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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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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正午了,冬日陽光雖是淡淡的,也到了熱力最強的時候。禦座間的火缽燒得旺,喝了屠蘇酒,將軍家治身上起了層薄汗,內衣膩膩地貼在肌膚上。朱漆屠蘇酒具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身邊侍候的松島又斟滿一杯。將軍家治皺了皺眉,松島是禦年寄之首,完全沒必要親手做這些。

陽光照在屠蘇酒具上,光滑如鏡的漆面閃出耀眼的光。淺淺的托盤,右邊是裝酒的銚子,左邊是酒杯和杯托。朱漆塗得勻凈,再用金粉細細灑出松、竹、梅等吉祥圖案,當然還有三葉葵紋。這裏是幕府將軍的千代田城,天花板上、紙門上、酒杯上、衣服上……葵紋處處可見。

元日飲屠蘇酒的習慣是平安朝開始的,據說是效仿唐國(中國)新春風俗。唐國明代醫書《本草綱目》中提到屠蘇酒,說以赤術、桂心、防風、烏頭等浸酒,可以辟不正之氣,暖身驅寒。千代田城的禦膳所多在大晦日(除夕)取山椒、細辛、肉桂、白術等漢方藥,碾碎裝袋,再浸入上等清酒中,元日清晨再調入琉球砂糖,酒味甘醇,又有藥香。將軍家治素日不飲酒,但屠蘇是好兆頭,他端起朱漆酒杯,一口飲盡。

女中們又上了新的食臺,上面堆著海帶、梅幹、魚子、勝栗,飾著交讓木葉和南天葉。交讓木是南方的樹木,春日枝頭長出嫩葉,老葉子隨之脫落,像是子孫長大成人後父輩得以頤養天年,所以被視為吉祥物兒,正月裏常用。至於南天就更好懂了,子孫繁昌。

子孫繁昌。他和禦臺所有過一個叫千代姬的孩子,未滿兩歲死了。

禦臺所在和廣橋輕聲說話,像個小姑娘,一刻都離不開廣橋。將軍家治忽然想起今早的夢,頓時有些不自在。記得有人說,夢是心頭想。

又送上來十二組幹鮮果,還有各類湯品,之後是正式的正月菜肴了。先來的是車輪蝦、貝、水母和鯛魚湯;第二輪是烤鮒魚、烏賊漬、山菜煮和大雁湯。女中源源不斷地上菜,似乎還有鯛魚刺身和牛蒡幹鮑煮。他懶得看,輕聲對廣橋說:“山菜煮多給禦臺所夾一些。”

廣橋含笑應了一聲,禦臺所低了頭,羞得不知該說什麽。

京都三面環山,算是盆地。離瀨戶內海有一段距離,只有琵琶湖還稍近一些。所以京都人少食海鮮,連河魚吃得也不多。皇家宮家更諸多禁忌,生冷之物極少入口。將軍家治專門看過宮家食單,不禁暗中納悶:一年到頭,能吃的就是各種煮菜和腌漬食物了吧。

賀茂茄子、九條蔥、聖護院蘿蔔、鹿之谷南瓜……這都是有名的“京蔬”,加上醬油和砂糖煮得軟爛,這就是煮菜。直接加鹽腌漬就是腌菜。京都少海魚,能吃到的都是幹的——外地海魚剖開鹽漬,晾幹後沿若狹街道送往京裏。能吃到的鮮魚也就是琵琶湖裏捕撈的鯉魚、鮎魚和小鮒魚了吧。

眼前這上百種正月菜肴,魚蝦貝類居多,禦臺所能吃的就是山菜煮了吧。他心裏起了一絲憐惜:京裏生京裏養的宮家嬌女,山長水遠地來到江戶。背井離鄉,遠離父母親人,也許一生再不能見了。

光想著心事,將軍家治面前的食碟已被松島堆得滿滿當當。他舉箸吃了一口烤鮒魚,沒什麽滋味,又喝了口大雁湯。放下筷子,胳膊放在肘枕上,當真百無聊賴。

禦三卿之一的一橋當主德川宗尹正望著紅豆餡團子出神,將軍家治忍不住微笑,這位小叔叔是做糕餅的好手呢。

德川宗尹是有德院(德川吉宗)的幼子,生母阿梅也是紀州女子,生下他沒多久就死了。據說阿梅是美人,雙頰豐盈,眼睛烏油油的,宗尹也繼承了她的好容貌。他有許多風流愛好,開窯燒陶器,織染絹匹,還試制過各類珍奇糕餅。他曾按古籍所載覆原了鐮倉時代的吉野葛餅,給父親有德院和長兄家重各獻了一份。這一份圓滑,比起他的哥哥德川宗武強得太多了。

將軍家治突然想起,德川宗尹還有喬裝打扮,到花街尋歡作樂的愛好。

還是去年夏日的事情。父親要隱居,把將軍之位交給將軍家治,還給了一張密密折起的紙,裏面詳細寫了禦庭番的來由和聯絡法。這是將軍才能知道的機密。

禦庭番是直屬將軍的秘密護衛,開始於有德院時代。有德院原是禦三家之一的紀州藩主,誰知運氣頗佳,做了第八代將軍。他怕沒有得心應手的護衛,從紀州挑選了數十名帶來江戶。有德院又精心選出十七名,命名為不受幕府指揮,專屬將軍一人的“禦庭番”。

禦庭番身份保密,表面只是千代田城吹上禦庭裏負責清掃的下級役人。將軍若要派任務,只需獨自在吹上禦庭散步時輕喚一聲,立刻會有黑衣男子出現,那便是禦庭番。

剛做將軍時,將軍家治覺得好奇,讓禦庭番打探出不少隱私:上至幕府最高官員老中、下至千代田城看城門的門番,人人行賄受賄;薩摩島津、長州毛利等大藩看似體面,卻欠了大阪商人不少高利貸;禦三家當主們窮奢極欲,好色貪淫;禦三卿也不體面——田安家的德川宗武偏愛幼子,與正室森姬多有爭吵;清水家的德川重好酷愛男風,身邊護衛都是美貌少年;一橋家的德川宗尹更不務正業,時常扮成尋常武士,自稱德山小五郎,去花街柳巷廝混。因為相貌俊美,舉止風流,在游女、藝妓中很有些名氣。

別的還好,聽到德山小五郎這化名,將軍家治放聲大笑。德川宗尹幼名小五郎,再把德川的川改為山,不正是德山小五郎?這位小叔叔如此玩世不恭。

當時聽著有趣,細想想無味得很。自東照權現(德川家康)在江戶開府,幕府已有一百五十餘年,早過了最盛的時候。若不是有德院實施了“享保改革”,提倡簡樸質素,幕府的金庫也要見底了。

都說士風傾頹,武人不武,這個自然。戰國時代已過去一百多年,自從大猷院(三代將軍家光)時的“天草之亂”平息,幕府再沒有經歷過大規模動亂。天下太平,還要武人做什麽。

聽了太多的隱私,心情也不佳起來。後來他再沒興趣去吹上禦庭找禦庭番,讓他們在那候著吧,閑時種花除草也是好的。

偌大的禦座間,女中們穿梭來去,撤下舊菜,換上新菜。他懶得細看,順手夾起一塊豆腐,醬油煮的,十分軟爛。也許禦臺所喜歡吃。

德川宗尹的世子德川治濟一直沒有舉箸,還是少年,看上去十分老成。宗武和宗尹都兒女成群,可惜將軍家人丁稀少。將軍家治看了看清水家當主德川重好,那是他的異母弟。父親那麽多側室,只遺下兩個兒子,連女兒都沒有。

德川重好十六歲了,兩年前行了元服禮,也訂好了親事,伏見宮貞建親王家的貞子女王,明年成親。重好愛男風,想想也頭疼。雖說戰國時代已遠,男色也不算禁忌,但作為一家當主,產下子嗣才是正理。更何況,禦三卿存在的最大價值就是為將軍家提供後備子嗣。

祖先牌位拜了,屠蘇酒喝了,年糕雜煮也吃了,禦三家禦三卿的新年祝賀該結束了。將軍家治對禦臺所點了點頭,廣橋架起禦臺所的手,隨著將軍走入內室更衣,禦臺所要換第二套禮裝。

禦三家禦三卿目送兩人退座,不約而同地吐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了。

禦臺所的第二套禮裝是淺蔥色紋縮緬上衣,緋色絹寬褲。禦臺所喝了幾口屠蘇酒,蒼白的臉上帶了紅暈。

“下面是老中大人們來共賀新春。”廣橋對禦臺所悄聲說。

大奧的諸項制度在大猷院(三代將軍家光)時代基本成型。大猷院乳母春日局定下規矩,大奧不能插手政務,可這是表面文章。春日局當時呼風喚雨,別說幕府老中,連僅次於將軍的大老都畏她三分。後來的大奧禦年寄們有樣學樣,雖是女流,與老中分庭抗禮,直言“都是服侍將軍大人,一個在外,一個在內而已。”有時候還恃寵而驕,嘴巴鋒利,不留一絲情面。老中也只唯唯諾諾,不敢得罪了她們。

廣橋雖也是禦年寄,一來是服侍禦臺所的,和服侍將軍的松島比起來地位略低;二來廣橋是京都公家出身,對武家不熟悉,對政務也毫無興致。

將軍家治來到休息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氣。看見禦臺所,他臉上露出微笑,搖手讓她別著急。

“剛才主殿頭來稟告了,老中們馬上到。”

主殿頭是將軍家治身邊的側用人田沼意次,侍候過有德院和大禦所家重,做事最穩妥。廣橋也知道的,當初和禦臺所住在濱禦殿,多虧主殿頭大人照拂。

田沼主殿頭領著幾位老中在禦座間恭候。將軍家治帶著禦臺所重新回到禦座之間,廣橋等跟在身後。

老中們一起伏在榻榻米上,老中首座松平武元朗聲說:“將軍大人身體康健,為天下之福。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平靜,皆因將軍大人威光。願將軍大人新春吉祥。”

將軍家治滿面笑容,吩咐給老中斟上屠蘇酒。廣橋望著伏在地下的老中們,都是一身正裝,發髻束得整齊。她有些出神,忽然覺得有人看她,是立在一邊的田沼主殿頭。她有些尷尬,向田沼點了點頭,田沼不動聲色,眼裏露出一絲笑意。

她得謹慎。又是元日,又在禦座間,不能再胡思亂想。

老中默默飲盡屠蘇酒,再次伏在榻榻米上,恭送將軍和禦臺所離席。廣橋整了整外褂的衣裾,也跟著離開。禦臺所要換第三套禮裝,待會得接受譜帶大名們的拜謁。

五套禮裝換畢,忙碌的元日儀式終於完成了。禦臺所臉上帶了倦色,廣橋也覺得兩腮僵硬,想必笑得多了,又不是真心發笑。

將軍家治的表情一日既往。天色暗了下來,他要在中奧休息。按規矩,要到元月二日晚,將軍才能和禦臺所共眠,也就是“姬始”。

將軍和禦臺所悄悄說了些什麽,禦臺所羞得紅了臉。廣橋忍不住要笑,一定是說明日晚上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十多年前看大奧劇,覺得出演禦臺所的藤原紀香真是美~薄薄一張臉,眉目如畫。

也許是性感定位吧,她在日本的風評不怎麽好……最近和歌舞伎藝人片岡愛之助結婚還被群嘲了……

不少網友譏諷她不該在神社結婚,更不該穿白無垢。

不過,片岡愛之助看起來也不像良人,那一對彎彎的眼睛啊,像是風月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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