修為。是以二人決定，先跟侍衛說他們是奉了天君的私詔而來，進了仙瘴再說。而玄空負責將九重天上所有的天神請到源兮殿聚會，騙他們飲下安睡茶，讓他們睡上大半天。

他們二人見了天君便說是又要緊事求見，所以匆匆趕來。天君憂心移天令的事，定會以為二人是為此事而來。舟央趁機接近高座，與他搏鬥，取下他手上的透明手環。無塵再上前相助，擒下天君，收入法器。

趁著眾神昏睡，登壇作法，以他的血肉之軀祭天，封存煞氣。

無塵將恭恭敬敬了一千多年的天君收入法器時，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舟央經過一番緊張的搏鬥好不容易放松了下，一張臉繃得緊緊的，不說話，瞥見無塵於心不忍的模樣善解人意道：“哥，不提他一千三百多年前對我們一家人做的事，就是為了這三界蒼生，我們也該除了他。”

無塵冷眼看著面前空蕩蕩的大殿，的確，一千三百年前，是這個人殺了他和舟央的母親；謀害了所有幸存的知情者；害他做了一千多年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孤兒。他在一千多年後討回這筆賬不算過分。

二人喘氣的空檔，無塵認真說了句：“謝謝你，舟央，總是在恰當的時候安慰我。”

舟央同樣認真說了句：“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哥，一直以來什麽事都由你一個人扛著，而我卻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用操心。”

舟央說完便別過頭去，催促著無塵繼續上路，偷偷側轉的一側臉眼角已沾濕。

無塵以為父親不知道，他難道也不知道嗎，要封存煞氣不僅要一名修為深厚的天神以血肉之軀祭天，同時登壇作法的人也會修為盡失、真氣耗盡而亡……

二人走到靈壇腳下，無塵止住步子，不急不緩一件一件交代道：“待會兒，你幫我施法啟壇，風雷一起，你就收法，退到一邊穩住壇底，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還有，九重天上的諸神若盤問起來，你就說天君自願為天下蒼生獻身祭天，我們父子三人是奉了他的密詔。若是有時間，你就去趟天宮，用天君的玉璽擬份旨，以免日後遭人話柄。還有父親他的神軀恢覆得差不多了，就是這幾年不能遭到什麽法術攻擊，你好好照顧他……最後，還有，若是你遇見了憂月，你就告訴他，我是自願娶項嫣然為妻的，我早已忘了她，讓她也忘了我……”

舟央沈默不言地聽他一件件講完，他知道無塵這是做了必死的打算才交代這麽多。也知道無塵思慮周全，他若是走了，是什麽也不用交代的。

無塵高高立於壇頂施法，白衣翻飛在風中獵獵作響，須臾之間風雷大作，天地一片混濁。眼見著天君的頭發一點點由黑變灰最後變白，無塵知道很快就輪到自己了，最後回頭看了眼本該退到一角的舟央。

渾然未覺，自己腰間一把榮升劍。

舟央想過，他平生無所牽掛，死了無所謂。不像無塵，可以造福天下蒼生。早在無塵登上靈壇時，他便化作一縷光影藏入榮升劍中，背著隱去形狀的榮升劍跟著無塵上了靈壇。

無塵心中微微有些不好的預感，忙四下環顧一番，未找著舟央。眼見天君就要魂飛魄散了，以為最後一下他是不能放心去了。

天君著一身華麗的宮服灰飛煙滅的一剎那，無塵仰起頭望著蒼穹，以為等來的會是同樣的死亡，卻不想身旁一道金光閃出，將自己打下了靈壇。

無塵摔倒了地面上，驀地想起什麽，忙擡頭一看，想要禦風飛起卻被靈壇周圍疾速轉動的旋風攔住，半點不能靠近。

萬萬沒有想到，最後關頭竟要舟央替自己送命。

無塵對著天空歇斯底裏喊道：“舟央——你給我回來——”

空中兀自是風雷交加，並無半點動靜。

舟央的笑容映在天際，極淡然自若的模樣說道：“哥，以前都是你來保護我。這次輪到我來守護你和父親了。獻出自己的生命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用它換來的東西足夠珍貴。哥，請你不要為我難過，我真的很開心。”

無塵伸出手去觸摸著仿佛觸手可及的親弟弟的笑顏，但很快舟央的最後一縷殘魂消失在了天際間。

無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兩顆滾燙燙的淚珠滴落到膝前。

片刻後，天空終於風平浪靜了下來，又恢覆了一片清明的模樣。

無塵看了看遠方的天空，又恢覆到了原來一片碧藍的模樣，如一汪翡翠。無塵知道一切沒有白費，天空的血光之色已消失無蹤，煞氣顯然已經封鎖住了。

靈壇經過雷電和疾風的打磨，已完全變成一堆廢石。意外的是還能屹立不倒，無塵心裏不由燃起一絲希望，雖然渺茫到了極點，但還是難以忽視它的存在。

無塵猶豫著禦風飛上了靈壇，如曾在煉魂海岸上親眼看到憂月再次跳入煉魂海中時的感受一樣，是無邊的令人窒息的絕望。

空蕩蕩的壇頂什麽也沒有，除了腳下一把被法力天地煞氣打磨的不剩半分靈氣的榮升劍。無塵彎下腰拾起腳邊的榮升劍，舟央走了，唯一剩下的佩劍也成了一塊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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