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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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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田沼大人久等了,惶恐之極。”松島緩緩地邁進房。

嘴裏說著惶恐,臉上笑得倒甜。四十出頭的女子了,若在民間,早被歸為年老婦人一類。可松島在大奧養尊處優多年,保養得宜,一張臉看上去光滑白膩,不但看不出皺紋,倒有種成□□人特有的風韻。也許是粉抹得厚,田沼意次充滿惡意地想。

“田沼也是剛到。”不管心裏如何想,臉上依然帶著殷勤的笑,招手請松島在對面蒲團坐下。

“當真?”松島瞟了他一眼,油滴滴的紅唇抿了一抿。

田沼不明白松島的意思,只是笑了笑,並不接口。

“田沼大人果然風流,似乎用的是添了伽羅香的鬢付油?松島孤陋寡聞了,原以為男子用的鬢付油裏沒有伽羅呢。”松島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氣。

一定是哪個耳報神報了訊,說方才他與廣橋在此見面。松島這是旁敲側擊,任她鼻子怎麽靈,也不能一下聞出伽羅香。

田沼意次心下有些不快——松島越發霸道了。他派人傳話,說要在禦廣敷裏向她道聲新年好,她偏說事務繁忙,只有正午才有空閑。他既到了禦廣敷,不願直接回中奧,白走一段冤枉路。這才臨時起意,順便見見廣橋,道一聲好。松島又怪他先見廣橋了。

再不快也不能露在臉上,既然松島和他打啞謎,也只能順著她說。

“什麽都瞞不過松島大人。”田沼含笑望著對面的女子。

“罷了罷了。田沼大人千伶百俐,別說松島,縱觀整個大奧,哪個是對手?”松島垂下眼,從睫毛下瞟了他一眼,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

“松島大人再取笑,田沼當真無地自容了。”他頓了一頓,正色說:“祝松島大人新年吉祥,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也請田沼大人多多關照。”松島輕輕笑了一聲。

女中進來送茶,臉上堆滿了笑。廣橋和松島都是禦年寄,可女中的態度顯然更殷勤,可見松島在大奧的權勢大大勝過廣橋。松島把茶碗捧在手裏,笑吟吟地瞟著田沼不說話。

田沼不禁有些尷尬。本來今日只想和松島問聲好,畢竟,要做將軍的身邊人,必須和大奧保持良好關系。可松島說要等到正午,他便提前見了廣橋。誰知松島不依不饒起來——可見松島對廣橋有頗深的敵意。

田沼暗地裏嘆氣,這敵意當真沒來由。雖然都是禦年寄,廣橋是淡泊的性子,既不重權,也不好利,對松島來說,廣橋並不妨礙什麽。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也許因為將軍子嗣的事?

想到這裏,田沼頓時明白了。松島是將軍家治的乳母,自然事事以將軍為重。本來,大奧是將軍的私宅,其存在意義在於為將軍誕育子嗣。可將軍成婚前姑且不論,成婚七年,膝下只有一個姬君,而且連一個側室也沒有。在松島看來,這實在古怪,一定是禦臺所從中作梗,而廣橋更是躲在背後出謀劃策的罪魁禍首了。所以…松島才會對廣橋那麽大怨氣。是他一時疏忽,沒考慮周全,反而遭了池魚之殃。

雖然方式有些粗魯,松島的憂慮沒錯,將軍沒有繼嗣,幕府根基不穩。

繼嗣不繼嗣,本來不在田沼的責任範圍。方才和廣橋傳達禦三家禦三卿的意思,也是好心,想提醒她一下。沒想到這一見面,松島的反應那麽大,甚至帶了敵意,必須立刻安撫松島。

他和松島維持良好關系許多年了,並沒有與廣橋聯手的意思。況且,廣橋那樣的性子,絕不可能鬥得過松島。不,根本不會鬥,因為做不到。

松島喜愛華服,今日也穿得光華燦爛,素白絹外褂,內襯緋色縮緬,繡著繁覆的松竹梅唐草紋。腰帶上的牡丹紋是金線織就,輕微一動就發出耀眼的光芒。田沼含笑打量松島,松島挑釁似的撇了撇嘴,田沼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目光停在松島臉上,仿佛蝴蝶繞著初開的花朵飛舞,一圈又一圈,只是不忍離去。

“前幾日禦三家禦三卿登城慶賀,田安家的禦簾中森姬還提到將軍大人呢。說是要好好考慮子嗣的事了。”田沼淡淡地說,似乎只是在閑話家常。

松島臉上一呆,迅速垂下了眼,顯然有些不悅。德川宗武的正室,禦簾中森姬是公卿近衛家的女兒,曾被六代將軍文昭院(德川家宣)的禦臺所近衛熙子收為養女,在大奧住過一段時候。近衛熙子落發出家後改稱天英院,在大奧裏呼風喚雨,別說松島,連八代將軍有德院(德川吉宗)都讓她幾分,森姬是她的養女,自然也是萬千寵愛在一身了。

“禦簾中尊貴,田沼只敢私下和松島大人說說。子嗣問題雖然重要,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隨意插嘴的。”田沼鑒貌辨色,立刻換了憤憤不平的口吻,像在和密友說體己話。

松島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論性子厲害、口角鋒利,天英院是數一數二的角色,松島吃過她不少苦頭。女子們的爭鬥稱得上殺人不見血,滴粉搓酥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說話也慢悠悠,柔聲柔氣,可句句都像一把刀,直插到人心底。直到森姬出了嫁,天英院又一病死了,松島才過上了舒心日子。

如今田沼意次突然提到森姬,松島內心想必是五味雜陳吧?田沼假裝不經意地瞥了松島一眼,發現她垂著眼,兩手交握,越攥越緊,指甲都勒得發了白。

田沼暗暗慶幸,這一招禍水東引,自己暫時解了困。

松島忽然擡起頭,慢慢笑了出來,笑意從嘴角暈開,烏濃的眼彎成新月形,似乎滿心歡悅。可松島瞇起的眼睛異常明亮,沒有一絲笑意。

“子嗣問題確實重要。松島覺得要勸勸將軍大人,到時候也要請田沼大人開口,畢竟田沼大人是侍奉過三代將軍大人的忠臣。”松島字斟句酌地說。

“不敢不敢。若論對將軍大人的忠心,還數松島大人。不光大奧,整個千代田城人盡皆知。”田沼趕緊接口。

松島又瞥了他一眼,帶了些嘲笑的神氣。

“都是肺腑之言。田沼不敢,也不願在松島大人面前作偽。”田沼坐正了身子,一臉嚴肅地說。

松島摸出懷紙按了按面頰,笑著說:“若論花言巧語,還數田沼大人。整個大奧人盡皆知。可是啊,明知說的是言不由衷的奉承話,聽著也開心。”

“松島大人開心,就是田沼的福分了。”

松島咳了一聲,守在門外的女中快步上前,旋即又退了出去。

“田沼大人喝了別人的酒,也不能不喝松島的……而且,既然喝屠蘇酒,一獻(三杯)遠遠不夠,得喝上三獻,才是情真意切。”

“三獻?那田沼要醉倒在此了。”

“誰不知道田沼大人海量?”

“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

松島橫了田沼一眼,正要開口,四、五名三之間女中魚貫而入,她也閉上了嘴,臉上浮起一個捉狹的笑。女中們捧著外黑漆、內朱漆的托盤,裏面滿滿堆著正月菜肴——香榧、柿、核桃、山芋、栗子、蜜橘和羊羹等十二組果子;由海帶結、幹鮑、貽貝、年糕等食材煮成的雜煮;蘿蔔、牛蒡、燒豆腐等小菜。走在最後的女中舉著朱漆屠蘇器,銚子上用金粉灑出松竹梅圖案,酒杯外緣還描著金邊。

松島使了個眼色,女中斟滿一杯,遞到田沼意次面前。松島面前也有酒杯,可女中只是淺淺斟了些,似乎不到三分之一。

松島舉杯就唇,望著田沼一笑。田沼苦笑一聲,把杯中酒喝得幹凈。

一杯又一杯,每杯斟得滿滿的,田沼都喝得涓滴不剩。松島把酒杯托在手裏,笑吟吟地看著。松島是故意罰他,因為他喝了廣橋的酒。這九杯屠蘇必須喝,還必須喝得爽快,算是負荊請罪。

“田沼大人請用菜。”女中殷勤地勸他。

舉箸夾了塊牛蒡,田沼向松島微微一笑,松島的表情緩和下來,回了一個笑容。

松島口味清淡,不愛海鮮,最愛牛蒡等蔬菜。這他是知道的。

松島走了,禦廣敷裏還留著香氣,是她身上的脂粉香。田沼意次摸出手巾按了按鼻尖,起身離開。許是坐得久了,雙腳有些麻木。難道當真上了年紀?田沼只覺啼笑皆非。

禦廣敷離將軍家治所在的禦座間有些距離,田沼意次不緊不慢地走著。除了粗使的禦坊主,千代田城裏誰也不能疾步快走,怕被人誤會,以為有什麽突發事件。

繞過一條走廊,再繞過一條走廊。走廊鋪著光潔的松木板,外面是成片的空地,春夏長滿綠草,映得人須眉皆碧,如今全被白雪覆蓋。下了一場雪,千代田城突然有些荒涼。

不時有禦坊主和低級役人走過,遠遠看見田沼,都忙忙地停住行禮。他不用出聲,也不用回禮,直接經過便可。在他們眼裏,田沼是將軍大人最信任的人,在千代田城裏呼風喚雨。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剛才在禦廣敷裏頗受了折辱呢。

作者有話要說:

冬天真討厭啊,要是能住在沒有冬天的小島上就好了。

我覺得竹富島就挺好的,計劃好了,就差錢了。

明天就去買年末十億的彩票。大家等我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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