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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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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田川在夏日最熱鬧,到了晚上,無數屋形船和豬牙船載著客人藝妓,在河上飲酒賞月。河面擠得很,船夫駛船時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了迎面而來的船。中秋一過,坐船的客人驟然少了許多,隅田川也寂寞起來。

柳橋在隅田川岸邊,打開梅屋的窗戶,能瞧見靜靜流淌的河水。月白風清的秋夜,月光給河水鍍上粼粼銀光,遠遠看去,像是天上銀河墜落凡間。

一橋家主德川宗尹正在梅屋飲酒,身邊只有老板娘阿玉相陪。酒是上方來的灘白,喝在嘴裏有微微的甜,後勁卻大,遠勝江戶釀的酒漿。德川宗尹向來善飲,早已清空了兩只銚子,卻還面不改色,只是眼角添了一抹紅。

阿玉也是女中酒豪,可今晚有些古怪,放在面前的酒碗動也沒動,只是微微笑,忙著給德川宗尹布菜。黑漆膳臺疏疏朗朗擺著幾只菜,只有老食客看得出門道:白味噌拌茄子,茄子只有指頭粗細,吃到嘴裏水嫩嫩的;紫蘇漬的姜芽是最新鮮的,還帶著一抹淡紅;還有一味小豆雞蛋飴,滿滿撒了糖,直甜到心裏去。

德川宗尹吃了一筷子茄子,似笑非笑地問:“今晚是怎麽了?和我客氣起來了。”

阿玉橫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按在唇上,指上塗了緋色爪紅,在行燈下閃著灼灼的光。

德川宗尹端起阿玉面前的酒碗,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又湊到阿玉唇邊,笑著說:“咱們一起喝一杯。”

阿玉的臉猛地紅了,羞答答地垂著眼,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怎麽?酒也不喝了?”宗尹誇張地嘆了口氣,拉住阿玉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吻。

“有些不爽快,不能喝酒。”阿玉含糊地說,仍然不擡頭。

宗尹雙手籠住阿玉的手,身子前傾,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嘴上卻若無其事地說:“是想我了嗎?我可不是來了?武士晚上不能在外留宿,我為你冒了多大險。”

“大人有二十餘日沒來了吧?阿玉心亂如麻,只想去找呢。”阿玉低著頭不看他。

宗尹眼裏閃著奇怪的光,把阿玉的手握得更緊些,喃喃地說:“去哪找呢?”

“總是在江戶,只要想找,總是找得到。”

“罷了罷了,我可不是來了嗎?”宗尹輕輕一笑,立刻轉了話頭。

“您總算來了。”阿玉掙開宗尹的手,猛地撲在他懷裏。宗尹湊在她耳邊軟語安慰,一只手緩緩拍著她的後背。

“怎麽像個小姑娘似的?我和你相識十多年了吧。”宗尹忍不住笑了。

“阿玉十七歲時與大人相識的,如今已經三十一歲了。”阿玉伏在他胸膛上說。

“十四年了啊。時間過得太快。”

“大人風采依舊,阿玉已成了老女了。”阿玉悶悶地說。

“哪有?”宗尹捧起她的臉,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我倒覺得更美了些,只是臉色有些不好。”

阿玉的臉又紅了,似乎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

“是不是身子不爽?找個好些的醫師瞧瞧,不然我可放心不下。”宗尹摸了摸她的額頭,皺著眉說。

“這些日子一直不爽快,沒什麽食欲,睡眠也不好。”

“怎麽不叫醫師?不用擔心銀錢。”

“前幾日去四谷,請一位醫師瞧了瞧。”阿玉低聲說了一句。

“為何專門去四谷?”

“柳橋的醫師都認識,有些……”阿玉說不下去了。

“到底是怎麽了?”宗尹的臉色嚴肅起來。

“月事不諧,四谷醫師診了脈,說懷了妊,已經一個多月了。”

宗尹臉上笑容不變,嘴唇卻發了白,阿玉把臉藏在他懷裏,並沒看見他的神情。

“我總覺得自己年歲大了,想不到……還能懷妊……”阿玉用手掩住嘴,悄悄地說,聲音細細的,似乎藏著喜悅。

“是誰的孩子?”宗尹給自己斟了杯酒,淡淡地說。

阿玉一下從他懷裏彈起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大人為何多此一問?”阿玉憤憤地盯著宗尹的臉,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宗尹擺了擺手,示意她安靜些,“我不常來,又向來不管你的私事,也許你有了好朋友,比方說那位畫師?也不是不可能。”

阿玉的眼淚猛地湧出來,糊了臉上的脂粉,看起來又可憐又好笑。

宗尹摸出懷紙塞給她,笑著說:“是誰的就是誰的,我也是白問一句,你為何那麽激動?”

“阿玉自從跟了大人,從沒有過其他男子……除了十多年前那位藤林大人……那也是大人派給我的任務……”阿玉嗚嗚咽咽地說,平素的風情全不見了。如今的她看起來只是尋常婦人,正在痛心疾首地指責丈夫薄幸。

“從前的事不必說了。”宗尹皺了皺眉頭。藤林——上一代伊賀組頭,是他設了套,讓藤林與阿玉相識,阿玉那時不到二十歲,正是最美的時候,藤林哪裏逃得過?很快成了阿玉常客。

伊賀組是不能置外宅的,連外室都不能有。他一下拿住了藤林的弱點,逼迫藤林暗殺世子家重。可惜……藤林膽子太小,於是才有了培養阿富的計劃。

聽宗尹語氣生硬,阿玉哭得更傷心了。

宗尹嘆了口氣,拿起懷紙為阿玉擦眼淚,柔聲說:“再美的女子,哭起來也不好看。”

阿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上帶著淚珠,鼻窪裏也有淚,看起來滑稽得很。

“是我的孩子?”宗尹眨了眨眼睛。

阿玉抿住嘴,慢慢點了點頭。

“想不到四十出頭,又有孩子了。”宗尹嗬嗬笑了兩聲,聲音空洞,聽不出什麽笑意。

阿玉縮了縮身子,臉色又凝重起來。

“生下來也不是不行。”宗尹側著頭想了想。

阿玉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大聲問:“當真?”

見宗尹不說話,阿玉又急急地說:“我很想留下這個孩子,能和大人有個孩子,我實在太高興了。我會好好養他,絕不會給大人添麻煩。”

“能和你有個孩子,我也很高興啊。”宗尹悠悠地說。

阿玉一把抓住宗尹的手,把臉頰貼在上面摩挲,帶著哭腔說:“剛才我怕得厲害,生怕大人不讓我留下這孩子……畢竟您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什麽身份?”宗尹嘴角帶著笑,漫不經心地問。

阿玉頓了一頓,默默低下了頭。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宗尹笑吟吟地追問。

“阿玉什麽都不知道。”阿玉拼命搖頭,發髻裏一縷頭發散了出來,彎彎曲曲地垂在臉頰上。

“我不喜歡別人對我說謊。”宗尹提起銚子斟了杯酒,動作如常,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那日……豐千代大人與那位姑娘在梅屋相會……”阿玉囁囁嚅嚅地說。

“你偷聽了?”宗尹把酒碗捧在手裏,看也不看她。

“沒有”,阿玉連忙否認,“當晚豐千代大人回去,我跟在轎輦後面。一路到了大人的宅子。”

宗尹皺起眉笑了笑,慢悠悠地說:“你是老江戶人了,對江戶熟悉得緊。我百密一疏,竟忘了這一茬事。”

“德川大人不用擔心,阿玉絕不會洩露您的身份。”

“你看,你立刻改了稱呼,都叫我德川大人了……秘密是守不住的,我仔仔細細守了十多年,可惜豐千代一個不小心,被人跟蹤了。我的心血付之東流。”宗尹嘴上說得悲切,表情卻輕松,似乎並沒當回事。

“大人不相信阿玉?”阿玉撲到在地,擡起頭哀哀地說。

“我原本相信你啊……除了不跟你說我的真實身份,其他什麽都不瞞你。誰知你信不過我,偏偏要跟蹤我兒子。”宗尹把酒碗湊到唇邊,淺淺地飲了一口。

“阿玉對大人是全心全意的愛慕。”

“當真?”宗尹飲盡酒,將酒碗丟在一邊。酒碗在榻榻米上滾出好遠,撞在遠處的花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阿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把頭垂得更低,宗尹用一根指頭托起她的臉,兩眼定定地看著她。阿玉縮了縮脖子,宗尹把她拉到自己膝上,右手按在她後頸上。他拉得開上百斤的弓,只需用力按下去,一切麻煩都沒了。

“您是要置我於死地嗎?”阿玉擡起臉看他,笑得溫柔又嫵媚。

宗尹似乎吃了一驚,旋即也跟著笑了起來,右手在她頸項上輕撫,像摸著一只撒嬌的貓。阿玉也不低頭,只是望著他的眼,他並不閃避,兩人久久地對視著,眼裏似乎都有深深的情意。

宗尹把阿玉抱在懷裏,在她唇上吻了吻,悄聲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日我有事,後日下午再來。”

“大人不生阿玉的氣嗎?”阿玉仰起臉。

“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宗尹淡淡地說:“孩子的事,我們後日再細談。你這兩日好好想想——你想入一橋邸做側室,也不是不能的事,可這個孩子麻煩。”

“德川大人多慮了。”阿玉刻意把“德川”這個姓氏咬得極重。

宗尹揚起眉,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阿玉接著說:“阿玉沒有想入一橋邸的意思。阿玉只是想要一個德川大人的孩子。”

“孩子都可愛,哪有什麽不同?”宗尹扯動嘴角笑了。

“所以說……男子多薄幸呢……”阿玉垂下眼睛笑了笑,“後日阿玉恭候德川大人。”

宗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的親……為什麽……收藏了卻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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