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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陣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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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天際剛剛露出一縷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趕著驢車從柳園的側門裏走出來。

他是國公府的大廚,已經幹了二十年。假如沒有稍後的事情發生,也許他還能在這兒幹二十年。

又過了會兒,內宅管事福婆婆扭動著碩大的屁股同樣從這扇側門裏走了出來,騎上一頭大青騾前往東市。昨天她看好了一個賣身的小丫頭,只要二兩銀子就能把人帶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幹粗活。

隨著零零散散幾撥人外出辦事以後,天色也漸漸大亮起來,柳園緊閉一夜的大門準時開啟,兩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魚貫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到了門外。

但是很快他們就楞住了,只看見刁小四孤零零的一個人盤腿坐在距離大門十丈遠的街面上,身邊豎起了兩面白底黑色的旗幡,左邊寫著“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右邊寫著“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雙手高舉一條橫幅道:“你刁四爺又回來了!”

在他的身後,還是那輛形影不離讓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大車,一只癩蛤蟆背靠墻根趴在車前面愜意地曬太陽。

經過昨晚的事,八名護衛都曉得刁小四不好惹,至少自己不能夠惹,於是非常識趣地進門飛報小公爺。

須臾之後,小公爺的回覆到了,加起來一共六個字——他不動,我不動。

眾護衛無不為小公爺的英明睿智和寬廣胸襟所折服,當即遵照執行。

日頭慢慢地往上升起,經歷了一夜漫長的黑暗,長安城又活了過來。

然而出門買菜的老蔡,去東市買小丫頭的福婆婆,到隔壁孫侍郎家送請柬的馬快腿……好像集體人間蒸發了一樣,個個一去不覆返。

而以往這個時候,柳園外早已車水馬龍賓客盈門,長安城裏的名流士紳如過江之鯽紛紛前來登門拜訪小公爺。作為把守大門嚴禁閑雜人等出入的護衛們,自然也能夠因此發筆小財。

但現在好像除了個要債似的刁小四安安靜靜地坐在大門外,竟連麻雀也見不著一只。

這不合理——護衛們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曉得是否應該再次速報小公爺。

忽然四面八方鼓樂喧天,一群群穿著破衣服拖著爛草鞋的叫花子高唱蓮花落湧入永安坊,將柳園圍得水洩不通,扯開嗓門沖著園子裏大呼小叫道:“大叔啊,大嬸呀,行行好給點兒銀子吧……”

假如一個叫花子這麽叫,是上門打秋風;一群叫花子這麽喊,是存心訛詐;那麽成百上千個叫花子此起彼伏地用沙啞的喉嚨一起吼,那就是場災難。

八名護衛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碰到類似情況,他們早就毫不猶豫地沖上去,一頓拳打腳踢把門外鬧事的趕走完事,可眼下小公爺的六字箴言言猶在耳,似乎不能輕舉妄動。

再看刁小四身邊圍滿了哭天搶地的叫花子,卻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裏,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動,我不動!

八名護衛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寶訓,告訴自己要學會忍耐。

終於,一名柳園管事怒沖沖奔出門外,手指八名忠心耿耿的國公府護衛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把他們趕跑?”

話音未落,這管事頓覺眼前一暗,頭頂黑壓壓的一片爛菜葉子、臭魚臭蝦、雞蛋殼、餿面疙瘩、黑心包子……卷裹著只有跳進泔水缸裏才能聞到的奇特味道,劈裏啪啦砸落下來,一時間天昏地暗暗器如雨,直打得他面色慘綠狂吐不止。

如此一來,八名護衛難免遭受誤傷,無不義憤填膺同仇敵愾,齊齊拔刀怒吼,冒著槍林彈雨沖向叫花子群。

驀然,那管事發覺震耳欲聾的吼聲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他急忙擡起頭抹去粘在臉上的一灘豆腐渣,勉強瞇縫起眼睛朝前打量,驚愕地發現那八個護衛全都不見了。

他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心裏不由自主升起一縷寒意,猛地註意到就在刁小四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畫著一條淺淺的曲線,貌似將整座柳園全部兜了進去。

“什麽東西?!”管事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呆呆望著那條歪歪扭扭的醜陋曲線隱隱約約醒悟到柳園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半個晚上,圍繞柳園擺下一座奇門遁甲陣,這還是人嘛?而且用一座法陣圍困國公府,這種事情也絕非正常人能做出來。難道刁小四腦殘了,居然不曉得這樣做的後果麽?別說大隋開國以來,就是上溯五百年、八百年……也沒聽說有誰敢把奇門遁甲陣擺到王公府邸門口來的!

管事立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已經不是他能夠擺平的,當即撒腿沒命地飛奔進府,來到王玄恕的書房前氣喘籲籲地叫道:“小公爺,大事不好了!”

王玄恕正站在書桌後作畫,畫的既不是山,也不是水,更不是仕女貴婦高僧隱士,而是一幅傳說中的地府景象。這幅畫從他來長安後便開始構思落筆,轉眼間兩年過去還是未能收筆。

昨天夜裏他派心腹出去跟蹤打探刁小四的行蹤與下落,直到現在依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灰衣老者是鄭國公府的老人,修為已臻至通幽境界,絕不在當年被刁小四坑死的段震天之下。這樣一個魔門一流高手,居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能說刁小四沒有令自己失望,勉強夠資格成為一個對手。

這時管事來到書房裏,三言兩語將他在府門前的所見所聞向王玄恕做了稟報,然後睜大眼睛等待少主的決定。

他甚至已經做好召集府中人馬,血屠永安坊的準備,把刁小四和鬧事的叫花子殺個幹幹凈凈又怎樣,就讓所有膽敢挑釁鄭國公府神威的鼠輩明白什麽叫老虎屁股摸不得!

不料王玄恕只專註於筆下的畫卷,半晌之後才淡然道:“我知道了。”

“哦,”管事松了口氣:“小公爺,您要我做什麽?”

王玄恕笑了笑,道:“去睡覺。”

“哦……啊?”管事愕然道:“可是那姓刁的小子也太猖狂——”

“浮生偷得半日閑,不是很好麽?”王玄恕不以為意道:“難得刁公子自告奮勇為國公府把門,將城裏一幫附炎趨勢溜須拍馬之徒擋在柳園外,我實在應該好好感謝他一番才對。”

管事一頭霧水地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讚美道:“高、實在是高!”

王玄恕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管事立刻識趣地退出書房,回屋找小丫頭去也。

“唿——”書房的角落裏驀然湧出一團黑氣,一名渾身烏黑不知哪個朝代鎧甲的魔武士從地下如幽靈般冒了出來,滿面敬畏之色向王玄恕跪拜道:“大人!”

王玄恕徐徐道:“把消息傳遞出去。”

“是!”黑魔武士毫不遲疑地應諾,卻不敢擡頭看王玄恕一眼,靈臺敏銳地感應到從那幅畫卷裏散發出的血煞之氣。

“三天後,子時。”王玄恕語氣平緩地吩咐道:“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屬下明白!”黑魔武士不再多言,體內黑氣升騰,身形隱沒在地下。

王玄恕輕輕一勾,塗完畫卷左上一只牛角的最後一筆,慢慢地將畫筆擱下,目光漫不經心地投向窗外,隱約聽到柳園外嘈雜的人聲與鼓樂聲。

他的唇角不經意地逸出一抹毫無人氣的陰冷笑意,輕聲自語道:“想用這法子逼出鄭國公府的底牌?哼——!”

他輕輕轉動了幾下手腕,提起筆繼續專心致志地繼續自己的畫作。

與此同時柳園外的叫花子越聚越多,四周的圍墻上一片狼藉,被丟滿了爛菜葉、臭雞蛋和許許多多五顏六色氣味刺鼻的不知名玩意兒。

整整一個白天就這樣過去了,國公府大門緊閉毫無反應,傍晚時分叫花子們在柳園外搭起了帳篷,打出了“占領國公府”的無敵旗號,竟做足了長期紮根永安坊的準備。

為了調節慢慢長夜裏的無聊與枯燥,刁小四善解人意地請來了長安城裏數百位能歌善舞的青樓姑娘,就在柳園大門外開起了篝火聯歡晚會。

於是入夜後的柳園外非但沒有歸於沈寂,反而是絲竹聲聲鶯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刁小四也已鳥槍換炮,只見他不曉得打哪兒弄來一張豪華暖榻,撐起大傘舒舒服服地左手摟美女右手握酒杯,呼朋引類高呼酣飲不亦快哉。

望著緊緊關閉死寂無聲的朱門,他不由得開始佩服起王玄恕來。沒想到這小子的縮頭龜功修煉得忒好,比他的堂弟王仁則真是強大太多了。

——想跟老子玩陰的?你還嫩了點兒,刁四爺的底牌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楚。

這才頭一天,咱們慢慢玩,玩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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