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大半個鐘頭，車子停在了最近的軍用醫院，紅紅的急診兩個字倒映在秦旃檀的瞳孔裏，突然有些刺痛了她。

“旃檀，別激動，阿肆應該已經在手術了。”林蘊藉拉著她，就往裏頭走。

晚上的醫院很安靜，幾個人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才看到“手術中”幾個字，時間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天，秦旃檀也是這樣等在外面，可心情是不大一樣的。

“旃檀，我——”林蘊藉看她一副把自己封起來的樣子，不由擔憂。

秦旃檀搖搖頭，“師兄，我好累，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林蘊藉沒有再說話，跟著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老秦，到底怎麽回事？”一個中年男子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小譚怎麽會受傷？”

秦牧看著眼前的男人，神色不明，“中槍受的傷。”

“靠，我當然知道是槍傷。我問你怎麽會受傷的？”中年男子脾氣火爆，“魏流早就是強弩之末，怎麽可能還會傷到小譚。”

秦旃檀疑惑地擡頭，“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男人皺眉打量秦旃檀，“譚肆是我安插在魏流身邊的臥底，現在所有證據都齊了，只要他平安回來，那就是大功一件。怎麽會在最後關頭，出這麽一個岔子。”

“臥底？”秦旃檀怔怔地看著他，“你說阿肆是臥底？”

難怪，難怪他每次都語焉不詳地逃避她的追問，卻又很肯定地告訴她，會保護她。難怪，難怪拍戲的時候提到受了傷，又有暴露的危險，他會在遠處沈默。難怪，難怪他最近對自己的表現越來越明顯，他是覺得恢覆了身份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認識我。

阿肆，我欠你何其多，讓我怎麽還得清。

突然，手術室的燈暗了，醫生從裏面出來，秦旃檀沒有動，但醫生的每個字她都聽到了。

“秦部長，傷者送過來的時候失血過多，這類武器是美式的，威力很大，子彈又正中肺部，半邊肺基本變成了碎片。傷者的求生意識很淡薄，而且實在是傷得太重，我們盡力了。”

秦旃檀就這樣坐在那裏，沒有聽到外界的所有聲音。

突然想起，那時候阿肆的話，她問他中槍後忍著不吭聲是什麽感覺。

他說，“其實不是很疼，只是會覺得那一塊地方突然不屬於自己。會有一瞬間解脫的錯覺，然後是——”

“然後是無窮無盡的絕望，和對死亡的恐懼，興奮甚至隱隱的期待？”

當時自己是這樣接的，阿肆，你是不是也很絕望，在我一次次傷害你的時候。

心口有一陣陣的疼痛彌漫開來，秦旃檀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陷入了巨大的靜謐。

閉上眸子前，她聽到有人喊她，“旃檀，旃檀——”是師兄嗎？

對不起啊，我真的好累，師兄，我現在不知道怎麽面對你，我好亂，你就讓我靜一靜，只是靜一靜，好嗎？

心像是墜入無邊的湖水，周圍是漾開的蔚藍，那麽平靜，那麽祥和。

沒有痛苦，沒有折磨，真好，可以忘掉一切，就這麽睡過去。

秦旃檀感覺像是沈入了海底，只剩下頭還露在海面上，苦苦掙紮著。一放松，她就感覺全身的細胞都松了一口氣，身子一直在下沈，一開始還很快，快到她有一種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可很快她發現身子像陷入軟軟的棉花裏，一股前所未有的愉悅感包裹著她。

什麽都不用想，就是感覺整個世界只剩下了自己，那種靜謐而又安詳的感覺。

但隱隱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麽，錯過了什麽呢？她不知道。

就這樣吧，別去想所有的事情，忘掉它，你會很快樂。心底有一個聲音輕輕，帶著上挑的尾音，聲音很誘惑地說，秦旃檀幾乎下意識地就同意了。

對，就是這樣，什麽都不想，最安全。

最安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機械地睜開了眸子，秦旃檀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沈睡，只是一切本能驅使著她維持身體機能。

我現在是醒著嗎？還是睡著了？我應該做什麽？我應該很難過，對嗎？

其實也不是難過，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好像很愧疚，可是愧疚什麽呢？沒有給他相應的回應嗎？可我的確不愛他，給不了他人好回應。沒有來得及救他？可他也並不希望自己能救他。

好像很後悔，可是後悔什麽呢？沒有在他在身邊的時候好好珍惜？可倘若重新來過，自己還是會這樣選擇。後悔出言傷了他？可如今後悔於事無補。

總之，她不想再接收外界的任何事情，她想靜一靜，好好想想，自己究竟在難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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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旃檀在聽到阿肆救治無效，已經死亡的消息後，就昏過去了。

很快醫生作了全面檢查，得出的結論也不過是受了驚嚇，好好休息就行。

可受了驚嚇是眼前這個樣子的嗎？

秦旃檀早就醒了，只是坐在病床上，一言不發，眼神空洞地看著對面的墻壁，好像能看出花來似的。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整整一天了，誰跟她說話她都沒有，除了林蘊藉偶爾叫她一聲，她眼珠微微轉動以外，就毫無表情。

林蘊藉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心情，他很難過，本來她的心裏只會有他一個人，可現在阿肆擋槍，身份曝光，接著又是阿肆的死，這樣接踵而來的巨變讓秦旃檀的心裏會永遠有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如果說一開始，他真的聽到阿肆的死松了一口氣，那他現在多希望阿肆能夠活著，就算秦旃檀真的愛上別人了，可她幸福就夠了。

不論怎樣，都強過現在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好。

旃檀，我多希望死了的那個是我。這樣，你是不是也會記住我一輩子。

可我又舍不得你這樣傷害自己，我希望你能永遠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你笑得開心。

林蘊藉看著陽光打在秦旃檀蒼白的側臉，濃重的陰影讓她的脆弱顯得那麽不真實，好像近在眼前卻又再也抓不住，這樣突然生出的無力感讓他感覺壓抑地喘不過氣。

心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覺得一口一口的呼吸會難受得像是溺死前的感覺。

絕望，可又還不想死。

“梁大夫，你看看，我女兒現在誰叫都不理，是怎麽回事？”秦牧推開門，打破了病房裏死一般的沈寂。可就像投進大海的石子，秦旃檀只是睫毛顫了顫，連頭也沒轉。

梁斐看了看坐在病床的秦旃檀，“病人目前的生理狀況一切良好，是精神上受了點刺激，導致她進行自我封閉，不願接受外界訊息。按發生的情況分析，很有可能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也就是PTSD，它是指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梁斐推了推眼鏡，繼續慢條斯理地道，“按患者目前的狀態來看，主要表現為兩大癥狀。第一是創傷性再體驗癥狀，主要表現為患者的思維、記憶或夢中反覆、不自主地湧現與創傷有關的情境或內容，也可出現嚴重的觸景生情反應，甚至感覺創傷性事件好像再次發生一樣。第二是回避和麻木類癥狀，主要表現為患者長期或持續性地極力回避與創傷經歷有關的事件或情境，拒絕參加有關的活動，回避創傷的地點或與創傷有關的人或事，有些患者甚至出現選擇性遺忘，不能回憶起與創傷有關的事件細節。”梁斐頓了頓，“如果嚴重，甚至會有自殺傾向。另外抑郁癥也是經常伴隨有的癥狀，所以拒絕和人進行交流什麽也都是一系列可能產生的反應。”

林蘊藉驚愕地擡頭，“那醫生，有什麽辦法嗎？”

“心病還需心藥醫啊，家人只能進行心理疏導。”梁斐皺了皺眉，“秦小姐以前有過什麽心理障礙嗎？據目前觀察，秦小姐好像除了不接受外界信號，並沒有出現思維遲緩，行動有障礙這種情況。不過心理疾病實在是難說，誘因不同，心理素質不同，都會出現不一樣的臨床反應。”

秦牧沈默了一會，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檀檀之前是受過一些刺激，一開始是沈默寡言，後來是受刺激後會出現易怒，暴力傾向。之後因為一些事情，也開始了短時間的自閉，但只有一個多月，之後整個人就恢覆正常了。”

“恢覆正常？”梁斐頓了頓，“怎麽個正常法？”

“笑得多了，人也開朗了，社交很正常，沒有什麽不同。”說著，秦牧聲音小了下去，“難道這些都是假象？”

“也不能這麽說。”梁斐看了眼林蘊藉，“秦小姐一開始可能因為強烈的心理暗示強迫自己去遺忘那段刺激，也可以說是選擇性遺忘那段記憶。然後用強迫自己融入社會集體，可能會出現讓自己變得很忙碌，不讓自己一個人靜下來之類的。不過我看秦小姐和林先生感情很好，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後來應該是林先生潛移默化中治好了秦小姐的心理障礙。”

“這樣吧，家人多和患者說說話，心理開導一下。”梁斐頓了頓，“不過上一次的刺激應該沒有這一次那麽強烈，恩，那位同志死的時候秦小姐離得最近，而且兩人關系好像還不錯，要徹底開導可能更困難。”

梁斐說完就走了，過了一會，匆匆趕來的葉素就推開門沖了進來，“老秦，檀檀呢？”

說完就看到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的秦旃檀，葉素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心疼地握著秦旃檀的手，“我苦命的檀檀吶，怎麽會變成這樣，你心裏要是苦跟媽說啊，你這樣憋著不說，憋出病來了怎麽辦？”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秦旃檀的手背上，秦旃檀睫毛顫了顫，看著手背上的眼淚，疑惑了一下，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然後也跟著落淚，牙齒緊緊咬著下唇，不肯哭出聲。

“檀檀，你，你怎麽了？”葉素慌了，連忙幫她擦眼淚，“別嚇媽呀。”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沒有最虐只有更虐

☆、細數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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