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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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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治濟有些不安:牡丹鍋名字聽起來風雅,其實是野豬肉的味噌煮。一千多年前,天武天皇頒下了“肉食禁止令”,此後一切獸肉均不可入口,野獸肉更是大忌。如今江戶雖有幾軒店做肉菜,都冠以“藥食”之名。顧名思義,吃肉菜不是為了口舌之快,而是為了醫病。

德川宗尹最愛美食,從不把這些禁令放在心上,這些年吃遍了許多獸肉,最愛的就是牡丹鍋。德川治濟也吃過,滋味甚佳,沒什麽異味——取八丁味噌與信州味噌,加酒拌勻,再調入砂糖制成味噌醬。取鐵鍋,倒入味噌醬,與切成薄片的野豬肉同煮。豬肉半軟後,再加白蘿蔔與大蔥續煮,直到肥肉部分變成飴糖色,牡丹鍋便做成了。

至於為什麽叫牡丹鍋,德川治濟原也疑惑,後來才知道,切成薄片的野豬肉色澤嫣紅,恰似剛剛綻放的牡丹花。這名字聽起來風雅,對於不吃獸肉的人來說,卻實在不能入口。德川治濟偷眼看阿富,她神情不變,似乎不以為意。

“牡丹鍋……你知道的?”德川治濟輕聲問。

阿富不做聲,只是點了點頭。

“你不願吃也不要緊,一定還有別的菜。”

“豐千代大人費心。”阿富垂下頭,道了聲謝。

又是一片寂靜,兩人說也不說話。火缽燃得正旺,房裏被烘得暖融融的,德川治濟覺得發髻裏都是汗,手心也捏著一把汗,連胸膛裏也是汗,一顆心在汗水裏怦怦跳。房裏太安靜,火缽裏的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聽在耳裏也響得驚人,像是從屋頂上滾過去的一聲炸雷。

又是一聲巨響,女傭進來了。捧來了熱氣騰騰的牡丹鍋,還有赤貝鯛魚等尋常菜肴,轉身又送來兩只銀制銚子。

把菜品擺放停當,女傭立在一邊,正色說:“德山大人用了餐便會走,說下午在別處有約,請豐千代大人自便。大人已訂了轎輦,亥之刻(約二十二點)接豐千代大人回去。”

女傭臉上的神氣一本正經,嘴角卻有意無意帶了微笑。德川治濟尷尬無比,覺得那笑別有深意,眼睛不知該看哪,只得牢牢盯著牡丹鍋看。阿富應了一聲,女傭行了禮,之後悄悄走了,順手拉上了門。

兩人相對而坐,牡丹鍋冒出蓬勃的白氣,在兩人之間織出一道薄薄的紗幕。

德川治濟有些手足無措,提起銚子,斟滿一杯酒,遞到阿富面前。隨後又有些後悔,菜肴一箸沒入口,先給她倒酒,像是有意灌醉她似的。想到這裏,他放下銚子,越發坐立不安起來。

阿富擡起頭,對他笑了一笑。隨後右手提起銚子,左手拉住衣袖,姿態優美地斟了一杯酒。

“今日初見,還請豐千代大人多多關照。”阿富悄聲說。

方才她似乎寒暄過了,雖然說的是同樣的話,此時聽起來多了些情意。

“也請你多多關照。”德川治濟也低頭一禮。

阿富望著他笑了,臉紅紅的,烏亮的眼裏滿是笑意,多到漫出來,漫到嘴角,再漫到梨渦。

德川治濟握著酒杯,看得呆住了。阿富舉袖掩口,淺淺地飲了一口,他也忙忙地舉杯就口,力道太猛,把整杯都飲盡了。上方(京阪地區)釀造的醇酒,辛辣裏帶著甘甜,是富士見吧,德川治濟怔怔地想。

上方醇酒灌入杉木桶,綁在馬背上,山長水遠地運來關東,因為途徑富士山,所以取了“富士見”的名字。上方離江戶幾百裏,酒水又是沈重貨物,船運更加方便,也比陸運便宜許多。可用馬搬運有獨特的好處:酒水一路搖晃,雜質盡被沈澱下去,到了江戶,酒漿滋味更純美,遠勝船運。

當然,富士見價貴,一桶值數金,是一般町人百姓可望不可即的。

阿富笑著布菜,德川治濟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默默地吃。豆腐、豬肉、牛蒡,滾燙地咽下喉嚨,品不出一點滋味。朱漆酒杯滿了又空,空了又滿,等他回過神來,兩只銀銚子都空了。他人也昏昏沈沈,有些醉了。

“豐千代大人似乎醉了,離亥之刻還早,還是休息一下吧。”

“我的名字叫治濟。”德川治濟定了定神,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柳橋是有名的煙花地,這裏的酒屋不光酒菜味美,房舍也寬敞精致,是情人相會的好地方。阿富拉開裏間的紙門,六帖左右的房間,雖然不大,陳設頗為旖旎。對門是一張屏風,屏風後有兩床紅緋絹被鋪得整整齊齊,枕前放著行燈、裝著紙的黑漆匣、稍遠處還有煙草盆。墻壁前飾著只色繪梅紋八角瓶,滿滿插著半開的寒椿,胭脂色的花瓣配上淺金花蕊,華貴裏帶著一抹嬌艷。

阿富拉開被褥讓德川治濟躺下。他有些眩暈,但並不是不舒服。身下的被子軟軟的,還有淡淡的香氣。阿富坐在他身邊,一臉溫柔,眼裏帶了點擔憂,像是照顧生病丈夫的妻子。德川治濟一時起了幻覺:也許自己只是普通町人,天寒地凍的冬日,不小心染了風寒。剛喝了碗苦苦的漢方藥,身子依然懶懶的,妻子把火缽點得旺旺的,又細心掖好了被角,讓自己好好發汗。

阿富的臉近在咫尺,伸出手就能觸碰到。拉著門,光線有些暗淡,她的臉像朵白梅花,孤零零地開在冬日的黃昏時分,額角垂下幾縷碎發,正巧是白梅的花蕊。

“頭暈嗎?要不要睡一會?”阿富輕聲問。

德川治濟搖了搖頭,不好再盯著她看,只好掩飾地望著她身後的仁清色繪唐草紋香爐。阿富笑了笑,起身揭開爐邊的香合,取出一丸練香托在手掌上。

“喝醉了也許是不舒服,點些香能睡得好些。還有時間。”

阿富太伶俐了,以為他有睡前點香的習慣。

德川治濟點了點頭,沒話找話地問:“不知是什麽香氣呢?”

“尋常市販的練香,無非是沈香、沈丁、白檀或貝香?再加些梅肉和蜂蜜。和大人府上常用的比起來,可能差了些呢。”阿富有些不安。

“試試也無妨。”有阿富在身邊,點什麽香都沒關系。

阿富拈起火箸,從火缽裏夾了點炭。揭開香爐蓋,她把熱炭塞進爐灰,再把練香小心放在上面。練香不能直接點燃,只能慢慢烘出香氣。

一股甜蜜的香氣彌散開來,這練香裏不光揉了白檀和沈香的末,似乎還合了些金木樨。金木樨是秋日的花朵,細碎的淺金小花藏在細長綠葉裏,模樣不起眼,香氣卻濃。那香氣是揉了砂糖的甜,讓人心生歡喜,臉帶笑容。對了,中秋時候的金木樨最好,金木樨和中秋的圓月是絕配。

中秋……禦臺所在那日早產,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這名叫阿富的女子。她正坐在他身邊,望著香爐孔裏飄出的煙,嘴角帶笑,似乎有無限歡喜。德川治濟不信她能想出那般惡毒的計策,也許……也許一切都搞錯了。

心裏翻騰得厲害,德川治濟忍不住哼了一聲。阿富以為他醉後難過,忙俯下身看他,眼睜得大大的,小巧的唇微微張開,似乎焦慮又不安。他不信她是心狠手辣的人!德川治濟恨不得喊出聲來。心底的焦躁突然變成沖動,他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肩膀,順勢把她壓在身下,雙唇重重貼在她臉頰上。

阿富身子一僵,雙手縮回到胸前,似乎想把他推開。他把她摟得更緊些,嘴唇擦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匆忙又慌張,像是等不及似的。

“胡子……痛。”阿富低聲說,像要哭出來了。

德川治濟頓時啞然,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確實有胡渣。阿富肌膚細嫩,擦在上面當然會痛。他的臉騰地紅了,慢慢放開她,喃喃地說:“對不起。”他垂下眼睛,心裏後悔極了——方才的行為簡直糟透了,怎麽能做出如此唐突佳人的事?

阿富垂下頭不說話,再擡頭,臉上竟又帶了笑。德川治濟頓時放了心,剛要開口,只見她伸出雙手圍住他的頸項,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一口氣憋住了,耳朵裏有血潮的鼓動,轟隆隆的,像掠過天際的響雷。全身敏感極了,只覺得嬌嫩的唇瓣在他唇上點了一點,又移到他的耳後,溫熱的氣息噴在皮膚上,癢癢的,身上一陣一陣的酥麻。

甜蜜的香氣把他包圍,是練香,還是她身上的香氣?他不知道,也不關心。閉上眼,像個盲了眼的人,只管把她摟得更緊些。她有修長的頸項,纖細的肩膀,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吧?腰上系著繁覆的腰帶,真是累贅。他要松開帶結,再一圈一圈解下它。房裏一片寂靜,只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像是害怕,又像是引誘。

德川治濟忍不住笑了。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也沒什麽要著急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昨晚開始下雪,下了十個小時,地下一點雪都沒有,也是神奇。

今晚溫度據說會到零下,可怕!

作為怪阿姨,喜歡在文裏寫雅人,寫美少年,還有各種吃的……愛好是藏不住的。

希望大家喜歡~

現在非常想吃汁水飽滿的生煎或者小籠,可惜吃不到,也不會做……憾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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