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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燕棲巷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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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一聲水圈蕩漾開,冒出來的人長吸一口氣,左右看了看確實沒人了,才攀著石頭爬上了岸。一上岸,沖明林道了聲謝,就站在有陽光的地方,開始擰自己衣袍上的水。

明林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等這“小毛賊”打算解開發髻晾幹頭發的時候,才出聲問了句,“施主可是盜了剛才幾人的錢財?”

拆發髻的手一頓,那瘦弱的身板一轉,有些蒼白的臉上閃過譏笑,“是又怎樣?你要拉我報官?”

之前看模樣只以為是個瘦弱秀氣的書生,這一開口才發現竟然是位……女施主。

明林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撤開了與她的距離,“施主為何要行偷盜之事,像剛才這樣紮進水裏的行為更是危險,為了一點銀錢傷了性命可不值得。”

“這水只溺惡徒,不傷善人。”那女人已經席地坐下,把一雙布鞋脫下來擰了,絲毫沒有男女有別的意識。

明林別開目光,想著一個竊賊自稱“善人”,覺得有些矛盾,可她偏又說的那麽自然。

女人最終怕那夥人又追過來,沒有散開頭發,只是側頭看了明林一眼,“我要回城了,你去哪兒?”

明林並沒有確定的去處,聞言默聲跟上。女人並不愛說話,倒沒覺得和一個和尚一同走有什麽不妥,只是步伐頗輕巧,看起來是個“慣犯”該有的靈活性。

明林在半晌的沈默後,又是那麽一句,“施主不該偷盜。”

女人冷哼一聲,“看你來的方向,你是興隆寺的吧?你們寺裏香火盛,吃用不愁,可那些仁義道德在我們這些飯都吃不起的窮人眼裏一點用都沒有。”

明林被她說的噎住,把包袱裏的錢袋拿出來,從裏頭掏出來三塊碎銀,“不知道施主家的情況,這些你拿著用,幹些活計也好,以後不要偷盜了。”

女人不可思議的看著明林,沒有去接那銀子,走的更快了。

“施主說的對,我確實是興隆寺的,吃用不愁,卻不知道百姓連飯都吃不上了,我佛慈悲,善待世人,施主想必只是缺個契機,你拿著這銀兩當本錢,不要再偷盜了。”明林執拗的握著銀兩要給女人,覺得她是不願意被施舍,又加了一句,“我叫明林,施主以後賺了錢有了積蓄可以來寺裏把這錢還我,或者替我轉贈給有需要的人也可。”

聽到這裏,女人的腳步忽然一頓,確認似的問了句,“你是興隆寺的……明林?”

世人只知道六皇子當“仙靈”在興隆寺侍佛,知道他法號明林的人卻並不多,因此他沒什麽遮掩。

“是。”明林點點頭。

那女人把碎銀拿到了手裏,眼神有些覆雜的跟他說,“我叫白怡,家在燕棲巷,等我有了錢就還你。”

“好。”明林根本不認得什麽燕棲巷,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會還錢。

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白怡有意要跟他分開,畢竟一個出家人身邊跟著個姑娘還是惹人非議的。

明林似乎知道她所想,也有意的放慢了步伐,只等她消失在視野內,才摸出了兩枚銅板,找了間簡陋的客棧,要了間下等房安歇下,坐在床上,忽然掛念起來那兩個暗衛,沖著屋頂喊了兩聲,“暗七?暗八?”

結果門應聲打開,兩個穿著粗布麻衫像是跑堂的暗衛走進來,“主人叫我們?”

“啊……就是想問一聲你們住在哪兒?”

“隔壁。”暗七答,“主人不必憂心。”

“咦?隔壁?你們有錢麽?”明林完全沒註意隔壁什麽時候進了人。

“主人缺錢麽?”暗八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不夠您就吩咐。”

長這麽大都沒見過一錠銀子的明林驚到了,想到上午遇見的那個小毛賊,再想想暗衛的好功夫,不禁多疑,“你們不會是偷的錢吧?”

暗八眉頭比他皺的還深,顯然是覺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我和暗七還掛名在暗衛隊上,賬都是從將軍府走,主人不必擔心我們缺錢。”

明林這才放心,又想到了什麽,“你們每個月都會去將軍府領工錢麽?會見到大將軍麽?”

那個外公大將軍,事務繁忙,他只在寺裏見過他兩次,還說過兩句話。

“寺裏吃的好麽?”

“你怎麽瘦的跟雞崽似的?”

就這麽兩句,讓他起了心思跟著暗衛習武健身。

暗八聽到明林充滿期待的問話,搖了搖頭,“每月老三會給我們送錢來。”

“哦。”明林的失望擺在臉上,當了十五年的和尚,他還是“心不靜”,聽到有關那些俗世親人的消息,總忍不住多問幾句。

暗衛答完了話就離開了屋子,雖然就住在隔壁,但他們也不知道躲在哪裏,明林一直到到晚上都沒再見他們。

燕棲巷裏一處小院子裏,白怡端著剛煎好的藥,進屋給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女人喝,“林姨,喝了藥就好了。”

被叫“林姨”的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雖然在病中,可容貌仍然看得出是上乘。她接過藥碗,心知這藥喝了也治不了她的病,卻還是為了安慰白怡,小口的將一碗苦藥喝了個幹凈。碗才見底,嘴邊就被白怡遞過來一顆酥糖,“姨,吃糖解解苦。”

“好。”林姨順從的吃了糖,等糖都咽下去了,才面色擔憂的問白怡,“你這買藥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可是偷魯大的?”

林姨對白怡的性子太了解了,自己已經是將死之身,不想拖累了白怡為了自己犯傻。

“沒有沒有,是碰到個施藥的和尚,他心善,還給了我一塊碎銀讓我買吃食!”白怡說著就跑出去端進來一小鍋粥,打開蓋子,香氣四溢,她盛了一碗雞湯燉的粥,雖然有了錢,她也不敢胡花,去大酒樓買了人家不用的雞架,細心的把雞架上殘留肉撕成了肉絲留著,燉粥燉的那雞架都快熬化了才把架子撇出去自己再啃啃,把雞絲放進粥裏繼續熬。最後給林姨舀出來的就是這香味濃稠的雞絲粥了。

家裏因為給林姨買藥,很久沒有吃過葷腥了,林姨自私了一回,假裝相信白怡真的碰上了善心的和尚,紅著眼眶把那一碗粥都喝光了,“小花,你這粥熬得真好。”

被誇獎的白怡笑開,“我這裏不是有了銀子嘛,我想著以後早上我烙了餅子,去碼頭那邊賣餅子,那裏的搬工力氣活多,容易受餓,工錢也多,說不定能有生意。”

林姨原本只是微紅的眼眶更濕了,她拉著白怡的手自責,“是我不好,我沒能達成你姐姐的遺願,你這麽好的孩子,都讓我耽誤了,當初,當初那些錢我要是留給你,你也就能嫁個好人家了。”

對林姨這樣的淪落過風塵的女子來說,嫁人,是她們一生最大的夢想。當初,她攢下了一些銀錢,為自己贖了身想要有個安定的家,卻所托非人……如果那些錢沒有贖身,說不定就能給白怡找個好婆家。

白怡見不得林姨哭,又給她填了一碗雞絲粥,“您想什麽呢,就算那錢留著,哪就那麽容易找到好夫婿了,以前不是有個算命瞎子說我這命大富大貴的,以後要嫁給王侯貴胄嘛!就你那幾十兩銀子,哪個王侯貴胄看的進眼裏?”

林姨看著床邊的小姑娘,身子瘦瘦小小的,因為營養不良,連頭發都有些枯黃,一雙大眼睛倒是水汪汪的惹人憐愛,臉上因為燒火被嗆得有些臟,遮掩了她蠟黃的臉色,就這麽一個身段一般,容貌中等的女孩,霸氣的說著要嫁給王侯貴胄,林姨在紅袖館見慣了達官貴人,才不信有貴人會娶這麽個黃毛丫頭……一想到白怡已經十九了,林姨又嘆了一口氣。

這院子一共兩間臥室,白怡伺候著林姨凈面洗漱之後就回了自己屋,家徒四壁,屋裏能典當的東西都換了錢給林姨看病了。

林姨以前在紅袖館也算小有名氣,攢了二十年的積蓄,終於帶著她擺脫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嫁”給了一直對她不錯的獵戶魯大,當時林姨還有些錢,租了這裏的小院子給白怡住,畢竟白怡是個半大姑娘了,跟著她一起嫁過去不合適。誰知道真的進了魯大家的門,才發現他早有家室兒女,魯大的媳婦十分潑辣,抓的林姨臉都花了,那時候林姨懷了孩子,在紅袖館吃了那麽多避子湯藥,能懷上孩子簡直是上天的恩賜,因而林姨忍氣吞聲的給魯大做了妾,在魯大那裏為奴為婢,可惜三個多月的時候被主母一頓欺打,孩子沒了,身子也虧損的厲害。魯大喜歡林姨的好顏色,雖說孩子掉了還是留著她在家住,可主母卻不願意付錢給她看病,看著她病的不行了,草席子一卷就把她扔出了家門。

白怡一直觀察著魯大家的動向,畢竟林姨是她現在唯一的親人了。她背著病重的林姨回了燕棲巷裏那個租住的家,雖然知道林姨這生的夢想就是離開燕棲巷,離開這處處鶯歌燕舞的巷子,可最終,她們還是回來了。

林姨還在紅袖館的時候就常常接濟魯大銀錢,可林姨生病了魯大卻不聞不問,白怡氣的很,剛巧今天看見他和朋友去賭場,還大贏了一筆,這才起了偷他錢袋的想法,只是沒想到那個負心漢體力那麽好,居然追著她一路追到了城外山裏。

想起白天的事,想起那個叫明林的和尚,白怡坐在床邊,從抽屜裏拿出一串有些油亮的佛珠,輕輕的轉動著。

是他啊。

☆、二章 (2)

因為出門在外,夜裏的教學和清晨的練武都取消了。明林一早起床,在屋子裏打坐念經,念到天色發白了,才從床上跳下去,打開窗子往街上看去。這家客棧雖然簡陋,但卻開在客流比較多的街上,天蒙蒙亮就已經有討活計的人出門了。

明林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從包袱裏拿出塊已經硬邦邦的幹糧,啃了一口,就著半碗茶水才咽下去。把剩下的幹糧放回包裏,看見了那個亮鋥鋥的銅缽,他還沒有化過緣,也不打算托著缽去乞飯結緣,把包袱放在了房裏,只想著去幫人做些活然後讓有緣之人施些口糧就好,他還帶了些銅板,如果所幫之人實在困苦,用錢換點吃的也行。

出了客棧,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什麽人都沒有,那兩個暗衛就這麽憑空消失了,雖然已經習慣了好幾年,還是覺得好神奇。

他不知往哪裏去,看見前頭有三兩個穿著坎肩的壯漢往南走,就跟在後頭一起去了,走了一裏地,來到一個碼頭旁,“嘿喲”的號子聲不絕於耳,江邊往來的都是漁船,正一船一船的把打撈的鮮魚拖到岸邊販賣。那幾個來搬運的工人蹲在岸邊,只等著有諸如大飯館和貴人家的大客戶買了小半船的河鮮無法搬運時才湊上去詢問。

“大老爺,二十五文一袋抗不抗?”

“我二十文一趟,我這還有個弟弟,抗的少,十文一趟,大老爺需要不?”

競價、砍價的聲音此起彼伏,明林也想跟過去湊熱鬧,只是看著江岸邊掙紮著來回蹦的活魚,他有一種……想把它們扔回江水裏的沖動。

知道這些漁民都靠這些魚維持生計,他沒真過去拯救魚族。正想著還能幹點什麽事,就看見有個矮小的熟悉的身影從眼前閃過,他走近了些,發現真是昨天遇見的那位白怡施主,她正在跟漁娘講價,最後大概是以比較滿意的價格拿到了一小網兜的死魚死蝦。

看見白怡走到了距離碼頭最近的那個街口立住,身邊似乎還有個小推車,明林有些好奇她要幹嘛,想著或許是昨天自己的話還有錢讓她“改邪歸正”了,有點高興,擡腿就朝著那小車過去了。

近了發現那小推車後頭有個火爐,爐子上架著口鐵鍋,白怡則站在一個肉起面來會打晃的桌子上收拾著剛買的小魚小蝦,那些魚蝦因為打撈時磕碰著沒上岸就死了,可時辰不長,盡快清理了下鍋做熟也算新鮮。

察覺到有人來,白怡頭還沒擡就報了價錢,“現做的魚餅、蝦餅,四文一個,客官來幾個?”

明林沒作聲,好奇的看著她把蝦和魚打成兩團泥。

沒得到回應,白怡終於把打好的肉泥放下,擡頭看了一眼這第一位“客戶”,結果發現是明林。

她疑惑的歪頭,“出家人……能吃魚麽?”

明林搖搖頭,露出一臉真誠的笑,“你在賣幹糧麽?”

這是他下山後遇見的第一個人,雖然是個女施主,但還是有些說不清的親切感,他跟她問起話來很是自然。

“是。”白怡點頭,“多虧了你昨天給我的銀子,我從吳嬸那買了她烙餅的車和鍋爐,她兒子中了進士做大官接她享福去了。”

明林合掌道,“阿彌陀佛。”

白怡跟他說話的功夫已經揉了好幾個面團了,用勺子挖了魚肉塞進面團裏,封了口甩到鐵鍋壁上烙,還抽空和他聊著天,“你來碼頭幹嘛?”

“來修行。”明林看著那些忙的熱火朝天的人,還有身邊這個靈巧的烙餅的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他扭身問白怡,“我能幫你什麽忙麽?”

“幫我?”白怡遲疑了一下,“要不然你幫我吆喝吧?”

“怎,怎麽吆喝?”師父總是教導他不許粗魯的喊叫,這吆喝,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白怡看出了他的猶豫,也不勉強他,“那你幫我生爐子吧,烙餅的時候就添點火,閑著的時候就讓火小些溫著。

燒火還是會的,明林蹲下去捯飭爐竈,發現那火大小正好,再添會把餅催糊的。

這賣餅的方寸之地,似乎沒有明林和尚能出力的地方。

餅已經出了一鍋,酥脆的餅皮芝麻香十分誘人,可來買餅的卻沒幾個,白怡皺著眉頭自己拿了個蝦餅吃,蝦泥滑嫩細膩,倒招來了一只路過的黃毛野貓。

明林把掉在地上的餅渣都捏在了手裏,伸掌在野貓面前讓它舔了舔,自己隨著它伸舌頭的動作也有些餓,清早的一口幹糧消化的差不多了,他卻什麽活都沒幹成。

摸了摸小貓的腦袋,剛站起來,就聽白怡說,“這裏沒生意,我打算改去東市賣了,你要是沒事做就幫我把車推過去吧。”

“好。”明林也沒問緣由,把爐子裏的火滅了,將地上的東西都擡到小推車上,握著把手就跟著白怡走。他第一次推這種獨輪的貨板車,試了兩回才把握好平衡,穩穩的推著。

天已經大亮,過了早飯的時間,這餅不一定好賣了。白怡在反思著自己生意沒做好的原因,大概是那些搬工成日跟魚蝦打交道,早就吃膩了這鮮味,而且出一趟工只二十文錢,四文錢的餅對他們來說太貴了。

到了東市,好位置是沒有了,她讓明林把車推到一處有些偏的樹蔭下,搭起來爐竈繼續賣餅,這邊的生意要比碼頭那裏好些,可是因為過了飯點,來買餅的人依舊不多。倒是有幾個小孩子從這邊跑過去的時候扒著桌子看了一會兒,只是問了價錢以後又跑開了。

白怡嘆了口氣,揉餅的速度也不如一開始那麽快了,看看坐在樹蔭下逗貓的明林——那只黃色的野貓吃了點兒餅渣就一路跟過來了。她問明林,“你餓了吧?我給你烙個餅吃。”

明林連忙起身,擺擺手,“不必了,我不吃。”只是他說這話時,肚子及其不配合的“咕嚕嚕”了好幾聲。

白怡笑了下,揶揄道,“你們和尚不是不能撒謊麽?”

明林有些不好意思,糾結的站在攤子旁,看著白怡揉了一張格外輕薄但大了一大圈的餅,又在上頭撒了芝麻和鹽,貼到鍋壁上烙,並不曾夾肉泥。他弱弱的開口,“我說我不吃,沒說我不餓。”

唔,所以我沒撒謊。

之前跑走的小孩拿著糖球又從他們攤前經過,有個小男孩聞著香氣直咽口水,旁邊一個小胖子舔著糖葫蘆推那咽口水的小孩,“阿毛,別看了,我們沒錢!”

叫阿毛的小孩狠狠的吸了口氣,那饞樣看的白怡都要不忍心了。阿毛擡頭看白怡,“老板,我花兩文買半個餅行麽?”

“行。”白怡從棉布下面拿了個最大的餅掰開一半,遞到阿毛手裏,只見阿毛又把那半個餅給掰開,其中一塊給了那個小胖子,“大虎,咱倆一人出一文。”

其他幾個小孩看他們倆吃的香,都有些流口水,紛紛學阿毛那樣一人一文的合著買。等他們吃著笑鬧著跑開的時候,明林也端著自己的一大張餅嚼起來,聞了一上午的香氣,真的吃到嘴裏才知道這餅多好吃,比寺裏的廚藝好多了。

出家人不沈溺口腹之欲,明林默念了聲“罪過”,吃的更歡了。

等他一張餅吃完,白怡問了他句,“你說明天我做些小份的魚餅,專門賣給小孩子吃,會不會好賣些?”

其實白怡只是在自己思考,因為明林站在她身邊才說了出來,並沒有和他商量的意思。可吃了人家的餅好歹得答謝一下,於是明林認真的出謀劃策,“你可以去買那種卡子模具,做成魚的形狀,還可以做成彩色的。”

這主意倒是不錯。

日頭高掛的時候,白怡就開始收攤要回家了,明林不解,“現在正是中飯的時候,你怎麽就回去了?”

“早上出門有來不及做飯吃飯的,中午都有功夫了,沒多少會出來買吃食的。”白怡一邊收拾一邊解釋了句。而且林姨上午歇息,下午的時候病情會加重,需要她在家照顧。

這次白怡沒讓明林推車送她回家,只說讓他繼續修行去吧,獨自推著車就走了。

明林看著白怡遠去的背影,撓了撓腦袋,感覺綁腿被什麽拱了一下,低頭發現是黃貓喵喵的叫著蹭他,於是明林就決定跟著一只貓在街上結善緣了。

那貓雖是野貓,顯然也有常去討食的人家。明林跟著它走到一家賣簸箕的小攤前,一個老工匠正嫻熟的編著竹篾。明林跟他交談了幾句,想幫著一起編簸箕。老工匠一點兒不怕這和尚偷師,自己起個頭,讓明林編中間比較簡單的部分,然後再拿過去收尾,兩人配合著倒也默契。

幹了一下午的活,老工匠要給明林幾文工錢,明林連忙謝絕,倒是看見隔壁攤子上有賣木頭模具的,正是他今天和白怡說的那種小魚模具。他知道隔壁攤子是老工匠小兒子的,不太好意思的問老工匠能不能給個卡子模具,老工匠大方的讓他拿一對。他仔細了看過去,拿了一個小號的魚模子,又拿了一個梅花模子,小時候他最愛吃的栗子糕就是那個形狀的。

老工匠等明林挑好了模子,熱情的讓他跟自己回家去拿點吃的,明林答道自己還有事,便匆匆的告辭離開了。

他順著記憶裏白怡離開的方向走,想把這模子交給她,省的她再去自己買多花錢。只是走著走著就碰到個岔口,不知道往哪兒拐了。想起來白怡曾經跟自己說的住址,他訓了個面善的大娘問路,“老人家,請問燕棲巷怎麽走?”

老大娘挑著扁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明林,確認了這是個和尚而不是什麽戲臺子扮和尚的戲子,朝著他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頭也不回的走了。

☆、二章 (3)

明林在那健壯的老婦人要呸他的時候靈活的避開了,念了聲“阿彌陀佛”,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看見老婦人挑著扁擔離開了。

明林疑惑的晃了晃手裏的木頭模子,好像聽見了一聲極輕的笑聲,擡腳往沒人的巷子裏走,忽的轉身,低聲道,“出來。”

話音剛落,暗七就從後頭那棵樹上跳下來,“主子。”

明林說了許多次讓他們叫自己法號就行,可這兩位大哥執意不聽,他也就不勉強了。眼下,他對老婦的唾罵和暗衛的嗤笑都很不解,直白的請教,“你知道燕棲巷麽?”

“主子,密城的燕棲巷,英雄的*鄉,這燕棲巷是舉世聞名的青樓妓館聚集地。”暗七嘴邊掛著笑意,對自家這位和尚主子簡單的匯報。

青樓?妓館?

明林沈默了片刻,又心知白怡不是賣笑女子,不然也不會出來烙餅了。“那你知道怎麽走麽?”

“暗八去探了。”暗七稟告,“這密城我們也是頭一次來。”

正說著,暗八已經從巷口拐進來了,“主子,剛才的岔路口往西拐,直著走就是燕棲巷,走到盡頭有片民居,白怡姑娘大概就在那裏居住。”

明林照著暗八說的路線去尋人,才走進寫著燕棲巷的門樓,就發現這裏的氣氛與密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樓屋高大靚麗,四處掛著粉色的紗幔,二樓的坐欄前或立或臥著許多少女,和走在街上的男人們大聲調笑著。

明林的一身素色僧袍,在這條街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就連酒樓的跑堂都比他更適合這奢靡的氛圍。雖然僧袍奇怪,可明林的一張臉卻是長得英俊倜儻,不礙著有姑娘在樓上拿花球、繡袋扔他、和他搭話。

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明林嚇的要呆住了,卻不敢真的呆,因為那一道道炙熱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給烤了似的。他快速的在燕棲巷跑著,狼狽不堪的失去了師父常掛在嘴邊的“風度”。終於跑出去二裏路,樓房漸漸低矮,看起來就是普通的民房,這條巷子一條街到底,沒有岔路,所以他想著一間間的走過去,總能找到白怡。

走了兩個房子,敲門都沒人應聲,走到第三個房子門前的時候,擡手輕扣銅環,沒關的大門自己打開了。他站在門口,還要等主人出來時,先聽見了院子裏的爭吵聲。

“臭娘們,拿著老子的錢不在身前伺候我,還出來住這麽好的房子!”粗魯的男人聲音,有些耳熟。

“這不是你的錢,這是林姨自己的錢!你們不是一張草席把人丟出門外了麽,現在怎麽還有臉來找她!”這聲音,更熟了。

明林忽然想起來那個男人聲音為什麽熟了,是那天在江邊追白怡的大胡子男人。他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時候出面被大胡子認出來了會給白怡添麻煩,往旁邊走了幾步,喚來暗七暗八,“去幫個忙,別傷人,把那男人趕走就好。”

暗衛領了命,暗七飛步上了屋頂,暗八則罵罵咧咧的一腳踹開白怡家的大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粗聲朝著裏頭喊,“家裏有人沒!”

那叫魯大的正猥瑣的拉著白怡要讓她替林姨回家服侍自己,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拉扯的動作一頓,一臉的惡相,“你是誰?”

暗八冷著一張臉,比一臉胡子的魯大更像壞人,“這裏住的不是林娘子麽?你又是誰?”

“我?我是她男人!”魯大松開白怡,朝著暗八走過去,擼起袖子來,“你來找她幹嘛?”

“她男人?那找你也行,房租欠了一個多月了,你是她男人,那就你來把錢付了吧。”暗八瞅了一眼白怡,看到她面露震驚,沖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別說話。

“什麽?房租?房租找她要去,結算完了我們不租了,她們要跟我回家!”魯大一聽說是要錢的,語氣軟了幾分。

暗八一把抓住魯大的肩膀,“不講理”的嚷道,“我看她們母女倆都是病秧子,這錢估計是還不上了,你是林娘子的男人,這錢就得你付!以後租不租我管,現在把欠的錢給我!”他手上使勁兒,魯大那麽粗壯的手臂楞是被他按壓的動彈不得。

暗七坐在屋頂後看戲,隨手撿起塊碎瓦片,指尖一彈,把魯大給彈跪下了。暗八大笑幾聲,“下跪也不管用,趕緊給錢,三兩銀子。”

“三兩?你搶錢啊!”魯大一身蠻力,被暗八壓制的居然完全沒法還手,氣的臉都紅了。

“一天一成利,這拖了一個多月了,三兩還是給你抹了零頭了,趕緊的,給錢!”暗八本想拿腳踩那男的,忽然想起來明林囑咐的話,把腳收回去,手又使了幾分力氣,疼得魯大眼淚都流出來了,哆嗦著手從懷裏掏出來錢袋子,全都給了暗八。

暗八接過錢袋子看了看,冷哼一聲,“剩下的呢?”

“剩下的我回家給您拿,回去拿!”魯大跪伏著求饒,只等暗八松了手,立馬就往門外跑,跑的時候有條腿還一拐一拐的。

“您是來拿房租的麽?”等到魯大的腳步聲沒了,白怡走上前問暗八,她記得林姨當時付了三年的房租,恰是今年到期,只是不知道到底約定的幾月份。

暗八把魯大的錢袋扔向白怡,“不是。”

白怡兩只手去接,捧住了錢袋還要問的時候,發現院子裏已經空空如也了。她沒空多想,跑回屋裏去看林姨。今天她出門做生意,林姨的身子好轉了些,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等白怡回家的時候出去幫著卸東西,誰知那麽巧,碰上了從賭館出來後路過的魯大,魯大一直以為林姨已經死了,看見她這幅病西施的模樣又動了壞心思,想帶她回家,甚至還打算把她的“丫鬟”白怡也帶回去。

林姨因為一番鬧劇已經暈了過去,白怡剛才把她放在屋裏椅子上暫歇,這會兒進屋發現她已經醒了,正拿著帕子抹眼淚。

白怡把人扶到床上躺著,沒說什麽,出了屋子去熬藥。心神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拿著扇子無意識的扇著爐火,忽然聽見“咚”的一聲,驟然回神,以為是魯大去而覆返,再細看,才發現院子正中的地上有什麽東西,走過去看,是兩個壓餅用的木頭模子。

第二天,明林如前天一樣早早的起了床,碰上有富人家在施粥,就去粥棚幫了半天工,跟著喝了兩碗不太粘稠的水粥。喝粥的時候看見之前見過的那個胖男孩也在排隊領粥,他坐在男孩身邊,看見他左手拿著個黃橙橙的魚形餅,想來是白怡用上了自己送去的模子。要離開時,看見男孩從袖子裏掏出個柿餅要往嘴裏塞,明林制止了一下,“小施主,柿餅和魚蝦相克,不能同時吃,這柿餅你還是留著晚上再吃吧。”

胖男孩沖明林扮了個鬼臉,一溜煙的跑開了,像是怕明林去搶他的食物。

明林失笑著搖搖頭,收了土碗又回粥棚去幫忙收工。後面碰上有掌櫃的在罵醫館小學徒把藥都分錯了,略知藥理的明林跟著學徒一起重新歸類草藥,都整理好後,掌櫃還送了他兩個便宜的止血藥包。

密城不大,又是京城邊圍百姓比較安定,明林繞著城內走到傍晚,打算再過一夜就啟程去別處。只是走之前,想再去看一下自己在密城唯一認識的人。

這次明林沒從燕棲巷穿過,而是走到臨街盡頭又折返回白怡家。依舊是在門外就聽見裏頭吵嚷的聲音,只是這次換成了一個尖利的女人聲音。

“我兒子就是吃了你做的餅才會生病的!現在他又吐又拉,還發高燒,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讓你抵命!”女人一通罵後又說了些不相幹的,“果然是林靜娥那個賤人教出來的黑心貨,她勾引人家相公,你就謀財害命!林靜娥呢!林靜娥你給我出來!躲在裏頭幹什麽!命夠硬啊你,還沒死,還拿我老公錢財!把錢交出來!”

明林實在聽不下去那些腌臜話,進了院門,看見白怡伸展著兩臂,狠狠的瞪著一個矮胖的女人,不讓她進屋。

“阿彌陀佛。”他出聲打斷了女人的叫罵,“貧僧化緣路過此地,聽聞施主言語戾氣太重,不是修行之理,還望施主敬人自敬,莫要言語傷人。”

今上崇佛,僧人的地位和士子一般高,因此有僧人開口勸架,矮胖女人的氣焰弱了許多,只是陰陽怪氣的跟明林說,“這裏的吃食有毒,小師父還是去別地化緣吧。”

明林定定的看著那女人,忽然道,“此地與施主極為不合,貧僧奉勸施主盡快離開此地,遲了怕是會有血光之災。”他說完這話,還補充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貧僧乃興隆寺性慈方丈的弟子明林。”

果然後頭的這句話極有威懾力,矮胖女人半信半疑的離開了。

明林目送那背影消失在門後,念了句佛,他可沒騙人,如果那女人再在這裏罵罵咧咧的,暗七該朝她扔石頭了,磕破點兒血什麽的可不是血光之災嘛。

屋子裏響起咳嗽的聲音,一聲連著一聲,白怡急匆匆的往裏去,顧不上給“化緣”的明林找吃的了。明林本來站在院子裏,忽然聽見屋裏一聲驚呼和壓抑的哭聲,忍不住進了屋去看。

屋子裏,白怡正趴在床沿上哭,床上躺著一位中年女子,看樣子應該已經去世了。明林雙掌合十,對著逝者誦念往生咒,低沈又連綿的聲音中,白怡的哭聲漸漸消失。她不知道是對著誰說,“林姨總說她對不住我,可她卻是這世上我最親的人了,當年我和姐姐乞討就要餓死路邊的時候,是她給了我們一口酥餅,後來姐姐快去世了求她照顧我,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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