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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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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芳芳大叫:“老師!”

“……嗯?”

徐途終於回神兒,雙眼木然。

劉芳芳眼裏含著淚, 怯生生的說:“老師, 筆。”

徐途一驚, 低下頭看自己右手,她用力過猛, 綠色筆尖戳在草稿紙上, 濃重的顏色堆開來,蠟筆攔腰折斷, 那一截紙卷彎曲變形, 被她捏在掌心裏。

徐途燙手般扔開, 擡起手抹了把汗。

劉芳芳盯著草稿紙上爛掉的蠟筆,忍了又忍,眼淚還是落下來。

學習用具是各地慈善機構捐獻得來的,有些沒拆過包裝, 有些是別人用過的, 但無論什麽樣, 孩子們都格外珍惜,因為小學這五年,他們也許只能分到這一次。

劉芳芳是真的心疼。

徐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兒,教室裏有些喧鬧,悶熱的空氣穿過窗戶撲面而來,汗濕的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她心中升起一股頹然和消極的情緒,驀地抗拒起來,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為什麽待在這兒。

徐途放開咬白的下唇,半句話也沒說,埋著頭逃出教室。

中午,秦烈提前半個小時來拿飯,他知道徐途最後一節有課,想順便過來瞧一眼。

他把飯盒放下,轉身要出去。

“秦大哥。”小波叫住他:“你們那兒最近很忙嗎?”

秦烈說:“有點兒忙。怎麽了?”

她笑笑:“也沒什麽,就很久沒見到阿夫了,猜你們可能沒時間。”

秦烈不吭聲。

小波頓了片刻,試探的說:“這幾日中午都是你過來,我還以為阿夫故意躲著我呢。”

兩人的糾葛秦烈略知一二,但也沒興趣摻和進來,只道:“阿夫去鎮上拉材料了,明天中午可能過來。”

又聊兩句,秦烈走出廚房,往最裏面那間教室去。

老遠就聽到一陣喧嘩聲。

秦烈快走幾步,從窗口往裏看,有調皮的男生在過道打鬧,沒幾個埋頭畫畫的,聊天喊叫,幹什麽的都有。

他眼睛一瞥,看向講臺,前面半個人影都沒見到。

秦烈臉色陰沈,擡手往玻璃上狠敲兩下。

教室裏瞬間靜下來,過道上的孩子一見是秦烈,縮著脖子往回跑。

秦烈黑著臉:“想造反?”

班級裏立即鴉雀無聲。

他嚴厲的說:“誰不想念了,趁早滾蛋,給別人騰地方。”也不管男生女生,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

孩子們對他又敬又怕,把手背在身後,埋著頭大氣兒都不敢喘。

秦烈冷著臉環顧一圈兒,問:“徐老師呢?”

隔了會兒,終於有膽大的孩子站起來:“老師剛才跑出去了,她沒說要去哪兒。”

秦烈壓著火:“哪邊走了?”

又隔幾秒,有看到的伸手指了個方向。

秦烈叫班長管紀律,隨後大步離開。

他在小學校後墻邊找到她。

徐途正蹲樹樁上吸煙,她手臂垂下來搭在膝蓋上,另一手端著煙,微昂起頭,唇邊青煙繚繞。

要不是煙霧緩緩散開,畫面仿佛靜止。

看她孤零零蹲在那兒,側臉望天空,動也不動,身形顯得越發瘦小。秦烈胸中湧起多種情緒,剛才那股怒氣幾乎滅了一半。

他在徐途跟前站定,手臂垂著,面色冷凝地抽走她的煙,指肚一碾,煙灰撲簌簌落下來:“知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徐途從回憶中抽離,視線聚焦,眼前日光被黑影擋住,背著光的緣故,他面孔並不清晰,只覺鼻端沖進那股味道異常熟悉。

秦烈瞇了下眼,目光相對,這才見她兩眼通紅:“讓那群孩子欺負了?”他聲調瞬時軟下來,半弓身,五指扣住她頭頂。

徐途揉揉鼻子,笑著說:“怎麽會。”

瞧她半晌:“看你的能耐也不像。”秦烈極輕的呼了口氣:“那怎麽了?”

徐途說:“我可能不適合幹這個了。”

捏著她頭的五指又往上擡半寸,秦烈眼不錯的盯著她,最後放開手,腳尖轉了個方向,撐著膝蓋蹲下來。

她看前方,秦烈側頭看她:“你說老師。”

徐途搖搖頭:“不是,是畫畫。”她舉起右手,攤開來沖著太陽照了照,光線在縫隙間穿梭,她指尖透出鮮艷的紅色:“怪我。明知道它已經不中用,還自不量力想拿畫筆。”

“覺得可惜?”秦烈拆了顆檳榔扔嘴裏,又取出一顆遞給徐途。

徐途接過,看了看,張口含住,說:“剛開始是這樣,現在已經沒想法了。”

秦烈目光落在她右手上,問了句不相幹的:“你吃飯是左撇子?”

徐途沒明白,如實答“不是。”

他頓了下:“那寫字呢?”

“……也是用右手。”

秦烈又瞧了幾秒,淡淡嗯一聲,便知道她手沒事,只是過去的遭遇令她抗拒拿畫筆。秦烈沒有再問,一條腿墊在臀下,腳跟離地,用前腳掌做支撐,手臂橫過來,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

肌肉紮實的人肌群緊繃,秦烈蹲不實,微聳著肩膀,比旁邊的人高出一大截兒。

秦烈始終垂著眸,抓住她手腕拎到面前來,拿指肚捏兩下她的大拇指,動作從容坦蕩。

徐途一時忘了說話。

秦烈又輕輕揉兩下:“有感覺嗎。”

徐途:“……”

好像也不是為了要答案,他松開她手指,將她手腕挪到另外一只手上來,輕輕一提,挨著她手臂的胳膊環住她肩膀。

徐途被帶了起來。

“真不打算教他們了?”

他兩只手同時放開,在她皮膚上留下平衡幹燥的溫度。

徐途:“嗯。”

秦烈:“記不記得那晚我跟你說過什麽?”

“哪晚?”

“我說,對你的要求只有一點。”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那就是要有責任心。”

徐途昂頭看著他。

秦烈的手收入口袋裏,兩肩略微松弛的塌著,脖頸到臂膀是一條流暢向下的線條。

他繼續:“你當時是怎麽答應我的?又是怎麽做的?上課時間魯莽跑出來,扔下那一屋子學生不管,如果這期間出什麽狀況,該負責的是你,而不是別人。”

徐途抿緊唇:“我剛才就想透透氣。”

“現在透完了?”

“……完了。”

秦烈朝旁邊一偏下巴:“去,先把這節課上完。”

“可是……”徐途手心冒了汗。

“無論做什麽決定,必須有始有終。”

他一番話有些不近人情,可下一秒眼神又深邃起來,沈沈的看著她,手掌再一次蓋在她頭頂,這次溫柔許多,隔幾秒,又輕輕揉了揉。

徐途眼眶酸澀。

他彎唇,聲音倏地低緩下來:“去吧,我在呢。”

五個字,是她聽過最有保護力量的撫慰。

她抿起唇,目光觸及他的胸口,那裏寬闊平坦,厚重踏實,胸膛的呼吸緩慢平穩,一起一伏間,仿佛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徐途心中撼動。

***

中午驕陽熾烈,他們繞到前操場,廚房裏飯菜香味遠遠飄散出來。

徐途到門前又回頭看他,誰知秦烈越過她,率先進入教室。

班級裏安靜無比,同學們專心畫畫,只有及個別調皮的男生偷偷瞧過來。秦烈警告的指向他,那男生迅速埋下頭,動作比小老鼠還迅速。他又在原地站了站,直接走到教室最後面的空位坐下來。

徐途楞在門口。

秦烈抱著手臂,雙腿微微岔開,朝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該幹什麽幹什麽。

她哪兒想到,他說的“我在呢”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途搓搓手,站前面手足無措了一陣,餘光撇到個小小身影。她看過去,劉芳芳歪著腦袋,爬在桌上,眼睛幾乎貼著草稿紙,她手中仍舊捏著那個白色紙卷,只是下面連接的綠色蠟筆只剩一個頭兒。

途途走過去,將她腦袋擡高了些:“挺背,擡頭,不然會近視。”

劉芳芳抿唇,眼眶仍舊紅腫,她小聲說:“謝謝老師。”

徐途笑笑:“畫吧。”她撐住桌沿看了會兒:“這裏……缺一塊兒,可以再補兩筆。”

芳芳按照她說的又畫了幾道線條,小姑娘悟性極高,樹木房屋畫得有模有樣。她看看徐途,小心翼翼的問:“老師,你會走嗎?”

徐途沒說出話來。

劉芳芳見她抿唇不語,眼眶再次泛紅,咬咬唇,後面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她埋頭繼續畫,徐途又拄著桌邊挺幾秒,教室裏多個‘龐然大物’,總感覺如芒在背,不比平時自在。

她轉身,迅速往那方向瞄了眼。

秦烈並沒關註她,側頭看著窗外。

徐途噓口氣,換了個位置,指導另一位同學如何下筆。

她直起身偷偷向後瞟。

他抱著手臂,仍舊看窗外。

她踱步過去,故意靠近。秦烈看窗外。

徐途彎腰撿橡皮。他看窗外。

……

離下課還剩五分鐘的時候,徐途去前面,準備做課上總結。

跟前有人叫了聲:“老師,我還沒畫完呢。”是那個調皮男生。

徐途說:“課間再畫。”

“多給我一分鐘吧,求求你了老師!”男孩子小臉擠成囧字,央求的說。

徐途停下,俯身看了看:“你畫的什麽?”

男生咬著筆桿:“小雞捉蟲。”

徐途歪頭看幾秒:“呦,真看不出來這是雞。”她低聲嘀咕:“您這路線,以後得走抽象派。”

男生:“嗯?”

“沒事兒。”徐途瞇起眼,細細找:“蟲子呢?”

“我不會畫?”

徐途心中一跳。

不出意料,男生緊跟著說了句:“老師,你能幫我畫一條嗎?”

徐途楞在當場,耳邊嗡嗡鳴響,教室裏不如之前安靜,紙張窣窣翻動,桌椅板凳輕擦著地面,周圍陷入下課前的躁動不安中,沒人註意他們這裏。

男生也不懼生,把畫筆直接塞入她手中。

徐途只覺指尖一顫,眼睛直楞楞盯著畫筆,半天沒反應。

男生揮舞手臂:“老師,醒醒!”

“……嗯?”

“畫呀。”

徐途舔舔幹枯的嘴唇,硬著頭皮,將手腕慢慢搭在草稿紙上。

還未動,後背忽然貼上一具暖熱軀體,秦烈不知何時過來,半邊兒膀子壓著她後背,頭垂下來,剛好懸在她頸間。

兩具身體尚未完全貼實,距離若即若離。

秦烈抽走她的筆,往前挪半寸,筆尖落在草稿紙上。

徐途手背壓在他腕下,感受到一股厚重沈甸的力量,他一動,這股力量便驅使著她,他在畫,仿佛她也再畫。

腦袋嗡嗡的鳴響中,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極輕:“說了,我在呢。”

聲音從未有過的低柔溫和。

他說:“你看,很簡單。”

徐途轉著脖頸昂起頭,他冷硬的下頦驀然闖入視線,如此之近,能看清刺刺的胡茬和毛孔。

漸漸的,徐途脊背松懈下來。

秦烈在紙上畫一道彎曲線條,爪子用折線代替,一共畫了六條。

他放下筆,直起身來。

徐途的手也從紙上撤開。

教室裏比剛才還吵鬧,都盯著墻上掛鐘,等下課鈴響,端著飯盒沖出去。

男孩眨了眨眼睛:“這是蟲子嗎?”

秦烈淡定說:“是。”

“那它怎麽沒有腦袋?”

秦烈看了看自己畫那東西,又掃一眼男孩筆下的產物。

半斤八兩。

他說:“讓雞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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