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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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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工作,聶桑合上設計稿,交給助理。天氣有一些幹燥,她從手袋裏拿出化妝鏡,又繼續翻找,找不到,助理想起什麽,將搭在胳膊上的風衣遞還給聶桑,指了指風衣口袋。

聶桑恍然一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補水噴霧,打開化妝鏡,對著臉噴灑。

鏡面倒映出碧藍飄雲的天。微微傾斜,博物館修建的支架折入鏡中,支架上坐著三三兩兩正在午休的工人。

似乎一道影子在鏡面晃過,聶桑下意識松手,“啪”一聲,化妝鏡掉地,跌出一道裂痕。

她怔怔地傻站在那,一動不動,目光裏失去了神采。助理拾起鏡子,緊張地扶住她的臂膀,另一個掌心在她眼前晃了晃,焦急地問:“你怎麽了?能看見嗎?”

聶桑稍微清醒,擺了擺手,閉上眼睛又睜開,緩緩擡起,目光掃過建築的支架。脫下安全盔露出面孔的工人們幾乎來自東歐,一個絡腮胡子向她吹口哨。

助理皺起眉,扶著聶桑要離開。

“我沒有事,”聶桑用手語微笑著安慰。

助理笑嘻嘻說:“看,誰來了?”擡起手臂指向聶桑的身後。

聶桑轉過身,看到顧雲燁,眉眼彎起。

“今天不忙嗎?”她比劃手語。

“我帶你去吃飯。”顧雲燁說。

聶桑點頭答允,“我正好很餓。”

“坐我的車。”

聶桑爽快地同意,將自己的車鑰匙扔給助理,很自然地挽住顧雲燁的臂彎,笑瞇瞇向車子走去。走了幾步,她驀地頓了頓,回首環望。

“在看什麽?”身邊的人問。

她轉過身,笑著搖搖頭。

顧雲燁掌心搭在聶桑的腰上,打開副駕座的車門,照顧她上車。走到車另一側,目光瞥過建築一角,不動聲色邁進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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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的支架上,那個灰藍眼睛的絡腮胡子挪到一坐靠在建築支頂的工人身邊,將煙盒伸到他眼前,“哥們,要不要來一根?”

那個工人脫下遮蓋住臉龐的安全盔,露出難得的亞洲面孔,與眾不同。

擡眼望了眼煙盒,年輕的工人微微坐直身體,沒有表情地拿出一根煙,禮貌地道:“謝謝。”

絡腮胡子吐出煙圈,一口生硬的英語:“落難公子體驗不同的生活?”

他看了大胡子一眼,借對方的打火機將煙點燃,吸了一口,手握拳捂住唇,連聲地咳。

絡腮胡子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做完這個活,回去繼續享受你該有的生活。”

對方沒有說話,將煙夾在兩指間,又深吸一口。

“你喜歡她?”大胡子驀然問出口。

年輕工人蹙眉望他。

大胡子食指夾煙,指向車影漸漸模糊的方向,“就是那個女孩,這個工程的總設計師,據說很有名氣。”

年輕工人沈默了一會,將煙在鋼筋上擰滅。

“她是我老婆。”淡淡的一句,跳下支架,拿起工具繼續砌磚。

絡腮胡子驚訝地吹起口哨。

瑞士博物館工程屬於修建項目,聶桑在原有風格基礎上,作出不算太大的改動,短短三月過去,就已差不多完工。

這三個月風平浪靜,按部就班,聶家的人逐漸放心,沒有再提讓她回美國靜養的事。聶太太對女兒帶著工作室全球到處跑很有微詞,雖然明白到處散心對治療亦有幫助,可是畢竟一年有餘不肯說話,生怕她的聲帶退化,聶家索性堅持讓聶桑停留在瑞士,將工作室全權交給總監。

這一年聶桑接到幾宗矚目的case,又獲獎項,工作室有做大的趨勢,經過考慮,聶桑同意將工作室總部定在美國,在歐洲和亞洲設定分部,分別暫時由各部的副總監打理,她自己在需要的情況下作出設計稿傳送到相應分部。

聶桑如約去顧長民那裏做心理治療,茶幾上擺著一個棋盤,顧長民手裏握棋,猶豫了一刻,放下棋子嘆氣,“好吧,這一局你贏了。”

聶桑俏皮一笑,抱歉地聳了聳肩。

“記得你小時候學過兩年棋,可是沒有耐心堅持下去。沒有想到重拾這個,時間沒有很長就贏了我這一局。”顧長民感嘆。

聶桑打開隨身的筆記本,寫:“是顧uncle承讓。”

“最近工作室的事情怎樣了?”顧長民問。

她寫下:“越來越順利。”

顧長民微微頷首,“你在瑞士負責的博物館工程風格鮮明,雖說是改建,卻和先前的風格形成強烈反差。你們年輕人一輩犀利過一輩。”

門輕輕敲響推開,顧雲燁進來,伸出手腕上的表,對顧長民說:“沒有想到心理醫師也有偏好,每次桑桑在這裏,都要多出一個鐘頭的治療時間。”

顧長民笑了,“是桑桑不嫌我這個老頭子悶,願意陪我下棋。”

顧雲燁攬住聶桑的肩,“那我們先走了。”

走出診所,上了車,聶桑打出手語:“這麽快就回瑞士了?”

顧雲燁發動車子,“法國那裏不需要我事事親歷親為。給自己更多的時間是我的準則。你也應該這樣。”

聶桑不服氣,表情嗔怒,“工作室現在全權交給員工,我只負責設計,難道還不夠享受?”

顧雲燁笑,“下一個項目在哪裏?”

“還是德國,在柏林。”她垂下眼睛。

柏林街頭發病的一幕已成雲煙,她不記得了。

讓自己笑了笑,聶桑用手語繼續說:“是政府廉租屋項目。我已經將設計稿傳給工作室,同事已經就設計定稿問題同柏林政府達成協議。上次在柏林,除了被大學邀請講學,就是和政府談論這次的項目。已經敲定動工時間。”

“不如親自去看一看?”

聶桑搖頭,指了指診所的方向,“我還有療程。”

顧雲燁作出嘆氣的樣子,“我已經對我二叔的醫術沒有信心。”

聶桑一挑眉,“你拆你二叔的臺?”

“他習慣被我拆臺。”

兩個人相視一笑。

氣氛安靜了下來,顧雲燁倏然擡手,掌心覆蓋住她的手背,目光捕捉住她的眸,認真地開口:“桑桑,試著發音,和我說一句話。”

聶桑楞了楞。終於,緩緩半張開唇,依舊安靜。

終於,她的手從他掌心裏抽出,食指指著自己的嗓子,靜靜地搖頭,“我不能。”

閑暇時光,她會鬼使神差地駕車去博物館的工地。修建工程已經完成,只剩下零散的工人在做收尾,比如刷墻和打掃。

她說不出為什麽喜歡來這裏,這個項目只是改建,在原創的基礎上加以修改,不是她得意的作品,可是她對這件作品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五味陳雜……

“hi,設計師小姐!”絡腮胡子的東歐工人從架子上跳下來。

聶桑先是對這突如其來的招呼楞怔,隨即禮貌地點頭。

絡腮胡子拍了拍手裏的灰,爽朗地道:“改建後的博物館相當迷人。建築工人也喜歡迷人的作品時,遇到這樣的作品,我們總會用最快的速度完成。”

聶桑拿出紙筆,寫下:“謝謝。”

絡腮胡子望向博物館,感慨地問:“設計師小姐,你有沒有覺得,這件作品比起你其他任何一件作品,尤其漂亮?”

聶桑聽不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說。

絡腮胡子眨了眨眼睛,笑意神秘,“今後你的每一件作品,一定會非常特別。你要用心去品味。祝你們好運。”

聶桑目送絡腮胡子的背影離去,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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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敘利亞內戰引發了歐洲難民潮,柏林的政府廉租屋和難民營項目迫在眉睫,中途因為難民數量大增,需要增加廉租屋和難民營的的使用空間,原來的設計需要大幅度修改,聶桑坐不住了,親自飛去柏林工地現場。

和香港公屋推進計劃的項目有所不同,這個項目於聶桑是新的挑戰。意義不僅在於這樣一件作品若獲設計大獎而帶來的影響力,更在於人道精神。

一下飛機,坐上接她的車,直奔工地。

“現在的問題是,廉租屋的占地面積沒有很大的增加,卻要分割出更多可用的空間。柏林政府的預算有限。”副總監跟在她身後說。

聶桑提著工作專用的測量箱,和一眾助手以及德國方面派來的合作方邊測量邊就建築的專業問題討論。

終於敲定最後方案,合作方讚嘆:“聶小姐的設計總是很完美。既沒有超出預算,空間又得以最大化利用。設計人性化,讓居住者不會感覺壓抑與不平等。”

聶桑蹙眉不展。“總是感覺還有一些欠缺。”她讓助理翻譯。

對方大笑,“專業設計師永遠感覺有所欠缺,即便於外人而言已然完美。”

臨走前,環顧工地四周,一如工地應有的景象,工人們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她心裏沈甸甸的,未必是對這次的設計沒有信心,只是在面對這個項目的工地時,亦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和在瑞士博物館工地的感覺如出一轍。

她的心不由來地漏跳了一拍,臉色微微發白。

看到眾人投來的關心的目光,她勉強一笑,強打精神,去工作室。

半夜,手腕感覺到震動,腕表式的手機閃爍緊急,她一下清醒,連忙從床上爬起,打開一旁的筆記本。

看到接收的消息,又打開新聞。

……大量難民湧入引發多宗治安問題,市民的反難民情緒日益強烈。經過反對政府難民營建築□□,工地地基被半夜縱火,建築材質遭遇嚴重損壞,無人傷亡。初步懷疑為右翼所為,警方繼續調查中……

和同事互通消息,確定工作室員工全部安全,她松了口氣。

看到被縱火後的工地現場圖,她的眉頭蹙起,又漸漸舒展,拿起美工筆在設計稿上寫寫畫畫,計算公式,似乎發現了什麽,表情豁然開朗,發消息給員工:“明天早晨八點在工作室集合,我知道這次的設計欠缺了什麽。”

所有人在規定的時間集齊於會議室,助理翻譯聶桑的手語:“這次的事件給了我啟發。這次廉租屋項目同其他性質與用途有所不同,這是廉租屋和難民營合建,除了考慮成本預算,還要考慮到宗教沖突,安全防護。我們先前把這次的設計想的太過簡單,只考慮到空間利用率和親民度。”

“所以要設計防護網,防護墻?”副總監問。

聶桑點頭,“防護網和防護墻不能太過冷漠隔離。設計必須體現出宗教和人文包容,又有防護作用。否則會影響居住者對當地文化的融入。”

“所以通知對方停止動工,改動設計。”

“還要去現場,對周圍環境進行重新測量與評估。”

秘書推門進來,交給聶桑一封信。“聶總監,信箱裏有一封沒有發件人和郵戳的信,收件人是你。”

聶桑接過信,打開,是一張手繪的工地周邊環境圖,和一個並不專業的手繪設計稿,在她原先設計的基礎上,作出了一個輕微的改動。

屏幕恰時彈出新郵件提示音,一個陌生的郵件,是結合谷歌衛星地圖的動畫立體設計圖。

聶桑將屏幕連接投影儀,展示給眾員工。

員工驚訝,“沒有想到,在我們這個行業,居然也會有默默追隨的粉絲?”

手繪稿和動畫圖給了大家靈感,討論紛紛。

會議結束,聶桑在辦公室,背後倚靠在轉椅背上,轉椅搖晃。她的掌心攥著手繪稿,折出印痕。

“顧雲燁,是不是你?”拿起手機發出消息。

回覆:“什麽意思?”

給手繪稿拍了張照,發給對方,“是你寄的?”

“這是什麽?”

她蹙起眉。

不是顧雲燁,又會是誰。

她閉上眼睛,將手繪稿放在鼻邊,紙張的味道隱著一股似有似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她甩了甩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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