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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陽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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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又是一年隆冬季節。

林思念已有三個月身孕了,還不是特別顯懷,加之她天生體寒怕冷,總是一身黑衣疊著白狐皮坎肩,因此每日在滅花宮走動,也不曾有人看出她已身懷六甲。

只是她害喜得有些厲害,即便是她可以忍著,但聞到飯菜的油腥味仍然會忍不住地反胃欲嘔。

今兒又吐了,弄得丫頭很是絕望,淚眼汪汪地問她:“我做的菜真的有這麽難吃嗎?”

林思念吐得天昏地暗,只無力地擺擺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嘆道:“是我身體的原因,不關你的事。”

丫頭松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地問:“夫人,是不是最近下雪天冷,你受寒了?”

林思念躺回榻上,拿起案幾上的一碗芝麻糊吃了兩口,說:“興許是吧。”

一旁的小啞巴聽了,擡起一雙木然的眼走到林思念榻前,彎腰去捉她的手腕。

林思念立刻縮回手,警覺道:“你做什麽。”

小啞巴的手僵在半空中,楞了一下,改打手勢:我給你看看。

“不必了,我自己便會配藥,哪用勞煩你。”林思念將空碗放到案幾上,朝小啞巴擡擡下巴:“十七,給我盛碗雞湯來。”

啞巴看了她一眼,聽話地回到桌前,粗手粗腳地給她舀了半碗雞湯。

“哎哎,不要肉,把浮油撇幹凈些。”林思念貴婦人似的倚在榻上,還不忘在他身後挑三揀四指手畫腳,心道這小子怎麽最近乖巧了許多,也不見他出去胡鬧殺人了,只安安靜靜地呆在他那破舊的竹屋裏做小玩意兒,偶爾會盯著她入了神。

叫他十七這個名字,他也會回應。總之,比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瞧著順眼多了。

啞巴一向活得粗糙,在遇到林思念之前,吃飯都是用手抓的,若是餓起來,連生肉也能吞,自然沒做過端碗盛湯的這種細活,一時間雞肉藥材湯汁灑得滿桌都是。

丫頭是窮大的,見他如此暴殄天物,在一旁連飯也吃不下了,伸出手道:“十七哥哥,我來吧。”

啞巴卻避開了丫頭的手,固執地要自己親自來盛。

丫頭撇了撇嘴,心有不甘地坐回位置上,小聲道:“那你輕點慢點,這湯我是用黨參枸杞豬肚配整雞熬了一上午才熬出來呢。”

啞巴不理她,自顧自舀了湯,又小心翼翼地端到林思念面前,遞給她。

見到他略帶討好的神情,林思念忍不住笑了聲,接過湯碗喝了兩口,說:“謝啦。”

啞巴漆黑的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比著手勢說:我給你把油都撇幹凈了的。

“嗯,我知道。”林思念感覺自己是在跟一個三歲稚子對話,放緩了語調說:“很好喝。”

啞巴不會說話,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只能扯動嘴角無聲地笑了聲,站起來轉了個圈,用誇張而真誠的肢體動作來表達自己的高興之情。

因為在吃飯的緣故,他沒有戴面具,笑起來很好看,有種少年人獨有的野性和張揚,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丫頭狠狠塞了一口飯,用酸溜溜的語氣道:“夫人明明是在誇獎我的手藝好,你跟著瞎高興什麽。”

啞巴耳朵動了動,自動忽略了她這句話。

林思念任由他們瞎鬧,覺得這一年以來荒蕪的心總算又慢慢回溫了。她喝了兩口,又有些反胃。

害喜害得這般嚴重,也不知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見她趴在榻前幹嘔,啞巴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他有些緊張地俯下身,盯著林思念發白的臉看。

丫頭放下碗筷跑了過來,一邊給她順氣一邊低聲道:“夫人你這樣都好些天了,究竟是怎麽了?看著不像是風寒,倒像是懷……”

林思念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丫頭趕緊捂住嘴。

待痙攣的胃平靜了些許,林思念又端起那碗溫熱的湯有一下沒一下地喝了起來。

啞巴伸出一只手,學著丫頭的樣子笨拙地給林思念撫背,但他粗手粗腳慣了,那雙手一向只知道殺人,哪知道撫背?

林思念嗆咳了一聲,說:“十七,你是要捶死我嗎。”

“……”

啞巴訕訕地收回了手,用手語說:你要是難受就別喝了,否則又想吐。

“再難受也要喝的。”林思念漫不經心地攪弄著雞湯,神情是少見的溫柔:“不喝,身體怎麽會好呢。”

話音未落,便見門口徐徐走來一道血紅的身影,花厲負著手笑道:“怎麽,誰的身子不好了?”

一聽到這個陰涼的笑聲,啞巴的肩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一旁的丫頭瑟縮了一下,低下頭退至一旁。

“花宮主不是正忙著一統江湖嗎,怎麽有空來我這坐坐。”林思念也有些心煩,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松開,將湯碗擱在案幾上,低聲道:“十七,丫頭,你們先退下,我同宮主好生聊聊。”

啞巴轉身欲走,花厲卻是喝住了他:“小畜生,慢著。”

啞巴一頓,停住了腳步,垂下頭立在一側。丫頭遞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立刻趁著花厲不備溜了出去。

花厲譏諷道:“十七?呵,別人給你取了個人名兒,你便真忘了自己是條狗了?你給我弄清楚些,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你要聽誰的話。”

啞巴垂著頭,用手語說:聽師父的話。

“哦?”花厲瞇著眼,看了眼林思念,慘白的臉上展開一抹惡劣的笑來:“那師父要你殺了這女人,你聽還是不聽呢?”

啞巴猛地擡起頭來。

花厲冷笑:“怎麽,舍不得了?”

林思念實在聽不下去了,慢悠悠從榻上起來,斂著袖袍說:“即便是他舍得殺,你也是舍不得我死的。花厲,你有話就同我說,別扯這些廢話。”

花厲哼了聲,寒著眼對啞巴道:“去校場跪著等我。”

啞巴木然地垂下眼,點點頭,走出門去。

林思念蹙了蹙眉頭,不知道這花變態又要想出什麽法子來折磨小啞巴了。

怨不得這滅花宮三千教徒一個比一個麻木嗜血,在花厲的殘酷鎮壓下,誰還敢反抗他?

正想著,花厲走到林思念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我的藥吃完了。”

就知道沒好事!林思念於榻上翻了個身,拖著慵懶的調子道:“花厲,我不會再給你煉藥了。”

那些催功的藥多少帶著毒,長期浸**對胎兒極其不利。

花厲顯然沒料到她居然會拒絕,嘴角的笑意瞬間消失,他冷冷道:“林思念,你說什麽?”

“我不會再給你煉藥了。”林思念很平靜地又重覆了一便,說:“你太過急於求成,吃的藥劑是我當初的兩倍不止,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暴斃的。”

“你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的身體,我最清楚!如今我練到最後一關了,就差一點點便能沖破瓶頸,不可能現在就放手!”

花厲陰沈著眼,袖中的短刃已微微露出了劍尖,他說:“林思念,你是不是想回到謝少離身邊,這才不為我辦事了?”

“不是,與他沒有幹系。”林思念沒了困意,幹脆披衣坐起來,直視花厲淬了毒一般的眼睛,說:“不吃那些藥,於你於我都有好處,我經歷過,我比你清楚。”

花厲已然瘋魔,什麽規勸的話都聽不進去了,他冷笑一聲,旋身坐在林思念對面,凝望著桌上涼透了的雞湯片刻,忽然極慢極慢地扯出一抹森寒的笑來:“林思念,我帶了個好消息過來,可要聽聽?”

好消息?

林思念嗤笑一聲,反唇相譏:“你終於要死了嗎?對我而言,沒有什麽是比你死了更好的消息了。”

但是很快,林思念便笑不出來了。

因為花厲一字一句,用冷硬如刀的話語告訴了她一個宛如霹靂般的事實:“前天襄陽一戰,謝家軍中了完顏術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你的好公公謝允,戰死沙場了……”

後面他還說了什麽,林思念已然聽不到了,她呆了呆,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片刻才將顫抖的指尖攏入袖中,平靜地說:“我不信,有少離在,不會出事。”

花厲說:“若是有人想借完顏術的手除掉謝家,洩露了謝家行軍布防的機密呢?”

林思念睫毛顫了顫,袖中的十指緊緊地攪弄在一起。

“你若肯真心幫我,這個消息我興許會瞞你一輩子,讓你再多開心一段時間,可惜,你太不聽話了。”

花厲搖頭嘖嘖嘆了兩聲,笑得很是陰涼無情:“今日,謝允的遺物和棺槨就會經過鄂州,你可要親自去送他一程呢?”

林思念倚在榻上,長久地沈默。

忽然,她踉蹌著奔下榻,連狐裘鬥篷都來不及披,匆匆奔出了門去,跑進一片蕭蕭的風雪當中。

校場上,小啞巴挺著腰跪著茫茫雪地裏,像是一個孤獨的黑點。

見到林思念倉惶地奔出來,他面上一喜,本能地朝她打著手勢,想讓她不要擔心,他一點都不能冷,一點也不害怕挨打,一點也沒有……想她。

但是林思念卻看都來不及看他一眼,牽了馬過來,匆匆翻身上馬,踏著一地瓊花飛雪奔出了滅花宮的大門。

啞巴面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消失。他從未見過林思念那般絕望悲傷的神情,悲傷到,連他的心都覺察到了撕裂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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