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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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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施眼色。

季尹則半垂著眸。

“說話!”季老太猛拍沙發扶手,止不住咳。

季尹柔拂了拂老太太後背,“大哥大嫂只是鬧脾氣,不會真的離婚。大哥,你快點說兩句話。”

季老太推開孫女,問:“是誰提出離婚?”

他答:“是我提出。我委托律師給她離婚協議書。”

“原因?”老太太忍著怒火繼續問。

他淡淡說:“原因我有解釋。”

老太太再拍桌,怒火中燒。“不要同我說性格不合!我還沒有老糊塗!結婚前愛得卿卿我我,一刻都分不開,結婚後居然性格不合?”

順了順呼吸,稍微平穩語調,“人家才剛剛小產,懷的又是季家的骨肉,你就在傷口上撒鹽,給她離婚書,你讓聶家,讓外界怎麽看我們季氏!季家幾輩修來的福蔭,都被你敗光!”

“我給她補償。”

“聶家從來不缺也不稀罕這些補償。”老太太將文件扔到他面前,“這是聶家委托律師送來的改進版離婚協議。他們拒絕你所有的補償,桑桑也簽了字。你開心了?”

季尹則閉了閉眼睛,最終沒有說話。

老太太要出沙發起身,不由分說:“今天,即刻,同我去聶家請罪,跪在你岳父岳母的面前,撕毀這份離婚協議!年輕人一時糊塗,只要誠心道歉,長輩會原諒!”

季尹則搖頭,“既然做出決定,我不會收回。”

老太太剛要訓斥,轉念一想,說:“是不是兩年前的那筆情債,找上了門?讓你鬼迷心竅?當時我一時心軟,也相信自己孫子的品性,而且既然分手,我就沒有調查。現在你自己老老實實告訴我,是哪個女人這樣作踐別人作踐自己?”

“沒有,和任何人無關!”

“再同我說一遍!”老太太擡高聲量。

“和任何人無關,是我要離婚。這段婚姻讓我壓抑。”

“你……”季老太氣極,拿起面前的茶展就要扔過去。

季尹柔又慌又怕,抱住老太太的手臂,帶著哭腔急道:“大哥沒有,是大嫂的問題。我親耳聽到大嫂對leo說她想離婚,她說她和大哥性格不合,甚至,她說要墮胎。當時都定了去深圳的機票,後來改變了主意。大嫂懷孕後就情緒不正常,大哥當然受不了。”

老太太一驚,“她說要墮胎?”

季尹柔點頭,“我聽見的。”

“果然,果然……”他苦澀地笑,“她自己都不要孩子,我又憑什麽挽留這段婚姻?”

老太太雲裏霧裏,“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季尹則疲憊地仰在沙發靠上,掌心覆蓋臉,喃喃說:“桑桑不愛我,她愛的不是我。她只愛她自己,只愛一個她自己構想的溫柔幻影。她可以用自虐的方式放棄我的孩子,又怎會放不下我和她的婚姻?既然這樣,我只能給她自由。”

老太太食指敲桌,怒極追問:“發生了什麽事情?事情不會簡單,說,發生了什麽事?”

季尹則有些煩躁,“奶奶,不要再問,我自己的決定,我自己負責。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老太太將茶盅往茶幾上憤而一砸,古董青瓷碎片飛濺。“怎會是你自己的事!想要人家就死纏爛打,愛的癡纏。不想要了,就離得幹脆,置夫妻情誼於不顧,我們季家沒有這樣的教養!我沒有這樣冷血的孫子!桑桑是好人家的女孩,自從人家決定嫁給你,嫁到我們季氏,我親眼看到的是,她對你千依百順,對我尊敬有加。我還親眼看到,人家剛小產,你就對人家棄之不顧,我沒有你這樣的孫子!”

季尹柔被這個場景嚇得面色發白不知所措。季尹則沈默。

老太太食指發抖指向孫子,“你還是不說原因?好,我自己查,等查出真是兩年前的那個女人讓你鬼迷心竅,不要怪奶奶當年在商場對付季家旁支的手腕用在那個賤人身上!”

說著,拿起電話,對話筒說:“幫我調查一個人。”

“奶奶!”季尹則奪過電話,開口說:“沒有其他女人,兩年前沒有過別人,兩年前的那個女人,就是桑桑。那段時間我很頹廢,因為我只是不確定,怎樣才能贏得她。”

話音落下,老太太和季尹柔吃驚地楞怔。

“兩年前甩了你的女人,就是大嫂?”季尹柔不敢置信。

他無奈糾正:“不是甩了我,是我不知道怎樣追她。”

老太太蹙眉回憶,試探地問:“有一次,我在你手機裏看到一個卷發女孩的側影,就是桑桑?”

“是。”

老太太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桑桑從直發恢覆成卷發後,我就覺得怪異。居然是這樣,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喃言著,倏然又道:“這有不是壞事,是你們的緣分!既然是這樣,現在離婚又為哪般!”

“因為不了解而相愛,因為了解而分開。”簡單的一句。

季老太怒斥打斷,從沙發斷然起身:“我老人家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不要同我說這些奇談怪論!你不同我去聶家?好,我自己去!我去請罪!我就一把老骨頭,從前能解決季氏危機,今天我也可以去收拾孫子的爛攤子。除非是錯在桑桑,是她不忠,背叛了你,否則即便你離婚,今後也不要想娶別人進門。我只認一個孫媳!何媽,備車!”

“奶奶,我也去,我先去換衣服!”季尹柔急匆匆奔上樓。

季尹則將外套搭在肩上,一步一步上樓。折角的樓梯口,兩兄弟迎面相遇。對上沒有表情的目光,他冷笑,“所以,你滿意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局?我們最終離婚,你得嘗所願。”

季尹柔換了衣服,在樓梯的另一轉角,聽到這淡淡的一句,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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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聶家出來,車裏,祖孫二人各懷心思,默默不言。

盡管道歉誠意,極力挽回,聶教授只保持一貫的禮節:“年輕人的決定,我們不會幹涉。從父母的角度,我們支持女兒離婚。不會問原因,更不會求挽回。在貴府公子遞上離婚協議的那一刻開始,我們願意為女兒守護的,就是她的自尊,也是我們的自尊。”

老太太仰靠在車後坐,嘆息道:“阿柔,你知道不知道,這樣的家庭,最是看重自尊。你大哥這樣做,只怕破鏡難圓。”

季尹柔正想著其他事情,沒有聽進去。她緊緊抱著手袋,裏面的竊聽器猶同燙手山芋。

“幫我,也幫你的大哥和我的家姐。除了這樣,我們沒有其他辦法。”聶楨的話語歷歷在目。

下意識她是拒絕的,可是離家前在樓梯口聽到的那一句話,猶如一記隱隱待發的炸彈,讓她心懷驚惶。

她不笨,女生天生的敏感讓她有了一個細思恐極的假設,她回想起先前所有當事人種種的反常,再稍加串聯,臉色開始蒼白。

“阿柔?”老太太問。

季尹柔驀地驚跳,瞬間反應過來。她連忙說:“奶奶,不要擔心,等大哥冷靜再談。”

她尚存有一絲僥幸。應該不會這樣狗血,雖說人生如戲,但終究不是戲劇。

惹禍無數也終是女孩,關鍵時候最為貼心。她整晚陪在老太太身邊細聲安慰,懂事了不少,讓老太太頭痛之餘,頗覺安慰。

“大哥二哥有沒有說都會回來吃飯?”她問。

老太太說:“已經讓他們都回來,據說正在路上。你說的對,這個時候,必須全家人在一起想辦法。”

晚餐間除了老太太的長籲短嘆,兩兄弟沈默不語,簡單地用餐後放下碗筷,先後上樓。季尹柔一改唧唧喳喳的常態,悉心觀察每個人的神色,心裏的猜測愈加確定,心裏愈加下沈。

“奶奶,我上樓一下,一會下來陪你喝飯後甜湯。”她緊跟著上樓,途中撥通聶楨的電話。

再然後,她看到,兩個哥哥一先一後去了他們經常小聚的露臺。

雖有心理準備,可當她通過竊聽器,真正聽到那一言一語,聽到他們的爭執與相互嘲諷,聽到他們親口說出對一個女人的徹骨傷害,心驚膽寒。

她在房間裏,驚駭地捂住嘴巴,“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驚駭過後才驟然想起,他們的談話已經同步傳播。她急急拔下u盤,然而,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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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衍生的事件,如同潮洪,洶湧而至。

聶氏夫婦委托婚禮見證人,亦是香港特首,悉數奉還季家所有聘禮。

future撤回同季風所有合作項目。

季氏兩兄弟被祖母在祖先墓碑前罰跪整整三天三夜。

聶正文教授之子,商界新銳聶楨,當眾拳打季風二位公子,被警方落案起訴。季家一力擔保,堅稱誤會,免於起訴。

聶桑離港,蹤跡不明。

季老太太病倒,季家上下戒嚴。

季老太太痊愈出院的這一天,季尹柔拒絕眾人相幫,自行擡著厚重的行李下樓。

“真的決定去美國念書?”季老太太不舍。這段時間,接踵而至的打擊讓老太太消沈老態。

季尹柔擁住祖母,在祖母耳邊認真地說:“我從來以為自己優越,可是現在才知道,聶楨拒絕我,不是沒有理由。想配的上他,我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好。”

季尹則要接過行李箱,“大哥送你去機場。”

她躲開,目光中絲毫不掩飾她的鄙視與恨意,“我沒有哥哥。大嫂一天不原諒你們,我一天不會回香港。”

次日,季尹淳離港。

季尹則每日下班,第一時間將車開回季宅,管家依舊攔在門前,為難地輕聲說:“大少爺,老夫人還是拒絕你和二少爺進門。不如再等一等。”

轉眼一年,時光如梭,內地相繼傳來消息,慈善工程陸續完工。

同年,美國運通做百夫長卡片專題,提到黑金卡持有者,出於對客戶資料保密,只說他們印象最深的刷卡交易不是一秒鐘決定購入私家飛機或是私人島嶼,而是某位客戶在一年前一次性購入上千輛作為給內地慈善工程捐資的便利車,救助車,和以百萬計的各種教學設施,課本,衣物。

無所不能又好事的媒體扒出用黑金卡進行的這筆用於慈善目地的交易方來自香港,姓季。持有百夫長卡的香港季氏,眾人頓時明了。消息傳出,季風股價頻傳利好,股民信心無限,促進股價大漲。

“主席,已經查出你想要的訊息,用黑金卡以季風名義做慈善的資料在這裏。”季風主席辦公室,助理遞上文件。

季尹則打開資料,粗略看了一眼,淡淡合上。

助理又說:“特首競選提名委員會名單出爐,主席是被提名人之一。”

對方沒有說話,助理又繼續匯報:“future唯一和季風保留的合作項目是公屋推進計劃。季太太的律師受季太太委托,提出拒絕接受季風對她設計專利的償還,同時也願意以季太太的本名對季風已經投入的項目進行宣傳。季太太是建築設計領域的權威,有她的名義,季風所有的項目將事半功倍。”

季尹則起身,面向落地窗。深沈的背影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還有什麽事?”他淡聲問。

助理略微沈吟,試著說:“調查黑金卡刷卡交易資料時,發現一件事情,季太太在一年前,大概是婚禮前的某個時間,她退出了美國國籍,加入香港籍。因為整理關於季太太的資料時,主席給出的關於季太太的訊息都是美國籍。”

“知道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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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臂環抱,站在窗前,望著船來船往的香江。

那一天,她的柔臂環住他身後,下巴俯在他的肩,笑語輕靈:“阿則,你有夢想嗎?”

“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我會送你一件大禮。你要季風,我給你一個更大的季風。你要從政,我會助你成為最年輕的香港特首。”

笑靨回響,已然物是人非。

風雨滿樓,往事如煙,恩怨情愁,終究隨幕而落。

☆、57|心結

車駛進季宅,季尹則來不及關上車門,長步邁進一年未有被允許進的宅內。

管家迎出門,他停步,問:“奶奶怎樣?”

管家點點頭,“大少爺,進去吧,老夫人讓你回來。”

來到客廳,看見淡定品茶的季老太太。

季尹則彎下腰,討好地道:“奶奶,你瘦了很多,今晚我陪你吃粵菜?”

季老太太眼皮沒有擡,“我在庵堂吃齋念佛數月,為季家洗刷罪孽,不過還沒有完,我會繼續齋戒,你自己去吃吧。”

他訕訕地,說不出話。

“聽說你被提名委員會提名為特首候選人?想參選嗎?”老太太淡淡一問。

他答:“我已經申請退選。”

老太太點頭,“這是對的。你能被提名,和桑桑為你做出的努力分不開。你不會好意思繼續參選。再說,如果香港有你這樣對妻子沒有情義的特首,於全香港人是個災難。”

他順從地說:“我知道。”

老太太瞥了他眼,“這一年裏,有沒有過反思?內疚?有沒有想過人家?”

他的目光掃過雜志書架上的一本封面,封面人物卷發如昔,氣質多出一份內斂成熟,微擡的下巴淡勾的唇襯出只屬於聶桑的傲氣,正擺手搖頭婉拒記者追訪。

他的心絲絲抽痛,閉眸移開目光。“關於她的新聞時不時出街,我都有留意。她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被很多名校邀請講學,又有新的設計,獲得新的獎項。歐洲王室成員公開對她發表追求宣言,法國時尚翹楚隨她周游列國,緊追不舍。你看,她活的很好,無論怎樣,她都能讓自己活的好,甚至比先前更好。婚姻只會阻礙她,她不需要我。”

“真是糊塗,還在糊塗。”老太太一聲嘆息,“枉我吃齋念佛這般久,孫子還是端得一筆糊塗帳。只能怪我老太婆教孫無方。”

他仰靠到沙發上,閉了閉眼睛,“是我的錯。不過我希望她過的更好。她過的好,我為她開心。”

“你坐過來!”老太太拍拍身旁,“奶奶今天回來,也是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何媽端來茶,老太太看了眼,“給他換杯靜安師太贈我的苦樂茶。有時候人都需要知苦識苦,幫助自己清醒。還有,點些香。”

客廳飄起淡味檀香,教人心緒稍許寧靜。

老太太嘆了嘆氣,開始說話:“奶奶給了你一年的時間冷靜,以為你能反思,能覺悟,可是你還是讓奶奶失望。”

他半垂著首,沈默地不說話。

老太太緩緩而道:“你的心結是桑桑不愛你,因為她連你和阿淳誰是誰都分不清,你認為她沒有用心對你。即便你逐漸知道她先前為你做出的一切,季風也因為她的作為股價大漲,都沒有讓你解開心結?”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阿淳也溫柔對她,她同樣會給他機會。她愛溫柔而已。”

老太太無奈,“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從知道你們兩兄弟對人家做的混帳事情,知道真相,我回想了很多,也看明白了很多。可是,為什麽我這個老太婆都能看清楚很多事情,你們年輕人還是糊裏糊塗?”

他搖頭,“我不明白。”

“每一次桑桑過來,只要阿淳也在,她會很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無論是身體的距離還是對他的稱呼。我笑她太過謹慎,一家人無須這樣。她總會很認真地同我說,禮節必須守。我以為書香門第的家教拘謹。知道真相後,才知道,她是為了尊敬你,讓你心安,不給你難堪。”

“她同我去慈望會,去保良局,跑馬會,自動冠己夫姓,積極社交,拓展人脈,廣做慈善。我以為她是為了建立季家媳婦的形象和讓我開心,我勸過她無須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現在才明白,她是為了助你競選特首一步步籌劃。在大學她加入過女權組織,反對女用夫姓,堅持男女平等,可是為了你的夢想,她放棄原則,適應香港傳統。”

“你送給她黑金卡,她卻將這張卡以你和季風的名義用作慈善,又以慈善之舉打通與內地的關節,卻低調不喧張。媒體自己挖出這個秘密,讓季風更得威望和民心,助你民意增漲。”

“是,也許你認為,她為了你,也是為了自己,所以她可以忍。可是,難道你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會忍,為什麽幾年前,她選擇和阿淳分手?為什麽他們格格不入?她會對你弟弟毫無妥協?愛情這個東西,是一劑□□,尤其對於女人。當女人不愛一個人,對方身上所有她不喜歡的東西,都會被她放大,成為她抗拒的理由。比如阿淳於桑桑。當她愛一個人,她可以忍耐一切,甚至放棄原則,比如你於桑桑。你還是不明白?”

“她同阿淳拍拖的時候,一個女權,一個大男子主義,誰也不先妥協。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可是自從同你一起,她可有同你倔強過?為了追她,你在她面前演繹溫柔,隱瞞了她一時。你自己很清楚,你的性格同你弟弟別無二致,除了穩重過他。本性難改,你以為她會永遠被你隱瞞?知道你隱瞞的真相和你不光彩的手段後,她依舊對你千依百順,不同你生氣不同你鬧。她這樣的女人,能做到這樣,只有一個原因,她在乎你,愛你愛到心裏。同樣的性格,她愛你,卻不愛你弟弟,這也是你弟弟無法釋懷的原因。”

“你冒充你弟弟,用不光彩的手段贏得了她。而你自己種的孽,卻又成為你嫌棄她置喙她的緣由。你認為那時她將你當做你弟弟,要的是你弟弟。被你弟弟稍微一挑撥,便不相信她,甚至傷害她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你自小聰明,偏偏關鍵時刻糊塗。她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的確以為你是阿淳,也許那時她是對改變後的你弟弟動心,但是你就不能換個角度想,難道她愛的不是與你弟弟截然不同的你?”

“因愛生恨,因愛生怖,你們這些年輕人將自己繞在情愛紛擾中,反倒不及我這個老太婆醒目清明。你愛的深,讓自己患得患失,最終失去判斷,讓你弟弟趁虛而入,報覆成功。與其說是你弟弟拆散了你們,不如說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你認為是她自虐,故意放棄這個孩子。縱然她有過墮胎的想法,難道不是因為新婚期間你對她冷漠至極的態度?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既然她最終放棄墮胎,又何必在滿三個月的時候故意墜落臺階?你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她?她流產後,你不去關心,去愛護她,反倒事事起疑,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遞給她離婚書,將她退入深淵,毀她一生。你和你弟弟,又有什麽不同?”

他的掌心覆蓋住臉,肩頭一抽一抽,聲線有著哽咽時的沙啞:“為什麽現在才同我說這些?我當局者迷,奶奶為什麽當時不點醒我?”

老太太拍了拍孫子的肩頭,“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種下的孽。我給了你一年的時間自我冷靜和贖罪。至於桑桑願意給你多久的時間,只看你自己的造化。自己作的孽,自己去解決吧。”

嘆了嘆氣,起身前,將那本雜志挪到他眼前,意有所指:“桑桑所有的講學,皆由助理完成,她只提供資料。她從來只接受郵件采訪或是其他文字采訪,拒絕所有的口頭采訪。建築設計稿也是由工作室的助理出面進行講解。這些細節,你沒有膽量去探聽,奶奶一直有在追蹤。你造的孽,不是一點點。”

“阿淳這一年,是不是在她身邊?”

老太太頓下腳步,半側過頭,“是,卻也不是。估計他很快會回來。奶奶已經點醒你到這一步,如果你還是不能打開心結,還是不信她。那麽,等你看她一眼,就會知道,你對她的傷害究竟有多深。只有真正愛上了,才會被傷害。愛得深,傷害便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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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股東會議,回到辦公室,看見轉椅正面向落地窗,輕微晃動。

“剛回香港?”他直接地問。

轉椅回轉了過來,季尹淳從椅上起身,踱步過來。到他面前,揮出拳頭。

他接了這一拳,嘲諷地道,“你有資格打我?這一年,你一直在她身邊,你有資格打我?”

季尹淳攥過他的衣領,壓抑著巨大悲怒,恨別人,也在恨自己。“為什麽要讓我報覆成功!為什麽不好好守著她,讓我只能嫉妒你們,羨慕你們!為什麽情願相信我,也不相信她!”

他重重拂開他的手,搖首冷笑,“現在說這個,有用嗎?當初選擇報覆,選擇在我和她之間挑撥離間,甚至費盡心機演了一出好戲的,難道不是你?”

漸漸地,季尹淳的臂膀無力垂下,踉蹌後退兩步,從前的驕傲蕩然無存,目光裏是從未有過的悔恨交加:“如果你不是人渣,又怎會讓我報覆成功!我恨你們,報覆你們,可是我更愛她,我希望她好。如果你信她,她怎會受傷害!為什麽讓我報覆成功!”

氣氛陷入沈默。

驀然間,季尹則的心頭緊緊揪起,不對勁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反過來攥住對方的衣領,逼問:“是不是她?她出事了?她明明很好,建築界的風雲人物,她明明很好。為什麽你會這樣?她有什麽事?”

季尹淳勾起唇,眸裏斂起恨意,嘲諷說:“想知道,就自己去看。不過我勸你還是算了,只怕你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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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桑從柏林工大的建築系教學樓走出,邊走邊看手機,似乎讀到了什麽,神色泛起笑容,光彩明媚。

擡頭看到迎上前的助理。

聶桑朝助理點點頭,向停車的方向並肩走去。迎路遇到熱情問好的學生,聶桑點頭微笑。有學生打開設計稿當街請教,聶桑認真翻看設計稿,打出手語示意助理,助理解答學生的疑問。

學生似乎還有不明,聶桑從隨手包裏拿出一個記錄本,執筆寫字,將這一頁撕下,遞給學生。學生看了眼,表情驚喜,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與學生揮手道別,扭頭間,目光在街頭另一邊定格。

季尹則來不及躲閃,心頭劇烈跳動間,兩道目光相撞,恍如隔世。

漸漸,她的目光呈現出隱隱的木然,唇尾依舊構起,甚至弧度更深。

她擡手挽住助理的臂膀,看似自然,步伐卻是小心翼翼。

助理神色擔心,扶住她的臂膀問了她話,將她扶進車。

車直接駛向毗鄰的大學醫院。

這怪異的一幕讓他不知所雲,深深的詫異在他眉宇間閃過。

柏林酒店的套間,一本資料遞到他眼前。

“季先生,這是聶桑小姐的健康資料。”

他猶豫了瞬間,緩緩打開。

☆、58|悔恨

縱然有心理準備,當讀完第一頁,他如墮冰窖。

他的雙手不自覺發顫,閉了閉眼睛,深呼吸,略微定神,繼續翻看。

……心理性失語,

……心理性失聰,

……心理性失明,

……病情罕見,心理治療……

病情資料上的每一個字,如同最鋒利的刀尖,刺透他心裏的每一寸。他再也看不下去,無法接受地,將手中的資料丟出去。文件夾砸在門上,發出“砰”一聲巨響。他呆呆楞楞,如同木雕,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他想起她的手語,想起她看到他後木然的目光,他又想起,當她助理在她耳邊焦急問話時,她那無動於衷的神態。

關於她的境況,他不敢查,不敢問,不敢想。他選擇相信雜志,雜志上有對她成就的報道和讚譽,封面上有她燦爛驕傲的笑臉。她明明過得很好,沒有他,沒有婚姻,她過得比原來更好。

失聰……

失明……

失語……

他又想起,好像每當所有人提起她,都對他欲言又止,又或是明示暗示的只言片語,原來是這般的真相。

呵呵,騙人,她騙人,他們都騙人,所有人都是騙子!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帶著些許的踉蹌,逃到窗前。

城市電車劃過柏林中心的軌道,古老城市的滄沈讓他的心跌落谷底。

所有人都在騙他,全世界都在騙他。

他抓著自己的發,跌坐到沙發上。

可笑,真可笑。

他有錯,錯得離譜,不可原諒,可也配不上如此的懲罰。

為什麽要給他這樣的懲罰,承受的又是她。

老天不會瞎的。

所以,所有人都在騙他。

他雙手抓著發絲,臉埋在臂肘,不知所措。

他想飛奔到她身邊,又想藏起自己。他想,他是瘋了。

不知這樣有多久,電話鈴響。

他沒有接,擡頭怔怔望向那灑落一地的紙張。

鈴聲響了斷,斷了又響。

他的思維漸漸清晰,邁步到門邊將紙張慌張地合疊。

大學醫院就在不遠處,幾分鐘後,他枯坐在病房前,手中捧著零零落落的紙張,形影單只。

季尹淳走近時,他沒有擡頭。

兩兄弟面對面地坐著,良久沒有說話。

“我沒有做過錯事,即便小時候,你犯錯,我幫你承擔,但是我沒有做過錯事。自從遇見了她,不知為何,我就瘋了。我明明愛她,這般愛她,卻對她做了最大的錯事,我罪無可赦。我罪無可赦,罪無可赦,老天懲罰我就好,我認,怎樣我都認。可是為什麽承受後果的卻是她。”

季尹則自嘲地笑,抱住雙臂,雙目噙淚。

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董事局主席,運籌帷幄的商界俊傑。此刻他只是一個做了錯事後,狼狽又不知所措的小孩。

“她對我溫柔,順從。她視我為中心,以我為天。我怎麽對她呢?我是怎樣對她的?我想一想,想一想……”

他深呼吸,聲線沒有遮掩的顫抖,語無倫次。“我對她不好,沒有半分的好。我先騙了她,騙了她的身體,騙了她的愛情,騙了她的婚姻。當我真正得到她的一切,卻又計較她的過去,計較她是不是真的愛我。我明知你不甘心,你在挑撥,我還是中計。”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地面。木質的地板劃出明顯的水痕。

“她愛我的,真的愛我。現在才知道,真的遲了。”他語無倫次,雙手交叉緊握,緊緊地握,仿佛在失去重心後,努力要抓住一個方向。

季尹淳遞給他手帕,他沒有接。

“怎麽辦?怎麽辦?”他只能不停地,喃喃地自問自言。

季尹淳平靜地開口:“這一年,我什麽都不做,只跟在她身後,看她振作,看她建工作室,甚至悄悄參加她新設計的頒獎禮。當我鼓起勇氣以最虔誠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她很平靜,因為她見到我後,失語失聰又失明。”

他頓了頓,閉上眼睛,繼續說:“那天,我徹夜陪在病房外,她弟弟過來,給了我好幾拳,趕我走,讓我和其他所有季家人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我才知道,那不是她第一次發病。她第一次發病,是因為看到有你我畫面的新聞,一瞬間,她忽然失明失語失聰。心理治療以後,她暫時恢覆了視覺和聽力,但是從此不再說話,始終在失語的狀態。是不願意說話,還是說不出話,醫生無法斷定。她定期去瑞士接受心理治療,還學習了手語,她去孤兒院,去慈善旅行,還去參與各種建築的設計。她總會讓自己看起來很開心,但是我不敢再出現在她眼前。”

他停頓了一會,輕聲嘆息,“你看到了,你親眼看到了,見到你,她同樣失明又失聰。你想要怎麽辦?”

“你不要再去見她,無法挽回的,她讓自己又聾又啞又瞎,她有心的。你挽不回的,挽不回。”

“那時,我為了報覆,冒充了你,同她在一起。她分不清你和我,卻字字是你,她取悅我,溫柔待我,但是她眼裏心裏都是你。她取悅的是季尹則,不是我季尹淳。她越是溫柔,我就越恨。我不甘心。你我明明一樣,為什麽她只對你妥協服軟。“

他搖頭失笑,聲音微微顫抖,”她真的愛上了你,愛你,才會包容你。所以我恨你,更恨她。”

“怎麽辦,怎麽辦,我還是愛她,我還是不甘心。我想在這一年得到她的原諒,走進她的心,但是她不願意。她情願讓自己又聾又啞又瞎,也不願意再面對你我。”

他的臉埋進掌心,開始哽咽,“我拆散了你們,更毀了她一生。”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本想隱瞞你,我心想,這樣多好,只有我知道這個真相,只有我有機會挽回。可是我問過心理醫生,長期這樣下去,她的視網膜和聲帶會真的退化。她必須治愈心病。奶奶因為你的罪孽沒有告訴你,我沒有告訴你,只是因為我的自私。”

他自嘲苦笑,站起身,面向窗外,“你試一試吧,如果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去試一試。我想當她的解鈴人,可是她不愛我。她愛你,也許你可以試一試。”

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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