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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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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這番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征兆,饒是霽雲也無法躲開。他捏著那塊輕易到手銀制面具的邊沿,被醉意熏得朦朧的眼皮擡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雙精致的眉眼裏。

那是一張幾乎挑不出毛病的臉,沒了面具遮擋,沈離終於得以看清先前在地牢中那驚鴻一瞥的模糊輪廓。

俊美至極,卻也清冷至極。

那天然上挑的眼尾,混雜著驚愕、慍怒、與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茫然,盡數落到沈離眼中。

有那麽一瞬間,沈離腦中一片空白。

月色高懸,庭院內寂靜無聲,甚至沒人察覺到那塊面具什麽時候落到了草地上。

二人就在這麽一個仿若擁抱的姿勢下,彼此僵持著。

不知誰先起了頭,兩人觸電般分開,同時開口。

沈離:“你你你……你給我解釋!”

霽雲:“我、我可以解釋!”

沈離:“……”

霽雲:“……”

詭異的沈寂。

沈離率先從沈默中回過神來,疑惑地皺起眉。

他認識霽雲到現在,此人始終是沈穩不驚的模樣,不就是揭開了他的面具,這人看上去怎麽……這麽緊張?

沈離腦中飛速思索,隱約明白了什麽,試探地問:“你……不是許過什麽奇怪的願望吧?”

正在苦編理由的霽雲:“……啊?”

沈離眼神不自在地亂飄,說不上來是局促還是期待:“比如……守身如玉,不讓別人看見你的臉,摘下你面具的就意味著此生伴侶之類的?”

霽雲:“……”

沈離嘆息一聲,撿起面具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積雪,遞給霽雲,鄭重道:“如果是這樣也無妨,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是,咳……我毀了你的清白,我一定會負責的。”

霽雲:“…………”

“沒有!”霽雲一把從他手裏搶回面具,氣得咬牙,“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沈離小心翼翼問:“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你到底——”霽雲的話音戛然而止,很快反應過來。

沈離這模樣不像是裝的,更何況,若他真的認出了他的身份,根本沒必要在這裏裝模作樣地與他演戲。

這麽說那天晚上,他當真沒看見他的模樣?

霽雲深吸一口氣,握住面具的手指用力收緊,低聲道:“抱歉,我的確騙了你。”

沈離眨眨眼,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霽雲:“師門有命,歸墟劍派弟子行走江湖,不得洩露身份,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才……”

他一邊說著,一邊認真觀察沈離的神色:“……很抱歉。”

他的神情太過真誠,沈離半點沒有懷疑,隨意地擺擺手:“這有什麽可道歉的,是你們師門的規矩,不能怪你……哎呀糟了!”

霽雲一楞:“怎麽——”

“我的酒!”沈離被酒精沖昏的腦子此時才回過神來,方才那唯一剩了點底的酒壺已經被他打碎了,傾灑在桌面的酒水順著桌沿流到草地上,灑得一滴也不剩。

沈離在石桌旁蹲下,心疼地彎腰去撿地上的酒壺碎片。

霽雲把人拉起來:“胡鬧什麽,當心割傷手。”

“可是——”

“今日喝得夠多了,就到這裏吧,改日我再請你喝。”

沈離鼓著臉頰,須臾,才勉為其難妥協:“那說好了,你可不許忘。”

霽雲笑了笑:“嗯,不忘。”

他這張臉生得極好,面無表情時,面部輪廓清晰冷峻,頗有一副令人不敢目視的威嚴。可當他笑起來,那雙鋒利的薄唇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透出幾分攝魂奪魄的魅力。

不得不說,這人真是按照沈離的審美長的。

霽雲猝然迎上沈離的目光,問:“你看我做什麽?”

沈離認真道:“你好看啊。”

霽雲:“……”

沈離驚訝地眨眨眼:“你臉紅了?”

“沒有。”

沈離:“怎麽沒有,耳朵都紅了。”

難怪此人要以面具模樣示人,往日他戴著面具,根本瞧不出臉色。一逗就臉紅,背地裏還不知自己偷偷臉紅過多少次,臉皮兒真薄。

沈離樂呵呵地想著,心頭卻忽然有些惋惜。

可惜,看一眼少一眼了。

白景行和溫執風一位是聖子,一位是護法,這兩人都不適合在外太久。早些時候,白景行來找過沈離,表示這兩日就要出發回程。

今日,是他們在這別莊停留的最後一日。

沈離問:“道長接下來有何打算?”

霽雲指尖把玩著那個面具,沒有再把它戴回去的意思。他眼眸垂下,月華映照下輪廓越發深邃:“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完成。”

沈離深深地看他,低聲問:“那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霽雲反問:“你想再見到我麽?”

“當然了!”

沈離今晚是被酒精沖昏的腦子,脫口而出這句話後才覺得有些不對味,忙找補道:“道長此番助我,我還欠著道長一個人情,自然要還的。而且你方才也說改日會再請我喝酒,你不能推脫。”

霽雲平靜地與他對視,眼中閃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忽然傾身上前,身上清冽的冷香頓時攏了上來。

沈離下意識退後半步,可霽雲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到他的掌心。

那是一只金色的符鳥。

那符鳥比尋常麻雀還小了不少,不足沈離掌心的一半大,周身泛著淡淡的光芒,愜意地埋頭梳著自己的羽毛。

“這是……?”

霽雲道:“你若是想見我,可派出這符鳥與我傳信,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來見你。”

他話音落下,符鳥收攏翅膀,在沈離掌心化作了一枚小巧的金色圓球。

沈離盯著掌心那枚圓球看了好一會兒,彎了彎嘴角:“好,以後我若是想找你喝酒,就派這小鳥給你傳信。”

他收好了符鳥,擡眼還想再說什麽,忽然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霽雲忙將他扶穩。

沈離甩了甩腦袋,迷糊道:“好暈啊……”

“……你喝醉了。”霽雲比沈離高了不少,手臂一橫便將人摟進懷裏,“我先帶你回屋。”

方才飲下去的酒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襲上來,烈酒的後勁頓時把沈離打得意識不清。

沈離沒再堅持,任由霽雲把他扶回了屋。霽雲把沈離放回床上,就只是這片刻的功夫,沈離已經連站都站不穩,剛沾枕頭便頭一歪昏睡過去。

霽雲細致地幫他除了鞋襪,拉過被子蓋好,輕聲喚道:“阿離?”

沈離不堪其擾地皺了眉:“別吵……”

渾然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霽雲無奈地搖搖頭,在床邊坐下。

他其實從未見過這人喝醉酒的模樣。

或許是沈離前世那具身體修為高深的緣故,酒量極好,雖然嗜酒但從未醉過。

誰能想到,此人醉酒的模樣,倒是格外的……可愛。

霽雲嘴角微微揚起,低頭凝視著那人的睡顏,聲音放得極輕:“真想就這樣把你帶回去,永遠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們便不會再分開……”

他低下頭,與沈離額頭相抵,眼裏滿是能將人溺死的溫柔深情。

沈離沒有睜眼,他口中輕聲呢喃了句什麽,像是已經陷入沈沈的夢境當中。

因此,他沒有看見,霽雲伸手探入他的懷中,輕巧地取出了他藏在懷裏的那面古銅鏡。

……

“霽雲道長盜走了古銅鏡??!”

在白景行難以置信地驚呼中,沈離揉了揉突突跳動太陽穴,強忍著宿醉的頭疼和惡心。

溫執風比他冷靜得多,但臉色也不怎麽好看:“阿離公子,你確定昨晚只見過霽雲?”

“是。”沈離道,“昨晚我與他喝酒,然後……然後我喝醉了,醒來時古銅鏡已經不見了。”

白景行:“那、那會不會是昨晚霽雲道長走後,又有人進來,趁阿離睡著的時候……”

溫執風打斷道:“可這庭院外有弟子把守,除了霽雲,還有誰能進得來?”

沈離眉頭緊擰,還想再說什麽,一名天一神宗弟子急匆匆走進來:“回稟少主,護法大人,弟子派人查探過,庭院裏那酒壺中,的確被人下過了迷藥。”

白景行:“這——?!”

溫執風眼神暗下來:“看樣子,的確是我那師兄所為了。”

白景行:“我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

“我也不知。”溫執風搖搖頭,淡聲道,“我說過,他恨魔族,也恨修習魔道術法之人。這古銅鏡留在阿離身上,便是落到了天一神宗手裏,我那師兄恐怕是不願看到這一幕吧。”

“不對。”沈離忽然開口。他斜倚在床邊,垂在身側的手捏著那顆金色符鳥化作的圓球,不知在想什麽,“我總覺得他或許有什麽隱情……”

“什麽隱情啊,他就是騙取你的信任,趁機盜走法寶!”白景行義憤填膺,“快我還覺得霽雲道長是個好人,沒想到他竟然……他這樣,與春歸樓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有什麽差別?!”

沈離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最終沒反駁。

溫執風道:“阿離不必擔心,我已經派人去追了。不過霽雲師兄修為極高,短時間可能……我會盡快下令天一神宗各部,暗中搜尋霽雲師兄的下落。一旦有他的消息,定然轉告與你。”

沈離沈默許久,低聲道:“……多謝。”

溫執風沈吟片刻:“我離開師門較早,與霽雲其實並不熟悉。我只知此人是個武學奇才,可性情古怪,心機深沈,對待妖魔更是心狠手辣。我聽聞,他曾經因為動用狠辣私刑處決一支魔族而險些被師門驅逐。”

沈離眉頭微微皺起,不知在想什麽。

“他這個人,你永遠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溫執風道,“總之,下次若再遇到此人,你們定要小心。”

溫執風拍了拍沈離的肩膀,溫聲道:“馬車已經備好,收拾一下,我們下午出發,回天一神宗。”

他說完這話,帶著白景行離開了臥房。

臥房的門合上,沈離仰頭靠在床頭,半晌,才輕笑出聲:“騙人這麽多次,終於也輪到我被騙啊,這混蛋……”

別莊外,一抹素白的身影屹立漫天大雪中,回望著別莊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他的身後,幾名黑衣人踩著松軟的雪走上前,單膝跪地:“參見陛下。”

霽雲將手裏的古銅鏡拋給最近的那位名為北玄的暗衛,頭也不回朝前走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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