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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有口福了,哈哈哈哈……

“哎哎,大嫂!”沈餘年突然壓低了聲音,揚起下巴示意魏長安往那邊看:“你看,你看沈錦年那個混蛋!”

魏長安順著沈餘年的示意看過去,只見方才還沒樣沒相地蹲在土竈前燉魚的人,如今正衣冠楚楚、長身玉立地站在一棵開滿了杏花的杏樹之下,神色溫和地在同一個紫衣女子交談。

“那是誰?”魏長安伸手,看也不看地,就準確無誤地將偷偷爬出去幾步的炎郎抱回了原地。

沈餘年臉上綻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甜美笑容:“城東郭老爺家未出閣的小女兒郭甄,沒事的大嫂,雖然郭甄思慕沈錦年那個缺心眼兒許多年了,但沈錦年不喜歡她,沒事。”

看著自家大嫂臉上逐漸收起來的笑容,沈餘年只能緊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哈哈,沈錦年,讓你把我拖回來!讓你責難容昭!這回準夠你喝一壺了,回家等著睡地板吧!哈哈哈哈哈……

魏長安的目光確實一直落在沈去疾身上,但想得卻不是餘年以為的那樣。

春日陽光明媚,惠風和暢,有杏花隨風而下,落在沈去疾頭上,飄進魏長安視線中。

春日游,杏花落滿頭,水畔誰家錦袍人,足風流。

第:退婚

春來時疫起,打那日郊游回來後,沈家二小姐沈錦添就著涼病了,這一病著涼不是什麽打緊的急癥,可沈家卻先後跟著又病了好幾個。

老太爺沈西壬咳嗽不止,沈去病的母親張姨娘發熱不退,就連家主沈練,亦是得了風寒又引犯了頭疼病。

裏裏外外的事情皆悉數落在了沈去疾身上,這日,她正忙得不可開交,門房的人來了大書房,讓沈盼遞進來一份拜帖,是晉國容昭。

她還在河州?沈去疾心下一疑,轉而收下拜帖,命人將容昭請去前廳——她以為,當日礙於情形,容昭說的登門致歉只是場面話,沒想到人家竟然真的來了。

沈去疾和容昭並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交情,不過是生意場上互惠互利的關系罷了,搞不明白她怎麽就還真的登門了,還是在這麽個節骨眼兒上。

結果,心事重重的沈去疾沒留意腳下的步伐,她走的快了——恰巧在前庭遇見容昭。

容昭沒想到沈去疾會親自迎出來,遂在庭下停住腳步,遠遠地同沈去疾揖禮。

沈去疾幹脆也停下步子,與容昭分庭抗禮,而後一並來到前廳入座。

她親手給容昭斟茶,算得上周到有禮了:“容家主遠道而來,在下本該一盡地主之誼為容家主接風洗塵的,不巧家中俗務難置,只好一杯香茶敬上,略算沈某為家主輕洗遠塵,還望容家主原諒則個。”

“多謝沈老板,”容昭執起茶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嘴:“是容某不請自來叨擾在先的,並也先謝過沈老板願撥冗相見了。”

“容家主客氣,”沈去疾從來不懼與生意場上的人裝傻充楞打太極:“在下聽聞容家主才來河州未有幾日,如今春意正盛,不知我們這河州的風景,可有幸入了容家主的眼?”

容昭放下茶杯,亦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素聞河州有‘無愁河畔小江南’之稱,不過,除卻那日清水河畔匆匆一行,我也確實還不曾領略過此般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

沈去疾沈吟:“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愧領此二語了,不過,若是容家主得閑,在下願親派心腹,好為容家主……”

“沈老板,”容昭打斷沈去疾的話,理理衣袖,卻是依舊的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實不相瞞,容某此番叨擾,不僅僅是為了上次無意冒犯令妹之事前來致歉,雖知此時不便對閣下提此要求,但是我實在是……”

“沈錦年,你夫人說……”一只胳膊還吊在胸前的沈餘年歡快地蹦噠進來,臉上愉悅的神情,在看到容昭後逐漸凝住。

……屋裏怎麽有客人在!沈餘年及時收住話,轉而變得端莊起來。

她端正地同坐在客位上的容昭施禮,語氣卻是隨意:“容……家主,你怎麽會來我家?你是來找我的嗎?”

“沈餘年,不得無禮!”沈去疾先一步開口,替容昭掩去了尷尬:“你這又是剛從哪裏瘋跑回來的?沒規沒矩的,成何體統!”

沈餘年仿佛習慣了沈去疾這種不甚嚴厲的呵斥,或者說她是根本不怕哥哥沈去疾。

她來到沈去疾身邊,隨手捏了個小紅果子丟進嘴裏:“你才瘋瘋顛顛沒規沒矩呢,我剛從主院過來,我嫂子也在,她讓我過來告訴你,董大夫給娘醫頭疼的新方子頂管用的——容……容家主,你是來找我的吧?”

沈去疾手一抖,差點沒將手裏的茶杯摔出去,她這個妹妹啊!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人言可畏!

“沈餘年,容家主是有生意上的是同我商量,”沈去疾放下茶杯,墨眸若有所思地半瞇起來:“你莫要在這裏胡鬧。”

“誰跟你胡鬧了啊!”沈餘年睨一眼沈去疾,偏過頭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容昭:“那容家主你先忙,等一會兒忙完了一定要告訴我一聲,我還要請你去懷璧樓嘗嘗我家的老窖酒呢!”

說完,不等沈去疾再發表什麽意見,沈餘年就同她和容昭施了禮,溫婉大方地退出了前廳。

只是沈餘年離開前,在容昭看不見的地方,習慣性地用口語送了沈去疾三個字——“缺心眼”。

沈去疾:“……”妹妹你才是那個最缺心眼兒的人好嗎!

“令妹純善活潑,與沈老板,亦是兄妹情深啊。”容昭冷不丁地感嘆。

沈去疾斂起眸子裏的思緒,並不輕易地接容昭的話:“容家主謬讚了,只是方才您說此番前來並非單為一事,不知容家主還有何指教?沈某洗耳恭聽。”

容昭斂衽垂眸:“指教不敢當,實是容某有求於沈大少爺。”

容昭曾和沈去疾打過交道,深知沈去疾這男人太過內斂太過聰明,與其在他面前玩弄計謀耍小聰明,且不知被他何時就看破了,還不言不語地看著她耍心眼,把她當猴耍,倒不如一開始就光明磊落地坦白來意。

果然,沈去疾正襟危坐,神色溫和到:“不敢當,容家主不妨直言,若在下力所能及,則必不會推辭。”

沈去疾的話容昭信,利益場上見人品,容昭此前與沈去疾合作過生意,深知沈去疾這人從來君子一諾。

容昭眉心微蹙,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與沈去疾道明——

她的妹妹容箏喜歡上了晉國一位姓許的姑娘,但是許家人不同意,那位許姑娘不知是如何和家裏人談的,只是,許家人最終松口提出的條件,是要容家的聘禮中必須有晁國沈家老窖的釀酒方子,不然就把女兒嫁與別人。

許家人給了一月之期,若是不成,就算許姑娘真的自殺了,他們也不會同意與容家的婚事。

聽完容昭的話,沈去疾撓撓眉梢,不厚道地問:“你們容家在晉國名聲很不好嗎?”

容昭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滯:“怎會!我容昭行的端坐的正,容家家訓嚴明,容氏子女克己守禮,容家雖不及河州沈家這般聲名遠揚,但也立足代州五十餘載,從不曾做過什麽有損名聲之事!”

唔,容昭這是急了?

沈去疾挑眉,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即是如此,那許家人為何拒不同意女兒與令妹結親?以你們容家在代州的身份地位,許家應該是上桿子巴結才對吧?”

容昭:“……”她就知道什麽都瞞不住沈去疾這個聰明人!

“實不相瞞,舍妹乃雙目全盲之人。”

雙目全盲?沈去疾撚撚手指,閉口不言,她知道自己對此不能多問,沒成想容昭卻主動說了出來——

她說:“先父一生只我與妹妹兩個女兒,我主動去了眉間花鈿以承父業,便是希望妹妹能平安康樂度過一生——舍妹原有一樁天作之合的婚約,亦本可相夫教子度日的,怎奈為奸人迫害,雙目失明……

她怕拖累人家,就硬是讓我給她退了婚,一晃便七年了,如今她終於給我說她愛上了一個人,身為長姐,我無論如何都要成全妹妹的,沈老板,我此舉,與你寧可停了沈家在京城的所有生意也不讓令妹下嫁馮家,情出同系。”

容昭知道,舉止溫和卻手段強硬的沈家大少爺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大發慈悲的主,可她得賭一把,就賭從沈餘年那裏聽來的沈去疾身為兄長的善良。

聽完容昭的話,沈去疾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飲茶,眼角不著痕跡地彎起一抹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放下茶杯,眸色深沈,無波瀾:“聞容家主所言,沈某也著實為令妹動容,然,沈家老窖是我沈家立業之根基,而老窖的立業者——在下之祖父,今康泰尚在,若我將方子成全了令妹,那這大不孝的名頭,在下便就背在身上了。”

其實沈去疾深知,在母親沈練被人盛讚忠孝兩全的時候,無論自己將來會如何,這“不忠不孝”的罵名,她就已經背上了——因為母親太過盛名,在她的蔭蔽下,自己做得再多,都只會被人拿來與母親作比較,而後就是被否定,被奚落。

聰敏如容昭,她當然知道沈去疾的尷尬處境——他的母親,沈家家主沈練,此生太過強勢——而身為她的兒子,沈去疾這裏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被人幾番評頭論足,再不由分說地加以貶低。

容昭甚是清醒——先拋開那些虛名浮妄不說,沈去疾的原本身份,是一介商賈,無利不往。

在動之以情之後,容昭便該放出條件,誘沈去疾以利了。

聽著容昭開出的優厚條件,沈去疾笑而不語,謔,看來容昭這回是動真格的啊,那就……

“這回,在下怕是要讓容家主失望了,”沈去疾起身給容昭揖禮,恭敬謙卑,語氣誠懇:“人事不易,萬望容家主體諒一二。”

“沈錦年你個混蛋缺心眼兒!”一直躲在門下偷聽的人,終於按捺不住,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沈錦年你有沒有同情心啊?不是,你有沒有良心啊?人家容昭都給你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你怎麽還能無動於衷呢?

你守著老窖的方子有什麽用呢嗯?不掙酒錢咱們沈家的生意會倒閉嗎?不會呀!你把方子給容昭了,便成全了人家妹妹終身大事啊!你沒聽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這還沒讓你拆廟呢你就打算毀人家的婚事,沈錦年你個大混蛋缺心眼,你……”

沈去疾懵了,容昭更懵了。

“沈盼!沈盼?!”回過神兒來的沈去疾難得提高了音量,板著臉將沈盼喊進來:“把大小姐給我送回她的院子,沒有我的同意,不許她踏出院門一步!”

沈盼讓丫鬟婆子們過來請大小姐移步,卻在眾人簇著大小姐出了前廳後,沈盼又轉了回來:“大少爺,若是大小姐找來大少夫人呢?”

“她?”氣鼓鼓的沈去疾雙眉高蹙,又抿起抿嘴了猶豫了一下,終是嘆了口氣道:“那,那你就別讓大少夫人知道這事兒。”

沈盼領命離開,容昭覺得沈去疾周身的氣場,帶上了迫人的冷意。

容昭沒有出聲,只見沈去疾面有菜色地同她拱了拱手:“舍妹愛胡鬧,讓容家主見笑了。”

“令妹率真。”容昭的臉上浮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感謝沈餘年,此事八分成了!

沈去疾略顯無奈地笑了笑:“若她有令妹兩分的懂事,我也就跟著放心了啊……”

這一刻,容昭竟然在沈去疾的話語裏面,聽出了隱隱的無奈之感。

令容昭沒想到的是,沈去疾忽然嘆了一口氣,說:“舍妹雖然言語有失,但其意真切,這樣吧,容家主,給我三天的時間,三日之後,沈家釀酒的方子我親自交於容家主手中。”

容昭楞了一下,隨即深深地給沈去疾施了一禮:“沈少爺有何條件,盡管開口。”

“行呀,”沈去疾伸出手,隔空虛扶了容昭一下:“那就敢請家主如實相告,舍妹是怎麽認識閣下的?”

一張用以傳家立業安身立命的酒方,換一個兩人如何相識的答案?容昭失笑,這個沈去疾,還真不是個一般人!

……

離開沈家之後,容昭始終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誠如沈去疾所言,沈家老窖可是他們沈家立業根基啊!沈去疾會這麽輕易地將釀酒方子拱手送人嗎?

查,還得查!查沈家老窖,查沈家所有生意的近況,查沈家所有的主子,查沈去疾這個人……

然而,沈去疾之所以一致被人認為是個不簡單的人,那便真的是她的所思所想與常人不甚相同罷了。

她說要把釀沈家老窖的方子給容昭,那便真的是要給的,只是她只要來了三天時間,供芙蕖姑姑思量。

母親沈練從來不在乎那些身外浮名與權柄錢財,她之所以嘔心瀝血地置下沈家這般家業,無非只是因為兒時太過窮苦,她想給老祖宗一個溫飽無憂的晚年,不至於太過淒慘悲涼。

拋開母親後來經歷的那些事情,老祖宗安逝後,母親便有了帶著芙蕖姑姑去晉國定居的想法——晉國準許女子與女子成親,他們沈家,虧欠芙蕖姑姑太多太多了,不至於到後半生也不能給芙蕖姑姑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奈何晁晉兩國雖然交好,也允許兩國子民娶來嫁往,但普通百姓無故遷居卻是十分困難,沈去疾正在為此事發愁,晉國容昭就自己送上了門來。

沈家主院裏,頭疼癥被董大夫壓住了的沈練正在休息,沈去疾就把芙蕖拉出來,與她細細說了此事。

可還沒等芙蕖將這件事情理清楚,家裏的丫鬟采薇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說是大小姐吵鬧著要和屏州杜氏退婚。

沈去疾暗戳戳磨牙,沈餘年,我看你這回要整什麽幺蛾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作者君的老娘突然問:你想過怎樣的生活?

作者君琢磨了一下,覺得——餓了有飯吃,困了有床睡,病了有錢醫,這就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你們怎麽看?

第:家主

有人覺得,沈家大小姐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刁蠻任性胡攪難纏的富家千金,其遠揚的惡名呦,甚至不比地主王大俊家的女兒王小憐差!

可也有人認為,沈家大小姐其實比不上王小憐,人家王小憐只是長的醜,聽說人家性格還不錯,可沈家的大小姐呢?她簡直就是一個“要星星她哥就不給單獨摘月亮”的母老虎!

呵,沈大小姐琴技高超怎麽了?長得漂亮又如何?要不是沈家有錢有勢,就憑沈大小姐那個臭德行,她能攀得上屏州杜氏的公子?

這就是人心常態——我覺得自己比不上你,我便找出各種理由編排你,貶低你,直到我覺得——看,你有錢有勢怎麽了,不還是一樣不完美?

蒼天在上,就算有人白送沈去疾十萬兩黃金,她也不會讓這些話傳到沈餘年的耳朵裏,她的妹妹,真的是外人說的那般不堪嗎?

不,不是的。

凡是真正和沈餘年打過交道的,都知道她是一個坦率正直的丫頭,沒有心眼兒,從來只會以最大的善意去思量身邊的每一個人——說白了,她就是一個你把她賣嘍她還主動替你數錢的、大智若愚的缺心眼。

這樣一個傻妹妹,沈去疾怎麽都不可能將她的終生輕易托付給別人。

當沈去疾來到沈餘年這裏時,沈餘年這傻蛋妞正在收拾行李,她旁邊站著不知該攔她還是不攔的魏長安,和一眾丫鬟婆子。

“沈錦年,我要退婚!我要和屏州杜氏退婚!”見沈去疾進來,沈餘年把長鞭卷好掛到腰間,極其豪邁地小手一揮,模樣也是難得的嚴肅:“我要去江湖,尋找我的心上人!”

沈去疾彎彎眼角,伸手拉著魏長安來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她先倒了杯茶遞給魏長安,而後才不急不緩地開了口,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

她說:“沈餘年,你鬧呢吧,還要去江湖?今夜子時,只要你敢一個人獨自從這裏走到我的新逸軒,別說退婚,以後你想幹嘛就幹嘛去,我沈錦年要是多說一個字,以後你是我姐。”

沈餘年:“……”

糟糕,上來就被沈錦年給捏著七寸了——怕黑。

見沈餘年不出聲,作為大嫂的魏長安開口到:“餘年,咱娘的病還沒好,家裏現在又是這個情況,你要是現在走了,咱娘和芙蕖姑姑該多擔心你呀!我們也該多不放心你啊!”

沈餘年轉了轉大眼睛,不甚在意地辯駁到:“大嫂你說錯了,我在家待著她們才不放心呢,你都不知道,相對家裏來說,我在外面待著更安全一些,只有我安全了,你這個缺心眼相公也才能跟著好過一點。”

魏長安沒能理解這話的含義,她轉而看向沈去疾,卻見沈去疾低頭躲開了她的目光。

餘年的話,在場的所有人只有沈去疾一個人聽得懂——

餘年看似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沈家大小姐,實則——老太爺重男輕女,眼中向來看不見餘年,只看得見餘年花的錢。

舉個例子,只要餘年在外面花錢了,他老人家準會知道,然後準會跑去餘年那裏,將餘年院子裏的下人挨個責難一遍,若是餘年還口反駁了,老太爺一個氣兒不順就隨便病一場,防不勝防。

最後準鬧到沈練那裏。

沈練忙於生意,不甚在乎這些家中瑣事,可是,首先,身為人子,她不會去怪罪自己的父親沈西壬,然後,她又不忍心去苛責本就無辜的女兒,歸咎到最後,要挨罵挨打挨罰的,便是餘年的哥哥沈去疾了。

沈去疾挨罰的理由很簡單——上不能孝順祖父,下未能看護妹妹,中間不能替母分憂。

沈去疾的懲罰來的太自然,自然到所有人都忘了事情原本只是老太爺在找孫女餘年的茬,忘了沈去疾只是一個與此事無關的人。

時間久了,經常這麽一次鬧騰下來,沈去疾總是莫名地跟著受牽連,老太爺越來越討厭孫女餘年,餘年便也開始不著家,此前在京城一住四年都不願回家的理由,也是莫過如此。

餘年明白自己的處境——明明是在自己家住著,卻還不如寄人籬下過的舒坦,要不是被沈錦年這個只知道為別人著想的缺心眼親哥處處護著,偌大的沈家哪還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沈去疾微微頷首,蹙著眉頭擡起眼,眸光犀利,聲音沈緩:“你同我之齡已二十有三,如若退了與那屏州杜氏的親事,吾妹,汝此一生,恐將誤矣。”

“誤?”沈餘年突然短促一笑,不可謂不狷狂傲慢:“此去山河壯麗,萬景不重,年歲正好,何來‘誤’字一說?”

某一瞬間,魏長安在沈餘年的身上,嗅見了幾分一直被沈去疾自己刻意隱藏著的霸道。

沈去疾眨眨眼,極快地斂去了眸子裏浮出來的向往羨艷之情,神色平靜地說:“既然都已經想好了,那便去吧,只是這頭一遭出門,你可願聽聽我的建議?”

沈餘年:“說”

“跟著容昭,去晉國。”晉國與晁國毗鄰,風俗人情卻大不相同,既然要出去,那便走遠一些,莫再被以前的舊東西束縛。

沈餘年點頭:“好。”

聰明如沈去疾,早在沈餘年說出那句“此去山河壯麗”時,她就已經明白了餘年最近的反常是出於何由——自己差點著了妹妹的道。

沈去疾嘖嘴——餘年這個腦子好使的笨蛋丫頭,計謀才智一點都不比她沈去疾差,卻偏偏用了這樣一個笨方法。

魏長安也看出來什麽了——餘年那般通透的一個人兒,怎會平白在外人面前如此失禮?

回新逸軒的路上,她拉住沈去疾的衣角:“哎,餘年她……”

“其實她比我更聰明,”沈去疾盯著腳下的路,轉而牽著拉自己衣角的手,清淺的話語溫潤悅耳,卻只容魏長安一人聽見:“但是她若想走,直接來告訴我就好,我自然會幫她安排好一切……可能是因為這個機會來的意外,她心急了——法子太過拙劣,瞞不了別人多久,嘖,怪就怪我一心放在容昭的事上,沒能及時察覺……”

提早察覺出來又如何?你還是不會攔著餘年的。沈去疾你個大笨蛋,餘年之所以出此下策,也許就是因為心疼你啊,魏長安垂下眼眸,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沈去疾的手心,任心中思緒翻湧,嘴上卻什麽都沒說。

……

三日之期轉眼便到。

第三日一早,住在客棧的容昭剛剛下到一樓來用早飯,便第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那裏的錦袍玉冠的男人。

那人負手站在金燦的晨光中,長身玉立,溫潤如玉,竟讓容昭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是扮了男裝的沈餘年。

“沈老板好準時,”容昭不急不緩地走過來,微微施禮,話語溫婉:“招待不周,沈老板見諒,請坐。”

沈去疾頷首回禮,應聲而坐,直接把一個錦盒打開來推到了容昭面前。

“釀沈家清心酒的方子,今拱手奉上。”說著,沈去疾輕輕擺手,有沈家下人擡了幾個上好的木箱進來:“添上幾件心意,在下提前為令妹新婚大喜賀,再附不情之請一件,不是什麽大事,遂敢望容家主應允。”

沈家老窖其實只是不懂酒的外人對沈家酒的一個統稱,清心酒是其中之一,因酒性溫和潤人,多為當下女子所喜。

沈去疾大方給出清心酒的酒方,不僅替容家解了難,還遠隔千山萬水地打了許家的臉——方子我給了,看你敢不敢伸手拿,就算你拿了,我看你敢不敢釀清心酒。

許家只是平常的釀酒人家,若只是以沈家釀酒方子為難容家,那倒也罷,若其中另有隱情,到時候,她容昭就不的不出面替沈去疾解決了。

責權他引,果然是老狐貍!

容昭心中讚嘆著,收下酒方,她擡手朝沈去疾做了個“請”的動作:“這裏不便談話,沈老板樓上請。”

……

半個時辰後,容昭是站在樓梯口目送沈去疾走出客棧的,她看見,沈去疾走出客棧後並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客棧的臺階下等了一會,沒多久,有個素衣女子來到了沈去疾身邊,沈去疾微微低下頭與那女子耳語了幾句什麽,然後兩人才相攜而去。

容昭認得那素衣女子——沈家的大少夫人,魏氏。

等貼身的仆人將沈去疾送的幾箱禮品點過數報上來之後,容昭覺得,沈去疾這個人,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她昨日才徹底查明,沈家最初是以茶業起家的,沈家的生意做起來後,就接著有了酒莊懷璧樓和珠寶閣琳瑯閣。

茶莊,懷璧樓,琳瑯閣,恰這三個,才真正是沈家立業的根基。

至於以釀酒立業的說法,不過是因為沈家老太爺沈西壬年輕時坐著河州城釀酒師傅的頭把交椅,人稱“酒把子”罷了——而男人們為了抹掉沈練的功勳,不讓一個女人的風頭蓋過男人,他們便借此大肆宣揚沈家釀的老窖,並將之鼓吹成沈家的立業根基。

而沈家之所以會起燒鍋做釀酒生意,不過只是沈練當初為了不讓上了年紀的老父親無事可做,隨便弄的。

容昭輕輕撫掌——沈去疾倒真是個有趣的人,人做的有趣,事也行的有趣。

嗯,她竟然開始期待沈餘年隨她回晉國了。

///

沈練到底是沒能在沈餘年跟著容昭離開的時候清醒過來,待沈餘年離開兩日後的傍晚,沈練那折磨得她幾欲求死的頭疼病才算緩下去。

一覺醒來,芙蕖難得不在她身邊。

她隨便喊進來一個小丫鬟尋問,小丫鬟不過才十三四歲,結果被沈練三兩句一問,就問出問題了。

聞小丫鬟言,沈練頓時怒火攻心,就在董明/慧走進來的一瞬間,頭疼病方緩的人,一口心頭血就從喉嚨裏翻湧了上來。

嚇壞了以穩重自持自稱的大夫董明/慧。

“……錦……錦添……”沈練昏過去前,終於念出來了一個完整的名字。

事情還要追溯到沈練醒過來之前的下午——

咳嗽久未痊愈的沈西壬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白發道人,來家裏給看風水。

那個道人說,沈家人此番歷家主重病、大小姐離家出走之磨難,皆是因為有姓沈之人的八字,克犯了沈家家主的星宮。

道人祭壇做法,找出了和沈家家主星宮相克的人——四歲生辰未過的,沈家二小姐沈錦添。

沈西壬絕不會允許有人對沈家有任何的不利,於是,他趁女兒沈練病著,趁沈去疾兩口子和沈叔勝他們都不在家,就帶著人沖進小錦添的院子,以最快的速度把人丟出了沈家家門。

“呸,天生汙穢不祥的小東西,”沈西壬站在高高的青石臺階上,不屑地朝旁邊吐了一口痰:“早說了不能留著你,沈練還跟我急,現在可好,做好事被反噬了吧!還得我出面給她解決,麻煩!”

小錦添原本正在屋裏騎著大哥哥送給她的木馬玩,不知為何就被翁翁扔了出來,小小的身子摔疼了,她便骨碌碌爬起來,邁著小步子,哭著朝翁翁身後的奶娘走來。

“給我攔著她!”沈西壬最煩小孩子哭了,以前看在小東西姓沈的份上他勉強還能忍受,如今都克犯沈家了,他便再也不必遷就了:“你哭什麽哭?要哭就上你那個做奴婢的親娘的墳頭上哭去,在我們家門前嚎什麽嚎?你爹還沒死呢!不用你給他哭喪……嘖嘖,算了算了,道長,就聽你的,這孩子送你了,弄走弄走,趕緊弄走!”

白發道人笑容陰刻,聲音尖銳:“那就多謝沈施主了!”

言閉,只見白發道人三兩步邁下臺階,廣袖一卷,一把抱起粉嫩可愛的小娃娃,轉頭就跳進自己的馬車裏,長揚而去。

得到消息後的沈去疾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卻還是沒能在河州城城內,攔住那道士的馬車。

沈去疾立即讓沈介去找文鵬舉,央他先帶州府的人出去找,隨即,她親自求見州臺趙大人,白銀萬兩奉上,求趙大人布卡,命河州轄內官差幫忙尋找沈家四歲的二小姐,並廣發布告,凡於尋找沈家二小姐或那白發道人有利的,提供線索者賞銀百兩,救出沈家二小姐或抓住白發道人者,賞金百金。

錢這個東西,自古以來就好使,沈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沈家人城裏城外搜尋一夜未果。

以前不是沒見過沈去疾熬通宵,只是這次,一夜之間,魏長安竟然看見沈去疾的耳後生出了白發!

祖宗神佛庇佑,翌日淩晨,天光微漏之時,有幾戶獵戶上山收捕獸網,碰巧遇見了一個白發道人,便合力將之擒了……

城門剛起鑰,沈盼踩著方亮的天光,帶著好消息跑回沈家的時候,除了昏迷未醒的家主沈練,沈家所有人都在前廳裏等候消息。

當他哭著說完“找到了”這三個字之後,已經起身跑到門口的沈去疾,忽然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去,倏地對坐在高堂之上的沈老太爺,露出了一個笑容。

離沈去疾比較近的沈叔勝猛地打了一個哆嗦——他看見,在尚未放亮的天光和屋中昏黃燭光混合的光影下,沈去疾的眼睛十分深邃,眼神格外的冰冷,嘴角勾起的笑容,亦是無法言喻的狠戾。

有一瞬間,沈叔勝本能地想站起來從沈去疾身邊逃跑。

只是,他的身體還沒來得及響應自己的想法,他就聽見了一道今生都從未聽見過的幽冷之聲——那是猶如從十萬丈黃泉之下,一路踏過累累白骨,自幽冥盡頭嗜血而來的萬惡之主,陰冷之至,可怖之極。

一聲短促冷笑,一道陰沈冷惡。

“翁翁,若今次我幼妹有任何不測,一切後果,誰肇誰擔。”

這人的聲音分明沙啞得像被鋸子據過一般,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再平常不過的低沈溫潤——陰冷與溫潤相混雜,聽見的人都不由得身子一抖,包括魏長安,她簡直懷疑,方才那人,是誰?

“沈去疾?”魏長安下意識地輕喚了一聲。

“嗯?”沈去疾收回眼神,周身的氣場又變回了魏長安熟悉的溫和:“你和叔勝叔在家裏照看著,我去把錦添帶回來。”

話閉,沈去疾擡擡手,招呼二弟三弟一起走了。

“……反,反了!都造反了啊!”沈西壬兩手捂住心口,僵硬著身子癱進椅子,仰首痛呼。

往日總是被他拿在手裏把玩的兩顆核桃,也消無聲息地掉到了地毯上,滾到桌子下,不見了蹤影。

一旁的沈叔勝咕咚咽下一口唾沫,他,他被剛才那個樣子的沈去疾,嚇得腿軟站不起來了……

後來,沈家把所有的生意停了五日,茶樓,酒莊,綢緞莊,燒鍋,甚至是懷璧樓和琳瑯閣,皆閉門不市。

五天之後,自河州城北沈家傳出一個消息——

春秋正盛的沈家家主沈練宣布退家主之位,子去疾承之,沈家所有生意大權,亦皆悉數過於新任家主沈去疾之手。

沈練從此,再不過問。

作者有話要說: 世上的奇葩人幹的奇葩事多了去了,奇葩到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唔,性格溫吞的作者君善於把伏筆埋得久、把線引得長,諸位看官,莫急,莫急

第:幸好

沒有人知道,在沈家二小姐被歹人掠去的那短短的半個下午和一個夜,高門深院裏的沈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家二小姐被找回來後,除了沈去疾成為沈家的新任家主,以及沈家前任家主沈練帶著沈家二小姐搬到了沈家一處莊園裏暫住,別的有關沈家的事,就什麽都沒有聽說了。

但街坊鄰裏間的茶餘飯後,卻又總免不了要尋些談資。

整日閑坐在街口茶肆裏的婦女婆子們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地說三道四,她們說得起勁兒時,簡直恨不得人人化身千裏傳音,把那些高門深宅裏的雞毛蒜皮通通都吹上天去,吹得滿城皆知。

她們不去議論為何海晏河清的河州治下,會出現這般明目張膽地拐走孩童的事情,她們也不關心那些作惡的壞人被捕之後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

她們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受害之人在被拐之後和被救之前都經歷了什麽,遭遇了什麽,受害之人現在是什麽情況,如此雲雲。

三字經言“人之初,性本善”,然而不知何時起,許多人開始習慣於把自己的獵奇心,冠以道德之名,理直氣壯地加諸於別人的不幸之上,甚至像上古時期還未開化蒙智的野人一般,將所有的話題,都圍繞在“性”之一字上,仿佛人生只有兩件事,不過就是“吃”與“性”。

……而那些關於小錦添被拐之後的遭遇,更是被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那些愛說閑話的婦人,也根本不怕被主家聽到似的,到處嘴碎多話——尤其在沈家的人路過街口時,一幫婦人婆子更是甚囂塵上——好像他們說的事是沈家難以啟齒的東西——你看,沈家再怎麽厲害,卻還是被我們鮮血淋漓地揭開了傷疤,多痛快啊!

要不是貼身小廝沈泉和其他兩個隨從極力攔著,路過的沈介早就將街口的破茶肆給拆嘍。

流言蜚語殺人無形,沈介最後也只能是氣哼哼地尋來大哥這裏。

沈去疾剛送走一些鋪子裏的掌櫃,擡眼就看見了沈介——正黑著臉大步朝這邊走過來。

“交待你的事情都辦完了?”沈去疾挑挑眉,自己這個弟弟,似乎從來都不知道穩重端方為何物。

“放心好了,都辦妥了,”沈介跟著沈去疾往大書房裏走,怒氣難掩:“可是大哥,你就不想想辦法嗎?你看外面的那些話都傳成什麽樣子了!我剛剛差點就……大哥!”

沈介快一步上前,在進門後極快地伸手扶住了身形一晃的沈去疾:“哥,你怎麽了?”

“……沒事,”沈去疾一手緊緊抓住門框,一只胳膊被沈介牢牢地扶住,腦袋裏一陣天旋地轉:“你……我沒事,可能是餓的吧,沒事。”

沈家所有的生意和鋪子突然全都交到自己手裏,母親完全放權不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下頭鋪子裏的一些管事的,產生了沈家無人主事的錯覺——就算沈去疾已坐上了家主之位,才二十三歲的她,畢竟沒有她母親那般能震懾人心。

這幾天,生意上的事情攪和著家裏的一攤子,讓下午時剛悶了一肚子氣的沈去疾有些心力交瘁。

沈介把大哥扶到桌子前坐下,將另一張小幾上的幾盤點心一股腦兒全給沈去疾端到跟前:“大哥呦,這個節骨兒上你可不能再……”

“唔,這個不錯,你嘗嘗。”點心有些幹,沈去疾朝沈介手邊擡了擡下巴,沈聲道:“倒杯茶,茶。”

沈去疾喝茶噎了噎,這才緩過來一口氣,又咽了兩口粘豆包,渾不在意地問:“京城那邊什麽消息?”

沈介摸摸鼻子:“你翁翁自去年年底開始就有些身體不好,但不是什麽大病,說是生意人長年累月在酒局上攢的老毛病,不過他老人家想你倒是真的,時常和你三叔父喝點小酒,然後就念叨著說想你——哎大哥,你真的打算去京城嗎?什麽時候?”

“京城肯定是要去,但怎麽也不是這個時候。”沈去疾朝書桌上擡擡下巴,示意沈介把桌子上的幾本賬本拿過來。

沈介剛走過去把那幾本厚厚的、還帶著墨味兒的賬本抱起來,他二哥沈去病就推門走了進來。

“二哥,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沈介抱著賬本走過來坐下,說得就跟他回來的特早似的。

沈去病朝沈介擺擺手,有氣無力地坐到了沈去疾旁邊,看起來同樣有些心力交瘁:“難啊,大哥,難!”

沈介在二哥仰天哀嘆的時候,深有同感地把賬本放在了大哥和二哥之間的桌子上:“二哥你說的是茶莊裏的那幫老家夥吧?我給你說,他們就是仗著他們資歷深,大娘一放權,他們就合夥欺負咱哥兒仨……”

沈去病頭點得跟遇見知音似的,三兩句地就和弟弟互相吐槽起來,沈去疾趁機把桌子上的點心往前邊推了推,將賬本依次翻開放在了面前。

她抱著胳膊,彎起眼角,神態清冷地朝攤開的賬本努嘴:“你兩個,過來看看這個……”

……

等沈去疾和兩個弟弟在大書房裏忙完今日份的事情,外面已然是夜幕低垂,夜半風寒的時辰了。

三人一同從屋裏出來,負手走在最旁邊的沈去疾信口問沈去病到:“這兩天事情一多我竟然忘問你了,聽說你爹已經給王大俊家下了聘禮了?”

“王大俊?”沈介突然拔高了聲音,扒拉著沈去病的肩膀嚷嚷到:“就城西那個地主老財王大俊?爹要你娶王小憐?都什麽時候的事啊?我怎生什麽不知道啊?”

沈去病一派淡然地將沈介推開,臉上的神色亦是沒有什麽起伏,他朝沈去疾點頭:“嗯,聘禮已下,婚期匆忙定在下月月中日,現在才告知大哥,是弟弟的不對。”

沈去疾回過頭,伸手拉了一把震驚到忘記邁步子走路的沈介,而後轉回身,猶豫了一下,低聲問沈去病到:“你是要將她娶進咱們家的,是、是吧?”

“……哎我說,不、不是,怎麽的就又是娶又是進門了?”總是莫名游走在局外的沈介簡直快哭了,蒼天,兩位親哥哥,誰能搭理我一下?

話語間,三人已走到大書房院門外。

沈去病停下步子,恭敬地給沈去疾揖禮:“大哥安心,弟去病於沈家,於大哥,絕無二心,手足兄弟,只要大哥不離,去病必定不棄。”

這時,一旁的沈介好像才從二哥要娶王小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抓抓後腦勺,不滿地嘀咕到:“嘿,還不離不棄上了,你倆人倒是兄弟情深啊,大哥二哥,我呢?”

“哪兒都少不了你!”沈去病和往常一樣,一腳踢在了沈介的屁股上。

然後這倆人就像過去十幾年一樣,嘻嘻哈哈地推搡打鬧了起來。

“大,大哥!”和沈去疾對面而立的沈去病忽然一把將沈介的脖子夾到了胳膊下,神色帶上了幾分揶揄:“時候不早了,我和沈介就先回去了哈,大哥回見!”

說著,不等沈介出聲,沈去病就拖著弟弟轉身離去,沈介還不舍地從二哥的胳膊下伸出腦袋同沈去疾告辭,結果被沈去病一巴掌把腦袋拍了回去。

目送兩個弟弟離開後,還站在原地的沈去疾突然眼前一黑,雙眼被人從身後給捂住了。

沈去疾勾起嘴角,她曲曲膝蓋,放低一側的肩膀,腳步一轉就轉過身來,輕而易舉地將從身後捂她眼睛的人摟進了懷裏。

“黑燈瞎火的怎麽跑過來了?”沈去疾把下巴隔到魏長安的頭頂,閉閉眼,貪婪地聞著那烏黑青絲散發出的淡淡的翠竹清香。

魏長安幹脆跟個大馬猴一樣把自己掛在了沈去疾身上,她撅撅嘴,把臉埋進了那個消瘦的肩窩裏,甕聲甕氣:“我都一整日沒見到你了……”

見狀,隨在兩人跟前的沈盼和吉祥,識趣地避到了幾步遠站定,心兒提著燈籠給兩位主子照路不得離開,見沈盼和吉祥走開,站在魏長安身後一步遠的心兒把頭低得更甚了。

沈去疾失聲一笑,擡起手輕輕地拍著魏長安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般,話語裏溺著極深的溫柔:“還撒嬌啊?走了,回去了……嗯?”

“嗯,回去。”

從大書房到新逸軒的路不算遠,沈去疾一手提著從心兒手裏接過來的燈籠,一手牽著魏長安,不急不緩地走著。

魏長安跟在她身側,亦是不言不語。

以前不是沒有這樣和沈去疾並肩地走過這條路,只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覺得心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仿佛沈去疾能這樣牽著她,安靜地走完這一輩子。

回到新逸軒,如意已經把熱飯熱菜端上了桌,燭火昏黃,飯熱菜香,浸了滿身冷夜寒氣的人心底沒來由的湧出一股暖流,隨著心臟的跳動一寸寸潤進四肢百骸。

洗了手坐下來吃飯,兩人也皆是安靜的。而就在快吃完飯時,原本埋頭喝粥的沈去疾倏而擡頭看了魏長安一眼,卻沒有吭聲。

魏長安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麽,咽下嘴裏的東西後,她說:“我今日去莊園裏見了她們,董大夫說娘的頭疼病恢覆的挺好的,小錦添還是整宿整宿不睡覺,一步也不能離開娘和芙蕖姑姑……”

說著,魏長安低下頭去,今日錦添看見自己時那個害怕和躲避的模樣,再次刺痛了她的心臟。

沈去疾放下筷箸,輕輕擦了擦嘴,等魏長安吃完最後一口,她示意沈盼將桌子上的餐餘撤走:“娘在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說,沈家的家業是她與我父親共同置下的,如今既已交於我手中,日後要如何處理,那便是我的事情了。”

“什麽意思啊?”魏長安被沈去疾的話弄的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沈去疾卻只是笑笑沒說話,起身朝裏面走去。

“餵,姓沈的!”魏長安佯嗔一聲,亦起身跟進臥房。

自有下人打熱水進來,因著時辰已經不早,累了一天的魏長安三兩下收拾洗漱好,甩掉鞋子就爬上了床。

“剛吃完飯就睡覺,仔細積食。”沈去疾脫去衣袍,只穿著中衣上了床。

她坐靠到床頭,伸手將趴著癱在床上的人翻過來撈了起來。

魏長安慵懶地動動身子,順勢將雙腿搭在了沈去疾的大腿上,上身也靠在沈去疾的身側,顯得溫良恭順。

借著床頭的燈盞,魏長安伸手摸了摸沈去疾耳後的一縷白發,心裏好一陣酸脹。

“其實我不喜歡喝黑芝麻糊,”沈去疾笑著說:“無論甜不甜,都不喜歡。”

近些時日,沈去疾的早晚飯都被魏長安安排了黑芝麻糊。

魏長安虛虛地在沈去疾胸口捶了一拳:“你愛喝不喝,又不是我年紀輕輕就愁出白頭發了——對了,聽說下午的時候你在大書房裏同人發脾氣了?好可惜呀,我不在家,沒能親眼見到你發脾氣。”

“發脾氣有什麽好的,以前總是不理解為什麽娘的脾氣那麽不好,現在坐到這個位置上了,似乎才真正體會到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因由……”沈去疾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將話語裏的無奈藏的極深極深。

她一只手攏到魏長安的膝蓋上,又伸胳膊將她的小腳握在手裏感知了一下溫度,道:“別這樣坐著了,涼,起來蓋好被子。”

“我要和你睡一個被子。”說著,魏長安手腳並用地把姓沈的往旁邊一推,麻利地鉆進了沈去疾的被子裏。

魏長安覺淺,而沈去疾一直都是晚睡早起,為了互不打擾,兩人就一直沒有改掉之前分被子睡的習慣,只是偶爾魏長安會主動鉆進沈去疾的被子裏,沒辦法,誰讓姓沈的這個木頭疙瘩很少主動呢。

對於眼下這個情況,沈去疾眨眨眼,囁嚅到:“桃花,我……”

魏長安:“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睡一塊了……睡覺睡覺……哎,你起來去把燈吹了,去去。”說著,她伸手推了推沈去疾。

“……遵命,姑奶奶!”和魏長安一樣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人,托著沈重的步子,起來吹滅了立在床旁的蠟燭。

沈去疾再度躺下來後,被子裏另一個瘦瘦小小的人,貓咪一樣蜷著身子窩進了她懷裏,呼吸清淺,氣場柔和。

黑暗裏,沈去疾輕輕吻上魏長安的嘴角,桃花,世事無常難料,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幸好啥呀

好艱難

第:嘗試

誠如“兒子”沈去疾所認為的,沈練不是個戀棧權位錢財的人,她的放權隱退之心,早在她祖母去世之後就已經萌生出來了,只是一來二去的,總是差一個合理的由頭。

或許天意如此,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春來時疫,便叫這個拼拼湊湊勉強維持著模樣的沈家,原形畢露般散得七零八落,沈練抓住機會,一並將沈家的挑子全撂給了沈去疾。

自私自利到極點,但卻是真心實意地寵愛“親孫子”的沈老太爺沈西壬;兩面三刀心口不一,但卻實實在在任勞任怨了十幾年的沈叔勝;手足情深卻也有各自打算的異性兄弟去病和沈介;沈家鋪子裏,那些表面恭謹忠誠,背地偷奸耍滑的管事掌櫃;分明是笑臉相迎,有話好說,卻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背後一刀的生意夥伴……

沈練扔給沈去疾的這一攤子東西,絕不只是外人說的數不清的萬貫家產,也不是他人艷羨的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和睡不盡的絕色美人,沈去疾要面對的是個什麽情況,沈練最清楚不過。

沈練眼裏的沈家的這個大攤子呦——

若處理的好,別人不會覺得是去疾的功勞,因為他們只會盯著去疾能得到的好處,然後被妒忌支使著,極力去否認去疾的真本事,讓不了解真相的人覺得,沈家這個新任的家主,不過是個無甚本事的二世祖。

若處理不好,“敗家子”和“不孝子”兩方罵名,從此就狗皮膏藥一樣貼到了去疾身上,被人隨意詬病。

但真正讓沈練意外和放心的,是沈去疾處理事情的思維和方式——與沈練最擅長的“去標治本”的雷厲風行迥然不同,行事穩妥的沈去疾簡直像一個久居朝堂的政客,不動聲色卻老謀深算——而這些,皆都不是她沈練曾經教給過沈去疾的東西。

直到這個時候,沈練才恍然意識到,沈去疾畢竟是那人的親生孩子啊——就算這麽多年披著羊皮溫良恭順地成長著,但卻也改變不了那食肉嗜血的野狼本性啊!

就算這野狼現在還只是個毛茸茸的小崽子,偶爾會把柔軟的肚皮露出來,如個小狗崽子般向你撒嬌,可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露出尖牙,在你的喉嚨上來一口,猝不及防。

這些後話暫且不提,便先說沈去疾接管沈家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大擺筵席,宴請四方賓客,為其弟、沈家二爺沈去病,新婚大喜賀。

沈去病成親當天:

朝廷對普通百姓家的慶喜和喪葬規格沒有成文的規定,沈家的迎親隊伍從城北到城西,喜樂儀仗,十裏紅妝,規格恰只比州臺大人嫁女兒時的陣仗遜了一籌。

看得河州城的人除了咋舌於沈去疾的敗家大方,就只剩下哄搶了——沈家人迎親的來回途中,還隨手給路旁看熱鬧的人撒紅包,紅包裏最低也裝著十文銅錢呢,有的甚至裝著一兩散銀呢!

他娘的,有錢不撿,傻子嗎?有熱鬧不湊,白癡嗎?沈家老二成親,你瞧瞧人家大哥給擺出的陣仗,沿街撒紅包算什麽,後頭指不定還有啥甜頭呢!

這般一來,沈去病的成親禮,竟比沈去疾當初的來的人還多,沈去疾大方,袖子一揮,讓管家在府門外也安排了喜桌,宴請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吃喜酒。

迎親隊伍將新娘子迎到沈家後,一應典禮皆是按照嫡子的分量來的,絲毫不差於沈去疾當初的成親大禮。

沈去病的生母張姨娘是妾室,不被允許在正式場合露面,她便一個人躲在喜堂一側的某個屏風後面,偷偷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喜極而泣。

……

沈去病的成親禮上請了不少河州城裏的達官顯族、豪右權貴,宴席結束,沈家這幾個能拋頭露面的人,就連酒量最好的沈介,也都被灌了個掉底兒醉。

於是乎,夜裏宴畢之後,走得晚的客人就看見了這樣一幕——沈家三爺坐在地上,抱著沈家二爺、新郎官沈去病的腿嚎啕大哭,邊哭邊嚷嚷著醉話,卻也無非就是說沈二爺從此以後就遭了大罪了,娶了王小憐那個十裏八鄉出名的醜婦。

看熱鬧的人看著這一幕,皆是神色各異——有聞沈介言同情沈去病的,有幸災樂禍地看笑話的,也有覺得沈家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但無論是哪種反應,卻又都沒能逃過沈去疾的眼。

這就是沈去疾,縱使身在局內,即便是被糾纏得深陷其中,這人也能隨時隨地抽身而出,站在一旁,以旁觀者的身份,冷靜地分析著面前的一切。

待喜宴完全結束,送走完客人後,時間已是深夜,一應事務自有管家沈福打理,醉醺醺的沈家家主沈去疾,被下人用軟轎擡回了新逸軒。

吃醉酒就得有吃醉酒的樣子,沈去疾像模像樣地在院子裏吐了一回,而後才揮退下人,一個人晃悠著進了屋。

結果她一進門,就被剛沐浴過的魏長安給嫌棄了。

“吃這麽多的酒,臭都臭死了,不洗幹凈你就不要進我的屋子,走走走,到凈室沐浴去……”原本已經洗漱幹凈要去睡覺的魏長安,還是推推搡搡地把沈去疾弄到了凈室。

她推開門,扶著腳步不穩的人走進凈室裏,折疊式的屏風後面置放著一個特別大的浴桶,現下桶裏被倒滿幹凈的熱水,正冒著騰騰熱氣。

沈去疾頗有眼力價地自己動手脫身上的衣袍,魏長安指著疊放在屏風前的換洗衣物,逐一交代到:“這是幹凈的內裏以及中衣褲,這是外袍,你一會兒洗完了就直接換上哎哎——”

隨著噗通一聲落水聲響,魏長安及時伸出去的手,還是沒能拉住那個姓沈的人。

魏長安撣撣被濺到身上的水,無力地擡手扶額——蒼天在上,她魏長安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吶,才讓她遇見這樣一個手腳靈活的醉鬼啊!說跳就跳進了浴桶,連身上的中衣都還沒脫!

“哎,中衣脫了,姓沈的!中衣!”魏長安站在浴桶旁,耐著性子,伸手扯了扯貼在沈去疾肩頭的,被水濕透了的玄色中衣:“哪兒有人沐浴還穿著中衣褲子的?聽話,把濕衣服脫了。”

沈去疾掬一捧熱水打在臉上,她低著頭,聲音沈潤沙啞,沒有一點醉酒的迷蒙:“笨蛋桃花,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可就要拉你一塊兒洗了……”

“你敢!”魏長安瞪她一眼,而後低頭去挽藕粉色的中衣袖子:“院子裏的人都被福叔借去了,如今外面只有沈盼一個人,他也還在給你燒熱水,你快別鬧了,衣服脫了,姑奶奶我給你擦擦背,好洗洗你這一身的酒——啊!”

在凈室後面燒水的沈盼分明聽見了一聲女人的驚呼聲,接著就是他家大少夫人的聲音——“姓沈的你有病唔……”

沈盼低下頭繼續燒水,嗯,一會兒無論聽見什麽聲音都要當作沒聽見,不不不,他聽不見,他暫時失聰了……

凈室裏,魏長安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抱進了浴桶裏,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巴。

被水濕透了的魏長安先是一楞,在對上某人臉上燦爛的笑容後,她終於和這人打鬧了起來。

“……姓沈的你還說不欺負我……我都……快累死了……你還……”

魏長安的嬉鬧聲斷斷續續從凈室裏傳出來,聽見了一些零星話語的沈盼,臉紅著站起來看了一眼儲滿熱水的水箱,然後識趣地從凈室後面離開,到主屋外面守著去了。

沈盼沒有聽全他家大少夫人的話,他家大少夫人說的是——她都忙了一天快累死了,沐浴過了又被拉進浴桶裏,她很生氣。

吃了酒的沈去疾膽子要比平時大,她握住揪著自己耳朵的手,順勢就將手的主人拉進了懷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別生氣,我吃不少了酒,一個人沐浴多危險吶——萬一洗著洗著睡著了,一頭栽進水裏淹死了怎麽辦?”

耳朵被沈去疾灼熱的呼吸打到,魏長安偏偏頭,頭皮發緊,全身一陣酥麻。

“巧言令色!”魏長安也不是真的生氣,任由著某人的大手在她後背上肆意游走,她擡手捧住了沈去疾的臉,與她額頭相抵:“去病成親,我知道你今日高興,也知道你身為‘兄長’,不得不替新郎官擋酒,可是酒吃多了畢竟對身體不好——答應我,以後不多吃了,好不好?”

浴桶裏的熱水氤氳了空氣中的一切,就連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那麽的嫵媚動聽。

“……好,既然我的桃花說了,那我以後就少吃酒……”心猿意馬的人一下下親吻著懷裏的人,骨節分明的手一路探進那件藕粉色的中衣裏,並從後面解開了中衣之下的那根大紅色的肚兜兜線。

身上的衣物剝落的幹凈,沈去疾抱著懷裏的人,急不可耐地一路向下親吻。

路過櫻桃般紅潤的小嘴,路過纖細光滑的脖頸,最後來到期盼已久的兩個傲然上,一路星火迸濺,留下姹紫嫣紅。

姓沈的慣會撩人欲/火,她輕輕地咬住了某顆紅梅,舌尖靈活地在上面打了個轉——魏長安身子一抖,整個人都燥熱難耐起來。

她本就騎坐在沈去疾的大腿上,被這樣一撩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微微一去,難以抑制地磨蹭起來。

“……姓沈的,你……你這個……唔……大流氓……”微微仰著臉的魏長安羞澀地閉上了雙眼,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憤,卻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刺激。

誰知道,往日那君子端方的人,在聽了她的話後,竟然不要臉地把手攔在她那處,擡起頭,用低沈沙啞的聲音挑逗到:“現在咱倆到底誰是流氓,嗯?”

臉色潮紅的人一聲不吭,忽地就把臉埋到某個大流氓的脖頸間,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好好,讓你來,讓你來……”某沈姓之人在被夫人咬了一口後,終於乖覺地知道了配合。

浴桶中的水面,因為魏長安的小動作而緊密地蕩漾著漣漪,一圈一圈接連不斷,時而有難以抑制的嬌喘從女人的喉嚨裏溢出來,一下下撞擊著沈去疾的神智,清醒難繼。

倏而,懷裏的人一聲悶哼,身子微微抖了幾下,然後整個人就軟在了沈去疾懷裏,只剩下短促地呼吸。

沈去疾吻了吻懷中人那被水打濕的青絲,暗自嘆著氣——這個笨蛋倒是盡興了,自己看樣子得慢慢平息了,不然就把《清心經》來兩遍?……咦?開頭那句是什麽來著?

就在沈去疾壓著沖動,絞盡腦汁地想清心經的時候,她的手也無意識地在那方光滑細膩的背上來回地挲摩著。

沈去疾的手很大,骨節分明卻溫暖寬厚,掌心和指腹上,有幾處帶著略微的薄繭,挲摩得人心裏又癢又麻。

魏長安平覆呼吸後,反手捉住了那只在自己後背上來回撩火的不安分的大手:“最近發生的這許多事,是不是明日之後,就都能有個結果了?”

“……最早明日一早,最遲……最遲明日傍晚。”沈去疾長長地嘆一口氣,擡起濕漉漉的手,將魏長安濕在水裏的長發握在了手中:“……桃花,要是以後我們從這裏搬出去了,我沒有現在這般有錢了,你,你會……”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魏長安打斷沈去疾,臉紅得更甚:“你做事,肯定會成……就當是提前慶祝你心想事成吧,我有些新東西,你敢不敢嘗試一下?”

沈去疾挑眉:“嘗試什麽?”

“餘年給家裏送信時給我送了一本書,說是容家二小姐辦喜事時有人趁機送給容家主的,容家主隨手給了她,她不感興趣,看見上面寫著的‘女工’二字後,翻都沒翻就包起來給我送回來了。”魏長安騎坐在沈去疾的腿上,極力忍著找個地縫把自己鉆進去的沖動,頰飛紅霞,眼眸生波:“水涼了,抱我回臥房。”

晉國,容家辦喜事,容昭……沈去疾登時就明白了餘年那丫頭給桃花送的是什麽書,遂找來衣物,興沖沖地將魏長安裹起來抱回臥房——唔,或許她還得再多考慮一層——容昭!

不過現在沒有那個閑功夫。

裹抱著魏長安從凈室出來,在看見守在外面的沈盼後,沈老板臉色不改,極其淡然地說:“今兒累了一天了,不必值夜,你也早些回去歇著吧。”

支走沈盼,又進了屋後,躲在沈去疾懷裏的魏長安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終於走了……你都不知道,以前每次他們在外面時,我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沈去疾笑:“這回你可以出氣兒了,想出多大氣兒就出多大氣兒哎呦——你打我做甚?”

“口無遮攔……”魏長安在沈去疾的胸口不輕不重地捶了一拳:“以前怎麽沒發現啊,你這個大流氓!”

“說我大流氓,你才是小欲女呢!”沈去疾把魏長安放到床上,扔掉自己身上的中衣,發誓要把方才在凈室裏受的那些忍耐通通討回來。

偌大的新逸軒裏,只有主屋裏斷斷續續地有一些聲響傳出來,恰巧和沈去病那邊洞房裏的動靜,遙相輝映。

外面星沈月朗,微風和暢,明日,應該是個好天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這一章能不能留下來。

最近致力於存稿,搞得作者君這個大近視都有些二五眼兒了。

愛護視力,從我做起(?ò ? ó?)

第:分家

四月份的天光放的要比此前早,還在睡夢中的魏長安,是被人硬生生半拖半抱起來的。

“今兒一早去病要帶著他媳婦去前廳敬新婦茶、認家裏人的,桃花,你醒來呀……”沈去疾把東搖西晃的人從床上抱下來,穩穩地放到梳妝臺前的圓凳上,強忍著笑意:“你也還得給人家封紅包呢,莫要遲了——吉祥如意,進來與大小姐洗漱梳妝。”

吉祥如意應聲推門,身後幾個小婢跟著魚貫而入,沈去疾在外間洗漱了,轉而喚沈盼端來一些吃食,耐心地在外間等著。

未消多久,著了一套淺粉色衣裙的魏長安打著哈欠從裏面晃悠出來,她坐到沈去疾身邊,打哈欠打得眸子裏水意汪汪:“你方才說的封紅包,是要封多少給人家啊?娘當初給我封了五十兩,你可不能比這個更少了。”

“……就你大方,我封了一百兩,行了吧?”沈去疾彎起眼角,在碟子中布了幾塊點心,伸手放到魏長安跟前,低聲說:“吃兩口墊墊肚子,還不知一會兒會如何呢。”

“什麽不知如何?”魏長安捏起一塊鹹芝麻酥,小小地咬下一口:“不是新婦敬茶和認家裏人嗎?還有何事?”

沈去疾沒接話,只調皮地朝魏長安擠了擠眼,示意她快些吃……

所謂家主,便就是一家之主,普通百姓家常用一句“不癡不聾不做家翁”來形容之,可這句話放到沈家,卻是沈練和沈去疾先後兩任家主都追求不到的。

家主就該有家主的威嚴,縱使沈去疾早已收拾妥當,可以按時去前廳裏,給因為去病成婚而暫時回來小住的母親問早安,但“家主”這個身份卻迫使她不得不端著拿著。

不出所料,沈去疾是在眾人都在前廳聚齊之後,才踩著點出現。

一屋子人先後互相問禮,沈去疾給母親揖大禮後,便轉過身,獨自在高堂主位上坐下,高堂次位上是沈練,然後堂下依次坐著沈老太爺、沈叔勝、沈介,以及一眾女眷孩童。

新婦先拜了公婆,然後是家主,以及其他長輩同輩,屋子裏一應禮節有條不紊,規規矩矩。

沈去病帶新婦來之前,屋子裏議論紛紛,就連好奇的丫鬟下人也在交頭接耳地討論著新婦的模樣——聽說她額頭寬大突出,竟可跑馬,嘴大如盆,吃飯都不是用碗的,他們還聽說,這個二夫人長著狐貍眼,蒜頭鼻,厚嘴唇,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婦王氏謝家主與主母。”王小憐收下沈去疾和魏長安的紅包,微微屈膝,盈盈一拜,便已是撫媚多姿。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說好的醜八怪呢?眼前這個我見猶憐不可方物之人,真的是傳說中的王小憐?

心思一沈的沈去疾被坐在下面的魏長安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回過神,慌忙垂下眼皮,不輕不重地同沈去病夫婦說了幾句客套話。

待王小憐去給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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