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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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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他能清楚視物,即便床帷內透不進一絲光,南明烈依然能將榻上那姑娘的面容、發絲和身形細細看清。

……觸目驚心!

他的心被無形的五指狠狠掐握,腦仁僵麻,許久許久無法動彈。

不知楞坐多久,像要讓心更痛些,執著到宛若自虐,他從發亮的額間借來一縷光明,溫潤火能在他掌中形成小小一球,輕手一揮,緩緩飄在半空,將床帷這一方小所在照亮得猶如天光洩進。

她慘白無血色的臉仿佛沈睡,亦像死去,他微顫著指想去探觸,卻遲疑著不知從何落手,最後才去握住那根筆直穿透她掌心的鑄鐵竹節簪。

他拔簪時手勢盡管快狠準,可還是又一次弄疼她。

簪子拔出的瞬間,她身子陡顫,蒼白唇瓣細細吐氣,眉睫輕動……

絲雪霖被痛醒過來。

很想哀哀叫個幾聲,但男人那張清俊玉面嚴肅得好可怕,瞳仁滾顫,額間火能還溫亮溫亮,登時令她喊痛的話堵在喉間,咽回肚腹裏。

為何這樣看她!

師父是對她感到內疚嗎?

可……可她本意不是要讓師父覺得對不住她呀!

她想抽回那只多出一個小窟窿的手,那只傷手被他虛握在掌中,應該僅輕輕握住罷了,她的手卻像被內家高手以內勁困在五指間的小鳥,鳥不飛,再如何振翅撲騰亦飛不出五指的虛握,如她怎麽收手都收不回來一般。

“師父……”天啊!她的聲音啞得連自個兒都快認不出。

南明烈沒有理會她,亦未看她一眼,劍指微動,飄浮的火球招之即來。

如之前治愈她肩背上的刀傷那般,火球在他指間化作金紅流火,徐徐包裹了她整只傷手,火能進到小窟窿裏,溫蕩溫燙的,血脈中溫燙感尚未消去,那穿透手心的傷已然愈合,肌膚光滑,仿佛那樣的傷從未有過。

她張唇欲言,下顎卻被他以拇指抵住。

火能猶在流轉,來到她被掐得紅腫瘀傷的頸項,瞬間如甘露落喉,那火辣辣的刺疼感頓時消減。

火能隨著他的指持續流動,當她發覺那道金紅流火匯向臍下,欲往腿心去時,她忽地夾緊雙腿,一把抓住男人修長優雅的指。

那優雅長指的主人頓了頓,表情莫測難辨,最終還是擡眼看她了。

“師父不用的,我、我不想……”現下才來羞澀難當確實遲了,但知道歸知道,她就是害羞了呀。

扯來被撕裂的中衣,勉強掩住腿心一片泥濘殘跡,另一手則下意識環在胸前,也是遮得勉強,頂多掩住梅紅般的ru/蕊,有些多此一舉。

她的“不想”……是何意思?

南明烈腦門一凜,目光沈凝。

窈窕美好的胴體橫陳在前,尤其這具身子才遭無情蹂躪,雪白肌膚上布滿無數紅痕,有些是下過重手,紅痕轉為深深淺淺的青紫,似被摧殘至極,絕艷之姿如火鳳涅盤,將肉身當作展翅重生的印證。

前一刻專註在她的傷上,他沒想太多,此時定定然望著,倏地又撇開臉……他沒有臉紅的資格,所有傷都是他造成的,但知道歸知道,他兩耳與頰面依然流赭,紅撲撲一張俊顏,全賴表情端得嚴峻,多少能唬人。

他嗓聲微硬道:“下/身定然傷著了,不療傷不行。”

欲火與怒火掌控一切時,他確實是順應本心了,然,再如何瘋狂作亂,他神識仍在,仍清楚記得狂亂的他是如何強要……沒有半點柔情密意,沒有絲毫憐惜疼愛,就是強取豪奪,把她當成洩火的出口。

絕對弄傷她了。

那般的完全壓制,那樣的橫沖直撞,怎可能不令她受傷?

這一方,一聽師父肯跟她好好說話,絲雪霖嘴角開心到泛笑。

她眸光先是雀躍地亂飄,之後斂下,籲出一口氣低語——

“師父離火靈氣化出的火能太飽滿滋潤,浸潤過後,大傷小傷全沒傷了,可女兒家頭一回都得受點傷,要不怎會叫做‘破身’?師父……師父你總不能把我破身了,又想修覆完整,那、那會一直很痛啊,我好不容易熬過這一關,才不要每次跟師父要好,都要受一回疼。”

這話確實是她會說的。

他沒什麽好驚愕,更不必覺得耳熱臉熱、全身被撩得火熱難當,只是知道歸知道,還是心震如鼓鳴,難以克制。

然而,能令他更手足無措的是——

那股欲折磨她、弄壞她的念想不但未止,竟不減反增!

莫非不知覺間,他真已入魔?

如今都已將她撕吞入腹,魔化的心思充滿邪念與暗黑,想到的盡是惡事,惡到他完全弄不明白到底還想把她怎麽樣?

他,還能把這樣的她怎麽樣?

絲雪霖心想,府裏的人也許不知道她成功摸上師父的寬榻,還鬧騰了大半夜,但兩名女暗衛肯定知道。

師父替她處理好手心和頸子的傷之後,就又抿唇不語,她想跟他多說些話,想聽他再跟她說話,卻不曉得自己怎又睡去……好像師父將劍指點在她眉間,思緒紛亂的腦袋瓜一下子定靜下來,之後的事就記不得了。

醒來時已是隔日近午時分,她醒在自己暖閣的榻上,黛月和緋音守著她。

兩名女暗衛微紅著臉告訴她,昨夜師父令她們倆送好幾桶熱水進去,還得偷偷的,不能驚動誰,任務確實不簡單,然幸不辱命。

被拆吃入腹的她聽著也微紅了臉,想到是師父替她清理身子,光想那場景,心肝都要發顫……欸,要是醒著就好,偷偷醒著更好,能覷見師父臉紅了沒呢。

腿間仍留異樣感,是挺疼的,卻暗自開心,會疼就表示師父後來還是聽她的了,沒趁她睡著用火能“治愈”她初經人事的身子。

是說,若連姑娘家“破身”這樣的事都被師父“治愈”,她真會欲哭無淚啊。

回憶起夜裏那一場愛欲糾纏,混進太多情緒。

他未料她會一下子進到那麽深、探得那麽多,藏在淩虛之中的事,他沒打算讓她知道,又或者說,他還沒想好該不該讓她知道……總之她闖進了,他的神識對她敞開,她痛到尖叫哀嚎,卻知她若無法承受,他將會更痛更苦。

凡事總要有個開始才能漸漸前行。

師父的秘密她知道了,這樣很好。

他發怒,怒火狂燒,將她揪進火海翻騰,這樣也很好。

她想,就折騰吧,再多次她都能對付,她承受得起。

漸漸、漸漸地,總能把師父內心的怒恨全都折騰精光,到得那時,師父能放下了,她也才真正歡喜。

同一時候,烈親王府西院——

這座安排給貴客的居落清靜悠然,屋中擺設有種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守拙氣味,園子裏不以繁花吸睛,而是遍植長青草木,修整得層次分明,閑散其間,能忘卻煩憂,輕易能生離塵心。

但今次,客居西院的客人要想“離塵”怕是不容易。

他心有掛礙,放在心尖兒上惜著、偎在胸懷裏養著的“丫頭”被他不小心一個錯眼不見,又落進“魔手”!

“你、你你別!別動!閣下這園子滿是綠葉,你愛摸哪葉就摸哪葉,就是別摸咱們參娃頂上的一心二葉啊!”陸劍鳴兩手抱頭,抓得亂糟糟的頭發更像雞窩。

烈親王府的主子一身深底銀繡錦袍,銀灰散發教難得露臉的冬陽鑲出清淡薄光,他閑適地坐在一方石雕圓墩椅上,一旁的石桌上擺著茶具,紅泥小火爐上的煮水陶壺咕嚕咕嚕冒出團團白煙,將他那張清俊迫人的面龐染得有些朦朧。

陸劍鳴內心不禁哀叫,正因對方表情模模糊糊,根本猜不出想些什麽,才更難對付。

嗚,可憐他家的參娃丫頭,之前幫上這男人那麽大的忙,都沒跟對方討謝禮呢,如今還得受對方挾持,這般恩將仇報還有沒有天理啊?!

這些天已睡醒的山參精完全能感應陸劍鳴的內心波動,盡管落進“魔手”再次驚得全身發僵,仍吱吱地輕叫兩聲試圖安慰主子。

山參精不叫就算了,弱弱地吱叫,既害怕又逞強,陸劍鳴龐大心靈頓時被摧折得不行,大手用力抹了把臉,頭一甩便道——

“是!要你家丫頭趁你睡下時候去試你,是咱刻意指引的沒錯。她是令你體內神火能噴沖而出的那把心鑰,也極可能是助你將火能與這具肉身全然融合的那一味心藥,閣下不欲她探知淩虛中的事,這像是大洪來了只想著建高堤圍堵,卻不知開敞疏通才是上上之策啊!所以——”頭再使勁一甩,豁出去般——

“一人做事一人當,要人一個,要命一條,快把我家丫頭還來啊還來!”

咦?耶?!真有一物朝他拋來!

“吱——”小小人形半空飛,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參娃!”幸好幸好,他沒有遲疑,眼明手快接得無比精準。

將“人質”歸還,南明烈舉杯輕啜香茗,輕斂眉目的神態似陷沈思。

寶貝丫頭回到臂彎裏,陸劍鳴自是又拍又撫又哄。將山參精裹好巾子重新放入懷裏,他愛碎碎念的脾性又被挑起——

“奪回肉身,重獲自由,說是要回京畿帝都探望親人,那時便覺閣下笑意不及眼,可之後發現絲丹、絲戎兩姊弟設的陣法是以你至親之血為引,你回這座帝京討公道,咱也是明白的……那如今算是討完公道了吧?心裏可覺暢快?還是一把火燒得更盛?又或者——”

“確實是一把火燒得更盛。”南明烈淡淡截斷他的話。

“嗄?呃……”陸劍鳴陡升背脊發涼、骨頭沁寒的惡感,因對方那雙明明輕斂卻精光流爍的長目,還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南明烈把玩指間茗杯。“也許哪天克制不住,一把大火將這京畿帝都全燒了,把這天南王朝給滅了,可能就痛快了。”

陸劍鳴驚得額面滲汗。“你……你……怎麽說也是‘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親王爺,本心真元怎麽說也是被離火靈氣涵養出來的,所謂神火不熄,兇災斷除,閣下是來斷兇除災的,不能……不能把自個兒變成兇災啊!”搖頭嘆氣再嘆氣,非常語重心長——

“這位親王王爺啊,天下沒有過不了的坎兒,閣下被人設陣逮走,那個……吃盡苦頭,咱們就當作被兩頭瘋狗狠狠咬了幾口,當下是痛,可痛過了、痛完了,傷口好了,咱們就往前走,不回頭,你腦子裏不能總想著那座地宮、那張石床、那個渾身是傷的你啊!”

南明烈神情未變,內心卻是一凜。

他腦子裏的確想著一具渾身是傷的軀體,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然而那人並非是自己……柔發淩亂散開,唇瓣被咬破,頸子上捺著明顯的指印掐痕,紅腫瘀青,那人五指無力地微曲著,小小掌心被鐵簪穿透釘在榻木上,一身清肌似被作了畫,紅痕與青紫交錯層疊,狠遭踩躪的腿心殘濘一片,血絲滲流,那沈睡中的臉容蒼白得仿佛失去元氣,令他……

不能呼吸。

即使這般,想吞噬她、傷害她,用力摧殘她的念頭並未消散。

火能波動得厲害,在昨夜之後,他必須花上雙倍力氣穩下,額心亦刺疼發燙。

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若再受撩撥,如昨夜那般入魔的狂態將再次發生。

經過昨夜那一場,他三魂與七魄、五感與七竅已知個中滋味,徹底嘗到甜頭,自制力大落,他真會一而再、再而三傷害她,只圖一時痛快。

放下茗杯,他正視眼前的高壯漢子,徐聲問——

“尊師他山道人,本王何時得見?”

陸劍鳴濃眉挑了挑,闊嘴咧出笑。“師父交代過,若要尋他,一路往西行,有緣者必然得見。”

當日在北溟地宮目睹朱雀離火現世,他隨這位身具純正靈氣卻劍走偏鋒的烈親王來了一趟天南朝帝都,為的是要就近監看離火靈氣在他身上的變化,畢竟於這位當朝親王而言,修仙與成魔僅在一念之間。

他曾向對方提過,倘是得遇師父他山道人,定能解開更多關於朱雀離火之事。

如今烈親王是有心求見了,雖不清楚他家丫頭除了探進他的淩虛見到那些慘狀,究竟還幹出什麽事,到底是令他生出意念。

他的心鑰和心藥,果然是那丫頭。

這一方,南明烈沈吟著他的話,淡然勾唇。

“本王是有緣者嗎?”

“王爺既然有心,自然有緣。”

絲雪霖全沒料到,在她得知師父這一年多來發生何事,也覺得跟師父“談開了”,師父那一晚以一種坦率毫不掩飾的暴虐相面對她,不再費勁壓抑,內心有多暴戾,怒火就有多熾盛,對她盡數展露……她以為終於再一次貼近他,未料,他卻避她避得更狠。

她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啊!

她想破腦袋瓜都弄不懂師父為何躲她。

今日且教他知道,她絲雪霖不是那麽好擺脫的,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城外官道上,駿馬快蹄趕上一輛外形樸素、卻是以上上等木材打造的馬車,駿馬馬背上的姑娘忽地一記挺飛,足踩馬背竄出,非常粗暴且幹脆地從馬車後頭的小門“砰”一聲闖將進去。

姑娘除了一手單人駕雙翼堪稱絕技,自小關於養馬、馴馬的活兒也幹過不少,且還挺有心得的。

此時她成功闖進馬車內,兩指立時擱在唇間,一道清厲哨音聲響,那匹送她過來的大馬就“格答、格答”停了快蹄,閑散踱起步來,大有一副“使命達成,打道回府”的神氣。

馬車被破門而入,前頭趕馬的車夫豈能不察?

聽到馬夫大叔發出停馬的哨音,姑娘趕緊推開前頭小門,露出笑嘻嘻的臉蛋。

“是我是我,羅叔別緊張,我追著你們過來的,繼續走啊,沒事兒的。”

“雪霖小姐您這是……”馬夫大叔眨眨眼。

“撞壞的馬車門我來修,我手藝是跟羅叔學的,肯定極好,別擔心啊!”

“呃?您這……”烈親王府裏,養馬、趕馬、駕車第一好手的馬夫大叔,透過小門飛快看了姑娘身後的男子一眼。

後者眉目微沈像似不豫,卻未做出指示,看來該是應允的,唔……好吧——

馬夫大叔也就摸摸鼻子當作啥事都沒發生,重新趕起兩匹並轡駿馬,緩緩續行。

對付完所有事,終於能專註來對付最緊要的事。

絲雪霖盤腿坐定,麗眸直勾勾瞅著親王師父。

南明烈表面上淡定自持,也必須做到淡定自持,依他現下情狀,實耐不住她的撩撥,不嚴厲待己著實不成,只是……被這丫頭毫無掩飾的熱烈眸光逼視,心裏也微感吃不消。

“師父近來天天出門,今兒個是要往城南法華寺拜訪住持大師,那位老老又瘦巴巴卻愛吃水煮落花生的住持大師與我是忘年知交……師父,阿霖也有忘年知交呢,師父既然去訪,怎不帶上我?”

南明烈下意識揉揉額心,發現她留意到他的舉動,眸光亦瞟向他的眉間額上。

火焰印記若開始泛出細光,表示他心緒波動甚劇——她向來是個見事甚快、思慮敏銳的姑娘,定然已瞧出端倪。

以往她要是展露出機敏聰慧的一面,他內心總為她感到驕傲,覺得一塊美玉來到自己身邊,落在自己手中,他沒有辜負她,沒有辜負自己,他將她教得那樣好,令他那樣喜愛。

但此際,他實在痛惡她這般敏銳善感,令他掩飾得如此費力。

他神態從容地放下手,目線微蕩,朝被撞壞的後車門瞧去,道——

“你是越大越沒有規矩了,本王的車你也敢毀?”

她仔細觀察那張太好看的俊顏,心怦怦跳,三分肯定加七分猜測地問——

“師父是不是害羞了?自從那晚摸上你的榻,我們……這樣又那樣的,師父完全放開不壓抑,可事後你就避我如蛇蠍,天天變法子躲我。師父臉皮沒我厚,阿霖知道啊,會覺害羞,我也能夠明白,但師父還是要讓我知道,不然我會胡思亂想,很難受的。”深吸一口氣頓了頓。“所以師父真的害羞了對不?對吧?”

她出的是“中宮直取”的招數,既狠又直接,南明烈以不變應萬變,若沒凝神細瞧,實看不出他耳廓已隱隱染紅。

他避開提問,狀若雲淡風輕。“本王這幾日會在法華寺留宿,待抵達山門,讓羅叔送你回府,別跟來。”

“為什麽?”絲雪霖不依地瞠圓雙眸。

“法華寺不留女客過夜。”

“我是問師父為何留宿寺中?”她強調般揮著小拳頭,鼓起雙腮,瞬也不瞬直瞅著他,看著看著,突然斬釘截鐵道——

“原來真是害羞了。”點點頭,再點點頭。“若非害羞,那、那就是有負罪感……可是師父,那一夜發生的事都是我想要的,真心想要的,我想知道這一年多來你在哪裏、過著怎樣的日子,在不得而知之前,連想都不敢想,很怕不好的事發生……但……但畢竟真的發生了……

“真正去看,映入眼中的每一幕都讓我痛到好像五臟六腑全亂七八糟移了位,沒有一處是好的,師父破破碎碎的,我也跟著破破碎碎,可我終於知道了,一顆心雖痛到四分五裂,畢竟全部都能攏進胸房裏,不會七上八下一直吊在半空,難受到快要死掉,因為師父回來了,在我身邊,我們又能在一起……”

甚是寬敞的馬車內一陣沈靜,除了外頭響起的木輪滾動聲和馬蹄聲響,只餘她略顯深濃的呼吸吐納聲。

她抿抿朱唇又道:“探進師父的淩虛裏,見了一切,才敢確認那對姊弟的來歷,他們出身西澤巫苗族,在古稀之年,姊弟二人相偕離開聚落,不知去向,我小時候聽族裏耆老們說過他們的事跡,什麽取血延壽、設陣掩魂的,許多說得太神,每每都當成故事來聽,大夥兒還說,巫苗族還魂丹的配方就是他們姊弟二人整出來的……沒想到那些口耳相傳的故事,很多是真。”更沒想到的是,被西澤巫苗族當成傳奇的兩人,最終成了邪魔歪道。

“跟本王說這些做甚?本王不愛聽。”

南明烈俊顏轉向車外開闊的景致,眉眼間神氣疏離。

絲雪霖聞言怔然,想了想,明白地點點頭——

“……是啊,說這些做什麽呢?都過去了。”

又作一個深沈至丹田的呼吸吐納,仿佛能一掃胸中無形塊壘,她咧嘴笑出白牙。“師父我不說了,你也不要再躲我,咱們……咱們就跟以前那樣一塊兒過活,不要心有芥蒂,然後……然後一直都用不著和好,因為沒有吵架呀,所以用不著和好,好不好?”

她知道師父有他的心魔要沖破,是她再如何焦急思慮都無法為他辦到的。

但她可以等。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邊,所有事都會轉好的。

豈料——

“在法華寺靜待幾日之後,本王將離開京畿遠行,你的居所我另有安排,屆時會令黛月和緋音隨你過去。”

話題轉得突兀,教人措手不及。

絲雪霖瞪著男人擱在膝上輕敲的優雅長指,跟著去看他沈靜起伏的胸膛,再往上挪動眸線,望著他有些深沈莫解的側臉。

“什麽叫……我的居所另、另有安排?”喉頭太澀,她用力吞咽唾津。

南明烈雙目略瞇,徐聲道——

“烈親王府與宮裏那位畢竟……有了齟齬,本王若遠行,而你獨留在京畿帝都,待宮裏那位的耳目將事回稟,如那晚暗調禁衛軍兵力夜襲烈親王府之事,亦可能再發生。再有,若真是禁衛軍還不足懼,就怕是禁衛軍假扮的強盜賊人,闖進府內恣意燒殺,完全不需顧忌身分,如此才是防不勝防。本王如若不在,在京畿帝都的你必為帝王所覬覦,你會成為他手中的天王牌,為斷絕這樣的可能,另尋一個安全所在安置你,方為上策。”

而那個安全所在是托了法華寺的住持大師暗中牽線,方才選定,他此次說是留宿法華寺,實打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主意,欲先前去那離京不遠的小城看過,再替她的居處多置些東西。

只是他完全沒跟她商量,她哪裏受得住?!

“什麽覬覦不覬覦?什麽天王牌的?天南王朝的昭翊帝對我根本想除之而後快,可我不怕他,我才不怕!但是師父想離開京畿了,那就走,才不管什麽近行遠行的,你走,阿霖當然跟著,我沒跟在一旁,萬一師父又不見了怎麽辦?我怎麽可能獨留在這裏?”她依舊不明白。

“要你留下,你就留下。”

“師父!”小拳亂揮。

“你留下來。”

“我不留。”一臉執拗。

“本王絕不會帶你同行。”

“為什麽?!”她火氣噴沖。“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南明烈終於又探指去壓了壓額心,劍眉略沈。

“你以為如以往那樣鬧騰,鬧得不可開交了,誰都得遂了你的願是嗎?”

她氣息明顯促急,兩腮鼓得更高,眼眶紅了一圈。

南明烈沈聲再道——

“本王不想你跟來,是因不想見著你,一見你就不痛快,一直強忍不發,你還不能懂嗎?”

……是要她……懂什麽?

她真的沒搞懂啊,為何師父會說出那麽可怖的話?神情可以那樣淡然?

她是不是做錯什麽?

是那一夜她太深入他的晦暗地帶,激得他怒恨暴湧,令他褪去一向溫文清俊的表相,他不能忍受脫序的一切,所以對她生氣了嗎?

“師父……師父……”她喊著,探出藕臂想碰觸他,想撲進他懷裏。

南明烈沒任她撲抱,而是錦袖一揮,將她撲近的身子格擋在一旁。

他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沒傷著她半分,然而絲雪霖卻覺痛到不行。

一屁股跌坐在馬車角落,她背脊微顫,咻咻喘氣,發紅的眸眶突然遭水霧浸潤,淚水擋也擋不住,滴滴答答墜落。

“你說過,你是……很喜歡很喜歡我的!我知道,你是很喜歡我的!”

她倏然揚睫,淚濕的臉蛋仍顯倔氣,既傷心又生氣。

“我喜歡師父喜歡得不得了,師父也喜歡阿霖喜歡得不得了,所以約好要一塊兒過一輩子,我們約好的,你還應允了,說任由我霸占,一輩子不用還……你明明說過的……”

如今對他而言,她卻是面目可憎到令他至極難受嗎?

“師父你說話!”她和淚嚷嚷。

袖中的手指悄悄握緊,南明烈不覺自己欺她、騙她,但確是讓她傷心流淚。

他遠行的目的是為尋訪陸劍鳴口中無酒不歡、道行可比神仙的他山道人,而不想讓她隨行,是覺自身意志太弱。

壓在神識深處的暴虐一直蠢蠢欲動,僅是近身,像此時這般同乘一輛馬車,她發上、膚上的香氣,甚至僅是一口吐息,他都會敏銳感受到。

於是那股蠢蠢欲動像無意間被引誘,渴望被餵食。

暴虐的氣焰囂張猖狂,撲騰翻滾,根本是將他的肝腸一會兒浸入冰水中冰凍,下一刻又丟到炭火上炙烤,非常折騰。

他若入魔,定然以她為食。

身香、血氣、眸中活潑不馴的精光,盡是他所愛的。

他會極度熱衷在對她的百般摧折上,不能克制,直到她在他掌中枯萎死去,即使骨肉化為灰燼,亦要落進他肚腹裏。

所以,在他對自身的自制能力尚不能完全放心之前,不見她,遠遠拉開距離,方是正確抉擇。

沈默過後,他應她的要求開口說話——

“幫你挑好的居處,日常所需之物一應俱全,衣物靴襪什麽的皆不缺,你人過去即可。本王在那裏布置不少藏書,也放了些各國的奇特玩意兒,你可以玩玩,生活用度什麽的皆不需費心,那裏的管事大娘會照顧好你,你每月也會有一筆足夠的零花錢,高興怎麽花就怎麽花,就買些你自個兒喜愛的東西……”

“師父你看著我!”她又氣又傷心。

那雙鳳目略擡,直視她淚漣漣的臉容。

她只在他面前哭,而他輕易就能令她掉淚。

南明烈腦中再次浮現她元氣喪失、昏死在他榻上的模樣,那時的她羽睫掩落,神識不清,淚水猶然從眼角滲流。

額心又發熱泛疼,他暗自平覆,然而一幕幕她遭他傷害的景象飛掠,全數湧出,一次次他劈開她身體無止境般的深進,那滋味在心間流連,讓他不禁去想,哪裏是盡頭?是不是毀了她才能完全霸占?

氣息陡緊,腦中轉的盡是惡意,撇開臉時,他眉目間浮出猙獰神色。

絲雪霖臉上血色一下子被抽光似,慘白得嚇人。

“師父說不想見到我,一見就不舒服……原來是……是實話呢。”

師父沒有騙她,只是努力在忍她。

頓悟過來,淚反而能止住,她用掌根擦掉睫上和臉上的濕意,太用力擦拭之因,在蒼白臉膚上壓出好幾道紅痕。

要在以往……甚至在他還沒使強撕吞她之前,見她這般粗魯對待自己,他定是把她按進懷裏,仔細替她擦臉,而此時此際卻僅能咬牙忍下。

“師父,我們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她幽幽笑。

南明烈抿唇不語,實不知如何解釋。

以為他的無語是默認之意,她雖咧嘴露笑,表情瞧起來卻有些淒慘。

“既不能在一起,那還有什麽意思?師父也別費心了,我不要去那個什麽安全所在,不必你來安置我,我自己一個,哪兒都能去。”深深看他一眼,深吸口氣,自覺很硬氣地道——

“師父保重。後會……後會無期!”

道完,她輕功一使,便如闖進時那般突兀,驟然從破損的馬車後門躍出。

她身手俐落,馬車車速也不快,躍出之後漂亮落地,頭也不回地跑掉。

馬夫大叔羅叔發出長長籲聲,令兩匹拉車的大馬停下,不敢擅自推開前方小門去看,遂隔著車板低聲詢問——

“王爺,您看要不……要不……”要不回頭找找小姐吧?

“不必。”直接駁回。

“可是小姐……”

“往法華寺。”

“……是。”羅叔很是擔心地吞吞口水,最終扛不住親王主子的無形威壓,還是重新駕起馬車前行。

雖說這上等木材的車板厚實歸厚實,可馬車內的對話若分神去聽,還是能聽個三、四成,只是聽得很一知半解啊,僅確定親王主子和雪霖小姐吵架了。

……欸欸,還不讓回頭去追呢,都成什麽事了?

主子爺總是格外寶愛小姐的,但這會子鬧得不尋常啊,總愛粘人的小姐竟連“後會無期”的話都使上?太不可思議了!

再有,小姐的身分可是未過門的烈親王妃,如果後會無期,那親王主子娶誰去?!

想想主子爺都過而立之年了,而小姐年近雙十正好生養,可如今烈親王府裏還蹦不出個大娃子,後繼無主,莫可奈何,大夥兒心裏沒底啊……

馬車內,南明烈沒有羅叔那一番內心糾結,卻是左胸繃得疼痛,額心火焰有些按捺不住,金紅輝芒閃爍般跳動。

他由著她跑掉,不去理會,是因兩名女暗衛已尾隨在她身後離去。

有手下替他盯著,她即便真想跟他來個什麽“後會無期”的,窮其一生怕也逃不出他的五指之間。

所以,要穩。

馬車輪子的轆轆滾動聲持續著,他盤腿而坐,掩睫凝神,將全部精力拿來對付體內莫名躁動的火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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